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萍突的站起身,她早知叶泠雾心狠,却没想到她能这么狠。
既是求情无用,她便沉下脸来:“净身出户?你父亲已死,我净身出户岂不成了全渝州的笑话!”
叶泠雾深深看了柳玉萍一眼:“当初父亲把你这外室抬进门,我母亲不也成了全渝州的笑话,我母亲宽厚,同意你进门,时过境迁,大娘子怎不能咬碎牙净身出户?”
柳玉萍气得脑袋窒息,当下一个趔趄,幸好撑住案几才没摔坐在地上。
“叶泠雾,你有本事就去报官,咱们公堂上见,不必言语威胁我母亲,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那日匪徒没要了你的命!”
叶锦晓怒吼,冷静下来,又说道:“你也是叶家的女儿,这件事要传出,那姓江的高枝你怕是攀不上了,叶泠雾,你舍得这乌鸦变凤凰的机会吗?”
众人屏息。
所谓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晚的这些腌臜事随便一件传出去,于叶家所有人都是丑闻。
受影响最重的是大房。柳玉萍手下原叶家家产不少,那几间成衣铺随便一年的盈利都是叶家主要收入的大头,更别提遗嘱里留给大房的商铺,钱是一回事,与之并重的还有叶锦晓与陈家的好婚事。
然后就是叶泠雾这位嫡长女,除去紫萝布庄和商铺的影响,对她而言更重要的还是与江苑的亲事。未婚夫婿淮南名门出身,又是朝中重臣,本来叶泠雾商贾出身已是高攀,再传出家丑,这门婚事怕是黄的彻底。
最后就是二房,他们这些年亏的烂账不少,叶家钥匙垮了,他们这房也得跟着玩完,远嫁出去的独女虽不至于受影响,但娘家出事,她在婆家必定也不好受。
叶槐呈与顾氏面面相觑一眼,转而看向叶泠雾道:“这报官不妥,大侄女多为自己想想,你与叶家还没成婚,这件事传开了人家退亲,如何是好啊?”
叶家不是什么清流门第,但一家人同归于尽的做法,实在愚蠢至极,也不怪叶槐呈此刻想倒戈。
叶泠雾她垂下长长的睫毛,蹙着细细的眉头,苍白无力的小手拈着帕子,铿声道:“今日大娘子若不签下这份协议,咱们就明早便官府见,家丑外扬,哪怕最后与江家的亲事不要,叶家名声不要,我也不会罢休!”
屋内气氛凝固,静若落针可闻。
二房夫妇几乎要吐血了——这死丫头当真是头铁,既然如此豁得出去。
叶锦晓双目呆滞,吓得说不出话。
柳玉萍保养得当的娇俏容颜一瞬间好似苍老了几分,她看着叶泠雾的目光复杂,从她眼眸里可以看到明显的慌乱。
在场的其他人更是惊诧,不禁暗忖叶泠雾当真是个疯子,居然敢豁出去闹这么大。
“你…你…认真的?”柳玉萍瞠目结舌。
“我不说假话。”叶泠雾眉头紧锁,强自绷住冷脸。
“不…不太好吧,大侄女要不……要不再想想。”叶槐呈语气僵硬,没得到回应,转而看向柳玉萍,“大嫂,这份协议你还是签了吧,叶家这些年没亏了你,你从叶家更是得了不少好,净身出户是不好听,但你要多为你二姐儿,三哥儿想想啊。”
顾氏哭着脸,跟着劝说:“就是啊就是啊,大嫂你还是签了这份协议吧,别闹大了所有人难堪呀。”
柳玉萍紧抿着唇,与叶泠雾无声对视着,眼神隐隐透着不甘示弱,良久,她肩膀忽然一沉,浑身仿佛卸掉一股力般颓然下来。
终究是赌不起。
次日,清早寒风阵阵中,日头渐高,叶家马车缓缓朝山下的渝州城去。
大房的马车一进城就去了柳家方向。
顾氏撩开帘子目送着大房马车渐行渐远,心里不是滋味,谈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同情。
“老爷,这大姑娘心忒狠了点,咱们以后在叶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顾氏低声叹气。
叶槐呈面愁,回道:“这叶泠雾啊跟她母亲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做事压根儿不想后果。近身出户,呵,也就她能想出来。”
“可不是,她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幸好她是要回京的,若是再留在渝州,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柳家人真是栽在她身上了,家中唯一的儿子入狱,女儿一把年纪了还落得个净身出户的下场。”
叶槐呈冷笑几声,又道:“不过反正不关我们的事,昨夜咱们都说过劝过,她一意孤行,吃亏的只能是她。”
顾氏瘪瘪嘴,小声啐道:“真是个扫把星。”
马车缓缓在叶府门外停下,府内的迎春花开得正好,却无人欣赏,叶泠雾从清泉寺回来便直奔去了祠堂。
祭祀台上烛蜡溢出,烛光摇曳,叶泠雾就怎么跪坐在蒲团上,身前的地板上放置着一份柳玉萍签下的协议。
良久,她深深吐了一口气,小声喃喃道:“阿娘,女儿终于如愿把柳玉萍赶出叶家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次醒来发现不是大梦一场。”
可是……
她的心里畅快之后,并没有多高兴。
儿时的那些回忆,只要想想就不知多少恨意涌上心头,为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之后,会有那么多的怅然。
是因为太迟,还是因为依旧没有释怀?
叶泠雾垂下眼眸,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中,缓缓后退两步,望着上面的牌位,良久才转身离开。
三月倒春寒一过,渝州整个暖和起来了。
短短十日京城就来了两回信,一封是江苑寄来的,一封是宁北侯府沈老太太寄来的,寄信人虽不同,但目的是相同的。
都是催叶泠雾早日回京的。
不过在回京前,叶泠雾有个必须要回的地方。
因是初春,日头照在人身上并不晒,反而和煦舒适,马车驶入小镇,街道十分清静,几个老人在轻扫落叶。
叶泠雾异常兴奋的扒着车窗,一旁的青橘见她激动,笑道:“大姑娘,您在看什么呢?”
“看见了一个熟人。”
顺着大开的窗户看去,就见一婆子叉着腰在一间猪肉摊铺前破口大骂,惹得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
青橘皱了皱眉。
叶泠雾放下帘子,垂首莞尔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倒是一点没变,是半点亏也吃不得,但凡吃了一点亏,恨不得闹到人尽皆知。”
青橘挠挠头,不懂。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破旧的老旧大门前缓缓停下。
院门未锁,两侧贴的对联已然掉色,不是今年新贴的,叶泠雾轻轻摸了摸,心下微沉。
——“谁来啦?”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叶泠雾心头一动,推开院门,就见院子里的竹编高椅上坐着个戴交脚幞头,圆领绒衫的老人。
他背对着院门看不见脸,只见手上拿着长烟,提着烟袋,偶尔吸一口咳嗽个不停,明明吸的有些难受还是忍不住。
“外公!”叶泠雾眼眶顿时湿润。
宋老抽烟的动作一顿,瘫软在椅背上的脊背瞬间挺直脱离,转头一瞧,瞬间红了眼眶,半晌才找回声音:“卿丫头!”
一年多没见,孙女长变不少,面庞越发秀,身段也展开了,是个大姑娘了!
屋内只有简单一张桌椅板凳,还有一张床榻,十分简陋,却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可听说你的事了,你这丫头不得了了,从京城回来不到一月居然就把继母赶出家门,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人怎么说你的?”
宋老高兴之后,便是愁眉苦脸的唠叨没完。
叶泠雾漫不经心地呷着热茶,浑然不觉道:“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这事我是不会后悔的。”
宋老叹了口气,凝重道:“话虽如此,但她到底是你名义上的嫡母。”
“外公也说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当年她撺掇我父亲把我丢到清泉寺时,也没见她心软。”叶泠雾语气满满不悦,带着一股撒娇意味。
宋老闻言沉默,想了想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对了,我听说沈老太太替你说了门好亲事,是淮南名门出身的朝中重臣?”
叶泠雾神色一正,放在茶碗道:“是有这事,不过……”
不过不是沈老太太说的媒。这话叶泠雾没说,毕竟在外人眼里若不是沈老太太说媒,她这辈子都够不到清流门第的门槛。
“不过外公的表情好像不是很高兴?”叶泠雾继续接着说。
“你喜欢他吗?”宋老眸里都是沉闷。
叶泠雾端着茶碗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顿,笑容勉强道:“外公这话说的,江苑在朝中仕途顺遂,是做未来三公的栋梁之材,于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郎胥。”
“我不是问你这些,我是问你你可喜欢他?”
叶泠雾未应答,细细想了想后,轻飘飘道:“外公以前不是说过,嫁人不可只贪着嫁心悦之人吗?”
“心悦是一回事,江家门第过高,若江家的是因为沈老太太的缘故才上门提亲的,婚后几十年相处,外公怕你嫁过去……受委屈。”宋老垂着脑袋,目露惆怅。
叶泠雾不糊涂,她明白宋老的担心,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
“外公想多了,”叶泠雾展颜一笑,“江大学士待我很好,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宋老不以为意,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不会是看在沈老太太面子上才对你好的罢?”
叶泠雾将脑袋靠在宋老肩膀上,回道:“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总之他是个人品端正的人,外公别担心。”
宋老又叹了口气,道:“人品端正就好,哪怕婚后遇到什么事,总归是能多迁就你一些。对了,对了,我还听说宁北侯也来渝州了?”
“……外公,你哪来这么多听说呀?”叶泠雾嗔道。
宋老脸颊一红,清了清嗓子道:“哎呀,就镇口那堆婆娘,一天到晚不干事,就知道八卦七里八村,那天路过我就听了一会儿。”
第280章 回京
叶泠雾眸色一暗,多是无奈,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外公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宋老笑着呵斥,起身道,“你坐着等等,外公马上给你做。”
“那我也跟着您打会儿下手,青橘,你去院里打点水来。”叶泠雾乐呵呵的跟着去了厨房,守在门外的青橘乖乖应下,就去院里的深井打水。
不多时,桌上摆满香喷喷的饭菜。
饭菜家常并不丰盛,除了红烧鱼之外都是些素菜,叶泠雾握着筷子,再次尝到宋老手艺,竟觉着恍若隔世。
“尝尝吧,这鱼啊还是半个月前钓的,只知道你回渝州了,不知道你什么来岱岳镇,想着你是最爱吃鱼的,我啊就提前备着了。”宋老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叶泠雾碗中。
叶泠雾心里感动,低低说道:“外公一直牵挂着外孙女,可外孙女来了许久,似乎还没问外公在岱岳镇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好好好,一切都好,哪有什么不好的。”宋老一笑眼角多出许多皱纹。
叶泠雾鼻头一酸,纠结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地说出了口:“外公,你随我去京城吧。”
宋老夹菜的手一顿,静静看着叶泠雾,无奈一笑道:“你外公在岱岳镇都生活几十年了,怎么可能还能离得开呢,更何况京城那么远,我啊还是不折腾这把老骨头喽。”
“可是去了京城外孙女就能日日陪着您了,您一个人在岱岳镇,外孙女实在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的。”
宋老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嚼吧完,说道:“我在岱岳镇虽然是只身一人,但街坊邻里都互相照顾着,谁家里一有事,喊一嗓子都会来帮忙,这样的日子过得舒坦,你让我去京城我啊是真不习惯,光想想都觉着不舒畅,十分不舒畅。”
说着,宋老面露嫌弃的摆摆手。
叶泠雾抿抿唇,不做声,目光一转瞥见供桌上十分眼熟的玉佩,道:“外公,那玉佩是……”
宋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道:“那是你去年寄回来的,你信头说这是陛下赏赐之物,我啊就专门弄了张供桌供起来了,祖宗保佑,咱们宋家居然能得御赐之物。”
“……”叶泠雾。
时间一晃过去,眼瞅着太阳快要落下,叶泠雾才坐上回城的马车,摇摇晃晃朝渝州城去。
青橘见叶泠雾垂着头垮着脸一言不发,忧心忡忡道:“大姑娘,您外公是骂您了吗?”
“……为何这么问?”叶泠雾愣道。
“早上来时大姑娘脸色还满是笑容,怎么离开时脸色如此难看?”
叶泠雾怔了一下,失笑道:“傻青橘,我不过是想到这次离开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心里失落罢了。”
青橘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呀,那每年奴婢都陪着您回岱岳镇不就好了。”
叶泠雾紧绷的面容一松。
说来也是,嫁给江苑之后或许没那么多束缚,经常回渝州应该不是难事。
初春,叶府园中景致幽绿嫣红,山石磊落,风光好,小亭内,叶泠雾正翻看着近日账簿。
余叔快步走了进来,说道“大姑娘,柳家的又来了!”
叶泠雾手顿了一下,头也不抬,充耳未闻道:“由着他们,实在不行,直接报官。”
“……话虽如此,”余叔欲言又止道,“柳家的人一直想见大姑娘一面,若大姑娘一直不见,他们怕是不肯罢休。”
叶泠雾烦躁地皱了皱眉。
那些人来闹无非是觉得柳玉萍净身出户这事丢了柳家颜面,这些日子不仅是柳玉萍丢尽脸,她泼辣的名声也跟着响彻渝州城。
不过她无所谓,江家要真因此嫌弃推亲的话,倒也正好。
“……大姑娘,柳家人咱们还见不见?”余叔见她不说话,再次出声问道。
“不见。”叶泠雾依旧干脆。
话音刚落,青橘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大姑娘,您定下回京的楼船奴婢都办妥了。”
余叔面露喜色道:“大姑娘,您要回京了?”
叶泠雾思忖道:“京城一直来信,若是一直待下去也不是个事,不过余叔也请放心,紫萝布庄和成衣铺的生意我不会撒手不管的,只是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叶家生意上的事就麻烦你。”
余叔笑道:“大姑娘尽管回京城吧,这紫萝布庄和商铺小的都会替你打点好的。”
叶泠雾勾了勾嘴角,揶揄道:“余叔得知我要回京怎么这么高兴,难不成是觉得我在渝州是个麻烦,巴不得我回去?”
余叔连连摇头,回道:“大姑娘误会了,小的的确高兴,不过小的高兴的是等大姑娘回京之后,咱们再见面时您就是朝中重臣的夫人了,主母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替您高兴的。”
“……”叶泠雾勉强一笑。
“对了大姑娘,元桃那丫头身上的伤可好了?若她伤势未好,您还是把她留在渝州吧。”余叔说道。
青橘面色微变,急急说道:“放心吧余叔,元桃的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余叔见她如此积极插话,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行吧,若是强留元桃在渝州养伤,估计伤口怕是一直好不了的。”
叶泠雾闻言提唇一笑。
青橘讪笑道:“可不是,昨日她就嚷嚷着要下床呢,幸好大姑娘发话让她再躺几日养伤,不然那伤口怕真好不了。”
余叔道:“去了京城不可惫赖,好生照顾着大姑娘,跟着大姑娘进了江家后,处处谨慎小心,切不可与人发生口角,给大姑娘徒增麻烦。”
青橘神色一正,点头道:“知道了,余叔。”
三月中旬阳光灿烂,水路无大风大浪,
水路走了近十五天,总算是到京城了。
这一番折腾,青橘和元桃消瘦不少,本就瘦瘦弱弱的两个小丫头,此刻看上去更是营养不良。
叶泠雾下了船后脸色亦是苍白,她难受的咬了咬下唇,只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位嬷嬷。
叶泠雾认识她,姓俞,在余苏城见过。
俞嬷嬷一眼就瞧见身着浅紫色罗裙的姑娘,疾步朝叶泠雾走来,面上挂着笑容道:“叶姑娘总算是回京了,公子让奴婢来送您回宁北侯府呢。”
两人早见过,当时俞嬷嬷只觉着叶泠雾模样不错,长得跟个天仙儿一样,但是并未深交,后来听江苑说起两人之间的渊源,俞嬷嬷心里对她是越发喜欢。
叶泠雾福身道:“劳烦俞嬷嬷了。”
俞嬷嬷越看她越是喜欢,声音都不由柔了些:“不劳烦。叶姑娘,请上马车吧。”
叶泠雾本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回宁北侯府了,或许宁北侯府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变故来得突然,江苑人还在渝州,江家的聘礼就进了宁北侯府大门。
消息一出,当即震惊了全京城。
就在大伙儿想通,都夸赞江大学士眼光好,看中了宁北侯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沈四姑娘时,江家随即传出下聘迎娶的是宁北侯府的表姑娘。
消息一出,再次震惊了全京城。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最愁的莫过于宁北侯府二房了。
平白无故陷入谣言,谣言被破,明明什么都没做的却被狠狠嘲笑了一番,说侯府贵女比不过商贾出身的小姑娘,哪怕是脾气再好的赵氏也不免生气。
半是欢喜半是愁的是秦明玉,得知自己的儿子暗地里去了渝州,急得是吃不下睡不着,正这时江家突然登门下聘,这下不用她去说,沈湛自己也得知难而退。
最是欢喜的就是沈老太太,自江家登门下聘后,便连写了好几封信催叶泠雾回京,定亲宴更是让宣嬷嬷早早就操持起来。
马车缓缓停下。
叶泠雾撩开帘子,看着那雕梁画柱的朱红大门下气势磅礴的宁北侯府四字牌匾,心都跟着停了一下。
实在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再回来。
青橘和元桃先一步从马车下来,抬头看见侯府大门,好半晌回不过神。
直到俞嬷嬷扶着叶泠雾下了马车,两个小丫头才反应过来。
“奴婢就送叶姑娘到这里了。”俞嬷嬷道。
叶泠雾颔首道:“俞嬷嬷慢走。”
目送着江家马车离开,叶泠雾才领着青橘元桃朝侯府大门去,刚上台阶,就见宣嬷嬷和绒秀好巧不巧的跨过门槛而来。
“泠雾姑娘!”
“姑娘!”
两人朝叶泠雾齐齐行了个礼。
叶泠雾两步上前,扶着宣嬷嬷的手腕道:“宣嬷嬷,绒秀姐姐不必多礼。”
宣嬷嬷堆着笑容道:“是该行礼的,泠雾姑娘不日就要与江大学士定亲,老太太和咱们都盼着泠雾姑娘早些回来呢。”
绒秀笑呵呵道:“姑娘之前住的院子奴婢早早就收拾出来了,还请姑娘移步。”
叶泠雾点了点头,随着两人进府。青橘和元桃跟在后面,两双大眼一路上张望个不停。
春末夏初,梅园里透着一股子淡淡清香,不是梅花香却比梅花香更叫人舒心,过了梅园往里去便是静合堂,短短两月没回来,静合堂墙角里的迎春花开得好看极了。
院子里,探春正指挥着小女使干活,听见院外传来动静,她一转头就看见叶泠雾被簇拥着进来。
不知是不是知道叶泠雾他日便是江家主母的原因,探春此刻瞧着她颇是清丽贵雅,明明同样是浅紫色霓裳裙,如今的她穿出一派富华气息。
探春上前一步,压着不爽,福身道:“泠雾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外院方才来人通报,老太太二话没说就让宣嬷嬷去接你,想来是真惦记,两月前泠雾姑娘走得匆忙,奴婢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叶泠雾微微垂眸,没搭话。
“好了。”宣嬷嬷板着脸打断,“老太太还等着呢,泠雾姑娘快些进去吧。”
正屋里,案几上早摆上了精致点心,女使见叶泠雾进来,纷纷识趣的退出了正屋。
沈老太太端坐上首,身着一袭云鹤花锦袍,花白的发髻簪着几根金钗,额头配着金丝抹额。
一见叶泠雾进来,沈老太太立马激动地站起身,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泠丫头。”
“老太太。”叶泠雾笑容腼腆,形容乖巧。
一老一小似乎都忘记了当初离京时,彼此揣摩,权衡利弊的那些个心思,没一会儿便聊的热忱起来。
沈老太太表情温和,道:“你在叶家一切可还好?”
叶泠雾点了点头道:“回老太太,都好。”
沈老太太道:“在我面前你就别压抑着了,渝州的事我听说了一二,你把叶家料理的很好,只是唯一出错的就是把你父亲的那个姨娘赶出府。”
叶泠雾神色一怔,有些意外的看着沈老太太,笑容渐渐消失,垂眸道:“泠雾知道,可是……”
“你想替你自己讨回公道老婆子我明白,可是这件事你办的太急了,那个姨娘到底是你过世父亲亲抬进门,又转为正室的,她膝下还有一对儿女。你这么做,甭管以前你在她手下遭了多少罪,到头来旁人同情的只会是她,坏名声都得你担着。”
“老太太,你知道我是不后悔的。”叶泠雾小声嘀咕。
沈老太太无奈,呷了口热茶,叹道:“你是不后悔,但你做事总得多做权衡才是。”
叶泠雾讪笑,讨巧道:“老太太的教训,泠雾定当铭记。”
沈老太太笑呵呵,隔着老远作势点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倒是会卖乖。”
说完,沈老太太脸稍稍板起,道:“近些日子大房二房那边你别去,只管顾好自己,等着三日后的定亲宴。”
叶泠雾先是微有不解,继而才点了点头。
想当初江苑在京城高门中是多大的香饽饽呀,淮南名门出身,二十出头便位列朝中一品,是未来可做三公的人物。
宁北侯府,顺昌王府,尚书府,伯爵府……哪家的大娘子没起过心思,偏偏这等好亲事到头来居然落到了一个商贾出身的小丫头头上。
换作是谁心里估计都不平衡,好在叶泠雾上头有沈老太太,众人再不满,也得笑嘻嘻恭贺。
在外人眼里,江苑是不贪富贵,只尊从内心的清流文官,公主,郡主,贵女,于他仕途有利的又如何?婚姻大事竟全按自己喜好决定。
而在知情人眼里,其实江苑就算娶的不是叶泠雾,那也不会是京城任何一家的贵女,更不论公主,郡主这类人物。
能做江家主母的,只能是出身微寒,好拿捏的,最好还能守口如瓶,叶泠雾就是最好的选择,是以,远在淮南的江家才赞成这门亲事,没有一人反对。
月上枝头,花窗下,叶泠雾只穿着素衣伏在窗台,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背后。
绒秀寻来一件褙子披在叶泠雾身上,道:“姑娘,奴婢替你点了安神香,你一路舟车劳顿,今晚可早些歇息养养精神。”
“谢谢绒秀姐姐。”叶泠雾莞尔。
话音刚落,门轻悄悄推了开来,青橘端着木盆,元桃捧着脸帕,形容拘谨的走了进来。
“大姑娘,奴婢伺候您洗漱吧。”青橘小心翼翼,目光时不时瞥向绒秀。
对于这位侯府一等女使,两个小丫头内心最多的是自忏形愧,不过是才进侯府半日,她们就见到绒秀做事时的稳重细心,以及使唤小女使时的不怯场。
绒秀瞧这两个小丫头神色紧张,不免失笑,像个大姐姐一样道:“今日见面还未自我介绍,我叫绒秀,是自幼卖进侯府的,比你们大上许多,你们可叫我绒秀姐姐,今后咱们就是一起伺候姑娘了。”
青橘点了点头,依旧拘谨:“我叫青橘,还望绒秀姐姐今后多多照顾。”
“绒秀姐姐好,我叫元桃。”元桃嬉笑着。
“来了侯府你们两个倒是安静不少,之前在叶家鬼灵精怪的。”说罢,叶泠雾转而看向绒秀,“这俩小丫头以后还麻烦绒秀姐姐多多提点着。”
绒秀道:“姑娘言重,奴婢哪有可提点的。”
“绒秀姐姐可提点的地方多了,”元桃笑着道,“今日你给大姑娘做的那个花酪特好吃,我现在还馋着呢,什么时候绒秀姐姐教教我呗?”
屋内瞬间安静,陡然间又升起一阵大笑。
绒秀乐道:“好好好,等有空了我就教你。”
叶泠雾嗔道:“你这小丫头就知道吃。”
元桃讪笑着低下头。
两个小丫头伺候着叶泠雾梳洗完,便被屏退了,只留下绒秀还在整理着床榻。
叶泠雾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出声:“绒秀姐姐,今日我回来府里怎么比以前安静许多?”
这句话问的有些突然。
绒秀听这问后,神情有些茫然,脑袋拐了个弯才明白过来,回道:“三姑娘嫁出去后,这府里就冷清不少呢,再加上前几日侯爷搬去了城郊军营,宁北侯府可不比以前安静许多吗。”
“侯爷搬去了城郊军营?”叶泠雾伢然。
绒秀浅浅一笑,道:“侯爷大抵是不耐烦罢,就在前几日,主母和老太太不停唠叨着让侯爷早日成婚呢,这唠叨多了,侯爷没办法就只能躲着。”
叶泠雾沉默。
“……要奴婢说呀,侯爷不在侯府挺好的,至少耳根子落得清闲,只是前几日奴婢听老太太说,侯爷向陛下请旨欲辞柱国之位,这事可把老太太,主母她们气得不起。”
叶泠雾眉心一蹙,道:“为何要辞?”
绒秀语塞,沉吟片刻道:“姑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怎还问奴婢呀。”
“……”叶泠雾抿了抿唇。
“那陛下可答应了?”她又问。
绒秀摇了摇头,压着嗓子说道:“自然是没有,陛下年老,然而昭国依旧不太平,若真答应侯爷,那朝中不免震荡。”
太子与几位皇子之间势力悬殊,这些年沈湛看似与太子交好,实则却是对立。
沈湛权力之大更甚于太子,若是沈湛辞位,退居北疆,那京城和皇位毋庸置疑早晚归于太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