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执眼尖,看得出他身上的衣着布料不似等闲白衣百姓,又看他一副凄凉样子,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侍卫已经搜过几遍后,柳执倒也不急着开口,示意侍卫给他先喂点水,又让人泡了点干粮给他。
男人吃的很慢,大约是身体已经破败不堪,连吃喝的动作都显得吃力且僵硬,显得很是紧张。片刻,男人仿佛想起了什么,抬起头,上下打量起柳执。
锦绣骑服,玉带金簪,腰上挂着长剑,坠着白玉坠子,寸长的蓝色流苏垂在剑上,络子打的看起来是两江府的花样,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眉目清秀中带着贵气,意气风发,身边环顾着带刀侍卫,马匹均看起来品相不凡,官话带着江浙口音……
男人混浊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身体的紧张似乎也在慢慢放松下来,他极慢地开口说话,一字一句,仿佛许久不曾说话,在回忆如何发声一般,道:“公子可是,东南,侯,府上?”
说完他满眼期待地看着柳执,眼里有些热切。
柳执好奇地盯着男人看了片刻,他眼睛里的混浊慢慢褪去,露出的眼睛显得明亮取泉水,配上那张凹陷下去浅显可见的国字脸,显得有些可怜,又有些滑稽。
柳执盯着男人的眼睛道:“不错,我是东南侯世子柳执。阁下是?”
第172章 惨祸
听到柳执的身份,男人脸上的表情,如同瓷器开片一般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满是血污的脸上展开了既悲又喜的笑容。
东南侯驻守两江府,防卫倭寇海盗,刚正不阿,纪律严明,是两江百姓心中崇敬的英雄人物,他当初也是从两江府起步,开始了自己的仕途生涯。
琳娘有救了……
“胶东按察使司佥事周成峰,见过…世子!”男人艰难地挪动膝盖,却毫无力气。
柳执又惊又疑,心里翻腾冒出各种可能的想象,连忙下马走近,扶起了男人,“周大人?因何会这样?可是公务路上遭到了劫匪?”
周成峰眼角有些湿润,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团红白相间的布团,布团打开,是一封血书,血书里面,包着一枚小印。
周成峰缓缓摊开血书,低头爱怜又悲戚地看着白娟上的血字。
周成峰看了那血书片刻,先用破烂不堪的衣袖将那枚小巧印章仔细擦了擦,而后将血书仔细叠整齐,先放进了怀里,恭敬地用双手递出那枚小印:“这枚小印是我的私章,过往文书皆可查证。官印……下官未能保管,叫安王的人抢了去。”
柳执郑重接过小印,扶着周成峰走进土地庙中坐下,一边示意侍卫去向父亲东南侯禀报此事,请军医速速过来,一边让人找些随身的伤药出来。
周成峰似乎身体有一些劲了,平稳地坐了下来,再次从怀里取出血书,他抬起头的时候,柳执看到他脸上爬满了泪水。
柳执目光投向他中郑重拿着的血书,大约写完已经有些时日了,血色已经黯淡,如同结痂的伤口。字迹勾转横折,字字泣血,如无声控诉透出白娟拼命呐喊,看得出写字的人笔迹俊秀,又饱受折磨。
周成峰低声讲这血书的由来:
他自去年秋由两江府升调至胶东,任职按察使司佥事。胶东府是安王的封邑,各路官职自然要拜会安王,安王府长史安排一场赏菊宴会,再三叮嘱新任官员要带上家眷一同前往。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王府有王妃主持中馈,对官员家眷示好也是应当。
没想到,宴会竟然是男女同坐,他的夫人琳娘便觉得有些不妥。再后来,安王端着酒杯满场祝酒,看到了琳娘,和琳娘身后的三个孩子……
那天他被人灌晕,王府的侍卫将他送回了家,琳娘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和八岁的小儿子,都被留在了王府。
第二天,安王府送来了大量的黄金珠宝,甚至还送给他两个美貌婢女。
纵然他是傻子,也该知道琳娘在王府里会遭遇到什么。他心急如焚,却不敢轻举妄动。安王行事如此放浪,朝中却从未有人上过折子弹劾,说明安王将封邑把控地极为牢固。他身为按察使司佥事,虽然可以查探旧案,却也要小心翼翼,暗中行事才好。
他暗中查探,小心谨慎地与同在胶东为官的同科、旧友们联络起来,才发现安王这变态行事已有多年,早年间就奸污了王妃前来探亲的几位姊妹,与自己的女儿乱伦,官员的妻女相貌姣好者,都被他染指,若是拒不参加他的宴会,便会派王府侍卫将一家人捉到王府里去,甚至连王妃、几位郡主都被他四处送到各处官员府上,美其名曰四方同乐……
周成峰与妻子琳娘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他心知琳娘性格坚韧,有孩子在一起,她定会想尽办法保护好孩子们。好在他们的长子在外地求学,也算得上是逃过了一劫,他有心写信寄出,没想到被王府发现,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后来他暗中联络同科朋友的事情又被王府发现,这次他们直接打断了他的腿,又以仪容不佳为名,强收走了他的官印。
日子过的浑浑噩噩,政务被王府中人夺走,俸禄倒是没有亏欠过他,但既不能与同僚联络、又无法对外寄信,短短半年时间,周成峰的满头乌发就几乎全部变白,整个人憋闷的像被封在泥潭里的老狗。
周成峰苦笑一声,道:“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还会更糟糕。”
元宵节庆,安王又大肆举行宴会,周成峰抱病没有前去,却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小女儿的尸体被丢在了他的院子里。
看到小女儿千疮百孔的尸体,周成峰几乎疯癫。
家中侍候的婆子给小女儿清洗身体的时候,在她身上的夹衣里发现了这封血书。
琳娘在血书中道,她与子女都已被安王侮辱,王府后院惨状难以言述,她自知周成峰在外被打,一家人孤苦无依。为求自救,琳娘对安王虚与委蛇,多有讨好。
“琳娘自幼聪慧,多有计谋,清楚了处境后,她便改变了策略,有意讨好安王。可她还是没能护住小女儿……只是,还好她想尽办法写了这血书,随孩子的尸体一同送了回来。琳娘说,东南侯带大军押着俘虏进京,会路过胶东豫州边界,让我趁着安王过寿的时候防卫混乱,偷偷逃跑。她已得到了安王的一些信任,勉强能发布些假的调令,好让我能趁机逃脱,跟随东南侯的队伍上京城去,告御状。”
周成峰语调平淡,言语恳切。柳执却听的心里发酸,拳头紧握。
突然有侍卫向前,低声向柳执禀报,听到东北侧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
而东南侯率大军却在东南方向行进。
柳执心里暗道不好,给周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众人还未散开,一群人便已经横冲直撞进了土地庙里,柳执看出来他们穿的是海防守卫的衣着,心想安王这人马好生猖狂,此处已进了豫州界内,竟还敢穿官兵服饰到处乱闯。
对方为首的人看到衣衫破烂的周成峰,立马剑指过来,柳执留下两个心腹护住周成峰,放了个冲天的信号炮,两边人马顿时撕打起来。
破败的土地庙里,尘土烈烈飞扬起来,喊杀声音不断。
柳执一行不过十几侍卫,虽然武艺高强,对上对方近百人之众,信号放出去,援兵还未赶到,见有颓势,柳执大喊道:“东南侯府世子在此,谁敢造次?!”
第173章 结个梁子
“管你他娘的东南侯还是西南侯,把那个瘸腿的交出来,爷爷给你留个全尸!”
对方为首一人,穿着蓝衣皮靴,不管不顾地冲着柳执一行人嚎叫着冲杀过来。
柳执一旁的侍卫柳一大声喊道:“东南侯世子在此!东南侯世子在此!乱军敌袭!格杀勿论!杀——”
蓝衣队长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但他胯下的坐骑已经冲飞而来,马匹冲刺之势飞奔如风,无法停止。
柳执看着朝着自己冲过来的小队长,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抿了抿嘴角,飞身立马,拔出佩刀,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干脆利落地劈向对方!
蓝衣队长一颗人头滚落在地,荡起一层低微的尘土。
后面跟着的一群兵卫踟蹰起来。
柳执收起佩刀,回身向周成峰走去。一旁的东南侯侍卫呸了一口:“敢跟我们世子嚷嚷,活腻歪了。”
远处扬起一阵灰尘,似是有什么人马又奔驰前来。
入夜,东南侯驻扎在夏邑郊外。
柳执满身是伤,周成峰似乎陷入了昏迷,两人躺在一辆青布马车里,几十个后来赶到支援的侍卫近身护着,后面跟着一队五六十人的商队。
一行人回到东南侯驻扎的营区内。
柳执的亲卫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袭击他们的海防守卫几乎全部灭口,只留下一个活口回去报信。
两边打的激烈之时,土地庙里,先到了一队商队和护镖,几乎不由分说立马站在了柳执的阵营中,待胜负已定之时,柳执等人重伤难支,东南侯的几十个骑兵侍卫也赶到了。
众人商议同行,随东南侯大军一同进京,以免再遭遇不测。
东南侯柳南昉着人请了夏邑县的县令,让亲卫将此事详细讲述,又将袭击他们的那群海防守卫模样的人衣着相貌都仔细描画出来。
柳南昉声色俱厉,夏邑县令畏畏瑟瑟地领了吩咐派人查案。
东南侯亲自拟了折子,将周成峰之事及世子柳执因此遭到疑似海防守卫队的偷袭而重伤之事,尽数道来。
为确保万无一失,周成峰及其所带证据,将跟随东南侯大军一同,在初秋季节进京面圣。
东南侯的折子是暗哨秘密递进皇上案头的,等陆家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皇上已经勃然大怒,要派人去胶东查详查此事了。
陆贵太妃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他怎么能行事如此不小心!这点收尾都处置不好!”转而看向在她身边打扇的陆蕴,“你也真是不争气,到如今,连个皇子都没怀上!”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陆蕴垂着眼睛,不言不语。
陆贵太妃看她这模样,转了转眼睛:“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陆蕴摇头,低声道:“只要有孕就好,是么?妾问了太医,皇上的身子……”
陆贵太妃盯着陆蕴,半晌,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仔细着点。”
陆蕴缓缓抬起头,勾起了一抹浅笑,模样很是乖巧:“妾已经有孕了,还不足两个月。”
陆贵太妃眼皮子猛的一抬,眼神锋利:“你倒是够狠,记得处理干净了。去吧,大事成了之后,本宫保你一个贵妃之位。”
陆蕴笑地温婉:“您放心,脉象万无一失后,我便料理了他。”
陆贵太妃眼神沉沉,又低声嘱咐了陆蕴几句,看她模样恭敬地退出去之后,捏着手串琢磨起来。
陆家人的肚子里有一个“皇子”,她手里,可就有两张牌了。
她的儿子她了解,他倒是更喜欢别人的女人。安王大事成了之后,陆蕴一个贵妃之位,她还是安排得了的。
至于那时候后宫里的热闹,能不能一路笑下去,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七里街的知味轩,靠近后门有一处静谧小院。萧妤温静悄悄地坐在亭下,四处挂着竹帘,摆着冰,微风吹来,很是舒爽。
李郁峥一副普通书生模样打扮,走进凉亭里。
萧妤温示意他坐下,压低声音道:“宫里传出来了些消息,是太皇太后的人手,隐秘的很。”
李郁峥抬了抬眉毛,“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妤温眼中划过意思嘲弄:“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不妥。陆蕴怀孕了,月份还不稳,孩子不是皇上的,是一个高大健壮的侍卫。”顿了顿,她继续道:“这事隐秘的很,皇上如今得了皇子,对安秋雅爱的不行,对陆蕴不过偶尔宠幸,日子她倒是能对得上,只是这侍卫,得劳烦你的人手想办法扣下来。”
“筹码?”
“杨舟一队人跟着东南侯大军,不出半个月就要进京了。周成峰的事,朝廷瞒不住了,一定会闹的天翻地覆。上一次,周成峰死在了路上,证据也没了,柳执重伤,这事情不了了之,这一次,还不知道前面有多少艰险等着我们,手里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
听她口中自然而然地说道“我们”,李郁峥眉头不自觉地舒展起来。想起当下的形式,慢吞吞道:“陆贵太妃其实不太喜欢安王这个儿子。他有些自大,又很癫狂,陆贵太妃总担心,控制不了他。我猜,她虽想让安王上位,但陆蕴有孕,这孩子不管是谁的,总归是陆家人的后代,她姓陆,携年幼的天子以令天下,何乐而不为呢。安王和陆蕴,都是她的选择。”
萧妤温皱眉道:“我有些担心太皇太后。”
陆家如今在朝廷中风生水起,安家虽鲜花着锦却意外地沉稳,安王蠢蠢欲动,东南侯带着大军和周成峰的证据,听说路上又遇到过几次暗杀。
如今局势起起伏伏,如深渊,如崖边,叫人看不清楚,心头总如悬着一柄刀。
“父亲已经拟好了乞骸骨的折子,打算上书隐退。”萧妤温声音定定,心里却有些游移不定,“成国公可有什么打算?”
她眼眸中的神色有些低沉,不如平时那般锋利,右手有些百无聊赖地放在石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着桌面。
“成国公在等着安王的动静。”李郁峥温声道,“他与东南侯是多年至交好友,关系极好,东南侯已经言辞恳切地上书派钦差严查安王府,以安王的性格,定不会让钦差查的,若安王府乱起来,介时便可以伺机而动。”
石桌上的纤纤手指顿住,萧妤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李郁峥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莫要担心,国公已有安排。”
他手掌心里传来温热干燥的触感,萧妤温的心头莫名安定了起来。她抬起眼眸看向李郁峥,他的眼神温柔如春水,萧妤温安定下来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第174章 去抓人
东南侯大军驻扎在京城郊外之时,皇上派去彻查安王府强占官员家眷一事的钦差,死在了去胶东的路上。
消息传来,朝野震惊。
皇上更是怒极。
钦差代皇帝巡查,代表的是皇上。安王封邑境内,钦差竟然死了,不论原因如何,这就是公然造反!
朝廷对此议论纷纷之时,民间小报以精彩的文笔、身临其境般的描述,将钦差之死快速演化成了话本子,悄无声息地在京城百姓间流传。
坊间热闹沸腾。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钦差,就是安王派人杀的,至于为什么杀人?那再简单不过了:周成峰周大人所讲之事都是真的!
不顾人伦、颠倒黑白、强占官员家眷、聚众yin乱……
安王的种种劣迹,如同在隐蔽的屋子里发现一只蟑螂,打死一只后,密密麻麻的蟑螂从角落里涌出……
恶臭,又污秽。
皇上处理政务虽然总是缓慢,但对于这种谋逆大案,自然雷厉风行。
萧大将军已经上了乞骸骨的折子,没了萧大将军在头上压制着,熊将军有些兴奋起来,准备自告奋勇,带着儿子熊新昌一同,请命要“亲手将安王逆贼”捉拿回京。
没想到熊将军还没走出家门,便被熙和大长公主按着回了屋。
“要去抓安王,安王一定不会束手待毙,到时候多少混乱都未可知,公爹这时候贸然请命,可要想清楚后果才行!”李晴晴言辞激烈,差一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点熊将军。
她是万万没想到,熊将军不仅打仗不行,揣摩局面也不行!
熊将军被儿媳妇指着鼻子,她话头后面的意思,让熊将军老脸一红——她等于就差说他分不清好赖了!
熊将军扯着嗓子喊:“这是看得见的军功,凭我们和陆家的关系,安王还能对我怎么着不成?”
李晴晴冷笑:“咱们如今和常乐侯府走的近,陆家难道还不知道吗?自从安秋雅生了皇长子,陆家就已经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这时候就应该推着别人去探路,何苦自家下场,去淌这趟浑水?祖母,您说呢?”
李晴晴已经不再去看熊将军,转头看向熙和大长公主。
熙和皱着眉头,仿佛在思索李晴晴说的话。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熙和转头看向自己心爱的孙子熊新昌,沉声道:“昌哥儿怎么看?”
熊新昌满心满脑都是怜意生的大胖儿子和他的新侍妾扣儿的各种新花样,哪有心情管这些事?只是他想来看不惯李晴晴,长的又不美,要不是每个月定例要去嫡妻房里,他宁可一辈子不去碰这个给别人当过妾的下贱女人!
可当时他跟她成亲的时候,祖母要打掉怜意肚子里的孩子,若不是李晴晴出面劝说,怜意也没办法生下他们的儿子。
如今李晴晴攀得了祖母的喜爱,他在后院和妾侍姨娘们欢乐度日,他和她各自安好,互不打扰,甚好甚好。为了儿子,他也只会跟李晴晴相敬如宾地过下去。
想到新姨娘扣儿,就想到了她和他在床笫间讲的闲话,顿时也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熊新昌不由得做出沉稳思索的模样,片刻出声道:“安王这事儿,咱们还是不要掺和了,说到军功,东南侯的大军不是要北上换防吗?东南侯自然是不方便北上的,父亲请令带军北上换防,这不是更轻松的功劳吗?“
李晴晴抬起眼皮冷冷看了熊新昌一眼,心底浮起一丝琢磨不透的不安。熊新昌向来是个蠢材,他怎么会想出这种法子?
这法子听起来倒是很不错……
李晴晴还没琢磨明白心里的这丝不安是什么,熙和大长公主和熊将军听完熊新昌的话语,都露出了颇为欣慰的笑容。
“昌哥儿娶了媳妇后,果然是出息了,这法子好,就这样定了。”熙和大长公主拍了拍手,愉快地定了调。
民间的各种传闻故事如火如荼地四处宣扬,皇上却已经无心管理,匆匆下了圣旨,令靖安侯世子秦勉领禁卫军五千人,前去胶东捉拿安王回京审问。
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危急时刻”,东南侯大军的献俘仪式,草草收尾,用以节省军费。东南侯按照原先的命令,带领大军到东北边防与北军换防,熊将军协同。
熙和大长公主原本是想让熊新昌一同前往,也沾一沾这平白到手的功劳,奈何熊新昌左拥右抱无心军功,对李晴晴奉承了几句,又送了她许多私房珠宝,李晴晴无奈答应,去劝慰大长公主:“如今形势动荡,多有变化,京城中咱们家也需要个男人能主持大局。”
熙和被李晴晴哄的舒坦,自然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便将熊新昌留在京城“主持大局”。
小李氏和李晴晴侍候着熙和用完膳后,熙和挥挥手让小李氏退下,只留着李晴晴说话。
李晴晴察言观色,见熙和面色不虞,便开口问道:“祖母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熙和招了招手,让李晴晴坐的近点,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听说陆美人也怀了龙胎,已经有两个月了,只是还没报喜。”
李晴晴柔声道:“就算她怀了龙胎又怎样?先帝对陆家就很忌惮,皇上对陆蕴更谈不上是宠爱,陆贵太妃纵然有权势又怎样呢?宫里还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镇着呢。如今安家如日中天,常乐侯府自知没有什么依靠,咱们主动靠过去,常乐侯府自然感恩戴德。何况……”
李晴晴压低了声音,凑在熙和耳边道,“安王荒唐不堪,陆蕴也有了孩子,陆家难保要偏向陆蕴这一支,他们内部且有的斗呢,咱们就隔岸观火,纵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熙和大长公主赞许地看着李晴晴:“我就知道,昌哥儿娶你是娶对了,大师诚不欺我。”
李晴晴满脸孺慕,又提起熊新昌的后院:“夫君如今也是愈发出息了,也很懂得上进,只是后院里怜意、扣儿这两个妾侍,出身都太低了些,媳妇想着再寻个出身良家的女子,免得那两个不老实,给夫君带坏了去。”
熙和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那两个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纵然生了儿子,也只是个庶子,族谱上记不记名,以后还是你这个正妻说了算,你既如此大度,便按着自己的意思去寻就是。”
李晴晴得了承诺,又奉承几句,回了院子。
扣儿很快听说了熊新昌要再寻姨娘的消息,哄了熊新昌,自己带着个丫鬟,出门买胭脂去,将消息悄悄地递了出去。
李郁峥近来忙的厉害,石影把扣儿递出来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沉吟了片刻,吩咐道:“请软烟姑娘安排吧。李晴晴倒是有脑子,不过没人手可用,熊将军去了北地,如今京城的熊家就不足为惧了。”
第175章 再近一点
想到秦勉只带着五千禁军前去胶东府,李郁峥有些担心,又吩咐石影:“安王把控胶东多年,秦勉只带几千人去恐生变故,让沈三和沈五暗中协助,让世子的行程拖慢一点。另外安排余家的几处小报,往胶东境内多送一送消息。”
安排诸多事情,天边已尽染黄昏,李郁峥捏着手里的密信,撩开袍子大步走出了院子。
小书房里,萧妤温正站在高大的架子旁边,认真地看舆图,窗边响起一阵轻轻的叩击声,萧妤温走到窗边,见是李郁峥,随意地道了句:“门没关,进来说话。”便继续回头去看舆图。
李郁峥抬手摸了摸鼻子,熟门熟路地进了书房。
秋水照例上了茶水点心,虚掩着门,退了出去。
“是胶东府又有什么动静了吗?”萧妤温看了眼李郁峥问。
“潜进安王府的探子,和周成峰的妻子赵琳娘搭上了话。”
“你竟然还有探子进了安王府?”萧妤温抬了抬眉毛。
“沈十一带的精锐一路南下,遇到了柳执,救下了周成峰后,便安排了几人,暗中跟着那个回去安王府送信的海防守卫,给采买的撒了银子,悄悄摸进了后院。”
“赵琳娘可还好?”
“算不上好。她聪慧又隐忍,陪着安王装疯卖傻,如今是安王后院里最受宠的女人,甚至带她去书房处理政事,连安王妃都要避让她几分。只是她的幼女已死,幼子也已经被折腾的几乎不成人形,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李郁峥声音有点闷。
“她送了什么信儿出来吗?”萧妤温问。
“那倒没有,之前那血书让安王怀疑了她,她谎称是王府长史的妻子写的血书,借由她女儿的尸体送出去的,她自己全然不知,哄的安王相信她是受了别人委屈,处死了王府长史的妻子,连带着长史也降成了三等管事。”
“是个厉害角色。”萧妤温心有赞叹。“那血书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她写的吗?”
“是用她女儿的手指。”李郁峥有些不自在,“她女儿不堪受辱,一心求死,她女儿垂死之时让她用自己的手指破开写的血书,然后割了腕,小女孩儿用刀把自己身上戳的几乎没一处好肉。赵琳娘把血书缝在夹衣里面,让人报了疯病,笑着跟安王说‘周成峰看到他女儿的尸体,会作何反应,一定很有趣,就这样送出去吧’,安王觉得有趣,就让人挺她安排,将尸体送了出去。”
萧妤温沉默不语,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短短的指甲深扣入掌心,隔着手掌薄薄的茧子,有些微不足道的疼痛。
萧妤温深吸一口气,有些怔忪地看向舆图。
“如今你有什么打算?父亲如今在他们眼中已经是无用的‘废人’了,东南侯和熊将军即将北上换防,秦勉领兵去胶东抓人,恐怕还要有一番辛苦打斗;靖安侯守护京城,若是安王反了,便只能请成国公出马平乱了。”萧妤温抬眼看了看李郁峥,眼神很是平静,“你安排人在熊家,劝说熊将军跟随东南侯北上,也有这般考虑吧?”
“不错。安王造反,成国公起兵镇压,名正言顺。”事情进展顺利,李郁峥神色轻松了许多。
只要赵琳娘能撺掇起安王提前造反,成国公就师出有名了。
“余家从川蜀传了消息,萧惟和钱氏已经闹翻。萧惟嫌弃钱氏办事不力,多年隐忍不住,对钱氏大打出手,正巧钱家人去探望,发现了钱氏身上的伤,闹了起来,很是难堪。萧惟能搭上陆家,都是因为钱氏一族,如今两边闹翻,也无暇顾及京城的变动了。萧家在太原的本家也已派了族老去查杏雨一事。不过,萧惟在川蜀经营多年,手中还有数万兵力,不可小觑。”萧妤温指了指舆图上川蜀一带的位置。
若成国公带兵进京护卫,西北便有了空子。
李郁峥指了指东北方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尤鲜安稳,如今是与北军换防重要,还是镇压叛军重要,想必东南侯必会有所判断。”
萧妤温扬了扬嘴角,“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接着指着京城附近道:“战乱若起,必不可让皇上调令四方。以他的能力和胆量,只会将战事越拖越久。纷争动乱触及国本,我打算到时候,暗中求请太皇太后出山坐镇。至于萧惟在川蜀掌控的兵马,我打算请令收编回来,拱卫京城。速战速决。”
萧妤温眉眼坚定。
前世那一场乱世之争,如果实在无法避免,她也要想办法让这场纷乱尽量快点,再快一点地结束。
李郁铮看了看舆图,又看了看萧妤温细如白瓷的脸庞,灯光下眼神闪闪发亮,有着芙蓉般的明丽。
他们讨论的是即将巨变的局势,可是他当下望着这张脸,却莫名心猿意马起来。
“这场动荡提前了几年发生。”不知为何,他心底虽有担忧,此刻却莫名安宁。
“待天下安定后,我请靖安侯做媒人,求娶你,可好?”
他慢慢靠近萧妤温,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丝厚重的鼻音,说完,眼神里带着温柔与坚定,直直地看向萧妤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