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色长袄,青色素底比甲,腰间系着一条竹叶青色的宫绦,挂着一枚环形谷纹白玉佩,头发梳了一个简单的螺髻,插着一对珍珠粉贝的珠花,看起来简洁极了。
萧家马车出发快到南城门的时候,林舒手下的小厮松枝带着一队护院,也赶着一辆相似的深青色油布罩着的马车,赶车的马夫都与萧家车队的马夫装扮几乎相似。
另有一队护院换上乞丐、脚夫、行商的各色装扮,混在出城门人群中,跟着萧家马车往十里长亭走去。
而萧家众人,在马车里的女眷,几乎都昏昏欲睡,并无发现。
十里长亭在北城门外,西北方向大约十里的位置。
一路十里,沿路种着一行柳树。若是初春季节,远远看着,柳树青黄,若到夏天,便浓荫如盖,风吹过却如绿浪波涛,十分清爽宜人。
只可惜如今到了深秋,树枝早已枯萎,沿路倒散了一路的枯黄落叶,更显得萧瑟了起来。
十里长亭处,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处亭子,旁边零星散着几家茶水铺子。
萧家众人在此依依惜别。
也许是出行的人有些多,也许是哪里又遭了灾,流民灾民多了起来,茶水铺子里倒是坐满了人。
文慧郡主依依不舍地挥着衣袖将萧惟一家人送走后,看着萧妤温上了她那辆马车后,便也自己上了车,往京城回去。
萧济依旧骑着马,哈欠连连,腰都几乎挺不直了。
萧妤温撩开帘子,嘲讽了他几句,两人嬉笑怒骂几句,便安静下来往京城赶路。
林舒的小厮松枝让马夫赶着车,不紧不慢地跟在萧妤温的马车后面。
中间萧妤温的马车停下了片刻,松枝紧张地盯着瞧了瞧,原来是让丫鬟下车去采一些路边的野菊花。
萧济骑着马,跟着文慧郡主的马车先行离去。
萧妤温撩开帘子瞧着路边的花。
花倒是开的好,只是后面的杂草丛生的,那丫鬟在草丛里一深一浅地挑着花,远远地看着,萧妤温还指点着丫鬟,要这一丛、摘这一支,不要那个云云。
松枝撇了撇嘴。
高门贵女真是会折腾人。
那丫鬟挑来挑去,最后摔了一跤,裙子上都沾上了灰土,萧妤温才最后满意,招了招手,让她回了马车上。
马车继续前行,松枝带着人,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
等到了北城门的时候,给萧妤温赶车的杨舟突然听见后面马车一阵动乱,仿佛是马匹受了惊吓,后面的车夫连连大叫:“让开,快让开!”
杨舟架着马车,距离城墙已经很近,如今匆匆一瞥看到后面受惊的马匹快速地往前跑,自己驾车转头已经来不及,便甩了一鞭子,将马车往另一边方向赶去,见赶车的马,继续兀自向前,眼看后面的车就要凑过来,杨舟立刻起身,用力将自己赶着的马往外踢去,自己则顺着巨大的反力量,往城墙方向甩了出去。
终于在几乎碰到城墙的地方,摔落了下来。
杨舟用力扶着城墙站了起来,揉了揉应是摔破皮的膝盖,看了看脚踝,有些血迹渗出,强忍着疼痛,往萧妤温的马车方向看去。
只见方才秋水摘的野菊花都散在马车帘子四周,赶车的马屁股上印着自己深深的脚印,抬头瞅了一眼太阳,心里算着距离萧妤温先前与余舒言约定好的时间要有些晚了,连忙重新架起了马车。
而刚刚惹出事的那辆马车就在旁边,车夫看着杨舟脸色不善,连忙赔不是,似乎是怕要赔钱的样子,转头就沿着道路的另一边,往城外的方向甩着鞭子离开了。
留下杨舟在原地骂骂咧咧地赶着车进了城门。
松枝驾着车,等离开城门大约四五里的时候,见后面并没有什么人追过来,放下心来,撩开车帘子看了一眼。
玉色长袄、青色比甲的年轻美貌的女子仿佛在车中睡着了似的。
腰间的玉佩看起来就价值连城。
松枝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
再往上看去,虽然伏在马车中,被他用迷药迷昏了过去,可依然看得出来,隐在衣袖中的侧脸美艳动人,宫绦系着的长衫,更是显得腰肢不盈一握。
松枝更加放心了下来,马车往京郊的一处农庄赶去,马车后面零星跟着几个粗壮大汉。
到了农庄门口,几个农妇模样打扮的妇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松枝停好了马车,便一同上前将车中的美貌女子抬了出来。
半扶半拖地,将她往院子里送去。
第127章 失踪(二)
晌午时候,一个穿着靛蓝色粗布衣裙的妇人从厢房中走出来,低低对松枝道:“都安顿好了,你这迷药的劲倒是够大的,我瞧她那模样,今天晚上都不见得醒得来。”
松枝嘿嘿一笑:“那毕竟是将门出身,不拿出来点厉害东西,出了纰漏,怎么和公子交代?对了,公子有说什么时候出京城吗?”
妇人摇摇头:“没明说,不过信儿已经递出去了,想来公子的性子,晚上也就来了,那么漂亮的小娘子呢,比以前那些都漂亮的多。”
“以前那些都是什么身份地位,这个多少不一样,就算她醒了你也小心伺候着,保不齐这就是以后的大少奶奶。”松枝凑近在她脸颊旁低声道,卖她一个好。
妇人笑的娇娆,手指绕着他的衣角,眨着眼睛道:“那可要多谢松枝小爷的提点了。知道你们要来,我早早地备了些酒水,松枝小爷来吃点?”
松枝跟着妇人嬉嬉闹闹地往后面走去。
听着两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估摸着一时半刻不会有人过来。
厢房里的女子慢慢睁开眼。
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厢房里的陈设,倒是暗暗吃了一惊。
虽然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并不能辨别方向,但是从马车的速度和路上前进的时间估摸着,这地方应当离北城门大约有将近二十里的距离。
方才那妇人的口音,也带着些京北的口音。
睁眼前,自己躺着的这地方硬实的触感,她还以为是什么农舍大炕之流。没想到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如同一处深宅闺房般的陈设。
一水儿的黑漆家具,猩猩红的地毯,杏子色绣花帘幔,长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两只冰裂纹梅瓶,中间放一件鎏金博山炉,轻轻袅袅地飘着鹅梨帐中香的清甜味道。凑近一些,自己身旁便摆着几个大大的绯色织锦迎枕。
不远处摆着一盏宫灯,再往后,高高的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笔洗、书卷、锦盒等物。
她在心里轻轻咂舌。
林舒这厮,即便是偷人的地方,都能装饰的这般精致堂皇。
再回想到方才那两人的对话,心里不由得一阵犯恶心。
那些女子,会被他们带到这里,遭受侮辱,然后呢?
她伸出左手,顺着宽宽的衣袖,深深地往里面找袖子里被单独缝出来的暗袋,从里面拿出一枚糖纸包着的药丸,也不剥开糖衣,便顺着都吞了下去。
博山炉虽漂亮,鹅梨帐中香虽清甜,可那里面不晓得加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林舒这么个登徒子,去趟道观都要拿出药物意图迷晕唇红齿白的小道士,自己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吞掉了药丸,女子将衣袖裙摆整理一番,恢复了方才被送进来时的模样,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一边闭眼一边思索,到了晚上的时候,是直接逃跑?还是将那个林舒揍一顿?也不知道自己下马车时候留的信号有没有被人发现。
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救出自己呢?
这样大的阵仗,自己还当真是头一次遇见呢。
想想一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女子有些忍不住低笑起来。
忍住,忍住。
不能笑。
一笑,这提了一天的劲儿,就拿捏不动了。
即便不是大敌当前,也要冷静理性。
正在静静回想计划的时候,女子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了几声婉转的鸟叫声。
看来援军已经到了。
有小丫鬟敲着门低着头红着脸报信道:“公子大约三刻后便到了。”
门后隐隐传来妇人的声音,紧接着松枝嘟囔了句“知道了。”
小丫鬟离开后,松枝身后的妇人月娥缠着他道:“小爷,你仔细与我讲讲,公子当真要娶她做大少奶奶?”
“那可不。这位萧大姑娘,虽然性子不大好,可长的好,我可从来没见过公子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过,还挂在心上这么久。出了之前的那几档子事儿后,要想与萧家正经说亲已经不能够了,如今只能用这种手段——先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萧家的大姑娘,在出京城的路上失踪了,被咱们公子慷慨救下,坦诚相待,可不得以身相许了吗?嘿嘿。”
松枝一边解释一边笑。
为了公子这事情,他跑前忙后,回头等公子正经与萧大姑娘成亲以后,还发愁没有他的好处吗?
如今他也就能占占上月娥这种粗糙妇人的便宜。
以后公子若是在寻那些年轻女子,他是不是也可以——
松枝有些激动地搓搓手,便不再看月娥。两人收拾停当,便一前一后错开距离到庄子门口候着。
一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马车停在了门前。
松枝、月娥并其他几个丫鬟小厮在门口恭恭敬敬地将林舒请进了院子里。
林舒阔步向前。
他有些等不及了。
第一眼匆匆瞥见萧妤温,他就已经被她的美貌所折服。
后来每一次不经意间的偶遇,每一次看见她飘逸的裙角,她修长的身段,她与普通闺阁女子不同的那一股眉眼间的英气……
她和他以前有过的每个女人都不一样。
而她的桀骜不驯与眼神中偶尔露出的不屑,在他看来更加媚态天成。
跟在林舒身后的松枝,眼看着自家主子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悄悄抬起头冲着月娥努了努嘴。
和以前,还真是不一样。
两人目送林舒进了厢房里,月娥吩咐小丫鬟生火烧水、准备好餐食,小丫鬟熟门熟路的去了小厨房。
而后两人便不由自主地站的距厢房门口远远的。
这距离站的巧妙,轻易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但林舒若是有吩咐,便能第一时间走进过去。
厢房里灯光昏暗。
床榻上女子昏昏入睡,胸口轻微的起伏,腰间在宫绦的映衬下,显得纤细又柔软。
侧过去的脸隐在乌黑的长发中,露出下颌精巧的线条。
丫鬟们已经将她满头钗环卸了下去。
林舒忍不住便上了手。
果然与闺阁女子不一样,这腰身,不愧是习武出身,不仅细,还结实的紧。
一层一层的褪去……
和他想象中的玉体不一样,这,怎么是平的???
林舒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一股愤怒从肚子里往头顶上窜。
第128章 失踪(三)
平板一样的身体,一点曲线起伏都没有,那些伪装的布包都一层层地隐藏在衣服里。
每解开一件,那原本勾人的身材便平淡一分。
到最后——这竟然是个男人!
林舒的怒气正要发作,却突然发现庄子四周,仿佛只在一瞬间,突然闹腾了起来。
仿佛有一队人马在外面停驻。
趁林舒愣着的一瞬,躺在床上的“女子”顿时跳了起来。
粗粗将衣服拢了拢,手脚麻利地往后退去。
林舒不会武功,而那“女子”身手麻利,肌肉坚实,揭掉了脸上的面具,便从厢房靠着后墙位置的一处窗子溜了出去——赫然是李郁峥身边的小厮石影。
这是个林舒从来没见过的脸。
可即便他不认识这个人,如今的境况也已经清清楚楚:他反被人算计了!而庄子外面,现在还不晓得是什么情况。
因为方才那个跑出去的男子,竟然捏着嗓子冲着外面大声喊:“救命啊!有山贼!救命啊——这庄子里,就是个山贼窝!”
声音有些细,又带着些惊恐,让人一时难以分辨男女。
林舒跺了跺脚,他太大意了。
他披着袍子往外跑去,院子里已是一片乱哄哄的。
庄子的大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撞开了。
庄子里的护院人数不多,这不过是林舒母亲的一间三进的陪嫁庄子,即便是今天林舒来了,总共也就十几个护院而已。
后面还有两三个农妇、丫鬟。
见林舒从屋里走出来,松枝满脸着急地拿着一根马鞭递过去,急急道:“公子,不太好,外面瞧着不知道是一队什么人,高头大马的,还有几个带着弓箭的,空安排是萧家的人追过来了!小的立马安排几个护院从后门护送您离开。”
林舒接过马鞭便是狠狠一鞭子抽在松枝身上!
“蠢东西!你根本就没有把萧大姑娘截出来,这人怎么可能是萧家的人?以前的事情你们究竟有没有处理干净?是不是惹了其他的麻烦?”林舒怒道。
松枝忍着疼痛哆嗦着,正要再解释,只听见院子里响起一道低低闷闷、仿佛什么东西摔进来似的声音。
不大的庄子里顿时升腾起一阵烟雾。
外面一阵吵吵闹闹、骂骂咧咧的声音。
林舒扔下松枝几人,只道了一句:“不管什么事情,给我处理干净了,别让一丁点消息传进京城。没用的东西!”
说完便匆匆从护院手里牵过来了一匹马,甩着马鞭从庄子后门跑了出去。
那厢石影溜出去之后,不忘往庄子里扔了一枚烟弹,便躲在庄子外面的自家人马中观察。
这枚烟弹小小的,虽然不如战场上用的那种厉害,但让这个庄子里一时半刻地看不清楚,还是够用的。
暗卫风一一边给石影递水,一边瞅着他一身的女装打扮嘲笑起来。
石影瞪了他一眼:“你笑屁!还不是因为你长的丑,才让小爷来男扮女装。”
风一憋着笑,忍了片刻才平复了差点被自己憋的炸裂的胸腔,强忍住爆笑的冲动低声道:“要不是你后面还要演戏,我就给你带套衣服换上了。”
石影再瞪他一眼:“林舒跑了!”
风一远远看了一眼道:“让他跑——京城里还有别的事儿等着他。方才风十二来报,弟兄们已经趁着烟雾潜进去了,后面在花园底下确实有一些女子的钗环首饰。”
说着便拿出一件蝴蝶纹样的掐丝银珠花递了过去。
石影伸手接了过来,看了看那珠花。而后低低“呸”了一声,道:“真是可恶。苏大虎一家人呢?”
风一道:“找好了,在那边待着呢,你一会儿就过去与他们一起。只等官差赶过来,你就能上去演戏了。要不,给你这妆再扮一扮?”
石影又瞪一眼:“你滚。打猎的兄弟们呢?”
风一朝着庄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正在那喊着呢。”
石影眯着眼瞧了过去。
只见一群穿着骑射衣服的大汉们,浑身带着酒气,冲着庄子里真臂高呼,大声喊着:“山贼出来!”
“出来!”
还有哐哐敲门的。
门框一震一震的,仿佛下一掌,就要将这门打散了去。
里面的人吓得不敢开门,也大声喊着:“我们是平民老百姓,你们才是山贼!滚!”
只是声音有些弱,完全不能比得上外面的狩猎大汉们裹着酒气的威武豪迈。
闹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又一队官府的巡逻卫兵急匆匆地从北郊镇子奔了过来。
带着队伍来的,正是京畿府卫的李响。
他抬手制住了那一群浑身酒气的大汉——“怎么回事?”
庄子里的人从门缝里仔细瞧了瞧,是官府的人来了,放下心来,“吱呀”一声,打开了大门。
萧妤温早在下车摘花的时候,便换了与秋水一模一样的衣服,躲在草丛里。
等秋水上了马车后,她和李郁峥早已悄悄走到了一棵大树后面,躲着看林舒的人如何换马车。
杨舟将马车踢开后,秋水便也趁势从马车里装作“甩”了出来。
林舒所思所想恶毒至极,纵然秋水身手了得,李郁峥还是建议她不要涉险。
果然两辆马车挨得极近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便趁马车遮挡、杨舟摔出去的时机,进了萧妤温原本坐着的那辆马车。
又有人将另外一辆马车上补上些痕迹。
杨舟跳下的地方还有些远。
往回走的时候,时不时还踉跄地撞上一些人,走的极慢。
等杨舟走近的时候,那小厮连连赔了不是,立马挥着鞭子将马车赶走了。
两辆马车各自离开后,李郁峥挥了挥手,手下人赶了辆骡车出来。
“委屈姑娘了。”李郁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妤温上车后,李郁峥便也上了马车。
萧妤温挑眉。
李郁峥瞧着她眼神中的疑问“你怎么也上来了?”连忙解释道:“我悄悄出的京城,如果骑马回去,说不定会被人发现。”
萧妤温“哦”了一声。
好在这骡车虽然走的慢,倒也极为宽敞。
晃晃悠悠地走了一段路,骡车里有些安静的过分。
“礼物我收下了。”
“簪子可还喜欢?”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作为一件礼物,这样有些奇巧的簪子,她还是喜欢的。
“喜欢就好。”李郁峥想抬手挠挠头,叠放在膝盖上的手刚刚离开,又觉得自己这个年纪,在心仪的姑娘面前挠头……
不妥,有些不妥。
显得自己仿佛愣头青一样。
“石影打扮成我的模样,而后要如何脱身?”萧妤温问起石影来。
李郁峥闻言顺势放下了不自觉抬起的手,回道:“早有一队人马安排在北郊打猎,石影身上带着有一种药剂,洒在地上,五十里之内便都能被猎鹰发现。”
萧妤温略一思索便了然,纵然李郁峥是自己进的京城,但明里暗里的人手自然是不会少的,且看他在京城中便有那么多宅子可用,便知成国公府在京城里的势力培植,早已有了不浅的底子。
何况事前他已有安排,只是与自己多说了几句如何脱身、换人的计划。
“林舒的那处庄子,你原先不知在哪里吗?”
“毕竟在京城,大约知道在什么地方,却拿不准。何况林家、林家各位夫人在京郊的庄子、陪嫁,不在少数。”李郁峥轻轻解释。
为何他与萧大姑娘的对话,会从生辰礼物,迅速转变到了对这次行动的安排上?
他应该说点什么,能让两人的对话变得轻松一些?
“你又是如何知道林舒在京郊的庄子里,惹出过人命官司?难道从前,就有过?”萧妤温又问道。
前几天李郁峥与她说林舒的歹计时,她便有些疑问——李郁峥打算借这次“假失踪”,将京郊近半年来失踪的良家女子之事抖落出来。
彼时的林舒信誓旦旦,萧妤温却有些将信将疑。
纵然是前世里有,可她不太记得林家进过京城。
毕竟前世里,徐静卉是远嫁去的金陵。
这中间出了什么偏差,她想不明白。
“手下暗卫查出了些证据。”李郁峥说的简单。
李郁峥不想多说——自从林舒进京,他便让人盯着林舒在京城的动态,想到前世里林舒在金陵犯下的那些人神共愤的恶事,原以为林舒在京城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收敛些,没想到稍一留意,京郊各处便频频传出良家女子走失的事。
还偏偏都在林舒或是出京避暑、或是携友出游之后。
时间凑的太巧,不得不让人怀疑。
只是他没想到,林舒竟然自己找死,把主意打到了萧妤温身上。
这些腌臜事情,李郁峥不太想让萧妤温听到。
免得污了耳朵。
见李郁峥讲的简单,萧妤温也不再多问,反而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自从自己与母亲讲过自己的“大梦一场”之后,母亲对自己做任何事情,似乎都格外放纵。
不过她猜想,以父母的恩爱亲近,这样的事情母亲必然是会和父亲说的。
对于成国公府最终赢得胜利、开辟新朝的事情,父亲究竟是怎么看的呢?
或者说父亲因为如今尤鲜扰边的事情,正在烦忧,无心顾及?
想到这里,萧妤温不免问道:“听说尤鲜在燕山北麓和熊将军部战事胶着,成国公旗下将军前去援助?”
李郁峥点头应是,“早年间父亲身边的参将李观止,如今是榆林卫的指挥使司,与熊将军算是平级。这场战事你不必担心,阿拿耶部首领狂妄,如今快到了冬天,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便过来骚扰一番,李将军用兵比熊将军高明不少,有他去援救,想来捷报很快便会传回来了。”
萧妤温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知道。”
骡车晃晃悠悠,萧妤温将帘子撩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往外看去,京城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向来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进京了。
“也不知道只这一时半刻,京城里消息能传成什么样子?”
“这你放心,即便是林舒的人传信传的慢,我和秦勉也会将这消息传的铺天盖地。”李郁峥说的张狂,嘴边的笑容却很收敛。
萧妤温看他都安排妥当了,便也不提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很好奇。
“你的事,成国公可知道?”
“我的什——”李郁峥还没说完,便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事,他摇摇头,“不知道。除了你,别人都不曾知晓。”
萧妤温默然。
“我告诉我母亲了。”萧妤温开口道,抬眼看了眼李郁峥,“我也告诉母亲,三年后辽阳大战,父亲重伤不愈,五年后,安王叛乱,再后来成国公起兵……”
李郁峥静静听着。
“我的那一辈子,大约没有你的顺利。”萧妤温老实道,“想来新朝建成后,即便你不是皇子,也应当是个王爷,或许还归你沈家的姓氏。可——我可以让我自己不再主动入宫,却不能让我父亲拒绝上战场。”
“如果我说,萧大将军的重伤、难以治愈、甚至那时候,文慧郡主重病,都是被人所害呢?”李郁峥眼睛直直地盯着萧妤温,“甚至,你哥哥萧济为何身体病弱不能习武,为何你一个女子入宫后却与娘家几乎决裂——”
“你想说什么?”萧妤温对上他的眼光,“难道你知道背后之人?还是说,这是安王、或者陆家提前安排好的?为了让皇帝再少一些依仗?”
“我还没有查的那么清楚,”李郁峥摇摇头,“毕竟前世里,虽然我也入京了一段时间,却忙于其他的事情。但想来萧大将军、郡主之事,安王或是陆家也脱不了干系。”
萧妤温了然。
如今的他,带着前世的记忆,许多布置自然做起来得心应手,也有心思顾忌旁的事情了。
既然他自林家进京,便一直盯着,想必林家在前世里,做了不少恶事。
不由自主的,萧妤温已十分信任李郁峥。
萧妤温有些冷冷的开口,“前世里,表姐远嫁过去,过的,如何?你可知道?”
李郁峥垂了垂眼眸,道:“何止是不好。新朝后,林家事情败露,徐静卉被接回京城,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几乎满头白发,假发髻都遮掩不住。”
“林舒既然不是个好东西,林家也恶贯满盈——我们就先把他除掉吧。”
萧妤温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杀气。
萧惟一家离京当天晌午,便有流言依稀四散。
最开始是萧大将军府门口的几家小商小贩,私下小范围悄悄奇怪——“只见文慧郡主下了车马,怎么没见萧大姑娘?”
“大约是去她的点心铺子里忙碌了吧。”
等到晚间,依稀不见。
“瞧瞧,将军府的后门来来回回出来了好几拨人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萧大姑娘还没回来?”
“可不是吗!我今天都瞧见萧大姑娘身边的丫鬟也匆匆忙忙出来了,脸色很慌张的!”
“难道不在知味轩?萧大姑娘对那个点心铺子可是极其上心的。”
“你不知道?今天是萧家西北那一支萧五爷离京的日子,萧家除了大将军,其他人都出京去送了,可只见郡主和公子回府,却没见大姑娘——”
“嘘!你这么乱叨叨,不怕将军府的找你吗?”
等到了第二天时候,从将军府、到南城的大街小巷,几乎都知晓了萧妤温随家人外出后,夜未归宿。
萧大将军急的都告了假。
听说文慧郡主夜里都抹了好几次眼泪了。
连知味轩,这第二天开门的时间都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
京中众人议论纷纷,酒楼茶肆似乎处处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坏消息,往往传播的速度都极快。
待到第二天晌午的时候,勋贵夫人们闲聊间便也提起这件事情,茶楼里一个贵夫人低声问:“莫不是被什么人掳了去吧?”
另一个美妇人拿扇子挡着往下撇着的嘴角:“不能吧,不都说萧大姑娘功夫了得,连靖安侯府的世子爷都打不过她吗?又怎么会被什么人掳走?”
“恐怕也是花拳绣腿吧?”夫人暗笑起来。
萧妤温作为京城贵女中的另类,有多少人羡慕她的美貌,就有多少人暗中鄙夷她的武力。
八珍楼里,陆千璋躺在在荣华居里的大摇椅上,一边由小丫鬟给他捶着腿,一边听小厮禀报外面如今的议论纷纷。
“萧家若是因此能纳入我陆家的阵营,安王起兵便又多了一分胜算。”陆千璋一边抚着自己的胡须,一边心里暗道,“只是可惜陆家没有适龄的男子,不然这美事,也不能落到林舒那臭小子的头上。”
正想的投入,突然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袭了过来。
陆千璋一脸警醒,“去看看,怎么回事,是谁来了?”
他这个“荣华居”,向来安静隐蔽,等闲不会有什么人这样匆忙无礼。
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林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