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灭门,距今大约已有十八年之久。
沈家这个孩子,从未听人提起过。
从未有人知道,和离归家的李娘子,还生下来一个孩子。
而李郁峥,正巧十七的年纪。
也太巧了些。
萧妤温眼神中带着清晰的询问之意。
李郁峥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原本让萧妤温感到凌厉的眼睛,如今看到他纤细薄弱的睫毛微微颤动,无力之感却油然而生。
此刻的李郁峥,看起来脆弱极了。
“没错。”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如蝉翼般薄,带着脆弱之感。
仿佛现在面前的少年人,不是那个鲜衣怒马的纨绔富家子。
而是一件轻脆的蛋壳瓷。
一点点外力,就能将他击破。
“我就是沈青岸的遗腹子。”
李郁峥如是说。
萧妤温心中虽然有猜测,却仍然吃了一惊。
“可,这与陆家、林家,又有和相干?难道沈家被人陷害,有陆家之人的影子?”她讷讷低低道。
“不错——承宣二十年间,意图祸乱朝纲、改朝换代的,正是当年的陆家家主的继承人陆千琦。”李郁峥定定道。
太沉了。
李郁峥周身的氛围,让萧妤温觉得有些沉重。
她转脸望向了湖面。
日头西落,一圆浅月浮上水面,稀薄的夕阳中,显得月色浅浅淡淡,恍如轻薄的玉兰花瓣。
萧妤温叹了一口气。
孤身待在京城的李郁峥,如今一定很想家吧?
如果他所言都是真的,那他所思所想的,想必更多的,是素未谋面的父母亲。
血海深仇,若是不被人知道,倒还能自欺欺人地安度一生,可如今他既知道了灭门仇人是谁,自然不能弃之不闻不问。
前世里,自己在深宫中时,中秋月圆、辞旧迎新之时,也是那般的思念家人。而彼时自己仍有家人,可李郁峥,就算他也重活一世,与父母亲,终究还是无缘相见。
等等……
萧妤温忽然回身,定定看着李郁峥,绝然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沈家之事,是陆家所为?”
李郁峥抬眼,正视她的目光。
清透,直接,又凛冽。
仿佛要将人穿出个洞来。
“成国公府,自然有这样的力量。”李郁峥避重就轻。
萧妤温冷笑,“如果成国公府早就查出此事,如果你们手中有证据,又如何会等到今日?更何况,成国公一直被忌惮,未必不会担心沈家之事重蹈覆辙。成国公府保你一条沈家血脉,已是不易,又怎么会同意让你孤身进京?以身犯险?”
李郁峥抿了抿嘴角。
眼神飘忽一瞬后,停顿在萧妤温的脸上。
一张明媚的面庞,带着直直的目光。
让人无法拒绝。
仿佛下定了决心后的轻松,李郁峥轻轻笑道:“萧大姑娘,若是早早有这样的思索,又何必会过的那么苦呢?”
萧妤温听着他话语中,若有所指的意思,心中大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郁峥摊开了手,让自己靠在宽大的红木椅子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萧大姑娘问我怎么会知道是陆家,为何会孤身进京,想必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一进京,便盯着陆家林家不放吧?
“萧大姑娘是不是也很好奇,为什么熊新昌养外室,却正好和屠村之事冲突?
“原本应外出去京郊陪父兄换防的秦翩若,为何好端端地犯了太岁……”
萧妤温如遭雷击。
他知道。
他都知道!
许多事情,并没有像前世她的记忆中那般发生,她有所怀疑,是不是又什么人和她一样重新返回这一世,阻止了事情的发生——
“你,难道……”萧妤温不敢言语。
可心中又有一个疑问冒了出来,且越想越不能想明白,她低声地脱口而出道:“可我并不记得你,并不认得你。”
李郁峥苦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郁峥道。“大约你入了宫,便对宫外的所有人和事,都不关注了吧。”
他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可始终不愿相信。
萧妤温愣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怀疑,有犹豫,有不信任,还有不可思议。
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如翻书一般变换,这所思所想都放在了脸上,在他面前似乎毫无顾忌,也应当是一种信任吧。
她心里大约是相信自己的,只是前尘种种,让她多了一分理智,与怀疑。
“萧大姑娘,大可以信任我。”李郁峥的声音恢复了平素的冷静自持,“皇帝昏庸,没有开拓之志,也没有治世之才;陆家——”
李郁峥顿了顿,“坦白来说,陆家前有陆千琦,意图祸乱朝纲,挟幼帝窃国;如今的陆家,更是贼心不死,暗中扶持安王,尤鲜族勒渊部私藏的金银珠宝,他们取走的不在少数。”
萧妤温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
“你今天告诉我的,太多了。”萧妤温直言道,“你要让我想想——不过,你告诉我这么多前尘往事,又是为了什么?拉拢萧家?”
她的直言不讳让李郁峥有些失笑。
是啊,他为什么要将这些往事都告诉她。
甚至将自己的身世也告诉了她?
李郁峥的身世,连成国公府里,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即便是世子,年幼时记忆不清晰,也是到了长大后,成国公主动告知,他才知道的。
幼妹就更不晓得了,只知道自己有两个漂亮哥哥。
外甥肖舅,李郁峥的长相,和成国公,有五分相似。
“大约是忍不住,便说了。”李郁峥道。
说出久藏已久的秘密,果然轻松了许多。
在前世,只有在他临死前,才又过这样的轻松。
“我对萧大姑娘,没有恶意。”李郁峥眼神清亮,决定让自己的心情更加轻松一些,“如果萧大姑娘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了你这么多密辛——”
萧妤温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这样能听的更清晰一些。
“大约是因为,从前世到今生,我都对姑娘,心慕不已吧。”
中秋的月亮,圆圆亮亮的,月光皎洁如水,倾泻一地思量。
这还是萧妤温重生以来,和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团团圆圆的过过中秋节。
一大家子人坐在花园里的水榭中,赏月、饮酒、食月饼。
与往常的跳脱不同,萧妤温今天却显得有一丝丝疲倦。
仿佛很累的样子。
却又极力做出快乐的表情。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昨天与几人画舫游湖回来后,睡的晚了些罢了。
心思不安宁。
李郁峥说话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
一字一句,却如鼓槌一般,重重击在萧妤温的心头。
他承认了,他和她一样,有同样一场前世的记忆。
萧妤温伸手轻轻扶上了自己额头。
有点温温的,仿佛脸颊在发烧。
自打自己重新醒来,她总来没有想过,会有谁家少年儿郎对自己表露心迹的。
毕竟,自己打遍京城无敌手的雅号,还是很有分量的。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长的美貌,然而——如果是无福消受的美貌,那就应另当别论了。
可谁能想到,李郁峥不仅知道她,还和她拥有几乎同样的际遇,竟然还如此坚定对自己的心意。
萧妤温摇了摇头。
可她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有这个人。
更何况,他还说了那么多前尘往事,甚至他的身世……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应该对沈家旧案、李郁峥的身世多一些关注,还是应该装模作样地表现出李郁峥对自己表露心迹后的少女应有的娇羞。
然而,她也不是纯粹的少女。
毕竟上辈子也算是嫁过人了——
萧妤温扶着额头的手,不由自主地滑落到了眼睛上。
这叫什么事儿呢。
前路漫漫还未可知,前世的疑点重重还未挖出来缘由,自己反而沾上了儿女情长这种话本子里才有的故事。
萧妤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毕竟此时此刻,在中秋家宴上,大家都乐乐呵呵的,她若是深叹一口气,反倒不美。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心思却如杂草丛生。
昨晚回家的时候,母亲还等着她。
说不担心是假的,等她回来,母亲便问她,李郁峥说了什么要事?游湖玩的可开心?
萧妤温低垂着嘴角对母亲嘟囔了一声:“还真叫您猜中了。”
便跑出正屋,回月华院去了。
留下文慧郡主在晚风中自我凌乱。
她猜中了?
少年心事?
果然是真情流露?
李家小子还不错嘛,这么快就表露心迹了,是个不错的孩子。
文慧郡主乐呵呵地好眠一夜,第二天一早看见若无其事看书的萧济,反而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自己儿子就这么不争气,不知道自己寻着小姑娘,也表露心迹呢——“只知道看书不知道找媳妇,也不出去招摇,好姑娘都叫别人娶走了!”
萧济莫名其妙。
虽然母亲以前也看不上自己,可从来没有过一大早就这样骂自己的。
但是抓住母亲话音里的意思,他或许能探听更多秘密:“您说谁家好姑娘要叫别人娶走了?又是谁家定下什么好亲事了?”
以他多年被母亲骂的经验,指定是有什么新鲜亲事。
说的文慧郡主倒是一愣一愣的。
妤温那丫头,只说被自己说中了,却没说别的——
难道,那臭小子,只表露了心迹,却没有要求娶自家宝贝女儿?
那怎么能行呢!
但转念又一想,
李郁峥孤身在京城,父母长辈都不在,如今遇见喜欢的女子,先表露心事,再徐徐图之,也未为不可嘛。
小儿女之间的心事,先让他们自己想想明白。
妤温心绪舒朗,若是她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自然会找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来好好说一说。
文慧郡主的神色一会儿紧张,一会放松,倒让萧济看的更加莫名其妙了。
萧妤温决定,让自己忙碌一点。
也许忙碌一点,她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想李郁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了。
八月十五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带着秋水,便往知味轩去了。
余舒言将知味轩打理的井井有条。
坐在熟悉的二楼屏风后,看着窗外街上人来人往,阳光的光亮照在自己身旁。
知味轩中弥漫着香甜的空气,忙碌的人影,嘈杂的声音,让萧妤温的心里,一点一点,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前世里,他应当比自己活的更久一些。
毕竟,关于沈家的旧案,她一无所知,她飘忽不定在大山大河间游荡的孤魂,也只是零星的知道,成国公成为了最终的战胜者,颠覆大周,立国号俞。
百废待兴,民生慢慢恢复。
沈家的大案似乎,并没有被昭雪。
死后她的灵魂,大约漂泊了十几年,极度的疲惫后,她便醒来了。
李郁峥在成国公的大军中,又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
是什么原因,让他劝说了国公府,在今年的春猎时不曾返京,而是自己只身前往?
或者,前世里,李郁峥也留在了京城,但因为自己入宫了,反而对京城的事情并不关心?
这样或许说的过去。
但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手指尖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轻轻扣着,敲出哒哒的轻响。
萧妤温思绪蔓延。
前世里,在后宫,自己失宠之后,却独得余嫔的陪伴——也许一开始,她只是接到了李郁峥的吩咐吧?
又想到今生,自己没有入宫,余舒言便也没有入宫,反而在自己正准备思量大掌柜人选的时候,如从天而降一般地,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切都那么的顺风顺水。
再早一些,她还沉浸在自己重获新生的激动与不安中,发现了熊家的意图,还没有想好对秦家如何做些警示的时候,秦翩若便已经被人算了犯太岁——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如今看来,这背后几乎都有李郁峥的影子。
可为什么,她唯独不记得他呢?
还有一个问题她压在心底——如果下次遇见他,她一定要问一问,他一定知道。
当初自己守在城门准备死战的时候,成国公所率众人,是谁,用一箭将她射下城楼?
萧妤温满腹心事,思来想去,脑海中如同乱麻。
暗中安排杨舟想办法悄悄打听打听先帝时沈家的大小事情,再小心打听打听陆千琦。
对于先帝在时的那段历史,她所知甚少。
或者说,她对本朝的那些有名的大战了解颇多,而其他那些世家纠葛、阴谋诡谲,基本没有了解过。
痛定思痛,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所知甚少,前世时,在后宫中,才过的那么艰难吧?
如今有时间,还是好好补补课的好。
这天,过了半晌,萧妤温靠在知味轩二楼的窗边,正在心里犹豫纠结,要不要找母亲聊一聊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急急的马蹄声。
不过片刻,一个身穿京畿卫军服、身后挂着令旗、斥候模样的兵士策马奔过门前的大街。
萧妤温眉心隐隐跳动。
和昭八年。
如今已入秋……
果不其然,晚间回府后,路过父亲的书房,便见里面灯火通明,京畿卫指挥使司、家将、军师,一群五大三粗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大嗓门此起彼伏的热烈讨论着什么。
萧妤温径自去寻了母亲。
没想到萧济竟然也赖在这里。
文慧郡主眉尖轻蹙,神思忧虑,见萧妤温回来了,便招呼她往自己身边坐。
未等萧妤温开口问,文慧郡主便已经开口道:“京畿卫在京郊北边的大营今天接到了大同卫所的急报,尤鲜族阿拿耶部动乱,出了个能征善战的大首领,如今频频扰乱大同一带,中秋那天,甚至跑到了燕山北麓,差点打了起来。”
说完忧虑地叹了口气。
萧妤温原本便记得,和昭八年秋,阿拿耶部频频惊扰大同卫。
前世里,因为秦翩若丧命,靖安侯府一家人都痛苦难安,动乱一出,朝廷还未点将,秦勉便主动请缨,带着几千兵马往大同卫奔袭而去。
闪电般的速度,直捣敌军大营,大获全胜。
而秦勉自请缨出战、到得胜归来,几个月期间,秦勉一直冷着脸,即便是凯旋之时,少年将军的军功,也未能使他开怀。
因此得了个“冷面小将军”的称呼。
萧妤温虽然知道此时阿拿耶扰边,却并未如同父母众人那般忧虑。
但仍然是陪着母亲用了点羊羹,夜色晚了,才各去休息了。
萧妤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前世秦勉自动请缨,是因为自觉京城已是伤心之地,他急于离开。
可现在,秦翩若还好好的,若是朝廷点将,未必会点在靖安侯府。
这场战事,会不会又带来什么新的走向,她着实难以判断。
要不要找李郁峥,问一问?
没想到第二天下朝,萧大将军便带回了个让众人都有些吃惊的消息。
“熊将军?带着熊新昌?带两万精兵征讨?”萧妤温愣了一瞬。
随即便也释怀了。
熙和大长公主那么希望熊家得到战功、重回辉煌,自然是不会放弃这种机会的。
何况如今的军报,只是扰边,并没有大股兵马出现,熊将军带着熊新昌,带上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兵征讨。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军功,差不多就是妥妥地要装进熊家父子的口袋里了。
而靖安侯府总领京城守卫,近来也愈发忙碌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犯太岁”之说,靖安侯与秦勉四处奔波忙碌,操练兵马、布防,再也没有带过秦翩若外出。
让萧妤温提起的心,又慢慢落了下去。
因为兵马出征,京城的热闹,不复往年。
时间过的飞快,临近重阳时,听闻熊将军带兵在燕山北麓遇到大股尤鲜兵马,战事焦灼,兵力折损过半,请求朝廷支援。
萧怀和兵部连夜议论。
最后决定由镇守榆林卫的成国公,派出部将兵马前去支援。
得知这个消息的萧妤温不由得在心里嘲讽了熊家一番。
前世里,秦勉只带两千精兵,便可直捣敌军大营,不出两个月便大获全胜,带着不少俘虏胜利凯旋。
如今换了熊家,便运气不佳——不仅遇到了尤鲜大队兵马、甚至还折损的近半兵力。
要知道,熊将军,是带着两万精兵出兵征讨的!
近半折损,近万的兵力!
萧妤温心里一阵抽疼。
熊家,也太无能了!
战事不利,京城议论纷纷。
“听说皇上已经连续几天难眠,前朝后宫,都求请皇上保重龙体呢。”
“你这消息已经不新鲜了——方才听我那在御膳房里打杂的大侄子回来说,刘皇后,要带着后宫嫔妃,到灵山寺里为皇上、为边军祈福呢。”
“祈福?这时候——”
“嘘!”
八卦的妇人甲听闻出了妇人乙几乎脱口而出大不敬的意图时候,便立马制止住了她。
“有些话不能说的。”妇人甲好心劝道。
妇人乙撇撇嘴,不再言语。
心里却在嘲讽。
边军战事焦灼,皇后这时候出来整什么幺蛾子?
还要带后妃出宫?
那要多大的阵仗呢!
说是祈福,难道是趁机凑在重阳的时候登高望远不成?
妇人乙心有愤愤。
京城人家,多有丈夫子弟在出征军中,消息传来,熊将军带兵,战死了那么多人,众人又怎么不会议论纷纷?
更何况大同是京师守卫的重地,燕山北麓更是重中之重。
如今都叫人打到门口了,却让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将军去打仗……
京城军功赫赫的萧大将军、靖安侯均有出色的部下,为何却要派一个没什么名头的熊将军?
还带着他那个窝囊的、养外室的、不中用的儿子。
萧妤温的关注点,却在众人口中议论的“刘皇后要带后宫嫔妃去灵山寺祈福”。
之所以格外关注,是因为李郁峥派人给她递了张条子。
提醒她雅贵人安秋雅,这次也会出宫。
这倒有些奇怪了。
如今安秋雅有喜,也不过三个月,就算过了三个月,胎刚刚坐稳,她便要跟着出宫祈福。
说是为了顾全大局,可实在有些胡闹。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动皇帝、皇后的。
李郁峥还写道,他猜测这次后妃前往灵山寺,林舒必然有所动作。
提醒她好生防备。
萧妤温有些不以为然地笑笑。
后妃去灵山寺祈福,去便是了,她才不会去凑那个热闹。
因为如今算是在战时,皇家一切出行从简,皇后率领后妃,并不准备带全套的仪仗。
且祈福之事从确定、到实施,也不过几日的时间,皇后颇有“微服出访”的意思。
灵山寺虽然照样清场,却并不戒严山腰间的各处庄子和山脚下的村镇。
皇上与众位大臣仍然关注战事,不准备一同前往,后妃出宫祈福,多加派了些禁卫守护,保护安全即可,没有那么大的阵仗。
如此这般的安排一流传出来,京城百姓们原来的埋怨与议论,反对质疑之声便弱下了几分。
宫里的刘皇后在众位妃嫔晨起请安时,听着女官禀报如今京城百姓们对此事的风评,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翘了起来。
眼神带着明显的亲切与笑意望向了一旁的陆蕴,想到是她提出“轻车简行”的建议,不由柔声道:“陆美人提的这个法子不错,既应了‘祈福’的名头,又让百姓们没有那么多议论——早些时候还以为咱们是出去游玩的。”
陆蕴低垂着脑袋忙站起身来连连回道“不敢当”,从声音,到仪态,都恭谨至极。
安秋雅瞧着她对皇后这副恭敬的模样,不免低声“嘁”了一声,伸出手来往后扶着自己的腰,挺着肚子,很是不以为意。
安秋雅离贤妃近,贤妃听着动静不免瞪了安秋雅一眼,又看着陆蕴的模样,回想着陆蕴自进宫后的种种事迹,若有所思起来。
陆蕴虽然与安秋雅亲近,但近来频频向皇后示好,陆家……想干什么?
萧妤温不乐意去凑热闹,可耐不住有人想出去看热闹。
看着钱氏带着一双儿女,满脸兴致地准备外出的行装,萧妤温有点郁闷。
文慧郡主看出了她的不情不愿,拉着她到一边劝解。
“五叔一家远在西北多年,能来一趟京城颇不容易,如今正巧能碰见皇家后妃出行祈福,还能到灵山寺附近看看热闹,多难得呢。”文慧郡主温声细语。
而得知这个消息的钱氏,则显得很是兴奋。
“皇后娘娘呢!还有宫里的后妃,就算再轻车简行,也热闹极了吧?”钱氏颇有兴致地和自己女儿萧羽低声讨论。
萧妤温抿了抿嘴。
好歹人家也是为了自己的及笄礼来的,出行不易,尤其内宅女子,能出远门好生游玩一番的机会并不多。
虽然她不能理解钱氏和萧羽为什么对后宫妃嫔出宫祈福这件事情如此感兴趣,但她可以理解几人想出去游玩看热闹的心情。
九月十四日,宜出行。
刘皇后带着后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们,轻车简行,一路出发到灵山寺。
头一天晚上,萧家众人,便已到了文慧郡主在灵山山腰间的一处带温泉的小庄子里安顿下里。
十四日一早,钱氏带着儿女起了个大早,沿着庄子后院往半山腰的一处观景亭走去。
这里距离上山的主路还有些距离,但拿着西洋传来的望远镜,却能将主路上的动静瞧的清楚。
萧妤温对皇后一行没什么兴趣,却在看见钱氏拿出那件精巧富丽的西洋望远镜的时候,多看了几眼。
萧羽看见萧妤温的模样,便低声同她解释:“这件西洋的望远镜,是江南的商队带着大批新巧玩意儿到西北行商的时候,父亲花高价买了两件。这件是小的,父亲买的那件比这个个头更大一些,父亲说,上战场的时候,这东西可有用呢。我是不太懂的,想来父亲这么说,便是有用的。”
萧妤温点了点头。
西洋传来的望远镜,价格非常昂贵,文慧郡主的陪嫁里有一件,后来送给了父亲。
只是钱氏这一件望远镜,看似是鎏金的,西洋样式的纹饰流畅,甚至还镶嵌着几颗璀璨的金刚石、颜色如鸽血般的红宝石,虽然宝石个头不大,可直觉告诉萧妤温,这件望远镜,看起来并不像能普通买卖的东西。
倒更像是极其珍贵的礼物似的。
可看着钱氏拿着望远镜认真看向山间的模样,仿佛并不在意这件望远镜多么珍贵似的。
萧妤温默默咂舌,难道西北的这一支,竟如此富裕吗?
钱氏几人看热闹看的正在兴头上,萧妤温却觉得无聊,打了声招呼,便带着秋水往庄子里走去了。
见萧妤温走远了些,钱氏找好了看热闹的位置,冲着萧羽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来,将望远镜递给了她。
萧羽小心翼翼地架着望远镜,凑近过去看。
正巧皇后带着半幅仪仗,正往山上走去。
为了显得为边军祈福的虔诚,除了身怀有孕的雅贵人是由小太监抬着肩舆上山,其他后妃俱是慢慢的步行前走。
萧羽看的认真,透着望远镜,缓缓前行的刘皇后如同近在眼前。
深青色揄翟上,五彩翚翟纹整整齐齐地装饰在上,领口的黼纹,衣缘的龙纹镶边,精细华丽;层层叠叠的衣领,压得刘皇后走路步伐极慢,腰间坠着长长的玉饰,头上带着点翠的头冠,身后太监宫女们举着的半幅皇后仪仗,虽然形制已经减半,却仍然显得无比的端庄。
钱氏轻轻喟叹:“这才是半幅仪仗呢,若是全套的皇后仪仗,还不知有多气派呢。”
看身边没有什么别人,萧羽低声喃喃:“早就听说刘皇后并非美人,如今一瞧,这套揄翟礼服,倒生生地显出了她几分端庄出来,可见真是人靠衣装呢。”
钱氏闻言也不言语,眼神往皇后仪仗的方向望去,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
这处庄子虽说是文慧郡主的陪嫁,不过她也已经有几年没来过这里,是以丫鬟婆子仍然在四处收拾打扫,掌管着庄子大小事务的管事正低垂着头十分恭敬地向文慧郡主禀报着近年来的收益。
萧妤温远远看着母亲这里也正忙着,心生无聊,便带着秋水往庄子后面走去。
她记得这里有一条山道,能通往后山的一处瀑布。
这座灵山上,也就那处瀑布值得一看了。
不过,出门前,萧妤温还是想起了李郁峥对自己的提醒。
萧家女眷出门往灵山温泉别苑的行程,并未可以隐瞒。
若是林舒当真起了什么龌龊心思,还是不得不防。
第122章 山间静思
萧妤温随身带了一把短剑,叮嘱秋水小心周边动静,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上杨舟,让他带上几个护院,一来散在自己周围,好有个照应;二来还能在山里打些野味,晚上让家人吃点新鲜的。
崖间瀑布水雾弥漫,山风出来,四处飘飞,如同白纱轻衫一般,美轮美奂。瀑布坠落入山间深潭,浓碧如玉。
仲秋的天气,山间四处已有簌簌落叶,若是有人走近,凭萧妤温与秋水两人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
杨舟带着几人远远散开,如今四下无人,萧妤温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气息。
许是临近瀑布深潭,空气中带着些微的水汽与凉意。
一呼一吸间,令人心肺舒畅极了。
萧妤温盯着瀑布发呆,静静地回想着李郁峥那天与自己讲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