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仙友,说起澹台阁主,还请你务必转告令师,需得加固此处地牢,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豫丰年一愣,他迟疑片刻,有些疑惑的问道:
“丰年虽不知卓师姐此为何意,但是我凭津阁建于湖面之上,此处地牢是深埋湖底的,又设下重重护卫守住了石道入口唯一的石门。若无阁主亲赠口令,等闲人,是万万不可能进入此间。卓师姐不必担心。”
“这点防卫,根本不够看。”
卓清潭却淡淡摇了摇头,她缓缓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丝毫给凭津阁留面子。
她轻声道:“此处牢房中虽有几处法阵,但是具是用来防范于受困牢中之人的,而并非是防范外面之人闯入。
而地牢外面只靠着几名弟子守卫看守,若有法力高强之人要强闯进来,那几名守卫如何能防得住?
澹台阁主只想着如何防备在下出去,却忘记要防住他人来此将我带离。”
豫丰年闻言顿时更加迷惑不解。
他迟疑了一瞬,细细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卓清潭的忧虑在何处。
“卓师姐,莫非你是担心贵派的三位师兄,会违背家师之命,强闯地牢来救你出去?”
“非也。”
卓清潭轻轻摇了摇头。
“端虚宫宫规甚严,我身为掌宫,既已经下令不许他们妄动,那么只要我并无性命危险,他们便绝不会违逆我命,擅自行动来此营救。”
豫丰年闻言更加不解了。
他眉头紧蹙,迟疑着问:“既然如此,那么卓师姐,您又是在提防何人闯进来呢?”
他想了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莫非您担心的是......是那个名叫‘谢予辞’的奇怪少年?”
卓清潭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道:
“豫仙友,四大秘境结界兹事体大,我不能瞒你们。我与四大秘境其实是有些许渊源的,我之神魂极有可能便是打开秘境阵王的钥匙。
因此,此时我实在不宜出现在其他尚且被破的秘境附近,以免生变。也正是因此,我甘愿束手就擒,自缚于此。
所以还请你们务必不要让旁人知道我被关在此处,免得横生事端,给守护秘境结界带来更大的风险。”
“这怎么可能呢?”
豫丰年皱眉:“据我阁中典籍记载,四大秘境结界在凡间存在了数千年之久,近万年来秘境中蕴藏无限神力仙力,卓师姐的神魂怎么可能是打开秘境中的阵王阵法的钥匙?”
卓清潭静静看了他一瞬,此事前事纠葛太多,多说无益。
她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此时再究其原因,已无甚意义。先前我出现在无妄海钧天崖秘境和贵派的宿风谷秘境,确实致使秘境结界阵王打开了。
若我猜的没错,除去在下之外,其他人是无法进入四大秘境阵王中的。而秘境阵王若被打开,结界中封印之物便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取出。
所以,我可以被关在这世间任何地方,唯独不能接近九晟山和崇阿山。更不能被有心之人利用挟持、带去九晟山与崇阿山。我这样说,豫仙友可是懂了?”
豫丰年沉默与她对视片刻,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我这便跟师父禀告,加强此处守卫力量,断然不会让人潜入。更不会让人伤害挟持卓师姐。”
卓清潭微微一顿,旋即笑了笑:“如此,那便谢过豫仙友了。”
豫丰年低下头,低声劝道:“外面的事有我等,卓师姐不必过于担心,且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四下看看,皱了皱眉:“此处锁芯牢地理位置特殊,身处其中便无法使用其他阵法,我亦无法在此地生成取暖阵法为卓师姐取暖。也不知卓师姐能否受得住此地湿寒潮气。”
卓清潭艰难的将刚刚放到口中的一小口馒头咀嚼咽下,方才轻轻摇头,答道:“无妨。”
豫丰年皱眉看着她消瘦到棱角分外分明的下颌线,一时无语。
她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而她纤长的脖颈上青筋亦是清晰可见。
他默默凝神看着她,忽而沉声问道:“卓师姐,你与三个月前在无妄海李掌门大寿宴会上相比消瘦甚多。不知除了灵脉被封外,你的身体可曾还有什么其他不适之症?”
卓清潭其实已经吃不下了,她吃了许久也不过只吃下了半个馒头罢了。
于是,她也便不再为难自己,放下了筷子,轻声回道:“在下未曾有不适。”
豫丰年皱眉:“当真?”
“当真。”
卓清潭哪怕身陷囹圄,举手投足间亦具是清雅出尘。
她抬手倒了半杯清茶,微微扬起下巴,缓缓饮下粗茶,然后偏头淡笑回答:
“许是先前在端虚宫内禁闭时清减了一些,但并无大碍,劳烦豫仙友挂心了。”
镇骨钉乃端虚宫掌戒堂内事,其间隐秘用途,更是不足为外人道。
卓清潭更加不会将自己受刑之事当做谈资,以此谋求他人关照可怜。
豫丰年沉默的看着面前清瘦的女子。
其实,他对卓清潭的这套说辞是不太相信的。
算算时间,就算是卓清潭在端虚宫时被关了禁闭,但前前后后也才不过十余天罢了。
她在端虚宫内到底是受门内弟子们敬仰的掌宫,楌桪宫主又闭关不在,便是受戒关禁闭,又有何人敢将她磋磨成这般模样?
只是,她既然不说,想必是涉及端虚宫内秘事,如此他倒也不便多问了。
于是,他静了片刻,只是蹙眉沉声问道:“卓师姐用的太少了些,可是饭菜不甚可口?”
卓清潭当即轻轻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
她见豫丰年还是皱着眉头看她,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淡笑着叹了口气。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似乎都觉得在下是个十分难以养活的人一般。我只是天生情脉不显,不重口腹之欲罢了。真的不必担心。”
豫丰年微微一怔。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仙门中便有传言,端虚宫的少年天才卓清潭,乃是天生情脉不显的修仙一脉之中的奇才。
料想此话不假,他心底这才微微一松,然后点了点头道:
“卓师姐虽端方出尘,但是人食五谷杂粮不能免俗。锁芯牢如此阴寒,便是为了身体康健,也还请再多用一些吧。”
卓清潭十分为难的看了看地上的饭菜。
她微微蹙眉半晌,最终还轻轻摇了摇头。
“豫仙友,多谢你关照,但真的不用。还请你即可向澹台阁主复命,加固此间守卫,才是重中之重。”
豫丰年目沉如水。
“既如此,那卓师姐,得罪了,我需将你重新缚于刑架法阵中。”
卓清潭展颜微微一笑。
“应该的,豫仙友,劳烦了。”
豫丰年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锁芯牢中暗无天日,虽然豫丰年临走时心生恻隐,偷偷将自己手中的火把留下了。
但是由于水牢深处水汽潮湿,空气稀薄,没出一会儿功夫,那火把便已自行熄灭。
卓清潭被缚于锁芯牢水潭之上的刑架上,自豫丰年走后,安静的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豫丰年全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于是故意将她手脚处的禁锢设置的松泛了一些。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卓清潭的体力不支,根本没有力气长久站立。
因此,缚着的时间久了,铁链和镣铐松动,便会致使她身体重量大部分都会压在悬于高处的双腕处。
几个时辰后,她的双腕便已被磨破,手臂因为血液流通不顺而渐渐没有了知觉。
两缕血迹顺着纤长苍白的手臂蜿蜒而下,垂落消失于两臂长长云袖之间。
不过这点小痛小伤于卓清潭而言如同隔靴搔痒,她之前身负八根镇骨钉之刑时尚且还能忍耐,更何况她手臂上此时还带着长檍长老的法器“凃雪碧”。
“凃雪碧”削弱了她的六时,更助她降低了一半的身体知觉。
只不过,虽然意识上的痛觉和感知因为法器之便减轻了许多,但身体实际上受到的伤害却不能豁免半分。
锁芯牢如此阴潮严寒,她已被关在此处不止一日,体温和体力都逐渐跟不上,意识也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卓清潭似乎再一次回到了当年的东海之滨。
那时仙山岱舆尚在,那个乌发披了满背的玄衣少年背对着她,站在仙山岱舆沿岸一处景色极美的涯畔。
天边夕阳欲晚,涯畔海若蓝玉一片。
云间白云朵朵,宛如一只神鹿回首。
水天绵延相连,恍若一幅天地间最为秀美而宁静的画卷。
那少年面若冠玉,身姿挺拔如同苍竹,忽而转身回头看向她。他的发丝被身后的海风吹得翩翩轻扬。
然后,他轻轻对她笑曰:“说起来,此处临海的山崖还没有名字,此时天端云海犹如神鹿回头,不如便叫它“鹿归涯”吧。”
他带着一股少年人意气风发,风流不羁的得意,但却笑得那般温柔。
“我知你喜欢仙兽和动物,不急,以后,这里慢慢都会有的。”
......以后慢慢都会有的。
陷入昏睡中的卓清潭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一道微弱的弧线。
她正深陷于难得美好的梦境不愿清醒,忽然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穿过层层云端,渗透进了她的梦境之中,少年声音里带着一丝调笑和狭促。
“——卓姑娘当真是气度从容,卓尔不凡,即便身陷囹圄,亦还笑的出来。”
锁芯牢中,居然有人闯入!
卓清潭眉心猛然一动,下一刻怔忪惊醒过来!
她神色微茫的定定看着此时立于她面前,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的少年,不禁怔忪。
她的眼神还因为骤然被唤醒带着些许迷乱,不复平日里的清冷自持。
谢予辞见她此时微微怔忪的神色,不由得轻笑一声。
他偏头看她道:“卓姑娘,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怎么,几日不见,姑娘莫非是不认得谢某了不成?”
卓清潭再次真真切切听到他的声音,一片混乱的意识终于彻底醒来,也明白了面前之人并非她的梦境幻象。
待她反应过来他此时之言,卓清潭却不禁微微一顿。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居然并不知道自己业已恢复了记忆?
——不过想来也是,谢予辞是在宿风谷秘境幻境进展之初,便已经设法脱身离开的。
也许当时他急着摆脱她,尽早独自取回那份自己被封印的凶神神力,因此并不曾看到宿风谷幻境后面的故事过往。
亦不知道......她后来居然因阵王幻境中“穷奇珠”刺激,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
因此,而今的谢予辞还当她只是那个前事不知的凡间仙门端虚宫的掌宫弟子卓清潭。
其实,他这样想倒也没什么不对。
当年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神陨道消,神骨寸断于九州八荒。
九重天上殉神钟尽数碎裂,泯灭成灰。
而仙山岱舆,亦与君同没。
数千年后她得以聚一丝神识再入轮回,但三界再无往圣帝君,便也只余一介凡人卓清潭。
卓清潭沉默的看着他,意有所指的缓缓道:
“先前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谢公子原来才真是真人不露相了。”
谢予辞“扑哧”一声笑了,他轻轻摇了摇头,打量着她此时狼狈的模样。
“谢某哪里算得上是什么‘真人’,不过就是潦倒偷生之人。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卓姑娘更潦倒悲惨一些,莫不是谢某连累了卓姑娘吧?”
卓清潭定定的看着他,忽而轻声问道:
“谢公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难道,当真这般急着取回当年被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分封于凡间的凶神神力,再夺回端虚宫崇阿山太虚秘境中封印的凶神本体吗?
卓清潭眉心微蹙。
她目沉如寒潭江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卓清潭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底早已紧紧蹙成一团,焦灼难耐。
不可以,谢予辞那副天生凶神的半神本体中的鸿蒙紫气,如今时候未到,尚且未能完全被她的神骨度化。
......此时放他本体出来,还不到时候。
若是他此时便强行打破九晟山授命于天奉命守护的冥王沟秘境结界,取走其中那部分神力,再从崇阿山太虚秘境中拿回自己最后一部分神力和天生神骨之本体,若是依旧无法控制鸿蒙紫气,那必然是一场三界浩劫!
届时,除非圣神帝尊太阳烛照自爆元神,再次用混沌初开上古上神的神骨封印于他。否则,三界之中便再无人可以压制他体内的鸿蒙紫气了。
谢予辞闻言却转过头来,对视上她灼灼的视线,然后忽而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谢某一介凡人,又能做什么呢?卓姑娘你实在是误会谢某了。
宿风谷秘境中,谢某是无意中才与姑娘走散的,这不脱险后便立刻来寻姑娘。只是先前不知卓姑娘居然被凭津阁关在此处,倒是累得我好找。”
卓清潭轻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她垂下头不再看他,眸中一片冷凝。
看看......他说的跟真的一样。
想来是想以此蒙蔽她,以降低她的警惕之心,再设法将自己带去九晟山吧?
但是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和借口,不论是昔年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还是如今的端虚宫首徒卓清潭,亦不会轻易被蒙蔽。
卓清潭心底微微一叹。
不过想来,谢予辞被封印凡间数千年,心中必然经年积怨难消。
他乍得自由之身,想尽快找回自己原本的力量,这点其实无可厚非。
只是,他原本神体中蕴含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她万不能让他此时便拿回神力和神体,否则数千年的努力岂非功亏一篑。
当年她不惜一死,不就是想还他一副真正的、纯净的、通透的神骨神体吗?
开弓便已经再无回头箭,这场博弈,她,不能输。
只是......
卓清潭微微蹙眉。
谢予辞此时虽然仍以凡人自居,但拿回了上古凶神四分之一神力的他,她绝非对手。
他若当真想要做什么,恐怕她亦是难以阻拦。
不过,既然她不能力敌,那便只能智取了。
卓清潭想通此间关键,索性也不去拆穿他。让他便这般以为她不知前尘也好,否则两人何其尴尬,又该如何自处。
于是,她淡淡看着他道:“你我既萍水相逢,谢公子来寻在下做什么?莫非这般着急寻我兑现欠公子的那份人情吗?”
谢予辞“哈哈”一笑,他摇了摇头,道:“非也,因谢某告知卓姑娘贵派弟子行迹,反而连累了卓姑娘身陷水牢。
如此这般看来,先前人情与此番牵累足以相抵,便不算了罢。只是,不知姑娘还要不要寻贵派失踪弟子的踪迹了?”
卓清潭淡淡看他,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莫非谢公子又有了什么新的线索不成?”
谢予辞合掌而击,偏头看着她,轻轻眨了眨眼。
“卓姑娘果真聪慧,正是如此。”
卓清潭闻言,却轻笑一声。
“那想来,公子此番擅闯凭津阁湖心地牢,亦是因为‘侠义之心’大发,想要带我去寻我端虚宫失踪的弟子了?”
谢予辞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他目光扫视着水潭之上锁链层叠的刑架,忽然“啧”了一声。
然后单手并指,指向缚住卓清潭的刑架锁链。
刑架上的锁链和镣铐法阵登时被这股神力击溃,卓清潭登时委顿倾倒。
下一刻,谢予辞飞身而上,她亦被他揽住腰身,带离了湖心水面的刑架。
这般动作,使得他们二人此时距离极近,两个人呼出的呼吸,甚至都可以相汇交融。
谢予辞微微一顿。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尚带疲惫憔悴的眉眼,忽而轻声道:
“这般仰着头与卓姑娘对话,在下实在是不舒服。看来卓姑娘应当也是不甚舒适,那不如咱们下来说话如何。”
他的手修长而有力,隔着卓清潭单薄的衣服,甚至连他掌心的体温都能清晰的传递过来。
卓清潭微微一抖,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
谢予辞的掌心似乎永远那么温热而温暖。
不像她的,总是冰凉,就像月光。
卓清潭似是逃避般低垂两片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万般复杂的情绪。
谢予辞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缓缓道:“卓姑娘看起来情绪不太对劲啊,莫非是放弃寻找贵派失踪的弟子们了?”
卓清潭沉默片刻,已再次调整好了情绪,她偏过头淡淡道:
“倒也不是,只是谢公子的消息,在下却实在有些怕了。”
谢予辞闻言,“哎呀”一声,无奈的轻笑道:“你看,这事闹得。”
他随手一挥,地上居然多出一套沉香木茶几木椅。
旋即,他又十分周到的将卓清潭扶到一旁凭空出现的沉香木椅上坐下,然后自己也老神在在的坐在另外一个空着的木椅上。
谢予辞抬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壶不知从哪里变来的热茶,动作洒脱不羁的倒上两盏,并将其中一盏递向卓清潭。
然后,他这才叹道:“卓姑娘,你这便是冤枉了我,我当初确实在宿风谷中见过贵派的弟子。只是不知为何,等咱们进去时他们却不在那里。
想来,应当是他们遇到了什么大机缘得以逃离秘境,谢某又如何能未卜先知,您说是不是?”
卓清潭闻言微微一顿,她轻轻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接过他递来的茶盏。
这人莫不是破罐子破摔了?
嘴上还说自己是凡人,但对于身负仙法已然毫不掩饰。
看他那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倒像是凭津阁湖底的锁芯牢是他自己的家一般自在。
她垂头细细看着手中的茶盏,这茶盏做工极其考究,一看便是当世名家细细打磨烤制而成。
卓清潭宠辱不惊的微微仰头饮下半盏清茶,润了润喉间的干涩,然后淡淡道:
“既如此,那倒确实不是谢公子之过。只是在下如今擅入凭津阁的秘境,造次犯戒在此处禁闭,实在不便外出。
若是公子先行将所知我派弟子的踪迹告知于我,那在下不胜感激。”
谢予辞却把玩着手中茶盏,似笑非笑的道:“卓姑娘这话说的实在见外,只要你想,便没有任何不便。便是当真有什么不便,谢某也愿为姑娘效劳,排除万难。”
卓清潭心下一突。
他要做什么?
果然,谢予辞言毕忽而阖目,他眉心元神处光芒乍现。
——而下一瞬间,他们已然离开了凭津阁锁芯牢中,现身于一处十分精致讲究的宅院中。
卓清潭眉头紧皱。
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侧耳倾听外面车水马龙的动静。
然后从“潮沁”中引出一缕灵力于右手指间,借此感知周围空气中的湿度。
片刻后,她收回手,沉默的看向谢予辞,不再说话。
只是她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几分。
谢予辞歪着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卓清潭,神色一派明媚开朗。
“卓姑娘怎么不太高兴,谢某救你脱离囹圄,难道不当浮一大白吗?”
卓清潭定定看着他,十分直白的说道:“谢公子,此地气候十分干燥,想来此时我们已不在西南皖州地界。想来,你这是将我带至了北地?”
谢予辞朗声一笑,他从沉香木椅上从容起身走到房间的床边,伸手轻轻一推。
旋即,窗子“吱嘎”一声向外打开。
果然,窗外院落中的树木花草具是粗狂高大,景致与西南地区的皖州大不相同。
——正是北地风貌。
他转身回眸轻笑。
“卓姑娘当真蕙质兰心,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卓清潭忽而淡淡一笑,冷冷看着他道:“果真是北地,倒是不知,谢公子这是将在下带来了何处?”
莫非......他们已经在九晟山附近了?
谢予辞斜倚于窗前,端是一派少年风流。
“北荒,兖州府。兖州府乃北地第一城池,说来谢某也是多年不曾来过此地,因此特邀卓姑娘同游。不知可好?”
卓清潭听到前半句先是一怔,他们居然不是在九晟山,而是在兖州?
但待她听到后半句,她又险些被谢予辞气笑了。
她目光澄净如水,淡淡看着他道:“同游兖州?所以谢公子先前口中所言,带在下寻找端虚宫失踪弟子下落之话,果然又是诓骗于在下了。”
“当然不是。”
谢予辞笑眯眯道:“谢某怎会诓骗于卓姑娘?在下确实知道贵派诸位仙长的下落,等时候到了,谢某自然会如实相告,此言绝非诓骗。”
卓清潭轻轻瞥了他一眼,忽而轻笑了一声。
“是吗?只是不知,谢公子口中的‘时候到了’,又是何时呢?”
谢予辞撩起衣摆,一挥衣袖,十分洒脱不羁的坐在窗前矮塌上。
他牵起一侧唇角,目光灼灼的偏头看向她,然后飒然笑道:“那自然是要看卓姑娘的表现了。”
她的表现?
他是想让自己做什么?
卓清潭微微蹙眉。
兖州府虽然与九晟山同为北地,又是北地的第一城池,但是此处距离九晟山奉命守护的四大秘境之一冥王沟却相距甚远。
若他的目的地是为了尽快取回自己被封印于九晟山冥王沟秘境的力量,为何不直接将她裹挟至九晟山,反而是来了兖州府呢?
他到底要做什么?
卓清潭正自惊疑不定,忽闻院中传来几个脚步声。
庭院中一个女子看到房间中被推开的窗户,以为被贼人闯入,当即娇声呵斥道:“——什么人?!竟敢擅闯破月小筑!”
随着她话音落地,一片妖光乍现,旋即两个女子身影出现于室内。
卓清潭微微一顿,破月小筑?
......她上一世的仙号是往圣帝君太阴幽荧,而太阴幽荧又是两仪中的先天至阴之气与太阴之精共同所化。诞生之初她的原形便是苍穹之上一轮莹白色神环,她之真身亦代表夜空最美的星辰和守望者——月亮。
卓清潭微微沉默。
谢予辞而今在凡间的落脚点名曰“破月小筑”,想来谢予辞......当真是恨惨了她。
那名先前开口说话的女子容貌寡淡寻常,但眼中却灵气十足,她看见到床边矮榻前含笑看着她们的谢予辞,当即一声惊呼,脸上表情更是喜不自胜。
“谢予辞!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而另一名青衣女子的容貌却较之她要柔媚美丽得多,举手投足间亦尽是媚气。
她见到谢予辞也是惊喜万分,但也不禁埋怨道:
“主上,您可算是回来了?先前留下字条便独自一人去了皖州,还不许我们跟随,实在让人担心!”
青衣女子笑意盈盈的看着谢予辞,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流转,正好落在静坐于先前凭津阁锁芯牢中谢予辞变换出来的沉木椅上、安静的仿佛假人一般的卓清潭身上。
然后,她先是骤然一愣,旋即脸色大变,唇瓣亦微微颤抖。
下一刻,女子猛地转头,目光灼灼的射向一旁含笑而立的谢予辞。
她紧紧皱着眉峰,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又碍于此间人多口杂,却终究还是没能开口。
而先前那名容貌寡淡,但性情却十分活泼的黄衣女子,此时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个房间里凭空出现的陌生女子。
黄衫女子蹙着眉上前,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卓清潭片刻,旋即皱眉转头问道:
“谢予辞,她是谁啊?怎么她的身上还有股若有似无的仙门弟子灵气?难道她是人,而非妖?”
谢予辞闻言懒洋洋道:“多新鲜啊,她当然是人,非妖。灵蓉,你当人人都如你一般,是只好吃懒惰的胖兔子吗?”
灵蓉闻言登时大怒,她气急败坏的看着他道:
“好啊!谢予辞,居然敢嫌弃我胖!我和阿婆把半死不活的你从钧天崖带回来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还说见到我们真好!”
......钧天崖?
卓清潭微微一默,看来当初谢予辞在钧天崖拿回第一份被封印的神力时,也......不甚轻松。
不然这名叫“灵蓉”的姑娘,便不会用“半死不活”来形容他当时的情态了。
谢予辞闻言“嗤”的一声笑了。
他抬手用云袖捂住半张脸,轻轻摇了摇头笑了。
“怎么还生气了呢?可是,你是真的比过去胖了呀,还不许人说吗?”
灵蓉闻言勃然色变,恨恨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本姑娘才不胖呢!我且瘦着呢!”
她气呼呼的视线一转,正好落在了一旁静静坐着沉默不语的卓清潭身上,忽然再次打量了她片刻,然后视线一凝,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
“怎么?谢予辞,你这是遇到了旁的好看的女子,不仅开始嫌弃起我们这些故交旧友,居然还将外面不三不四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回了破月小筑。”
她的嘴实在太快太利,一旁的青衣女子根本阻止不及,只能徒劳断喝一声道:
“——灵蓉!住口!休得胡言!”
但是已经晚了。
谢予辞唇间若有似无的笑意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他轻轻抬头看了灵蓉一眼。
那一眼中警告的意味极浓,灵蓉居然被这一眼盯得下意识退了半步,为其神色所慑,再不敢多言。
青衣女子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旋即向谢予辞结印施了一礼,轻声道:“主上息怒,灵蓉她......还不懂事。”
谢予辞这才缓缓转开视线,不再看着灵蓉。
他淡淡道:“确实不懂事,晚青,你要好好教教她什么是礼貌和规矩。”
原来,这两名女子正是当年在九重天南天门上仙灵破碎、变为妖蛇的螣蛇晚青,和那只被晚青养大、惹下祸事后被当年的钧别所救的玉兔精灵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