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华丽,又清雅。
来人正是萧大将军夫人文慧郡主一行人。
大长公主心中暗道不好。
萧大将军掌管京城防卫,官阶能压她儿子的卫指挥使司不止一头。是以她虽贵为大长公主,但儿子资质平庸,在军中不甚得力。
而在皇室宗亲中,她的地位也远不如先帝再时显赫。
文慧虽说只是个郡主,却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先帝亲封有食邑的郡主。更何况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安国公几乎陪嫁了半座国公府。
她又很得丈夫爱重。
是以熙和大长公主,在文慧郡主这个小辈面前,是半点架子提不起来的。
甚至还要好言好语,只盼她的枕头风,能吹到萧大将军耳边,将自己儿子提拔重用。
大长公主的眼神在看到文慧郡主一行人时便飘忽起来。
刚刚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姑娘莫不是——
文慧的女儿?
大长公主脸色有点拉垮。
她向来是想骂就骂,从不看对方是谁…谁告诉她萧大将军家的姑娘是个假小子,对这些劳什子茶会半点不感兴趣吗?
她不过随便捡了个面生的姑娘骂上两句,竟招惹上了她?
大长公主连忙挺了挺腰背,准备气定神闲地翻个白眼,好掩饰掩饰自己这点似有若无的紧张瑟缩,可眼前便是萧妤温,她往上抬的眼皮子于是转了个圈,以一种仿佛抽风的神态冲向徐静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徐静卉看到眼睛抽筋的大长公主,一脸莫名其妙,低声同秦翩若咬耳朵:“大长公主怕不是撞上什么邪气了吧?”
秦翩若正在气头上,倒是没看到这精彩一幕。
萧妤温瞧得一清二楚,用力咬着嘴角,强忍着满腹的笑意。
李二姑娘站在大长公主身侧正冲着秦翩若几人,看不到来人的方向,一时听萧妤温言语讽刺熊心悦家教,想也没想便张口反驳:“萧大姑娘可真是好家教,当着大长公主的面儿都感这样言行无状。”
仿佛自己身边站着大长公主、站着熊家人,她这个京城小官出身的姑娘,便也能如同大长公主一般能肆意骂人。
骂的还是高门贵女。
萧妤温不理她,只对着徐静卉道:“这样不知礼数的姑娘,不知道是哪家的?徐姐姐以后要是请她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就不来了。”
徐静卉笑容端庄,挽着萧妤温的胳膊,垂眼去看她手掌里的伤,细声细语地说:“我的雅集茶会,缺了谁也不能缺了妤温,如此颠倒黑白的人,我也是不敢再结交了。”
声音却能让周围的人听的清楚。
李二姑娘顿时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萧妤温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差手指在她脸上说她李晴晴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就连一直好性子的徐静卉竟也狼狈为奸,要将她从好不容易挤进的京城贵女圈子再扔出来!
熊心悦却指着秦翩若几个人突然抢道:“你们好生过分!李姐姐哪里颠倒黑白了?祖母要为哥哥娶你,以后我便是你的小姑子,妇人三从四德,你嫁给哥哥,就要听话,你这簪子早晚是我的!你最好现在就给我,不然我——”
李晴晴心里正憋着一股无名之火,现在听到熊心悦大放厥词,忍不住上前一个巴掌就冲在了熊心悦脸上。
都怪熊心悦这傻子!如果不是熊心悦多事,今天她也不至于如此难堪。
熊心悦怒目而视,李晴晴被她恶狠狠地盯得久了,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大长公主还在场,要教训,也轮不到她来。
她下意识想开口为自己辩解,没想到远远听到一声:“打的好。”
李晴晴转过身去,有些疑惑地看到一位装扮清贵的贵夫人轻轻鼓掌,身后带着几个随侍,慢慢走进人群。
“见过文慧郡主。”众人纷纷见礼。
李晴晴顿时一颗心如同沉入湖底般,透不过气。
而一旁的熊心悦被这一句“打的好”戳中了心里委屈的那根筋,满脑子都弥漫着声音温柔又冷清的这三个字。
她想夺声质问来人,凭什么她说的不对?
凭什么打她就是打的好?
祖母明明要为哥哥娶秦家姑娘,她说的都是实话,凭什么她要被人这样对待!
刚刚强忍住的眼泪,此刻夺眶而出。
可周遭却没人怜惜她自以为梨花带雨的哭容。
文慧郡主缓步上前,慢条斯理地和熙和大长公主见了礼,认真道:“熊大姑娘今天这些话,也不知道是谁教她说的?我是长见识了,这样子放在我们家,可是要送家庙里去的。”
说完冷漠又轻飘地瞥了熊心悦一眼。
熊心悦莫名打了个冷战,哭声戛然而止,却因为停顿太快,“嗝”了一声。
丢死人了!!!
李晴晴忍不住上前为熊心悦辩解:“表妹年纪还小,不懂事。”
文慧郡主轻笑,展妈妈上前斥责:“你是哪家的姑娘,这般不知礼数,长辈们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道理!”
李晴晴讪讪低头,脸色苍白,脑门开始冒出冷汗。
这已经是今天她被问第二次“你是哪家姑娘”这种话了。
如果不是家族无权,父兄不争气,仕途和庶务都打点不好,她岂能受这种侮辱?!
然而此刻的李晴晴只能紧紧攥住熊心悦,恐怕她再乱跑惹事。
也只能紧紧咬住牙关,让自己在这种场合闭嘴。
萧妤温伸着手走近:“母亲,熊姑娘刚刚动了鞭子要打人,我伸手挡了,你看……”
刚刚抓了鞭子的右手血淋淋的。
文慧郡主心疼地皱着眉,伸手托着萧妤温的手,冷冷看向熙和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几家一个交代?”
不等大长公主回答,她便冷着脸责问徐静卉:“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茶会,带什么鞭子?妤温、翩若也都是武将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带着武器参加茶会雅集的。熊姑娘既是李二姑娘带过来的,李二姑娘就该好好看着才是,半大的孩子懂什么诗茶?老实待着也就罢了,竟还跑出来惹事!刚刚看你巴掌打的好,没想到也不是个好的。莫名坏了别人名声,还出手伤人,若不是妤温拦着,今天这里的姑娘,伤到哪个,你们熊家、李家怎么交代!”
徐静卉看了一眼李晴晴,上前低眉道:“原是只发了一张帖子给李二姑娘,没想到熊大姑娘也跟着来了,门口婆子纵是眼力再好,也看不出熊大姑娘腰上缠着的竟是带着倒刺的鞭子。”
文慧郡主眼神看想熙和大长公主,声音温柔,气势却夺人:“熊大姑娘,可真是颇有大长公主当年的风采。依着您那不听道理就护短的性子,恐怕还不知道熊大姑娘做了什么事情,就紧赶慢赶着来护短了吧!”
萧妤温低着头心里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母亲看着温柔,可说话也真是够狠,一下就戳到了大长公主的痛处——当年她选驸马的时候看中了熊将军,不顾熊家已经看好了人家,都过了八字、下了小定,硬是仗着先帝对她纵容,将那户人家挤兑到江西、又招人坏了那姑娘名声,逼得熊家不得不退了婚。
这事情虽然过去多年,可在当年的京城,可是人尽皆知的。
熙和大长公主脸色一黑,不悦道:“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别仗着太皇太后宠你,就不知尊老!”
文慧郡主冷笑:“不是侄女不想尊老,实在是您为老不尊——您这嫡嫡亲的孙女,先是不知礼数要抢夺秦家姑娘心爱之物,后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武,长大了可还了得?抢而不得又大放厥词,恶人先告状地坏人名声,如此顽劣不堪,也不知道是学了谁去!您老人家倒还要回护。我看还是求了太皇太后,早日派引教嬷嬷到府里好生教导才是!”
熊心悦一听到引教嬷嬷,顾不得刚刚哭的打嗝丢人,挣开李晴晴拉着她的手,一头冲过去要往文慧郡主身上撞去,边跑边喊:“你休想!我不要引教嬷嬷!”
展妈妈上前一步摁住跑过来的熊心悦,李晴晴连忙跟上拽住熊心悦。文慧郡主缓步走过去,轻轻地翻了个似有若无的白眼,对熙和大长公主道:“今日之事,都是熊大姑娘教养不够、乱话说所致,如今还在猎场,虽不能立马寻来引教嬷嬷,可是也不能不教训。”
熙和大长公主沉着脸道:“你想怎样!”
文慧郡主吩咐:“只能劳烦本郡主走一趟,去皇后娘娘那里讨个道理——我们萧家的女儿为护友伤了手、秦四姑娘莫名遭受污蔑、徐大姑娘好端端的茶会被搞成这个样子。”又环顾这茶会里的众人道,“熊大姑娘眼馋人家簪子,不得而抢,更是不惜出言污蔑,实在是犯了大忌,诸位可要牢记于心,不要犯了同样的错。”
秦翩若松了一口气,母亲发了话、又搬出了皇后娘娘,想来在场的姑娘们应当不会乱说出去。
流言蜚语纵然会有,可面子上,大概能安分些吧。
秦翩若陪着萧妤温去清理手上的伤口,徐静卉则随着文慧郡主一同去皇后帐中。
刘皇后听完了事情原委后,一个头两个大。
先帝子嗣不丰,当今皇帝的生母舒嫔不过是一介宫女。先帝弥留之际,与太皇太后商议后,将皇位传与未及冠的皇帝,赐死舒嫔殉葬,以皇后礼下葬;太皇太后与四位辅政大臣监国,待皇帝及冠后还政。
皇帝即位五年后大婚及冠亲政,太皇太后还政与皇帝,天下称赞。
太皇太后监国辅政时将国家打理的清明安泰,还政后辅政大臣对太皇太后依旧尊崇有加,极有威望。
文慧郡主之父安国公便是太皇太后的兄长,她又自幼在皇宫长大、承欢太皇太后膝下,比之众多长公主、公主们都更受宠爱,是当今唯一拥有封邑的郡主;后来又嫁给了赫赫战功、年少成名的萧大将军萧怀,成为京城最有权势的贵夫人之一。
熙和大长公主呢?当年为了嫁到熊家,手上没少沾人命官司,惹了太皇太后和先帝的厌弃、连带着熊家地位一落千丈,虽有大长公主之名,却着实不得人敬重。可她又是皇帝的正经长辈、嫡亲姑姑,皇上恐怕不忍心太过责罚于熊家…
她若是处罚了熊家,该如何跟皇上解释呢。
刘皇后最终勒令宫人不痛不痒地训斥了熊心悦和李晴晴,令熊将军夫人小李氏向靖安侯府赔了不是,又派御医为萧妤温看诊手伤。
这个惩罚对于熊、李两家,不过是隔靴搔痒,半点作用没有。
听到这个消息的萧妤温不由得冷笑,这还真是刘皇后能做出的事情。
萧妤温吩咐秋水带些点心去探望秦翩若,秋水不免有些担忧:“要不要先等太医来给姑娘看过伤势再说?”
萧妤温伸出包扎好的右手道:“咱们将军府里还差这些伤药吗?罪魁祸首在家躲着,熊家不过是派了几个管事的去赔不是,半分诚意都没有,太医若真来了便让人回一句‘不敢劳动太医大驾’让他走了便是。”
见了秦翩若,不等她开口,萧妤温便先拉着她的手道:“熊家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可看样子恐怕真的想娶你,可是你看熊家从上到下,都是什么人?大长公主年轻的时候就跋扈嚣张、现在更是不讲道理,熊府现在还是继夫人当家,熊新昌可不是她生的,我猜测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你觉得呢?”
秦翩若自从知道刘皇后的旨意后,光顾着生气不吃饭,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靖安侯夫人没有随着来猎场,靖安侯和世子还不曾赶回来。听萧妤温说完这些,她不由低头想了想:“我们府上和熊家并没有什么来往,他们府上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便是有这种想法,也应当是只有长辈知道,为何她熊心悦一个小丫头都知道,还要嚷嚷出来?还有那个李二,你看她的模样,像是不知道吗?便是没有阴谋,这样的人家我也绝对不可能跟他们有所往来。”
萧妤温一边让秋水拿出点心、一边来了看帐子外面,问道:“你哥哥呢?还没回来?”
秦翩若旁边的小丫头回了句:“已经派人去寻了,想是就快回来了。”
萧妤温点头道:“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虽说母亲警告了参加茶会的诸位,可熊心悦大大咧咧嚷出来的话,在场听到的人也不算少。虽说你没有过错、还受了委屈,可是流言蜚语终究还是更让你吃亏,我想不如跟你哥哥商议,让他派人去盯着熊家、盯着那个熊新昌,生母早逝、继母当家,一直盯着,肯定能抓到他的小辫子。”
这个时候,熊新昌定然已经有了外室。
秦翩若展颜:“好!”又吩咐身边的丫头,“再去看看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勉满头大汗地进了帐子,草草打了招呼,转而问道:“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等秦勉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扔了手里的茶杯:“熊家欺人太甚!不要脸!我这就去求见皇上。”
萧妤温劝阻她道:“女眷的事情,到皇后那里已经是顶了天,再去寻皇上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办法,大长公主毕竟是皇家长辈。”
秦翩若点头道:“妤温说哥哥不如派人去盯着熊家人、熊新昌,看能不能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再说下一步怎么办!”
秦勉在帐子里急急地走了两圈,思量道:“我立马派人找人盯着熊家,把他熊新昌查个底儿掉,可现在这口气不能就这么硬咽了。”
萧妤温冷笑道:“这件事情公道自在人心,谁都知道他们失了礼数,奈何皇后却硬要包庇,熊心悦一个十岁丫头,翩若也不好抓住不放。”
秦勉又在帐子里转了两圈,冲着两个人嘴角一勾,一脸坏笑道:“熊新昌不是也来了么,切磋武艺,总还是行的。”
果然第二天便听说熊新昌在演武的时候,和秦勉好一顿切磋。
萧妤温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要去母亲帐子里,文慧郡主不放心,还是请了相熟的胡太医来看,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又把了脉,胡太医知道萧妤温性格跳脱,爱到处玩耍,千叮咛万嘱咐道:“姑娘有些心神不宁,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可万万不能跑出去骑马,也不要与人切磋功夫。我开副安神养心的方子,先吃上三天再说。”
萧妤温一脸无奈,嘴巴往下撇,一副因为不能出去放风而低落的模样。
心里却高兴地想要跳起来,有了胡太医的话,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静养”,别人也不会因为她突然之间的安静而疑惑。
送走胡太医,萧妤温眉飞色舞对母亲道:“秦勉找人打听了,那个熊新昌就是个绣花枕头,花拳绣腿,哪儿能跟他比呢,恐怕要被秦勉收拾惨了。”
文慧郡主的注意力倒是在萧妤温身上:“你好好听胡太医的话,就待着静养几天,不要随你爹爹出去玩。”说到熊新昌,又接着道:“也是他活该,看看那个小丫头,就知道熊家教孩子是什么样了,当初熊老将军还颇有威名,自从娶了大长公主…”她说着说着便觉得心烦,索性不提那个人家:“这次出来你倒是老老实实的,也好,胡太医开了方子,你再吃上几天,务必养好了再说出去玩耍。”
萧妤温拿起桌子上的核桃酥咬了一口,抬头笑道:“前两天头晕的我有点后怕,我乖乖听话!您就放心吧!至于出去打猎…哎,倒是可惜了这次机会,不过,难道我不去打猎,爹爹还会少了我的吗?”
“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和你娘的。”随即便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帐子外传进来,文慧郡主与萧妤温看见走进帐子的萧大将军,都高兴地迎了出来。
“今天倒是回来的早些,可有什么收获?”文慧郡主看见丈夫回来,眉眼笑意盈盈。
“得了几张不错的皮子,回头让人做几件斗篷帽子给你们冬天用。”萧怀痛快地喝了一壶水,又问:“妤温身体怎么样?过两天拔营回京前有一场演武,想不想试试身手?”
萧妤温早已放下册子,拿起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糕点,皱着眉毛果断拒绝道:“还是不要去了,胡太医刚刚来过,说要静养。”
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声,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萧大将军有些吃惊地挑了挑眉毛,“你倒是老实了。”
以前猎个兔、鹿都不过是手痒,恨不得要亲手捕个野猪,放了血切了肉,烤吃了才算过瘾。
文慧郡主嗔道:“她前两天撞了邪,晕了两天了,要养一阵子的,你不要招惹她烦。”
萧大将军摸了摸鼻子:“那便好好休息吧,想吃什么玩儿什么?阿爹都给你弄回来。”
萧妤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不妨事。”
她原本最爱骑射,来猎场之前早已经在家兴奋了许久,现在“生病”不能去骑射,按理说,自然是可惜的。
虽然她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可惜。
萧妤温心里默默地想着,她现在是经历巨变、惨死而后重新活了一遍,心境意外的平和起来,有家人朋友活生生地陪伴,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转念一想,萧妤温又有了主意,笑容乖巧对父亲道:“爹爹亲卫里的探子能不能借我一人用用?”
不等萧怀说话,文慧郡主看着她的模样防备道:“你父亲的亲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你可不要乱惹出什么事情来。”
萧怀奇道:“你借探子要做什么?”
萧妤温低眉道:“我闲着也是闲着。”随即把茶会上熊家如何欺负秦翩若、皇后如何偏心、秦勉如何揍了熊新昌一顿告诉萧怀,神情愤愤道:“熊家欺人太甚,我想借探子去京城查一查那个熊新昌,若是有什么把柄,也好给翩若出气!”
是个年轻爽朗的年轻人。
萧妤温认得他,是父亲亲卫中一等一的好手,前世辽阳之战,父亲阵前中了冷箭,命悬一线,一队亲卫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将父亲带回城中,只得不足十人生还,杨舟就是其中的一个。
后来父亲病重身亡后,杨舟便成了她的亲卫。
也死在了守城的那一战。
杨舟奉命去探查敌军的动静,到城下的时候,满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气:“京...城...守不住了,十...十...万”
一句话都没有说完。
她的心情突然低沉了起来。
她只想到不要在猎场上见到皇帝,不要再进宫深陷泥沼,却还没有好好想过,除了不进宫,接下来她还应该做什么?怎么做?
辽阳之战为什么临时换将,让旧疾复发的父亲上了战场?
又为何会在阵前中了冷箭?
都怪她前世懵懵懂懂,仗着自己长的好看,在后宫过的浑浑噩噩,被人陷害还不自知,错将阴险小人当恩人,最后连母亲也受了牵连...
一入宫门深似海,连父母亲的最后一面,她都没能见到。后宫不断有新人,皇帝只有在最后叛军攻破了天津卫的时候,才想起来她是个能领兵的将门之女,拿着父亲的遗剑哭求她去守城门。
陷入回忆的萧妤温神色有些晦暗。
直到杨舟行过礼、出声询问“大姑娘要属下查什么”的时候,她才从前世的记忆里醒过神来。
看着杨舟此时还年轻阳光的模样,想到现在的处境还没有那么糟糕,萧妤温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就算她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至少她现在知道,什么事情是不能去做的,至少她重新活了过来,至少现在亲人都在,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琢磨复杂的人事,甚至培养自己的人手去慢慢调查那些事情的真相!
虽然她还不知道最终兵临城下、一箭射死她的仇人是谁,但至少她知道,再过五年,安王造反,成国公会起兵勤王......
她的眼神变的闪亮起来,她可以先从熊家的事情入手。她问道:“京城的三教九流你熟悉吗?我要查的事情恐怕还不值得你这样的好手直接出手。”
杨舟眼神清亮,“都熟悉!”
这是成为一个好探子的基本职业修养。
萧妤温抚掌:“我要查大长公主的嫡孙熊新昌,查查他有没有做过什么鸡鸣狗盗的事,不论大小,都打听清楚,越快越好。”
杨舟领了吩咐,当天便骑马回了京城。
等杨舟的消息送到萧妤温手里的时候,她正坐在拔营前的演武场上。
皇家与将领们坐在演武场正前方的看台上,旌旗猎猎,女眷们则坐在看台侧翼的竹帘后,影影绰绰,身姿窈窕。
文慧郡主不喜这样的场合,与小赵夫人一同待在帐子里喝茶,没有出来,萧妤温依旧挨着徐静卉,秦翩若也凑在一起,消息是秋水递进来的,细细的一张纸条,萧妤温看完,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徐静卉看着她的模样好奇道:“是得了什么好消息,看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肤色白净,眼神清亮,唇边带笑,迎着晨间的阳光,清丽又动人。
秦翩若也感兴趣地凑了过来,萧妤温正要说话,忽而听见一道不客气的稚嫩女声:“我要与你比武!”
居然又是熊心悦。
这孩子怎么这么......既没廉耻之心,又没自知之明呢?
她身穿一套红艳艳的骑服,手上握着一把短剑,梳着高高的马尾,用头绳扎的紧实,两腮鼓鼓,杏眼圆睁,一副小孩子生气的傻样。
北狩不成文的规矩,开营和拔营的大会上,年轻男女可以随意在场内找同辈人比试,不论尊卑、不论年纪,只比武力。不过男女有别,女眷习武的又少,比试的女子一向很少。
熊心悦的声音不大不小,倒是把周围的一圈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萧妤温摇摇头,声音生硬:“我不想与你比。”
熊心悦:“你不敢?!”
萧妤温伸出还包裹着纱布的手:“你做的好事。”
熊心悦一噎,没想到她的手到现在还没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猜测她是装的,一时有点下不来台。
萧妤温身子往后靠了靠,伸手指向斜坐在身后的秋水,眉眼间很是不在意道:“以我的身手,那是欺负你,你若真的想比试,那便让秋水陪你打一会儿。”
说的好像是来找她玩儿似的。
熊心悦大怒,上前一个箭步,短剑随着手上动作向萧妤温刺去,“不过是蹭破了皮,有什么不能比的!你居然敢让一介贱婢与我比试!瞧不起谁呢!”
萧妤温心下不悦,随即伸手摔了一只茶碗,正巧迎上熊心悦的短剑,茶碗碎裂,茶水随着四炸而开的杯子洒了熊心悦一身,发间、脸上也洒了茶水。
萧妤温扔杯子的力气不小,又有意吓唬熊心悦,被泼了一身水的熊心悦顿时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险些站不稳。
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霸道!不等熊心悦咋呼,萧妤温迅速起身,抽出放在身侧的长剑,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直指向熊心悦。
她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面色冷淡,眼神里带着淡漠地杀气和不耐烦,剑气映着日光闪烁,气势咄咄逼人,一下子把熊心悦吓的呆住了。
萧妤温剑指着脸色惨白的熊心悦,不悦道:“你当你是谁?没规没矩,上蹿下跳,谁给你的胆子?”
熊心悦原本只是想找她来比试比试,给自己出出气。在她看来,萧妤温长的漂亮,身姿窈窕,一看就不是习武的料,最多就是三脚猫的功夫。而自己,熊府里上到尊贵的祖母,下到丫鬟婆子,每个人都说她小小年纪,便是练武的奇才,她一人出手,家里的小厮、丫鬟,能打好几个!以她的身手,教训一下这个凶巴巴的萧大姑娘,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谁能想到她竟然这么厉害!
一个眼神就让她吓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周围的眼神都被吸引了过来,徐静卉连忙吩咐了婉月带着个武婢去请熊府女眷,又使眼色让秋水上前拦一拦,自己则走到萧妤温身边劝到:“她不懂事,是教养不够,你也不用和她计较,横竖还有大长公主不是。”
犯不着和一个小丫头生气。
小李氏很快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不情不愿地道了两句不是,拉着熊心悦走了。
眼见惹事儿的人走了,周围的眼神便不再注意此处。
秦勉瞧着坐在身边的李郁峥脸色有些异常,不由推了他一把:“见鬼了?”
李郁峥嘴角抽了一下,睨了他一眼:“萧大姑娘刚刚那一剑你没看见?”
秦勉摸着下巴颏若有所思:“是见鬼了,她以前身手可没这么大杀气。”
李郁峥嗤道:“以前没那么大杀气,不还是能随便打的你满地找牙?”
秦勉小时候长得像豆芽菜一样,被靖安侯扔进军营锻炼,没想到居然年纪比他小、还是个姑娘的萧妤温一顿收拾,从此两人几乎见面就“切磋”,直到现在,尽管两人能打成平手,秦勉还是轻易不想见到萧妤温。
没办法,小时候的记忆太深刻了。
想他堂堂靖安侯府世子,玉树临风的小爷,被一个漂亮姑娘打的无力还手,也实在是丢人。
秦勉讪讪道:“你嘴巴这么毒,难怪被国公府赶出来。”
李郁峥,成国公府二公子,天资聪慧,风流倜傥,闭口不言是浊世翩翩公子,就怕他开口,张嘴能把人怼死,厉鬼闻之愁也。
成国公府镇守西北,有坊间传言国公府不喜次子,将他赶到京城读书。
李郁峥一挑眉毛:“这话你也信?”
皇家忌惮镇守边关的成国公,所以遣送嫡次子进京为质。成国公长子病弱、幺女年弱,只有次子能担当一二。
秦勉摸摸鼻子,低声嘟囔:“那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别总乱说话得罪人。”
李郁峥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我到处得罪人,他们才放心。”说着戳了戳秦勉的胳膊,眼神看向重新坐下的萧妤温,问道:“萧大姑娘身手当真如此好?那剑气,没上过战场,能练得出来?”
秦勉略一思索:“大概是被那个熊丫头气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