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刚刚敲响,绒秀和青橘在里屋整理床榻,叶泠雾拢着厚厚大氅坐在花窗下,望着挂在树梢上的圆月,心中满是惆怅。
元桃端来热汤,道:“主母今日去了付国公府之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付国公府是有人惹主母生气了?”
叶泠雾摇了摇头,低语:“是我自己想不通。”
元桃愣道:“主母想不通什么?”
叶泠雾叹了一口气,不答。
她想不通的事很多,归根结底就是想不通为何她这么倒霉,一天到晚糟心事不少。
叶泠雾正暗自神伤,忽听庭院外远远传来敲门声。
“是…是宅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登门拜访呀?”元桃背后僵直,有些害怕的说道。
绒秀和青橘闻声从里屋出来,脸上也是紧绷的,毕竟这座宅子里没有小厮更没有护卫,遇见恶贼不好对付。
“主母,要不我和青橘去看看吧?”绒秀询问。
叶泠雾点了点头,视线转而从花窗望向宅门,道:“不管是谁,一律谢客,若是不报家门,那就不用理。”
“是。”绒秀和青橘齐声应下。
外面的寒风如兽嚎,绒秀和青橘各自掌着灯往宅门靠去。
敲门声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正当绒秀和青橘以为外面人离开时,突的又响起了敲门声,直吓了两人一跳。
“谁…谁…谁呀!?”青橘壮着胆子喊道。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才听一记清沉的男声不紧不慢地传来。
“我。”
青橘尚未听出是谁,但绒秀一听这声,脑海里就蹦出来一个名字——沈湛。
“说名字,报家门!你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是谁?”青橘铿声有力道。
绒秀闻言两眼一晕,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低声道:“是沈小侯爷。”
青橘倒下了一口凉气,惊道:“侯爷?!”
话落,宅门外又传来一记响起清沉的男声。
“……宁北侯,沈湛。”
青橘呆滞住,完全没了方才喊话的气势,拉着绒秀连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绒秀无奈,剜了一眼她后,冲门外人喊道:“侯爷想必是来找主母的吧,可惜主母刚刚才睡下,不宜会客,还请侯爷回去罢。”
门外又安静了一会儿。
正当绒秀和青橘以为人或许走了时,才听沈湛的传来:“不过才入夜,你们姑娘想必还未睡着,你去回一声,说本侯就在府外等她出来。”
“……”绒秀和青橘面面相觑。
权衡之下,不敢继续赶人走,只能将沈湛的原话带给了叶泠雾。
“什么?”
叶泠雾懵然道:“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青橘重重点头道:“是啊主母,侯爷说他就在府外等您,听那语气似乎不等到那您就不罢休了。”
“……吃酒吃多了罢,大晚上的这是发的什么疯。”叶泠雾小声咕哝。
青橘没听清,愣道:“主母刚刚说什么呢?”
“没什么。”
屋内陷入片刻的安静。
“……这么晚了,侯爷肯定有特别要紧的事才会登门罢,主母要不就去见见?”元桃迟疑许久,忍不住出声道。
叶泠雾唇线抿直,不说话。
绒秀蹙眉道:“主母不想去的话,奴婢就再去回绝侯爷罢。”
叶泠雾望着那边幽暗的宅门,思忖片刻,一面翻身下榻,一面怨声载道:“我真是欠他的,什么话白日见面时不说,现在大晚上的来我宅子找事。”
这座小宅的宅门很简单,只需将木门栓往上一提就可。
青橘正要上前开门,就被叶泠雾按住道:“你们别跟着我,先自己回屋。”
三个女使面面相觑,目露疑惑却又不能反驳,只能应下,绒秀临退前将手中的灯交给叶泠雾,简单嘱咐了一句,便领着青橘元桃回各自寝屋。
叶泠雾提起门栓,轻轻推开门,就见沈湛独自站在门外,单手负背,身侧没有带一人,就连岳扬都不在。
夜色落在他的玄袍上,更衬得整个人阴暗,唯独那顶金冠有微微反光。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缓步上前道:“这么晚了侯爷怎的突然登门拜访?”
沈湛看着女孩,精致雕刻的脸庞隐约不清。
少顷,他忽而长腿迈动疾步上前,一把将面前娇小的女子紧紧抱入怀中。
叶泠雾惊呼一声,吓失了魂,直到沈湛将头垂下,灼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纤细的颈窝,她才堪堪反应过来,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越是挣扎,男人抱的越紧。
感觉到束缚着她的双臂坚韧强力,胸膛的温热,以及那刺耳的心跳声。
叶泠雾憋红了脸,忿忿道:“沈湛!你干什么!”
“你…你再这样,我……我可就要告到老太太那边去!”
“好啊,”沈湛语气淡淡,原本喷洒在颈窝的灼烫气息转移到耳朵,“这样正好,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事,倒是方便我上门提亲。”
一道雷电在叶泠雾头顶炸响。
“什么!?”
叶泠雾大愕,怔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有什么事,你快给我放开!无赖,流氓,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我要是流氓就好了,早在三年前就不管什么礼仪,直接把你抢了。”
沈湛语气沉沉,宛若黑不见底的深潭,给人一种无形的压抑。
叶泠雾皱了皱眉,艰难的从沈湛怀中抬起脑袋,正好对上他幽深的眼眸,里面是浓长的睫毛也掩盖不了的悲伤。
叶泠雾一阵心悸,茫然失措道:“你刚刚说什么?”
沈湛扯了一下嘴角,缓缓低下脑袋,额头抵着额头,嘴唇轻启:“叶泠雾,嫁给我罢。”
“我不在乎子嗣,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和你能一起到白头就好,或许我从不在你的选择里,但是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好到你不会再觉得独孤终老也会是一件清闲好事,好到整个京城的人都不敢再议论你。”
第309章
叶泠雾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呆滞了许久,反应过来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沈湛硬生生推了出去,自己跟着往后踉跄了几步。
“侯爷吃醉酒了罢?我与江苑刚和离没多久,你这么做……”叶泠雾噎了一下,继续道,“侯爷出身高贵,犯不着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沈湛神色认真:“你觉得我刚才的话是浑话?”
叶泠雾看着他沉静而深邃的眼眸,思绪突然飘远。想到了三年前回渝州后做的那个梦,梦里的沈湛陌生的让她害怕,但不能忽略的是,她在梦里也能感受到沈湛那不会表达的爱意。
那时的她总觉得这份禁锢的爱意是累赘,让她喘不过气,可现在再去想想,梦里的她心肠歹毒,受人唾弃,唯独沈湛却还愿意帮她逃罪。
叶泠雾心头一颤,微微张了张嘴,不语。
沈湛眸色一暗,两步上前伸出手臂,把叶泠雾牢牢圈进自己怀里,无视她的挣扎,低下头将唇凑了上去,而后微抬起头,语气亲昵:“嫁给我吧。”
感到一阵灼热呼吸向自己扑来,周遭萦绕着干净的男性气息,
叶泠雾回过神,滞道:“沈湛,你心悦我?”
沈湛蹙眉,语气郑重道:“是,我心悦你。”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叶泠雾继续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湛皱了皱眉,迟道:“……一见钟情。”
叶泠雾眉头一挑,对这次的回答总算有些意外,伢然道:“是在楼船上?”
沈湛神色不自然,脸上似有羞涩,闷闷“嗯”了一声。
“我…我那个时候可还没及笄呢,你……”叶泠雾心扑通扑通直跳着,垂下眼眸不再去看沈湛。
沈湛似笑非笑:“那时只是觉得如此爱耍小伎俩的姑娘当真有趣,后来看见你在上元灯节射愿灯,那时才知明确到自己的心思。”
“你看见了?!”叶泠雾诧异。
“看见了。”
“……所以我放愿灯时,侯爷不是碰巧与我遇上的,是故意的?”
“嗯。”
叶泠雾佯怒道:“侯爷还真是会演呢。”
沈湛漠然,睫毛缓缓垂下。
两人静默无言一阵,叶泠雾隔在沈湛胸膛的双手动了动,闷声道:“侯爷打算抱着我抱到何时,男女授受不亲。”
沈湛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叶泠雾道:“什么话?”
沈湛道:“嫁给我,你可愿意?”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不愿意,”叶泠雾低着嗓子道,“我才与江家主君和离不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嫁给别人,传出去京城里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沈湛眉心一蹙:“不是嫁给别人,是嫁给我。”
“有区别吗?”叶泠雾咕哝。
“当然有区别。”
叶泠雾抬眸,对上沈湛凝重的神情,神色别扭起来:“那也不行。侯爷先放开我,这才入夜不久,万一有人看见了怎么办?”
沈湛没动,片刻后才松开,神色认真的说道:“三年前我给了你时间选择,这次我不会再给了。”
“……”叶泠雾不语。
最后是沈湛先开的口:“你回屋歇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叶泠雾心里憋着气,捡起地上的灯笼,转身进宅关门一气呵成,没带一丝迟疑。
翌日清早,
初春的庭院不再清冷萧瑟,浅浅的绿意渲染出浓浓的生机。
叶泠雾尚还窝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却听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一会儿门外人似乎没了耐性,直接推开门进屋了。
“主母,别睡了,这都日上三竿了!”青橘忙去扯床榻上的叶泠雾,谁知拉扯半天也没撼动分毫。
青橘无奈,吸足一口气凑到叶泠雾耳边:“侯爷来了!主母别睡了!”
叶泠雾登时睁开眼,浑身好似被针扎了一般翻身坐起道:“你说什么?谁来了?”
青橘道:“侯爷来了,正在厅堂呢。”
叶泠雾道:“他来干什么?”
青橘摇摇头,回道:“侯爷没说,一来就让绒秀和元桃去弄早饭,然后又让奴婢请您起床。”
“他是把这里当宁北侯府了罢。”叶泠雾吐槽着,翻身下床踩着鞋子就去更衣。
收拾完去厅堂,一踏进去,就见沈湛端坐在上首,他穿了一袭暗紫色长袍,肩堆鹤绒,头上束着墨玉冠。
叶泠雾款款上前:“侯爷最近当真是清闲。”
今日她穿着一贯的紫色月牙锦袍,头上挽着盘龙髻,簪着两朵精致小巧的绒花流苏,显得整个人格外贤淑。
沈湛扬起一边的眉,淡淡道:“是清闲,不然怎么有时间来找卿卿呢。”
青橘浑身一震,打了个寒颤。
叶泠雾怔了怔,满脸通红,羞愤道:“谁让你叫我小字了。”
沈湛不恼,勾着嘴角道:“我以前不也叫你的小字吗?”
“那……那都多久的事了。”叶泠雾气噎。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脚步声,绒秀和元桃端着早饭进屋。
“主母,先用饭罢,您昨个晚上就吃得挺少的,现在肚子想必饿极了。”绒秀道。
叶泠雾刮了一眼沈湛,这才落座。
元桃在旁替她盛了一碗鲜浓的松茸粥,又布好菜才退居一旁。
屋内安静,叶泠雾吃了七八分饱腹,才放下筷子,用青橘递来的白布擦了擦嘴角,默了片刻,说道:“侯爷来找我,不会就为了让我用早饭的罢?”
沈湛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三根修长的手指稳稳托住茶托,放在几上,才道:“当然不是,若真有这么闲就好了。”
叶泠雾道:“那侯爷今日来所谓何事?”
沈湛淡淡蹙了蹙眉,看向她道:“不为何事,只为了昨晚的事。”
三个女使听得迷糊,不知昨晚的事是什么事,但叶泠雾却清清楚楚,脸顿时急得绯红,道:“我昨日不是……明言拒绝了吗?”
沈湛沉下一口气:“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来日方长,昨日不答应今日未必不会答应。”
叶泠雾拧眉。
难不成她一直不答应,这个人还就不罢休了?
第310章 请辞
叶泠雾现在是懒散惯了,见沈湛一副势在必行的架子,她是没那个心思去多费口舌。
索性不理。
吃完饭,青橘端来热茶清腻,叶泠雾一碗茶喝尽,沈湛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侯爷,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屋了,渝州送来的账簿还没看完呢。”叶泠雾起身道。
沈湛随即道:“正好有事。”
叶泠雾脚下一顿,蹙眉道:“什么事?”
“江大学士今日向翰林院请辞了。”沈湛语气平平,目光紧紧观察着叶泠雾的神情。
“请辞?”叶泠雾神色并不惊讶,更多的是忧心忡忡。
沈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拿在掌中把玩着道:“说起来江府近些日子出的大事不少,先是卿卿与江大学士突然和离,之后就是身为朝中重臣,前途无量的江大学士突然请辞,卿卿觉着这些事连着可蹊跷?”
三个女使闻言大惊,却又不敢吱声。
叶泠雾看了眼沈湛那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更沉了几分,回道:“有何蹊跷的,侯爷回京后不是不爱管朝中之事吗,怎么对今早朝中发生的事得知的如此清楚?”
沈湛放下茶碗道:“卿卿说的不错,我是不爱管朝中之事,是以我就来问你了。”
叶泠雾低着头不说话。
“听闻前些日子太子秘密派了两波人出京,一拨人去了淮南,一拨人去了岱岳镇,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太子的目的应该是江大学士,算算时间,这几日正巧是那两拨人回京时候。”沈湛继续说道。
绒秀青橘脸色铁青,元桃浑身颤抖,三个女使面面相觑,心中隐有不安,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泠雾故意瞥了她们一眼,继而才道:“侯爷什么都知道了,那还问我?”
沈湛看着外头树枝上颤颤悠悠的叶,似乎渐有飘落,转头凝视着叶泠雾,缓缓道:“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太子那边查到的消息。”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紧纂到青筋暴起,故作镇定道:“侯爷都查不到的消息,我更不知了。”
“你的反应不像不知。”
叶泠雾怔了一会儿,忽而笑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你是来替太子殿下套话的?”
沈湛幽黑的眼睛忽然沉了沉,秀长的眼线挑起几丝薄嗔,默了片刻后嗤笑了一声,板起脸道:“原来卿卿是这么想我的。那你可就想错了,我从不为太子做事,我只为皇帝做事。”
这话说的微妙,他说的“皇帝”可以是先帝,可以是当今比下去,也可以是未来皇帝。
叶泠雾沉思片刻,对他的话不疑有他,毕竟眼前人可以为了远离朝堂纷争,舍弃朝中权势的宁北侯。
但同样也有可惜,他不愿意参与朝堂纷争,或许也不愿意替江时微进言。
叶泠雾烦躁的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侯爷今日问我的话,恕我不能回答,若是有朝一日瞒不住了,或许侯爷也不会想知道的。”
三个女使不知其中之事,云里雾里的,但听叶泠雾的语气却不禁捏了一把汗,齐齐看向上首的沈湛,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本以为沈湛会掀桌而起,没想到他却十分淡然,悠悠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只是……卿卿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若我能办必定会帮。”
三个女本来神情一松,结果听到后半段话,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不傻,听得出江苑即将陷入困境,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困境,会到需要宁北侯出面?
叶泠雾本来还犹自担心,听见沈湛的这句话却生出迟疑,竟想着违背与江时微的约定告诉沈湛内勤。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
她诺诺道:“多谢侯爷。”
沈湛道:“不必谢,我又不是不要回报。”
叶泠雾一惊,慢慢抬起眼眸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道:“是吗,那刚刚的话我就收回了,日后真出了什么事,还是不麻烦侯爷。”
话出口还没有几日,变故就来了。
亥时三刻,浓厚的云雾尚未被晨光拨开,就见一辆马车踩着辚辚之声,直奔城北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叶泠雾提裙下了马车,快步来到江家大门前,天色大暗,长街从头到微都没有几家开着门的人户,然而此刻的江家大门却是敞开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叶泠雾才从绒秀口中得知江家出事的消息,左司将江苑带去了廷尉府。
虽未说是何罪名,但却是用枷锁将人拷离的。
“……主母!!”俞嬷嬷看见门外来人,激动的跑上前,“主母救命,江家有难了!”
叶泠雾连忙搀住俞嬷嬷摇摇欲坠的老骨头:“俞嬷嬷当心身子。”
“主母想必…听说江家的事了,难为……主母此时……还能赶来江家。”俞嬷嬷大哭着,说话断断续续。
叶泠雾眉头紧蹙,转而让青橘元桃搀扶着俞嬷嬷,先回小宅等消息。
天边微微亮,渐渐染红了浮云,正是将将睡梦了结的时刻,然而城南小宅内的厅堂里却有人一宿没睡。
叶泠雾坐在上首,只手撑着有些头疼的脑袋。
不多时,绒秀急匆匆的踏过庭院进屋,气喘吁吁道:“不好了主母,奴婢买通了廷尉府的小差,听说主君在廷尉府受刑了!”
叶泠雾背后一僵,俞嬷嬷更是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道:“什么!?受刑了?!”
绒秀抿紧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奴婢听那小差说,主在牢里受了六十个板子,当即便昏了过去……廷尉府里的人狠心得很,陛下还没说降罪,只说扣押呢,他们就敢对主君动刑!”
这话一出,叶泠雾放在袖子里的手便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脸上仅有的那点血色,也逐渐褪了下去彻底慌了神。
元桃哭道:“主君是文人,哪受得了刑罚的折腾呀,廷尉府的人太不是东西了!”
青橘急得满头是汗:“这怎么办,主君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备马,去宁北侯府。”叶泠雾纠结半晌才出声。
静合堂正屋内,沈老太太刚从小佛堂出来就听宣嬷嬷说起江苑被扣进廷尉府的事。
“怎么会这样?”沈老太太缓缓落座,神色难以置信道,“江苑那孩子最是端正,不可能犯事,廷尉府怎么突然就把人拷走了?”
宣嬷嬷叹气道:“这奴婢哪知道啊,也没派人去打听,老太太若是想知道的话,不如去问问小侯爷?”
沈老太太沉闷了半天,迟疑道:“算了,最近朝廷不稳,陛下将朝中之事都交于翰林院打理,太子殿下的势力随着陛下的态度而削弱,太子殿下有意讨好翰林院,翰林院里谁都好说话,唯独江苑油盐不进……,不说了,泠丫头呢?”
宣嬷嬷道:“泠雾姑娘今儿个一大早就去了江家,想来也是关心江大学士的。”
沈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泠丫头是重情义的。”
说罢,沈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捻着佛珠的手一停,皱了皱眉道:“说起来上月江苑与泠丫头和离之事实在突然,莫非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宣嬷嬷回想一番,点头道:“是挺突然的,这夫妇俩平日里都好好的,再说奴婢瞧着江大学士不像是因为子嗣问题就与泠雾姑娘和离的人。”
沈老太太道:“若真是如此的话,这事怕是不简单。”
宣嬷嬷眉头一拧,默言。
屋内正是安静之时,探春忽然走了进来,福身道:“老太太,泠雾姑娘来了。”
宣嬷嬷闻言,转头与沈老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泠雾姑娘此刻来拜访,怕是为了江大学士的事。”
沈老太太身子歪靠在扶手上,扶额沉思半晌,才道:“让人进来吧。”
“是。”
探春应下便退出了屋子,叶泠雾领着绒秀进来时,许时昨晚操心过剩,此刻的她看起来格外疲惫,姣好的面容难掩担忧之色。
沈老太太不去看她,接过宣嬷嬷递过来的茶碗,轻轻拨动碗盖,低声道:“江苑的事老婆子我已听说了,你今日来是想让宁北侯府替江家说话的?”
叶泠雾站定,拿在手中的丝帕攥得紧紧的,抿唇道:“老太太我……”
“先坐下说话。”沈老太太打断。
叶泠雾在旁缓缓落座,正要开口,沈老太太却先说道:“你与江苑和离是事前商量好的?江苑早知江府会遭难?”
叶泠雾脸色青红转色,犹豫道:“……是的,老太太。”
沈老太太合上盖碗,蹙眉道:“他倒是一个君子,还知道不拖累你,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竟让你们夫妇走到和离这一步?”
叶泠雾心头一沉,细白柔嫩的十指交叠而握,全然一副紧张的模样。
宣嬷嬷见此,领着屋内众女使先出了屋。
见屋内只剩沈老太太,叶泠雾才开口:“此事说起来荒唐……”
事已至此已然瞒不住,叶泠雾只能先从余苏城开始,将江苑为何会娶她,又为何隐瞒身份进入朝廷的事一一讲了出来。
所有事情里关于渝州的部分,叶泠雾却有意瞒下了沈湛的部分。
沈老太太呆呆的坐在炕上,听的脑门发胀,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江苑……江苑是女子?这……荒唐!”
叶泠雾埋着脑袋,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不敢吱声,更不敢找借口。
沈老太太见她乖顺,不由得叹气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呀!欺君之罪岂是儿戏,江家的事那就是纸包火,若是陛下追究下去,就算你们和离了也得遭罪,你啊你,糊涂,当真糊涂。”
叶泠雾低下头,眼眶湿润起来:“老太太的话泠雾明白,可是……可是泠雾实在没办法看着江家受难,看着江苑入狱而见死不救,她这些年过得身不由己,日日提心吊胆,泠雾真的不忍心就这么看着。”
沈老太太缓缓向后靠去,微微阖上眼睛,屋里只听见叶泠雾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
见沈老太太久久不说话,叶泠雾忍不住出声道:“老太太若是不帮的话,泠雾实在想不到别人了。”
沈老太太慢慢睁眼,轻叹了口气道:“这事不是帮不帮的事,这事明显是太子殿下要给翰林院下马威,哪能是我出面就有用的。”
叶泠雾手指绞着衣角沉默,其实她也明白太子针对江苑的目的,但江苑从进朝廷起就一心只为陛下,只为昭国,行事从未有过差池,不过是隐瞒了女儿身的这个身份罢了。
沈老太太靠在垫上,吐了口气:“你先回宅子,这事我尚且给你不了答复。”
叶泠雾默然,随即起身行了辞礼,绒秀见叶泠雾一脸失魂落魄的出来,心都跟着紧了一下。
待两人出了宁北侯府,绒秀才问道:“主母,老太太她是不愿意帮忙吗?”
叶泠雾垂下眼眸,道:“老太太自有她的考量,她该为宁北侯府多考虑的。”
“那……”绒秀迟疑片刻道,“那咱们可以去求侯爷吗?侯爷那日不是说了,江家若真出事,可以帮忙吗?”
叶泠雾皱了皱眉,神色颇是不情愿。
绒秀见她如此,说道:“罢了,咱们还是先回宅子再等等消息,主君为人清廉,说不定明日廷尉府就放人了也说不定。”
叶泠雾伸手拢了拢身上的外裳,用极轻的声音道:“你去府中问一下侯爷在不在侯府。”
绒秀点了点头,转身进府找熟人打听去了。
结果则是人在城郊军营。
落日的余晖洒在长街上,趁着城门未关,马车急急朝城郊驶去,
军营四周围起一道木板制成的护墙,因此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而外围则是一圈黑旗卫,器宇轩昂地驻守在各自的岗位上,还有一队黑旗卫手执兵器在来回巡逻。
营门口值守的黑旗卫发现马车,立刻拔剑挡路,领头的扬声道:“来者何人!”
绒秀先钻出厢门,随即扶着叶泠雾下马。
值守的其中一名黑旗卫认出了两人,收剑道:“原来是叶姑娘,您怎么来黑旗营了?”
绒秀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找侯爷的,能麻烦你通报一声吗?”
那人道:“自然可以,两位稍等。”
黑旗营非常大。
里面各处都搭着圆顶帐篷,每顶帐篷外都有黑旗卫在驻守,四面至少有六个校场,校场内的黑旗卫均在操练着。
叶泠雾和绒秀被岳扬领着一路往军营深处去,期间吸引了不少偷看的眼光。
巡逻的黑旗卫见到有女子来营中多少有些许好奇,但他们都顾忌着岳扬,不敢随意出声询问。
很快,三人便到了最大的主帐门口。
岳扬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表姑娘进去吧,少主公就在里面。”
叶泠雾纤手偷偷拧着衣角,点了点头抬步往里去。
绒秀正要跟上,却被岳扬只手拦了下来:“绒秀姑娘还是随我一起留外罢。”
营帐内的摆设很简单。
进去后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画着地形的宽大屏风,绕过屏风往里去,便可看见一张宽大的书案和书架,右边是一个简陋的木床和几个大箱子,而后就是放置着刀枪棍棒的架子。
而沈湛就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前,一袭玄色流云锦袍,头戴墨玉冠束发。
叶泠雾顿时心脏跳的厉害,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道:“请侯爷安。”
男人短促的冷笑两声,语气戏谑:“卿卿此番前来,不仅仅只是为了给我请安的罢?”
这个话好生熟悉。
叶泠雾皱眉,知道他在揶揄自己。
她强自按捺下脾气,回道:“泠雾不只是来给侯爷请安的,是为了……那日你说过江家若真出事,可向侯爷开口请求帮忙。”
“原来是为了江苑的,”沈湛语气隐有不悦,顿了顿后,他又轻笑道,“我是说过这句话,不过我也说我不白帮忙,卿卿若想求我帮忙,可有想好如何回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