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妤温难得见她说这么多心里话,陪坐在她旁边把玩着手里的银香囊,听着徐静卉脱去平日的端庄模样,低声嘟囔。
“父母兄弟都认为这是件极好的亲事,可见在他们眼中,我嫁得高门,是他们更乐得见到的,而我出嫁后过的好不好,夫婿体贴不体贴,婆家和睦不和睦,他们也早早地以‘自小母亲精心教养,高门大户的规矩你都知晓,端庄贤良,温婉知礼,想必定能应付的来’这样的话来让我宽心。”
徐静卉全然不顾了平时的端着的淑女模样,歪靠在马车上的身子又往下躺了躺,萧妤温看她那难得慵懒的模样,顺手递了个大大的绣花迎枕过去塞在她半空着的腰间,笑道:“犯懒是不是很舒服?”
徐静卉伸手戳了戳萧妤温的伸过来的手:“从小就知道犯懒舒服,可我为何从小要那么知书达理,明理知事啊!父母是少操心了,可我却过的一点也不开心。”说完赌气地将手里的帕子扔往一边。
还十分体贴地没有扔在地面上,而是扔在了萧妤温的手边。
萧妤温听她说了这些话,心里不免对自己将徐静卉要相亲的消息告诉了秦勉有些默默的得意。
现下,要么就期待那林家公子被徐家相看不上,要么就期待秦勉能比林家早些提亲。
第28章 相见
青云山伫立于京城北地,扼守关隘,阻隔了北方戎族南下的马蹄,又因其山脉高耸,南坡平缓,多参天树木,远眺而去一片青碧,而北坡陡峭如刀削,万仞悬崖,人力难登,再往北便是草原荒漠,难得寻觅水草丰美之地。
青云山中有多个古关隘,具是易守难攻,多年保京城平安。如今虽百姓赋税重,却总也还算是承平已久,青云山风光秀丽,往来游人也是络绎不绝。
流云峰,因山峰高耸,崖壁陡峭,伸手可揽流云而得名。流云观,则因修建在这座山峰上而得名。
流云观依山而建,一百零八级青石台阶自山门绵延向上,徐、萧两府的管家提前安排了小轿送女眷上山进观。三位姑娘同住在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里,几人身边的丫鬟们在厢房里收拾行装,秋水则找了借口跟执事打听消息,回来禀道:“金陵林家前天已到了道观,昨天林家的几位公子、姑娘在山中游山雅集,今天则在道观里临摹石碑,听说郡主和夫人刚刚到了,说一路车马劳顿,想来很是疲惫,若是晚膳后夫人姑娘们有精神,林家大夫人、三夫人便带着几个姑娘来跟赵夫人和郡主问个安。”
萧妤温打趣徐静卉:“林家倒是来的早,天色不早了还惦记着来先见上一面,可见对表姐还是很重视的。”
徐静卉只抿嘴不语,脸色看起来比在路上略好一些。
清晨从京城出发,才到了流云观,萧妤温瞧着天色还不算晚,便想拉着拉着两人出去看看:“往后山走一走,都说这流云峰,手可揽流云,山景秀丽,如入仙境,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能碰见日落云海的景象呢!”
秦翩若爱玩儿,自然说好。
徐静卉也被她说的意动,可心里多少有些担忧:“一会儿万一林家夫人过来了,咱们不在,是不是不太好?”
萧妤温扯着她的袖子:“这会儿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原本晚上就不该再见客了,他们就算来了,也不碍什么事,怕他们做什么!你就当是来散心的。”
正经办事情的,哪有晚上着急着见面的?
萧妤温一边说着,还不忘让秋水捡了一匣子点心带上。
徐静卉想了想,点点头,说到林家急着想晚上就来见面,觉得十分疑惑:“像林家这样的江南望族,又是宗房,应当是很重规矩的,怎么不看时间便要来见母亲,确实不应该。”然后吩咐丫鬟带着披风斗篷,“万一山风大,你们也都多披件衣服。”
三人相伴向赵夫人和文慧郡主问了安,说明去向,赵夫人眉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文慧郡主拉了拉赵夫人的袖子,倒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难得出京城一趟,你们小姐妹也好松快松快,后山的风景确实极好。林家夫人那里让人回句话,就说今天舟车劳顿,实在疲惫,神色不佳,晚间难以招待,明天再与他们一同约了听讲经的时间吧。”
展妈妈屈了屈膝出门去向林家回话。
几人高高兴兴地手挽着手,带着各自体己的丫鬟和几个身材结实的婆子,沿着青石小道往后山走去。
看着三人慢慢走远了,文慧郡主轻轻拍了拍赵夫人的胳膊,宽慰她道:“静卉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长这么大,从未行差踏错,事事处处都极规矩,如今眼看要就要说亲了,又是林家那样的大族,以后的日子恐怕也难得这么松快了,就让她们去好好玩一玩吧。”
又说林家:“如今已经快到申时了,平素里这时候已经要用晚膳了,山路难走,他们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怎么就这么着急要见呢,明天再说吧!你难道不觉得乏累吗?我可是要累坏了。”
赵夫人白皙的脸庞上眉毛蹙在一起几乎就没展开,听她说了这些,心里稍微有些宽慰,笑道:“那便让她们去玩吧,咱们姐妹也好说说话。”
便也不再提林家的事了。
三人慢慢远离了道观,沿着后山的小道一路拾阶而上,走到了靠近山顶处道路旁的一座凉亭附近。
道观本就建在流云峰靠近山尖的位置,后山往上再走一段台阶,此时若远远望过来,几人便仿佛已经站在云间。
晌午明亮的天光逐渐变向金黄橙红,流云峰的主峰山尖上,远远望去,竟然还建了间塑了金顶的阁楼,金顶阁楼在橙黄浅粉的暮色中熠熠生辉,有风浮动而来,流云散开又卷聚,薄淡的云丝慢慢涌近、翻卷,如同浪花一般汇聚成一片浩淼的云海。
三人站在凉亭旁,目光惊喜地看着山间翻涌的云海,一时仿佛在云海中,一时又仿佛在云海上,风飒飒地吹,罗缎的衣袖随风轻轻飘扬,落在云间,当真有迎风而立,手揽流云之感。
这一方天地间极其安静,只听到风声低低地在耳边穿过,两人再抬脚往前走,没想到只几步之遥的亭子里,竟然恍惚坐着三个大男人。
亭子四周挂着细密的竹帘,天色有些昏暗了,也难怪她们没看到亭子里竟坐的有人。再仔细一瞧,萧妤温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而正对着她们、刚从亭子里走出来的,竟然就是秦勉。
这也真是巧了。
秦翩若看见秦勉,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秦勉看见妹妹跟着两人,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没想到他不带她来,她竟还真的想办法跟来了。
跟着秦勉走出来的,则是一同往青云山游玩的成国公府二公子,李郁峥。
之前在北狩回京的驿站里,只不经意地瞥到过一眼,当时便觉得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长相极好。萧妤温原本就喜欢长相好看的人,身边的丫鬟们也一个比一个的漂亮,就连杨舟,也是颇为英俊。
而如今正站在她面前的李郁峥,让萧妤温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仔细打量。
身量修长挺拔,站在亭前,仿若一株高高的竹子,脸色虽然白净如玉,却偏偏让人觉得十分刚硬,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的细布道袍,却莫名给人一种凛然如战士的感觉。
分明是文人装扮,浑身的气势却仿佛刚刚走出战场一般,伴着山间飒飒的风吹,竟让萧妤温恍若身处守城之战一般。
萧妤温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眼角,再抬眼的时候,那一身凛冽的肃杀之气却忽而不见了。
明朗干净的少年郎,腰间系着宝蓝色宫绦,挂着一枚细润洁白的羊脂玉佩,玉色温润古朴,看得出是老物件。
眉目清俊,眸色如星,嘴角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知礼又可亲,年纪大约与秦勉不相上下,两人站在一起,恰如青铜白玉,看着倒甚是养眼。
第29章 老道
秦勉看见了徐静卉,距离难得如此之近,一时紧张了起来,连旁边的妹妹也没多让他说几句话来。
紧张的不行。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眼神一落在徐静卉身上,就仿佛再也不愿意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徐静卉在哪次宴席上给他递过一块糖;
或许是因为从前他又瘦又弱,别人都嘲笑他连萧妤温都打不过的时候,她却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大约是靖安侯世子不忍出手吧”,替他解围,也从未嘲笑过他;又或许是慢慢长大了以后,徐静卉出落地愈发清雅脱俗。
总之打记事儿起,秦勉看见徐静卉,就忍不住的耳朵尖发红。
徐静卉意外地在这里碰见两人,都觉得有些惊讶。尤其觉得今天真不该听萧妤温的劝说出来看云海。
她明天就要相看人家,虽说当今民风开放,可徐家毕竟是书香门第,林家也是豪门望族,规矩自然比普通人家紧一些。
虽说与靖安侯世子相熟,可旁边还有成国公府的二公子,终究有些不大得体。
徐静卉的眼神有些刻意地避开了对面的两人。
而萧妤温看到李郁峥,一会儿觉得他如战士,一会儿觉得他如文士,心里正奇怪。她平素又大胆的紧,正又抬着眼帘打量李郁峥。
倒是越看越好看,上辈子怎么就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呢!
秦翩若一会儿看着哥哥,觉得哥哥不靠谱,不带她玩儿,一会儿又看到李郁峥,心里忽而就原谅了哥哥,虽说关系好,到底是外男,哥哥带她也不合适。
她心里很快就原谅了秦勉。
几人各自相对,却各有各的心思。
李郁峥见秦勉一脸呆滞,又见对面是几位姑娘,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温声向两人见了礼,又挡着自己的身形,扯了扯秦勉。
秦勉从愣怔里清醒起来,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力求让自己显得端庄一些,毕竟徐静卉平时最端庄守规矩的。秦勉与两人见了礼,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度,张口道:“啊,好巧啊。”
听起来紧张兮兮的,萧妤温收回了眼神,低了头,嘴角却忍不住地往下撇了撇。
平时傻了吧唧的秦勉突然这个样子,让人觉得有点,没出息……
秦翩若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徐静卉倒是很快地恢复了平时端庄贤淑的模样,带着温柔的笑容与两人见了礼,道:“没想到竟在这里偶遇了两位公子,方才是我们失礼,竟未看到。”
秦勉正犹豫着怎么搭话,这时候突然听见了亭子里传出一道声音:“天道循环,是非缘由,妙哉妙哉。”
那声音中气十足,猛然响起,如惊雷炸耳,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那声音又接着道:“某与几位小友有缘,不如入亭一坐。”
原来亭子里还居然端坐了一人,却未曾走出来。
看模样,是道人模样的打扮。
秦勉与李郁峥侧身让了让三人,丫鬟们取了随身带的垫子,进了亭子,将备好的坐垫放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
三个姑娘抬脚走进了亭子,亭子里竟坐着一个鹤发鸡皮,面目可亲又和善的白胡子老道人。
和他声如炸雷般的声音可是一点也不搭。
穿着一身深色夏布剪裁的宽大道袍,即便是坐在亭子中,也仿佛能看出一些仙风道骨的神韵来。
“空云道长。”李郁峥对老道人深深一揖,这一礼行的有些——似乎太过于庄重了。
秦勉跟着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对三位姑娘解释道:“这位是空云道长,德高望重,修行深厚,平素四处云游,等闲难以见到。如今道观的掌门还要尊称空云道长一声师叔祖。”
三人闻言身形顿时端庄起来,收容敛色,也极为庄重地行了福礼。
空云道长倒是笑嘻嘻的模样,出声让几人坐下,道:“最近新得的春茶,几位小友倒是很有口福。”
再度开口的时候,这声音却意外的温和,语调间带着似有若无的韵律一般,让人听了没由来的心神安宁,如听风临水,仿佛刚刚听到的是另外一人的声音。
萧妤温心想,这位空云道长,应当真的是位得道高人吧。
不是那些在外面招摇撞骗的神棍。
毕竟再过几年,国家动荡,战乱频起,真英雄多,假神棍也多,她见得多了,不免心里对这些方士术士道士一类人多少有点看不惯。
空云道长老神在在地在红泥小炉上烧了水,仔细的洗了遍茶叶,而后恍如周围空无一人般地对着茶台沏茶点茶。
老道人脸色沉静,低声吟诵着众人不曾听过的调子。
几人被他这副模样不自觉地吸引,等回神的时候,发现汝窑天青的茶杯已经放在了自己身前的桌子上,茶汤澄澈,香气扑鼻,便是萧妤温这样不讲究喝茶的人,都觉得这茶极好。
空云道长伸手示意几人品茶,看几人吃了几口茶水后,才看了看萧妤温,不住地点头道:“姑娘是有福之人,自今年三月之后,姑娘碰上了难得的际遇,此后必然一生顺遂,有大造化的。”
萧妤温闻言,如遭雷击,顿在座位上,有些头皮发麻。
眼睛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今年三月,在北狩猎场,正是她重生回来的时候。
这道长,居然,居然!
他居然看的出来?
周围还有人,她连忙垂了眼眸,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强自压下心中的惊讶,抿了抿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低声讷讷地道了声谢。
也不知道老道人听见没有。
空云道长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而看了徐静卉一眼,眼中止不住的欣然之色:“这位姑娘福厚绵长,却在姻缘上有些波折,宜近不宜远。”
徐静卉立刻也呆愣住了。
空云道长看了眼秦翩若,眼神中多少有些诧异道:“姑娘的福运在后头,倒是看不真切了。”
萧妤温听了听,大为心安。
空云道长再看向秦勉,毫不客气地伸手弹了下秦勉的脑门道:“一股子蛮劲不知道往哪儿使。”
最后看向李郁峥,眼神里充满了熟稔,感怀颇多,似乎有不少话语在口中酝酿许久,最终只开口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空云道长几句话说完,便不再开口,细细饮茶,喝完了杯中茶,便起身拂袖而去。留下呆愣的四个人。
秦勉反应最快,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对着几个人笑嘻嘻道:“能碰见空云道长,这是天大的气运,更别说能得了他一句箴言。”
而后又疑惑在心里思索,道长说他一股子蛮劲...是让他使到哪儿去?
秦勉又回想到道长说徐静卉,姻缘宜近不宜远,那是不是说,他有机会?
难道道长也在暗示,让他使对劲,想办法,求娶徐静卉?
秦勉嘴角忍不住地咧开,眼睛在亭子里转了一圈后发现几人都是一副皱眉思考的模样,忍着让自己收敛了嘴角。
可还是忍不住咧开。
嘴角挡不住了,只好咳一声,抬手挡一挡。
竟也全然忘记了自己妹子得一句“福运”。
看到低眉垂眼陷入沉思的李郁峥,秦勉咳嗽了一声,伸手在桌子下推了推李郁峥的腿,没想到李郁峥却丝毫未动,像是定住了一般。
春狩过去已有一阵子了,她却还没有入宫。
她派人去查熊新昌,让人一遍挑铺子,一遍盯着鱼儿胡同。
从前这个时候,她也并没有来过青云山。
熊家倒是一如既往地要和秦家说亲……
她的种种安排,他顺势而为。
可她仿佛全然不记得他一般。
李郁峥一直有些想不明白。
她从前,明明对他,多少有些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
李郁峥思索着空云道长的话,仿佛有些明白,又仿佛有些不明白。
北狩回京的驿站里,她分明看见了他,可眼神中全然是陌生,并不像从前那般会盯着他,对他浅笑,道一句:“二公子好风采。”
他想过,慢慢地靠近她,让她陪伴他,与他…
能一生相守。
可他又背负着血海深仇,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哪怕他拥有了重生的记忆,但如今形势却与从前全然不同。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变数太大,他更要务必小心。
他劝成国公春狩不要举家来京,而是自己只身前来京城,名为读书,实则为质。
可如今却发生了从前没有发生过的京郊屠村。
袁副将、安家、甚至熊家,仿佛莫名其妙地凑在了一起。
今日的空云道长,与十八年后的空云道长,既是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人。李郁峥被空云道长这句“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的既惊又慰,心情波折。
秦勉在桌下大概戳了李郁峥的腿不下三次,他才反应过来。
此时还在亭子中,亦有三位姑娘在旁侧。
他看了眼秦勉,发现秦勉对他挤眉弄眼的,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三位姑娘端看起来,倒仿佛是是正在深思空云道长的话。
似乎没太注意到他方才的“失态”。
但场景一度还是显得,有些尴尬。
李郁峥清了清嗓子,道:“天色不早了,几位姑娘想必还未用膳。流云观的野菜素包子十分难得,我们恰巧晚间提前多定了一笼,不若送去给两位姑娘尝尝鲜。”
萧妤温闻言抬了头,听见有流云观的野菜包子,眼神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点头道:“那再好不过,赏完了云海美景,有幸得空云道长一句点拨,再得这一笼包子,今天也算过的圆满。”
徐静卉也醒了神,瞥了萧妤温一眼,歉然对两人道:“多谢公子好意,是我们叨扰了。”
秦翩若听见有吃的,开开心心地道了谢,还不忘记再瞪自家哥哥一眼。
几人客客气气地在亭前道了再见,便各自原路返回。
秦勉恋恋不舍地看着徐静卉走远,又想到空云道长的话,不由得有些雀跃地跟李郁峥讨论那句宜近不宜远,道:“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徐大姑娘这次相看不能成功?那肯定就是说我有机会了呗?”
见李郁峥只顾往前走,不搭理他,连忙追上去扯着他的袖子:“哎你这个人,你走的慢点。你今天怎么回事?平时也没见你对谁有个好脸色......”
嘟嘟囔囔,啰哩吧嗦的。
跟前世战乱的时候那个人称冷面鬼将的秦小将军,压根扯不上一点关系。
李郁峥忍不住想翻白眼。
虽然他也感怀前世秦勉过的苦痛,可如今他这么聒噪,李郁峥听得厌烦,甩了甩袖子,冷言冷语道:“徐大姑娘父亲在吏部位高权重,祖父更是曾经的内阁大学士,萧大姑娘父亲是权威赫赫的大将军,秦四姑娘是你嫡亲的妹妹,我不过是个被家族抛弃在京城的质子,又怎么能不对她们好言好语?”
秦勉照旧又被他一句话说的噎住,但是想想他平时也是这么个德行,心里就原谅了他。
何况今天空云道长对他说的话最模棱两可,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道长说的高深莫测,李郁峥思索的一脸深沉。
秦勉在心里暗中思索,不知道是不是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想来他如今大概正被这句话烦扰,有点可怜。
于是依旧笑嘻嘻地跟着他往道观借住的小院里走。
三个姑娘则是一回到住处,便收到了李郁峥身边小厮石影送来的野菜素包子。面皮细薄,仿若透明,里面包着的野菜的颜色透着薄薄的面皮渗出一丝丝率意,显得清新可爱,香气扑鼻,难能可贵的是还热乎着。
配着一盅菌子汤,鲜的要人想把舌头也吞了。
三人白天里舟车劳顿,傍晚又到后山看了风景,虽说路上用了点心,此时闻到包子的香气,顿时变得饥肠辘辘起来。
丫鬟上前来给三人简单梳洗了一番,徐静卉看这包子分量足,个头又大,一笼里有八九个之多,她们三个姑娘自然是吃不完的,便吩咐婉月送一些去给母亲和姨母尝鲜,又嘱咐只说偶遇了靖安侯世子和成国公二公子。
几个丫鬟提着匣子一同去了隔壁小院。
简单用了几个包子,配菌子汤,再加上些清粥小菜,几人各自惦念着空云道长今天提点的话语,既若有所思,又疲惫不堪,一沾着床便很快睡着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色大好,萧妤温醒来的格外早,仿佛昨天那一句“一生顺遂”,让她心中一直沉甸甸的忧虑都卸下了一般。
她悄悄地走到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种的垂丝海棠开的正好,清风朝阳下,柔弱的花瓣格外生机勃勃,心情格外的明亮。
秦翩若也早早醒了,在院子里过了一遍拳脚,想到自己得了一句福运在后头,莫名觉得安心,也并没有多想。
徐静卉也醒了,只是她的脸色瞧起来不算太好。想必也是听了空云道长的话,心里大概多少有些不好受吧。
空云道长德高望重,仙法卓然,他说徐静卉姻缘或有波折,徐静卉自然是相信的。
萧妤温折了一支海棠,拉着徐静卉在镜前梳妆,等婉月为徐静卉梳好了发髻,插上几只色泽柔和形状温婉的珍珠对簪后,萧妤温将折下的海棠修剪枝叶,簪在了徐静卉鬓边,低声劝慰她道:“姐姐就当来着山上玩耍看风景便是,那林家那么远,不去也罢。”
镜中人粉面桃腮,眉眼温柔,涂了脂粉后的脸色上瞧不出一丝不妥,点上颜色清淡的口脂,便又焕发了青春少艾的容色来。
徐静卉闻言失笑,只眉头还微皱道:“不知今天和林家见面,究竟会是个什么光景。”
眉眼间还多少很是忧虑。
“姐姐又漂亮又温柔又能干又知书达理,谁也挑不出理来,何必妄自菲薄呢。”萧妤温又劝道。“全当是出来散心的!”
秦翩若也在旁边凑趣,几人说说笑笑的地去向文慧郡主、赵夫人住的院子里请安用早膳。
林家长房的大夫人和三夫人是打着送几位公子进京读书科考的旗号,一同进京的。
读书是真,准备科考是真,借着由头来京城相看也是真。
吏部徐大人的嫡长女徐静卉,是她们准备为长房嫡长子林舒相看的第一人选。
相看的地方就定在了听完讲经,道观执事安排休憩的茶室里。
林大夫人雍容和雅,面如满月,肤如凝脂,观之可亲;林三夫人华贵貌美,看起来十分年轻,只静静坐在旁边喝茶,时不时点头附和。
女眷们在茶室里装模作样地话着家常,徐静卉、萧妤温和秦翩若分别与林府的几位姑娘论了年龄大小,坐在一起聊着闲话,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林府下人来报道大公子、四公子来向几位夫人请安。
林大夫人的笑容里带了些真诚地喜悦,对文慧郡主和赵夫人笑着问道:“只咱们几人,也不用让姑娘们都去屏风后面避着了吧?”
既是要相看,当然要让孩子们见一见才好,赵夫人但笑不语,文慧郡主笑着回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多时茶室里便进来了两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
年长的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绯色柿柿如意祥云暗纹的杭绸直裰,腰间系着玉色宫绦,挂青玉佩、绣松枝的荷包,显得他面冠如玉,文质彬彬。生着一双桃花眼,模样看起来却十分文气沉静,他步伐沉稳地走向坐在茶室中间的几位夫人,十分恭谨地行礼问安。
林大夫人止不住脸上的微笑,欣喜的神色中带着显而易见地骄傲,却十分矜持地开口向几人介绍道:“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是家中长子,林舒,只盼着他能在京城书院里好好读书,早日成家立业。”
站在文慧郡主和赵夫人身后的萧妤温看了两眼,用宽大的衣袖遮挡着,伸手轻轻地戳了戳站在她身边的徐静卉,凑过去轻声道:“长得倒是好看。”
萧妤温和秦翩若在旁边低声地不时说几句。
徐静卉快速地抬眸看了一眼,而后迅速地垂首,并不搭理萧妤温。
徐静卉在这种场合里向来端庄谨慎,萧妤温并不在意,继续去看跟在林舒后面的公子,年纪瞧着不过十三四岁。
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穿着一身湖蓝色素面杭绸直裰,腰间也一样地挂着玉佩、荷包,身量比林大公子矮些,同样的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规规矩矩地行礼。
看得出来眉眼之间与林三夫人有些相似。
果然便听林大夫人道:“这是我们府上的四公子,单名一个预字。”
徐静卉随后走到前面道了福。
林舒不错眼地看着徐静卉。
今天早晨便有母亲身边的婆子过来与他叮嘱道今天相看的徐大姑娘,穿着嫩柳绿缠枝莲纹的褙子,梳着单螺髻,带一支东珠簪子。
果然是如传言一般清雅动人,温婉端庄。
又听说她美名在外,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淑女,这样的女子做嫡妻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应当很无趣。
林舒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被萧妤温吸引了过去,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只带带着一对缀着珊瑚珠子的绒花,看起来更活泼明艳。
林舒克制地收回了眼神,道了告辞退出了茶室。
茶室内的几位夫人的笑容中又都带了些满意,一场相看顺利完成,几人继续进入前厅听道长讲经。中午还一同用了午膳,歇了午觉后一同到道观后山观景,又让道观执事介绍了观中从前朝绵延数百年的石碑。
用过晚膳后,赵夫人心满意足地同文慧郡主聊起了林大公子:“看起来就是个沉稳地孩子,颇有大家之风,长得也漂亮,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文慧郡主也替她高兴,道:“林家在江南士族十分有威望,以后便可以与徐家在官场上守望相助,对两家都是极好的。”又不免担心萧妤温的亲事:“也不知道妤温着孩子的姻缘什么时候才能到,从前看她只知道玩耍打架,如今倒是收了收心。但凡她能有静卉一点沉稳,我也不至于这么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