如此神威庞大的法阵,我光是想想,便不知要耗费帝君多少神力和心血。
虽然此阵已成,但我心始终难安,帝君神体上的亏损,还不知要多久方才调理回原来的模样。”
她本愁思不减,但一抬头看见“钧别”蹙眉不语,想起今日是他生辰,还是不要提及这些事情惹他也跟着担心。
于是忙收起满腔愁思,强笑道:“罢了,既此阵已然功成,终归是件好事,便先不说这些了。看我险些忘了差事,帝君还在鹿归涯等你,让我看看你醒了没。你快些去吧。”
谢予辞略一沉默,旋即轻笑着点了点头。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看向嘉荣上仙。
“对了,承蒙你多年照顾相护,一直未曾感谢。如今我允你一诺,将来如有所需,我必不推辞。”
嘉荣上仙先是一愣,旋即“扑哧”一声笑出来。
“小钧别,你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好啊,那姑姑就等你早日升了‘上仙’仙阶,来罩着姑姑了。”
谢予辞笑了笑,知道她此时并未将他这话放在心上,也不在意,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鹿归涯的方向去了。
从此一别,再见怕就是敌人了。
邻近鹿归涯,谢予辞便闻到一股极其诱人的清香,是灵鸡汤的味道。
他进入院内,只见院中梧桐神树旁边不远处的玉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玉碗,里面竟然是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灵鸡汤面,旁边还放着三盘清口的小菜。
他挑了挑眉,低头细细端详。
往圣帝君的声音却忽然从屋内传来,谢予辞回身看去,只见她长身而立,站在门口,手中端着最后一盘菜,淡笑着看他。
“起了?刚好,那便来吃早饭吧。”
她缓缓走过来,将最后一盘小菜放置在玉桌上,然后轻轻掀起裙摆,从容不迫的落座在桌边。
她端坐在那里,腰杆笔直,被腰带束缚显得愈发纤瘦,如一杆苍竹,不落凡俗。
往圣帝君轻轻抬了抬莹白如玉的下巴,示意了一下。谢予辞沉默一瞬,还是从善如流在她对面落座。
往圣帝君似乎今日心情极好,她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这抹笑容仿佛将她脸上的病容亦驱散了几分。
“本君很久不曾下厨,尝尝吧。”
谢予辞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抬手接过她递来的面碗,然后沉默的拿起桌上的竹筷,挑起一口面放入口中,眉心却下意识不动声色微微一抽。
这面......闻着确实极香,但入口那一刻,却险些咸到谢予辞舌头发麻。
——跟往圣帝君历次下厨的味道,可以说是......相差无几。
果然,他就不该期待她这几百年来厨艺会有所长进。
但是谢予辞面上却不显分毫,他埋着头速度极快的将面吞进肚子里,几乎是生吞,没有咀嚼。
往圣帝君含笑看他:“钧别,吃慢些。”
这可真是慢不得......
钝刀子割肉更疼,这种事当然还是得速战速决为上。
谢予辞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明明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傻透了顶的少年钧别,居然还会傻傻将她煮的面吃完。
谢予辞极快的划拉完碗中的面,将碗放在桌面。
他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刚要抬手拿起,却迟疑了一下。
然后略有些警惕的蹙眉追问了一句:“此乃何茶?三瀛朝露吗?闻着倒是......有些不大像。”
何止是不大像,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雷同。
往圣帝君淡笑的抬起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
“此茶并非三瀛朝露,乃是我早起之时,看到西涯的梅子熟了,便泡了一壶青梅茶。
你尝尝看,可还喝的习惯?若喝的惯,待你走时,便带些回九重天。”
往圣帝君见他不接茶盏,便微微略带疑惑的偏过头看向他。
她那格外精致的下颌线,因为人过于消瘦而棱角十分分明,像一簇出尘绝美的冰凌花。
而太阴幽荧伸在他面前的那节从袖口漏出的手腕,亦颇有几分瘦骨伶仃之态。
她的指尖极其缺乏血色,还微微浸透着青紫的色泽。
谢予辞下意识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旋即又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屈服”。
不过既然接都接过来了,也断没有再推拒回去的道理。
于是,他神情莫测的举起茶盏放置在自己的唇边,浅浅饮了一口。
这茶还当真是......酸涩至极。
咸的发苦的灵鸡汤面,配上这酸涩到牙齿似乎都要倒了的青梅茶......
往圣帝君的厨艺,果真与她的两仪至阴神力一般,令人叹服,望而生畏。
谢予辞忽然微怔。
说来她自己似乎从未亲口品尝过她自己的手艺。
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生而为神,不畏饥寒、不惧酷暑。
在她与谢予辞相识之前,始终辟谷。不仅她不食五谷,更对凡俗口腹之欲丝毫不感兴趣。
而在与谢予辞相识以后,谢予辞更是从未让她亲自下过一次厨。
在他看来,太阴幽荧高洁如天边皎皎明月,如何能沾染烟火尘埃。
即便是后来的少年钧别在岱舆时,亦同样是对她的事情事必躬亲,每日在太阴幽荧座前亲侍茶水。
因此,往圣帝君此生下厨的次数,其实是屈指可数的。
如此算来,算上此次,也不过是第三次下厨罢了。
凑巧的是,次次居然都是……为了钧别。
第一次是钧别初开神识,化身人形的那日。
往圣帝君亲自下厨为他庆贺,而刚刚化作人形的钧别懵懂无知,不知餐食味道好坏,倒也吃的稀里糊涂。
第二次则是钧别离开岱舆去往凡间历练的那年,同样也是他的生辰,往圣帝君再一次纡尊降贵的下了厨。
那时候的钧别其实已能识得人间烟火味道了,但是他却十分珍视往圣帝君亲手烹制的一饮一啄的恩赐。
他不仅品尝的格外认真,还因担忧帝君自己会好奇品尝伤了味觉,于是拼命自己一个人全部吃完。
而今日这次,则是第三次。
......想来,亦应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共餐。
谢予辞沉默着仰头饮尽杯中酸涩的青梅茶,再将杯子缓缓放回桌面。
往圣帝君看他牛饮的模样却笑了,颇有些好奇的给自己斟了一杯,淡笑道:
“怎么喝的这般急,本君倒是未曾尝过,不知这茶是什么味道。”
她抬起手臂,正要尝尝这青梅茶的味道。
但是她的茶盏将将举至唇边,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住了她的动作。
谢予辞单手拦住了她饮茶的动作,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的夺过她手中的茶杯。
然后,他拿过茶盏仰头再次倒进自己口中,最后无声的放下杯子。
往圣帝君一愣,似乎不解他此时的意思。
谢予辞却没有看她。
他站起身来,淡淡道:“此茶既已送给我了,帝君再抢,似是不妥。我为您重新泡一壶三瀛朝露吧。”
他略施仙法,玉桌上转瞬间便又多了一套茶具。
他左手结印向南,梅花、菡萏、玉兰几朵仙花纷纷从岱舆以南的花海中飞跃而来。
谢予辞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好看,哪怕三百多年未曾熟悉此道,依旧不减当年。
他将新泡好的三瀛朝露茶倒出一杯,放在往圣帝君面前,轻声道:
“缺少了清晨从蓬莱汲取的第一缕朝露,只能用岱舆的清泉替代,所以这壶‘三瀛朝露’终究少了一缕雅致悠长的蕴意,帝君怕是要将就一下了。”
往圣帝君垂眸看向面前清澈的茶盏,面带一丝怀念。
她笑了笑,喟叹道:“说来,你亲手调制的‘三瀛朝露’,本君已有数百年未曾饮过。也是奇怪,明明是同样的花材,不知为何嘉荣她们泡的茶香,却始终与你的味道不同。”
谢予辞淡笑着道:“帝君,这并不奇怪,花瓣选材虽然相同,但用量、水温、泡茶的时辰和每种花瓣放入顺序都有讲究。千人千味,便是如此。”
往圣帝君听罢,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本君除了仙术和阵法还算凑合,似乎旁的诸事做起来都强差人意。若非生而神明,而是凡间的一介凡人,怕是要自己将自己饿死。”
谢予辞笑了笑,摇头看向她。
“帝君这话说的不对,您的威名冠绝三界,若是连你的仙术阵法都只能算是‘凑合’,那么可便要让旁的仙家羞愧难当了。”
往圣帝君忽而怅然一笑。
她把玩着手中莹白的茶盏,自嘲般轻轻摇了摇头。
“......‘冠绝三界’?不论天生的神格神骨,还是与生俱来的无上神力,亦或是手可摘星辰的权势——这万般种种,皆是属于上古上神往圣帝君的。
冠绝三界的是她,苍生敬仰亦是她。如果抛却这个身份,本君,又还剩下什么呢?”
谢予辞沉默片刻,他为自己再度倒上了一盏酸涩的青梅茶。
然后缓缓抬头注视着她:“可是,不论是往圣帝君,亦或是太阴幽荧,本就是同一个人,何分你我。
帝君,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如你这般人物,难道也会纠结于因果,乱心自扰吗?”
往圣帝君闻言沉默一瞬,旋即轻笑了一声。
“是啊,即便是神仙,亦难逃庸人自扰罢了。过去数万载年月,往圣帝君与太阴幽荧无法分割,自然只能是一个人。
但是从今以后......本君或许可以试着,将她们分开去看,换一种方式过活了。”
谢予辞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涯下东海的海面,忽而问道:“可是因为这天地至阴法阵已成?”
往圣帝君抬头看他。
这位与天地同寿的上古神仙,此时眼中居然罕见的带上了一丝孩子气般的快乐。
“正是。”
“本君为天地所生之圣神,万年来承载天地两仪气韵平衡之重责,生死亦不能自主。
所以即便是遇到再难熬的境遇,也要为这三界努力求一线生机。
不过,待到此阵大成,从今往后,本君便再没什么后顾之忧,更不会被身份左右。”
这话听着,实在不详。
谢予辞蹙眉,意有所指的道:
“想来是帝君近日神体欠安,头脑也跟着犯了糊涂。此阵成与不成,九重天依旧离不得往圣帝君,您还是不要妄自菲薄为好。”
往圣帝君听罢,“扑哧”一声轻笑了一声,然后摇头喟叹:
“钧别,你此次回来,倒是放肆大胆了许多。”
她眼中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眼底反而偷懒几分愉悦的神态。
“由此可见,你在九重天上过的极好,不曾被人欺负轻视,气度才更显从容大气。”
谢予辞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
“这是自然,毕竟我也是从帝君宫中出来的人。虽然如今帝君人不在九重天,但是君威却不减当年。即便是看在帝君的圣威,也断不会有人欺辱轻视于我。”
往圣帝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她慢慢收起笑容,她低声喃喃道:“如此甚好,这般看来,本君倒是再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她忽而抬首一笑。
“今日既是你生辰,想必你在九重天上的仙友们亦要与你庆生的。本君再没有什么旁的事情要交代,你且......去吧。”
谢予辞微微沉默。
他缓缓抬头与她对视片刻,没有再开口说话。
只是,他脸上那抹略带温度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了。
谢予辞转过头去,看向此时挂在当空正中的日头,然后突然摇头轻笑了一声。
当空的日光明明那般明媚,但是兴许是仙山岱舆上海风水汽缭绕,他居然觉得......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暖了。
太阴幽荧亲手做的这碗生辰面,如今他已吃过。他亦以一壶“三瀛朝露茶”相赠,那么,这个生辰便也算是彻底过完了。
生辰既了,话已续完,前帐将清,再拖无益。
谢予辞再次抬起头来,与太阴幽荧对视。
他狭长的凤眸似乎一瞬间闪过一丝犹豫,但是下一刻,却又被坚决和冷漠取代。
往圣帝君与他的视线相对,不由微微一怔。
她蹙眉。
......这种眼神?
此时的“钧别”眼中,除了冷漠外,便只剩下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
他翘起一侧唇角,歪着头看着她,然后似笑非笑的说:
“往圣帝君,你我二人一千多年未见。不知在下拙劣的演技与您相比,谁会更胜一筹?”
太阴幽荧闻言一愣。
下一刻,她的脸色旋即变得惨白如纸。
她下意识起身,连连退后两步,离开了玉桌旁。
太阴幽荧的瞳孔急速抽缩,她的目光格外认真的在谢予辞的脸上打转逡巡片刻,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复杂莫名、情恨交织的眼底。
一片寂静中,太阴幽荧缓缓轻声喃喃:
“......谢予辞。”
谢予辞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难为往圣帝君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谢某,当真荣幸之至。”
“这怎么可能......”
太阴幽荧怔怔的看他额间元神处的封印,缓缓的摇了摇头。
“你身上的神封还在,并未被破开,你是怎么想起过往的?”
谢予辞饮尽最后一杯青梅茶,然后,他放下杯子,“啧”了一声,摇头轻嘲的笑了。
“世人都道,人算不如天算。往圣帝君,您即便是算无遗策,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将谢某层层包裹的密不透风,终究还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太阴幽荧的容色,仿佛瞬间颓败下去,如同昨晚一般憔悴惨淡。
他说的没错,她以“钧别”的身份隐瞒他,虽实际为的是保护他,但是又何尝不是欺骗呢?
往圣帝君微微垂下视线。
她长长的睫毛,挡住了此时眼中的情绪,片刻后轻声道:“可否告知,既然你的封印未破,那么你又是如何想起来的?”
谢予辞闻言笑了笑。
他抬起右手,结印于指尖,然后用一缕仙力轻轻点在自己的额头前方。
旋即,那颗幽蓝色的“穷奇珠”,瞬间在他额间隐现。
往圣帝君蹙眉看向他额间,她微微迟疑了一瞬,似乎还是不解。
“本君听闻过此物,此乃穷奇珠,相传是你额间的第三目。但是它既也在你体内,当年便应该与你一般,被我与帝尊一同封印,它如何能助你恢复记忆?”
谢予辞闻言一怔。
他仔细打量此时往圣帝君的表情。
她看起来并非在撒谎,而是真的不知。
谢予辞喃喃道:“你居然......不知?”
太阴幽荧居然不知“穷奇珠”当年其实并非在他体内,而是在她的元神当中,因此才躲过“一劫”并未被一同封印?
也就是说,千年前的这颗“穷奇珠”,并非是太阴幽荧自己亲手剜出,并随意丢弃于凡间的?
谢予辞蹙眉,那这又是怎么一回回事?
难道“穷奇珠”当年是被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取出后丢弃?
......这也不可能。
“穷奇珠”是何等的珍贵难得,圣神帝尊太阳烛照不是不知。
它甚至可以养护和修复裂开的仙神元神,单凭此等奇用,便绝不会被圣神帝尊弃如敝履。
若是圣神帝尊不顾太阴幽荧的安危,强行取出“穷亲珠”,当时也就不至于非要置他谢予辞于死地了。
太阳烛照若是直接取出“穷奇珠”物归原主,那么谢予辞体内躁动的鸿蒙紫气兴许自然可被暂时安抚下去。
那么,这“穷奇珠”究竟又是因何掉落凡间的呢?
谢予辞沉默几瞬,忽而自嘲的摇了摇头,然后低声自语。
“......也罢,如今再纠缠这些,已然没什么意义。我居然也开始庸人自扰了。”
他抬头淡淡道:“我是如何恢复记忆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帝君。”
往圣帝君沉默一瞬,然后点了点头,轻声回答:
“你说的不错。”
她看向他,忽而道:“所以昨日你回来之时,便已然什么都想起来了,是吗?”
谢予辞挑眉,笑中带了一丝不羁。
“正是,不过昨日谢某想起,既然往圣帝君一贯喜欢玩这套虚情假意、你来我往的把戏,那我便不妨再陪您多玩上一日。
不知谢某表现的可好?帝君玩的可还算舒心尽兴?”
太阴幽荧身体微微一晃。
原来在他心中,自己已是如此不堪之人。
不过万般因果,怨不得旁人,更怨不得他。
她抬起右手按住胸口忽然涌现的一股冲撞心脉的神力,猛地转开了头,不再看他。
几个呼吸后,这种痛楚才稍微好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想起昨晚谢予辞反复无常的态度,太阴幽荧低低自嘲的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昨日你特地向本君要了一个奖励,言道今日再与我兑现,想来也是意有所指。”
她脸色苍白的淡淡道:
“说罢,你究竟要什么。”
谢予辞冷冷一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么快就要步入正题了吗?还以为帝君还想多玩一会。也罢,既然如此,那我们便速战速决好了。
昨日帝君承诺,只要无害三界苍生,必允我一诺,是也不是?”
太阴幽荧忍住胸口闷痛,然后缓缓点头,轻声道:“是。”
谢予辞道:“好,我且想再问一问往圣帝君——昔日仙山岱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均为我亲手所建,是也不是?”
太阴幽荧一顿,还是道:“是。”
谢予辞点了点头,然后轻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么谢某处置自己之物,想来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此举并不会危害三界苍生,是也不是?”
太阴幽荧眉心微微一皱。
原来,他的醉翁之意......居然在此。
谢予辞原来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吗?
......毁掉岱舆,毁掉这个由她命名,由他打造的仙山。
往圣帝君强行忍住额头元神忽如其来的痛苦裂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忍着心中酸涩,最终缓缓点头。
“......是。”
谢予辞闻言再次点了点头。
“好,帝君欠我一诺,今日便请您兑现承诺。今日,我欲将毁去岱舆仙山当年自己所建所造之物,从此与往圣帝君山高水长再无瓜葛。
请帝君承诺允我全身而退,不会因此事降雷霆之怒,打扰谢某和谢某的朋友在凡间的生活。”
太阴幽荧沉默片刻,猛地撇开头,低声道:“好,本君允了。”
她略一停顿,轻声继续道:“只是,你如今神力有限,怕是无法摧毁岱舆景致。你......自离去吧,本君既然答应了你,待你走后,便会替你做到。”
既然他有此心愿,那么这仙山岱舆的诸多景致,便由她替他亲手毁去吧。
谢予辞闻言却摇了摇头,他轻笑一声。
“帝君,这些到底是谢某自己用心造就的东西,如何能交于旁人去随意损坏摧毁?
至于在下是否有力量摧毁岱舆景观,帝君倒是不用过多操心。”
太阴幽荧闻言一怔,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那双水墨画般幽深清冷的双眸沉沉看向他。
谢予辞轻轻挑了挑挑眉。
“看来帝君明白了?不过您放心,以我目前之力自是破解不开千年前太阳烛照和你共同设下的天地两仪阴阳封印,帝君不必担忧鸿蒙紫气。
只不过,如今我穷奇珠已然归位。所以几百年前,你封印我身上穷奇凶兽凶煞之力的神封,而今我若想破开,却还不在话下。
此封印若破,以穷奇原身凶煞之力消弭区区凡物所建景观楼台,想必不在话下。”
太阴幽荧怔怔的看了他片刻,她苍白的唇色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沉默一瞬后,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似乎反倒是彻底放下了什么心中负担一般。
往圣帝君轻轻垂下头去,一缕青丝随之垂落在她的眉梢,带着一丝寂寥清冷的风情。
她忽然淡笑着摇了摇头:“如此也好。”
如此......也好。
如今天地两仪至阴法阵业已完成,她的生死,于三界苍生而言,再非重若泰山之事。
他既心有愤懑,只想亲手毁掉这片他曾付之真心的仙山,那她亦不畏生死,愿化解他这份心结。
但愿待此事时过境迁,他当真能放下过去的悲愤,从此海阔天空,放自己一世随心无忧。
谢予辞不知怎的,此时却忽而想起自己曾经还是“钧别”时的一段过往。
那时,他即将离开岱舆去往凡间历练,太阴幽荧还曾言说,岱舆永远是他的家。
他自嘲的一笑,轻声喃喃道:
“......可是如今,这个以欺骗为牢笼,妄图掌控摆布我一生的‘家’,我,再不想要了。”
谢予辞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不再多想
他冷冷一笑,忽而双手结印,指尖遥指于天,施法运转元神之力。
只见,他额间的“穷奇珠”骤然显现出一道耀眼的玄紫色光芒!
而他的周身,也渐渐浮现一层层淡金色的层层光芒——那正是往圣帝君几百年前在他身上亲身所设的神封!
但是,谢予辞自己却无法看到这神光的异常。
他将“穷奇珠”的力量转至双手印间,一股穷奇珠中鸿蒙紫气强大的力量顿时冲破他身体外那层淡金色神封。
“——啪!”
淡金色神封显现上一道裂缝!
往圣帝君脸上一白,她按住胸口的右手暗自施力,抵挡身体恍若即将被撕破碎裂般的痛苦。
“——啪!”
又是一道裂缝!
旋即,谢予辞周身整个淡金色神封,登时四分五裂,破碎开来!
他终于释放出自己四百年前,被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封印着的穷奇凶煞之力!
而鹿归涯的景致,也在此时此刻,在这股封印破除、凶煞之力释放的两股力量冲击下,瞬间堙灭成尘!
鹿归涯的一切,楼台、庭院、连廊、忘忧茧、玉桌、茶台,乃至室内床榻桌椅纷纷爆破!
这个被谢予辞当年亲自命名的“鹿归涯”......终于零落破碎于尘埃。
而当在神封破碎的瞬间,一股无比强大蛮横的两仪至阴神力,如一道力量惊人的利剑,笔直击向一旁一袭白衣的女子!
“——轰!”
——无比强横的神力,毫不留情的反噬于它本来的主人,发出一声震慑心神的巨响。
耀眼的金色笼罩,鹿归涯一片绚烂刺目神光。
“——嗡!”
“——嗡!”
“——嗡!”
下一刻,九重天上接连不断传来三声震慑九霄的钟鸣声!
谢予辞愣在原地,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怔怔看着光芒中心。
神光渐渐消散,渐渐漏出其中那道格外单薄的白色身影。
往圣帝君今日同样未着九重天帝君的华贵冕服,只是一件寻常白衣仙袍。
而如今,那件再寻常不过的白衣却满是血痕——似乎是太阴幽荧整个身体都在皴裂一般,致使白衣染血,破旧不堪。
而她头上那支简单古朴的木簪,早已被方才击中她的那股巨大神力击落,满头青丝随着涯畔海风轻舞飞扬。
她脸上毫无血色,额间元神处淡淡的金色光芒时隐时现。
而她的周身,淡金色的神力如同溃散的满天星辰,将鹿归涯染上层层叠嶂的淡金色,宛如极昼。
太阴幽荧眼底无声波澜,只是静静与他对视一瞬。
下一刻,却忽然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她看着面前一脸惊愕怔忪望着的男子,忽而展颜一笑。
那笑炫若夏花,却只那一瞬。
下一刻,她仿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整个人直直向后栽去。
“——太阴幽荧!”
谢予辞大惊!
他断喝一声,飞身而去,接住她如枯叶般倾倒的身影,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太阴幽荧的身体......居然在不可控制的颤抖。
那颤抖的频率,快到让谢予辞都觉得心惊胆战!
他立即施法,将手指放置于太阴幽荧元神处慌乱探视她元神的情状。
片刻后,却悚然惊愕的收回手,不解的喃喃:
“......你的元神,为何正在破裂溃散?......一千五百年了,太阴幽荧,为何你的元神不仅不曾痊愈,反而愈加伤重至此?”
他此时眼底是难掩的惊慌失措。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才那是殉神钟吗?”
谢予辞这回是真的慌了。
他怔怔垂首茫然看向怀中之人。
为何殉神钟又一次鸣响了?怎么会如此?
他明明只是破开了一个小小的穷奇真身封印而已,并不曾妄动太阴幽荧与太阳烛照千年前设下的两仪神封!
为何太阴幽荧居然会元神破散,全身神力不受控制的溃散?
甚至......连续鸣响了三次?
第74章 生而圣神,值不值得
太阴幽荧此时元神溃散,神力四散,几乎将整个鹿归涯、甚至于整个仙山岱舆都笼罩其间。
这分明就是......魂飞魄散的前兆!
谢予辞一只手臂稳稳的揽住她倾颓的身体,另一只手臂则慌忙单手结印于额前。
他慌不择路下,居然企图再次剜出“穷奇珠”来给太阴幽荧疗伤!
太阴幽荧却猛然奋力抬手,死死抓住他放置在自己额前,欲发力施法的那只手上,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她苍白瘦削的手背,由于太过用力而青筋分明,根根凸起。
那一根根青色的脉络几乎迸出手背一般,让人只看上一眼,便觉得心惊胆战。
她的手指亦在不停的颤抖,但用力之下却又显得十分僵硬,仿佛下一刻就会折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