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雾讪然的缓缓垂眸,明明秦明玉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两人出去后,偏厅就只剩沈老太太和叶泠雾,以前待在一处总有话说的两人,此刻却异常安静。
“老太太,侯爷说的这门亲事,其实我……”叶泠雾咕哝道。
“我自己的孙儿我自己了解,”沈老太太见她难言出声打断,“不过你要问清楚自己,你自己可真的想嫁给挽舟?”
叶泠雾一脸茫然。
其实在余苏城时,她是真有想过的。
可是这都过去三年了,她现在只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似乎并不想太快打破。
偏屋内。
秦明玉坐在太师椅上,沈湛站在堂下。
“你是糊涂了,你知不知道叶泠雾那丫头才和江苑和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要气死我吗?!”秦明玉捂着起起伏伏的胸口,一副短了气儿的模样。
“母亲三年前不就知道我心悦她,想要娶她吗?”沈湛不卑不亢。
秦明玉一拍案几,道:“那能一样吗?她才和离多久,你就上赶子去娶,你是堂堂宁北侯,世间多少好姑娘,你非惦记着一个叶泠雾吗?”
沈湛静静看着秦明玉,从小混军营的少年将军眼神里总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坚定。
秦明玉一对上他这眼神,瞬间明白了,苦涩道:“挽舟,你可知道叶泠雾如今是什么身份吗,你娶了她知不知道会被多少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母亲,儿子不管她是何身份,只知道她是儿子认真的人,这辈子除了她,儿子谁也不会娶。”沈湛一脸肃然。
秦明玉心头一沉,恍惚间似乎看见年前时的沈铮,他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可惜了,最后娶的人还是她。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当时还不信,如今再看,确实不甜。
“前几日我进宫,还听皇后提起要赐婚你与六公主呢,虽说六公主是慎美人所出,但好歹是皇家贵女,我是觉得如今百里一族势头正盛,六公主嫁进宁北侯府倒是一段不错的佳缘。”
秦明玉说着便去看沈湛,见他脸色平淡,继续说道:“那叶泠雾有何好的,商贾出身,不通诗书,与江苑成婚三年连个孩子都没有,你娶她,是真的想气死我。”
说到孩子,秦明玉的语气明显有变化,似乎是更生气了。
沈湛道:“江苑是女子,卿卿与她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秦明玉目瞪口呆,缓了缓,依旧惊道:“你说什么?”
沈湛道:“江苑原名江时微,是江家夫妇的女儿,江苑的名字是她已故兄长的。”
“……”秦明玉依旧没听明白。
“是女子?怎么可能,她是女子怎么能以……”她突然恍然大悟,“今早江苑被扣进廷尉府,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叶泠雾陷入困境。
对于她这样从小缺爱的人来说,爱在她这里早就不是必需的了,与其谈爱,不如自爱来得更重要,这也是当初她会选择江苑的原因。
嫁进江家她不需要做任何改变,而嫁给沈湛,她需要改变太多,承受太多。
但她不是没有动摇过,其实在沈湛每一次表露自己的爱意时,她都有期待过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可期待归期待,真要嫁她还是会犹豫不决。
“你是个思想通透的孩子,与江时微这些年惺惺相惜,在这偌大京城相互取暖,她如今身处险境,你想救她是应该的。”
沈老太太眉头紧蹙,继续说道:“但现在不是为了谁出头的时候,她犯得是欺君之罪,哪怕陛下还未降罪,她也难逃罪责的。”
叶泠雾缓缓抬起杏眸,嗫喏道:“可是老太太,时微也不想铤而走险的,这些年泠雾常常感受到她身上的悲伤,她也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呀。”
沈老太太道:“可现下是太子一党不肯放过她,陛下就是有恻隐之心,碍于朝中大臣的进言,势必不会轻饶的,挽舟若是帮你,那就是与太子为敌了。”
叶泠雾沉默。
她明白沈老太太的想法,估计老人家是觉得自己和沈湛在一起是有“图谋”,她今日确实是带着有目的接近沈湛的,但这也是没办法了。
京城里她还能求谁?
往日和江家交好的大臣,一听说江苑被扣入了廷尉府,一个个都恨不得不认识江苑这个人,更别提能帮她求情了。
“扯远了,”沈老太太叹道,“你想救江时微无可厚非的事,但我现在问你的是,今日挽舟突然来静合堂说你与他的婚事,这婚事是他自作主张还是你们两情相悦?”
叶泠雾唇线紧抿,思忖道:“老太太这话我不知如何回答,从小时泠雾就渴望着有人能偏爱于我,如今这个人出现了……我说不上是不是两情相悦,至少我是愿意的,但也挺可惜的,泠雾明白如今不是时候,我刚与江苑和离,他也身处漩涡之中,这个时候嫁给侯爷或多或少不是件好事罢。”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动静。
叶泠雾转头去看,就见沈湛独自抬步走来。
“你母亲呢?”沈老太太皱了皱眉道。
“走了。”
沈湛简短回答,侧走两步坐到叶泠雾身旁,然后看着她,柔声问道:“今晚是宿在府中,还是回小宅?”
叶泠雾轻“啊”了一声,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她刚刚还在为沈老太太的问题烧脑着。
沈湛展颜道:“天色不早,还是宿在府中罢,去我院里?”
“……”叶泠雾脑子一下短路。
不知是被他这个莫名似甜枣笑容怔到的,还是被他的话吓到的,整个人有点出神。
沈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捂嘴轻咳一声,轻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住你院里成何体统。”
叶泠雾骤然清醒,说道:“老太太说的是,还是回小宅罢,绒秀姐姐正等着我回去呢。”
“既是即将成婚的夫妻,偶尔宿在一处,有何不成体统?”沈湛冷不防的一句话瞬间让屋内炸开锅。
沈老太太尚且还能强作镇定,叶泠雾却是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什么?!”
主母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怎么可能?!!!
今晚还是得回城南小宅。
不过不是坐的马车,而是走回去的,依沈湛的话来说是促进感情,是以他就让车夫远远行在后面跟着,他则拉着叶泠雾沿着繁华的青龙长街往朱雀长街去。
三月,夜如凉水,晚上的长街也热闹,极具烟火气,各色灯笼搞搞挂着,路上不至于人头攒动,但也有不少行人。
叶泠雾微微扬首看着身侧的男人,灯笼的明光映在他的侧颜,好似仙气围绕的神君,他鸦羽般的长发在焰光熊熊之下,丝丝透着浮光。
“你和主母说什么了?她同意这门亲事了?”叶泠雾自忖良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沈湛勾了一下嘴角,微微垂首道:“我还以为你一路都不会跟我说话了。”
叶泠雾脸颊羞涩,咕哝道:“我倒是想,就是耐不住好奇。”
沈湛站定,双臂将叶泠雾纳入怀中,低声道:“没说什么,只是母亲见我实在太想娶你,甚至非你不可了,是以就同意了。”
叶泠雾耳根子陡然红了个透,双手抵在沈湛胸膛往外推,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能不能放开我再说话。”
“……能,但我不想。”沈湛嗓音沙哑。
这一刻他盼了好久,曾经一度觉得此生错过的人,现在就在他的怀中。
这种感觉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大概就是峰回路转后的喜悦罢。
叶泠雾被他紧紧抱着,动弹不得,感受到四周灼热的视线,为了避免丢人只有将脸埋进沈湛怀中。
“沈挽舟,你能不能放开我。”她憋闷道。
沈湛耳朵一抖,当真松开她了。
“你叫我什么?”
在京城只有关系亲密的男女才称呼对方小字。
叶泠雾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抬头,在看见他那滚了一下的喉结时,一时失神,也跟着咽了咽口水。
知道一声轻笑传入耳中,她才恍然回神,连忙埋下头闷声道:“我让你离我远点。”
沈湛含笑道:“刚刚看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让我离我远点,卿卿这话里有几分是真的?”
叶泠雾郁结。
沈湛的目光落在她红透的耳朵上,松开双臂,笑道:“罢了,不逗你。”
两人再次并肩前行,没走一会儿,叶泠雾扯住他的衣袖,再问道:“你跟主母到底说什么了?她怎么会听你这么一说就同意这门亲事?”
沈湛无奈一笑:“真想知道?”
“……”又是这句话。
叶泠雾犹豫的点了点头,道:“想知道。”
沈湛微微俯下身,凑到她耳边道:“我跟母亲说,只要答应这门亲事,明年的今天她就能抱到孙子。”
叶泠雾浑身一震,脑子里一根弦顷刻间崩断,反应过来,狠狠锤着沈湛道:“你…你不要脸!”
“难道不是卿卿自己要问的?”沈湛啼笑皆非。
叶泠雾偏过头不再理他。
要是手没被他攥着,估计现在就跑路了。
第318章
来到城南小宅宅邸门口,沈湛托着叶泠雾下了马车,道:“好好歇息,别担心,明日我会亲自去一趟廷尉府。”
“我听闻廷尉府私下对主…时微用了刑,你明日去的时候可不可以带点好的伤药?”叶泠雾道。
“好。”沈湛应下。
叶泠雾笑着看了他一眼,似嗔似喜。
沈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头上柔软的丝带发结,无端觉得心口都暖和起来了。
叶泠雾提着裙摆欢快的往小宅内走去,没走两步,沈湛出声叫住她:“卿卿,明日我去了廷尉府后再来小宅找你,我们回侯府一起用饭罢。”
叶泠雾想了想,才点头了一下。
关上宅门,刚一转身,叶泠雾就见方才还无人的庭院里,此刻赫然站着三个身影。
叶泠雾吓得浑身一激灵,待看清人后,才松了一口气:“你们要吓死我了。”
元桃苦着一张脸,说道:“主母您才是要吓死我们了,绒秀姐姐说您跟着侯爷进宫,我们掐着时辰,宫门下钥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还不见您回来,可是把我急坏了。”
青橘道:“是啊主母,要不是奴婢看见是侯爷送您回来的,这颗心估计到现在还放不下来呢。”
叶泠雾不知如何回,敷衍的讪笑了一下。
绒秀道:“还是进屋说话罢,庭院里黑漆漆的。”
俞嬷嬷午后就回江家了,说是江家父母已从淮南赶来京城,她得回去收拾宅邸。
叶泠雾恹恹地坐在胡床上,撑着身侧的案几,看着眼前三个已面目呆滞的女使。
“侯爷当真要娶您?”元桃傻呼呼的过了一遍思绪,突的惊叫一声道,“哎呀,奴婢当时就觉着三年前侯爷来渝州二话不说替主母还清叶家债务得这事颇是奇怪呢,原来…原来侯爷是心悦主母!”
青橘一听,也是恍然大悟的模样:“奴婢没想到侯爷竟对主母如此痴情,您刚和主君和离,立马就来娶您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绒秀神色黯淡,轻轻咳了两声,抬手就给两个小丫头一个脑瓜蹦,说道:“该改口了,什么主君,江大学士已和我们姑娘和离了。”
青橘元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叶泠雾这一日劳心劳力,早已是精疲力竭,懒懒看着三人,轻轻笑道:“唤我什么都好,只是这件事还是不要声张,我估摸着这门亲事不会容易,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三个女使面面相觑,齐齐点了点头。
这一日累了,绒秀服侍叶泠雾梳洗后,便放了垂帐,往一盏鎏金铜熏炉里点了驱蚊虫的熏香锭,熄了灯火后她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翌日清早,大约是睡得太沉了,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
青橘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屋子里瞬间弥漫着一股清香味,她把东西端到饭桌上,笑盈盈道:“姑娘饿极了罢,这是奴婢刚熬好的南瓜粥,您尝尝。”
叶泠雾确实是饿了,毕竟昨晚在沈老太太那里就没吃几口,她接过瓷勺吃了几口,说道:“对了青橘,等会儿我可能要去宁北侯府一趟,你替我把那件紫色丹锦绣裙先找出来。”
青橘应下便去找衣裳了。
绒秀跟着踏进屋,见叶泠雾正在用早饭,说道:“姑娘,侯爷来了。”
叶泠雾动作一顿,抬起头呆呆道:“他来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还要去廷尉府吗?
待叶泠雾梳洗穿戴好,便赶紧去厅堂了。
一进屋就见沈湛坐在太师椅上。
元桃小丫头一副怯生生模样恭候在旁,见叶泠雾来了宛若见到救命大恩人,连忙上前福了福身子识趣的退下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叶泠雾道。
沈湛起身朝她走近,说道:“自然是想早点见到你。”
叶泠雾一噎,道:“那廷尉府那边可去了?”
沈湛道:“去了,江时微人好好的,身上的伤并不重。”
“那就好。”叶泠雾松了一口气。
沈湛似有不悦,轻轻皱了皱眉道:“你就不关心我,我一来就只问江时微的事。”
“关心你?”叶泠雾不解道,“可你不就好好站在我面前吗。”
“难道只有受伤才能关心?”
叶泠雾睁着一双玲珑大眼,没明白。
沈湛深叹道:“我卯时就去了廷尉府,现在都还未用早饭,本以为来这里你会关心过问,谁知你只在乎江时微。”
“……方才青橘做了南瓜粥,估计厨房还有呢,我现在就让她给你端一碗来。”叶泠雾说罢,转身就要走。
“不必了,”沈湛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回侯府再用也不迟,正好今日还要许多婚宴上的事要商量。”
沈湛是个执行力很强的男人,更是说一不二,才说了要回侯府,一盏茶时间不到,叶泠雾的人就已在马车上。
偌大的侯府分为内院和外院,内院又分了东西北三院,东院是叶泠雾最熟悉的地方,住着沈老太太,北院不熟却也去过不少次,住着秦明玉和二房的人。
唯独西院,叶泠雾很少踏足,从进京到现在,去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清。
拐过长长的走廊,经过花园,便到了西院。
院中少有女使身影,更多的是小厮还有侍卫。
几年没来,一如叶泠雾记忆里那般冷冷冰冰。
进了院子,饶是这三年看惯了大宅邸的元桃青橘依旧忍不住感叹侯府宅院的精致,两个小丫头一路走一路看,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咱们真是跟了一个好主子。
西院正屋。
“侯爷,商议婚宴不是应该有长辈吗,屋里就我们两个,难不成婚宴所有事都由我们拿定主意?”叶泠雾说着自己都跟着皱紧了眉头。
沈湛道:“这样不好吗?”
叶泠雾见他神色认真,嘴角抽抽道:“侯爷事事亲力亲为,挺好的。其实婚宴也不急,慢慢商议也行。”
沈湛眉心一蹙,道:“还是该着急的,陛下的病一日比一日重,若是……就定在这个月末罢。”
“月末?!”
思绪在脑海里过了一下。
也就是说只剩十天,她就又要嫁人了?!
第319章 聊天
沈湛拉着目瞪口呆中的叶泠雾在花窗下落座,对她的诧异置若罔闻,兀自说道:“上回卿卿来我屋时,我们还约好等我从南域回来后要一起下棋的,可惜那盘棋三年过去了也未下。”
叶泠雾哑然,没想到他还惦记着。
沈湛忽而一笑:“不知卿卿棋艺是否有长进?”
“......”
这三年她碰得最多的就是叶家账簿和江家琐事,哪还有机会提升棋艺。
沈湛见她不说话,道:“看来卿卿早忘了。没关系,日后我可以教你。”
在西院坐了没一会儿,絮语阁的女使突然就来请人。
说是三姑娘来请泠雾姑娘去说话。
西院离北院并不远,拐过两个长廊就到,女使领着叶泠雾以及绒秀青橘元桃一路往絮语阁去,刚到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说笑声。
春寒料峭,枝叶抽出了嫩嫩的新绿。
叶泠雾走近一看,就见沈盼儿正和小嫣儿在园子里踢毽子,沈月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两姐妹的关系似乎比未出阁前更亲近了。
女使先一步去通报,叶泠雾才跟着过去。
“泠雾妹妹来了,快坐。”沈月儿道。
叶泠雾笑了笑,屁股刚挨着石凳,就见沈盼儿一面松下襻膊,转身戏谑:“四妹妹怕是叫错了罢,眼前这位咱们得称呼大嫂了。”
沈月儿笑而不语。
这时,女使端着茶盘上来了,后头跟着端新做的茶果子,摆弄好后退居一旁。
“三姑娘就别打趣我了,我与侯爷还未成婚呢。”
话音刚落,叶泠雾下巴微微一紧。
沈盼儿俯身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少顷,语气颇酸道:“泠雾妹妹长得真真是好看,难怪乎你与江大学士刚和离不久,我大哥哥迫不及待就要娶你了。”
“我大哥哥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你以前怎么没跟我提过?从实招来。”她话音一转,逼问道。
叶泠雾一把拿开沈盼儿勾着自己下巴的手,说道:“这种事怎么开口提?更何况你也没问啊。”最后一句话明显语气变轻许多。
沈月儿睁睁看了叶泠雾许久,似乎在回忆什么,叹道:“是啊。兜兜转转三年过去,没想到你还是成了我大嫂了,今年是又添了一桩好事。”
沈盼儿哼了一声,忿忿坐下道:“事是好事,就是时候不是好时候,泠雾妹妹刚刚和离,前夫不久前又被扣入廷尉府,此时成婚,当真不知我大哥哥怎么想的,也太猴急了。”
说罢,她突的察觉到沈月儿刚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道:“什么叫‘兜兜转转三年,还是成了你大嫂’,大哥哥三年前就喜欢泠雾妹妹?”
她生生一噎,咬牙怒道:“好你个叶泠雾,你和沈月儿说体己话,把我置于何地了?”
叶泠雾无奈:“不是我说的。”
“确实不是泠雾妹妹说的,那时……反正那时你的心思可不在周围人身上。”沈月儿差点提到裴淮,连忙改口了。
沈盼儿蹙眉,气焰瞬间消下。
沈月儿抬手屏退了周围女使,又让奶娘抱着小嫣儿去找赵氏,待四下清净下来,说道:“我听府中西院的小厮说婚宴定在月末,如此匆促泠雾妹妹可适应?”
“适应不适应,总归不是我说了算。”叶泠雾语气颇是抱怨。
沈月儿道:“其实大哥哥是怕遇上国丧罢,我昨日听夫君提起,陛下的病似乎越发严重了,怕是撑不到入夏。”
沈盼儿眉心一蹙:“陛下病重,太子殿下和百里家是越发得势,最近太子殿下连连发落了好几个朝中支持三皇子的大臣,你们可还记得于我一同在私塾念书的李将军家之女?我听说李将军上月被抄家,李将军嫡女进宫求情,就因为吵到路过的六公主,就被掌了好几十个巴掌,出宫后脸都不能见人了。”
她瘪瘪嘴,吐槽道:“太子虽得势但到底不是储君,不说当朝了,历史上能顺利继承皇位的太子屈指可数,太子这么做当真不怕适得其反。”
沈月儿瞪了她一眼,放在茶碗,一本正经道:“这些话只能私下说说,可莫要给旁人听去了,小心对侯府不利。”
沈盼儿虽不满被训,却也乖乖闭上嘴巴。
三姐妹聊过一会儿,西院小厮就来寻人回去。
午饭是在海棠斋用的。
沈辞与程故鸢月初便赴任去了馥县,沈从文总算是平平安安悬车告老。
一大家子聚在一屋,若是往日叶泠雾自然是从容不迫的,可现下换了身份,再见一屋子长辈却是忐忑不安。
进了海棠斋院门,叶泠雾的步伐越来越慢,直到沈湛感觉已是拖着人往前走,才转身道:“卿卿在想什么?”
叶泠雾低着头,闷闷道:“……没什么。”
沈湛看了她左右两侧一眼,青橘元桃心头一寒,立刻会意,忙不迭退离到五步之外。
随即他一手轻轻抬起叶泠雾的脸颊,定定的看她:“你心里有事。”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甚至不经意间带着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叶泠雾抿着唇,不说话。
沈湛看着她:“你我即将成为夫妻,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的?”
叶泠雾抬眸,缓缓道:“我知道我与你将成为夫妻,可是……可是夫妻之间也有自己的隐私顾虑和思想。”
沈湛皱了皱眉,道:“是可以有,但事憋在心里不好,应该让夫君一起分担才是。”
“……”
叶泠雾心中无力,眼前男人的控制欲未免太强,此时还未成亲呢,要是真成亲了她是不是连去哪都得写报告了?
沈湛见她又是不说话,声音又柔下几分:“你有话就说,别闷着。”
叶泠雾不安的扭了扭。
她总不能说,是我害怕见到侯府里早就熟悉透了的长辈,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已是你的未婚妻,不再是简单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
“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沈湛蹙眉。
“啊?”叶泠雾反应不及。
沈湛眸色一暗,道:“可是卿卿现在就是反悔也无用,这门亲事我不会轻易退的。”
“……我没说反悔。”叶泠雾嘀咕。
沈湛眉目舒展:“如此便好,走罢,别让祖母母亲他们等着。”
进入海棠斋正屋时,食案上早已备下不少菜肴,众人也都入座。
沈湛牵着叶泠雾行至堂下,两人才松开手,齐齐抬臂作揖。
“给祖母,母亲,二叔,二婶请安。”沈湛道。
“给老太太,主母,二叔父,二叔母,两位姑娘请安。”叶泠雾跟着道。
秦明玉板着脸充耳未闻,赵氏和沈从文这对夫妇倒是客气,讪笑着问候了两声,沈盼儿和沈月儿只顾着看众人反应,没吱声。
最后还是上首的沈老太太道:“坐吧,别站着了。”
叶泠雾踌躇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坐席末时,就被沈湛拽着往秦明玉侧下走去,随即又被按着跪坐在他身侧。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在心中窃笑。
二房两位姑娘见叶泠雾在沈湛面前被迫乖顺,跟平日里完全两幅模样,不禁唏嘘:这要是成婚了,可不得被管束死,着实可怜,但也着实有趣。
有人一脸茫然。
赵氏的视线不停在沈湛和叶泠雾之间徘徊,脑海里想起自己的儿子曾经也喜欢叶泠雾的事,那时总觉得两人身份悬殊不是佳配,现在她却要成为自己的侄媳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人恨铁不成钢。
秦明玉见自己儿子恨不得把身侧人时刻捧在手心里的模样,饭还没吃光是气,就已经饱腹了。
有人镇定淡然。
沈从文是昨日才回京的,昨晚听赵氏讲起这些日子京城和侯府里发生的事,心中意外是意外,但他现在佛系了,觉着只要是顺其自然,真心相爱,那就没什么不好的。
席间安静。
只听得见女使上菜的动静。
叶泠雾浑身僵直,微微低着头,只想当个透明人,谁知这时却听沈盼儿突然高声道:“大哥哥婚宴将近,三妹妹还未想好送什么贺礼呢。”
沈月儿道:“贺礼都可先放一旁,我是觉得要先恭贺一声才是。恭喜大哥哥,恭喜泠雾妹妹。”
“对对对,”沈盼儿附和道,“是该先恭贺一声的,恭喜大哥哥和泠雾妹妹新婚。”
沈湛略略挺腰,拱了拱手道:“多谢二位妹妹。”
至此,家宴上便再无交流。
待席结束,秦明玉却让福妈妈留了叶泠雾去偏厅说话。
偏厅内过度静谧。
叶泠雾惴惴不安的抬步进屋,就见秦明玉倚靠在胡床上,手边小案几上的香炉中冒着丝丝白烟,四周的花窗微微推开,隐约有海棠花香飘进。
她轻手轻脚走近,福身道:“主母,您找我。”
秦明玉缓缓睁开眼,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先坐下,慢慢说话。”
叶泠雾神色不自然的坐下。
这时,秦明玉才坐正身姿。
不知是不是连日被气的,秦明玉看着没有以往那般有神采,身上袅袅明媚的浅红色纻丝襦裙也没能给她提上气色。
“说起来,自你四年前入京,我还从未找你说过话,似乎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叶泠雾蹙眉,道:“主母每日忙着府中琐事,泠雾又常在静合堂,没多少机会见面,自然很少交谈。”
秦明玉不知可否的轻笑了一声,继而端起小案几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盖,吹了几下里面的茶叶,小抿了一口后,才说道:“这些话都是托词,我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欢你,自然更不想搭理你。”
叶泠雾怎么说也是做了三年主母的人,如今面对秦明玉的刁难,也能从容不迫道:“主母心慈,虽不喜欢我,却还能容我在侯府住着。”
秦明玉放在茶杯,转而扫了一眼她道:“你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吗?”
叶泠雾黛眉微微蹙了一下,回道:“家母与侯府有渊源。”
秦明玉道:“你还知道。听说你母亲死得早,你很小时她就爱给你讲她在宁北侯府的事?”
“不是,”叶泠雾道,“母亲从未同我讲过她曾进过京入过宁北侯府的事,是我后来慢慢听说一些的。”
秦明玉似乎有点意外,沉默片刻,转而说道:“你和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我不愿看见你也正因如此,是以,你该明白你与挽舟的婚事我是千千万万个不同意的。”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收紧,面不改色道:“泠雾明白。”
“三年前挽舟就同我说过他要娶你,那时我才是真的气急败坏,直到后来你嫁去江家才安心,我那时候怕是怕父母一辈的事重演,本以为你嫁去江家是好事,谁曾想接下来的三年才是真的让我夜不能寐,在北疆的三年是我见过我儿子过得最孤苦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