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也没多久,可太安静了,好似将时间拉长,她也不知道沈弗峥此刻在想什么,是觉得她在说大话吗?
于是钟弥又嘀嘀咕咕补一句,“就算山穷水尽了又怎么样,我回州市,接我妈的戏馆。”
听见她窝着情绪的声音,沈弗峥弯起嘴角,把身后像考拉一样抱着他的钟弥拉到自己眼前来,替她轻轻接一句,“然后呢?找个人嫁了?”
钟弥气得两腮微鼓,瞪住他。
“我一定要嫁人么?我好好赚钱,以后四十岁照样包养小白脸。”
他望她时,面上总是这种纵容神情,仿佛随她捅破天,他也替她撑着。
“你这志向还挺大。”
他淡淡说,“也挺难。”
钟弥以为是说她不行,表情都要变了,又听见一句带着思考和商量意味的话。
“等你四十岁,我很难当小白脸,老一点的行不行?老一点的,其实也挺有味道。”
心境一落一起好似过山车,钟弥实在绷不住笑,把脸转到一边,昂着下巴,傲娇道:“我考虑考虑吧。”
他用手去扳钟弥的脸,俯身折颈,凑近看着:“笑就笑,躲什么躲?”
钟弥被困在他和水池之间,想躲也没处躲,抿嘴忍笑,攥着拳打在他肩上。
“你下次说话能不能说快点啊!烦死了,你下次再这样,就罚你再做一次炸鱼薯条!”
第61章 珍珠白 平岸也能变深池
那晚结束还没到平时的入睡时间, 钟弥洗完澡,穿上睡裙,系上睡袍, 去书房继续画画。
脚步声进来时,她正专心在纸上一点点晕色调色, 没回头,只轻声问一句:“你今晚要办公吗?”
沈弗峥没回答这个问题, 出声问:“怎么又光着脚?”
背对着, 光听声音,她能想象他出声时一定皱眉。
钟弥回头笑,脚心在地板上踩了踩。
现编一条歪理。
“好像……这样搞创作,比较接地气。”
沈弗峥失笑,摇了摇头。
他出去一趟, 再回来, 手里多一双厚袜子。
钟弥一手翘着尖端潮湿的毛笔,另一手捏一只调色的平碟,垂眼看着原本高大的男人单膝蹲在她身前, 一只一只帮她穿上袜子, 语重心长对她说:“都秋天了, 少接点儿地气,多了容易生病气。”
脚趾头在柔软的毛绒袜子里灵活动了动, 钟弥眼含笑意, 长长地“哦”一声。
沈弗峥问她画的什么。
虽然还没画完,但色调已经定好, 景物形态也能瞧出七八分, 只差一点添色晕染的细节。
钟弥说:“水塘边, 两只野鸭子。”
沈弗峥正在看她的画, 闻声眼波淡淡转去看她,平平问:“你画的鸳鸯知道你在背后这么骂人吗?”
四目相对,钟弥陷入沉默,一时不知他说的鸳鸯,到底是指画里的两只,还是此刻画外的两个。
片刻后,她努力忍住尴尬,强行扭转情势说:“这不重要!这不是爱情主题,野鸭子只是动静结合的一部分罢了,主要说的是春末夏初的好时光,万物怡然,要享受当下。”
沈弗峥将目光又从钟弥脸上移回画纸上,看了两眼,再收回,面上多了两分忍笑的假镇定,点一下头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小楼的书房原本是相连的两间,外间是办公,里间宽敞数倍,原本摆了茶台,也作陈列,邀客来品茶鉴字画。
现在她和沈弗峥都没有在二楼会客的需要,于是这里便做了画室。
空出许多地方,钟弥有一次在餐桌上随口问他:“你不是喜欢花瓶么?要不要摆一些花瓶过来?”
沈弗峥说不用,不想在这里摆那种易碎的东西。
钟弥没多想,他不想摆易碎的东西,之后她就自己去淘了两只铜制的仙鹤灯架回来摆着。
两只长腿修颈的鹤形灯架,本来一模一样,她折一条小香的丝巾,露出山茶花的图案,绑在其中一只鹤的脑袋上,立时优雅淑女起来,作了雌雄分别。
沈弗峥往外走时,顺手在鹤首的丝巾上摸了一下,想起什么转头问钟弥:“你衣帽间挂的那件白色旗袍好像还没见你穿过。”
钟弥思想偏斜,警铃大作,露出有点怪怪的疑惧表情。
“现在啊?”
意识到她在担忧什么,沈弗峥沉默良久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面兽心的形象。”
钟弥反应过来是自己多想,一时窘然,声音越说越低:“不好意思……其实你不是,我只是自己觉得……你可能会喜欢那种……”
最后一句沈弗峥完全没听到。
他皱眉看向钟弥。
钟弥又把话题转到衣服上,“那个旗袍有点太正式了,感觉不适合日常穿,所以还没穿过。”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很快就有了一个需要打扮妆点的正式场合。
在穿衣镜前换上本该寸寸合体的旗袍,钟弥捏腰身的一点空余,才真实感受到这两个月自己真瘦了一些。
去的地方是乾华馆,沈弗峥经常去那儿应酬,钟弥对名字不陌生,倒是第一次去。
对于这种社交宴会,钟弥完全不紧张,不问也清楚那种随便说错一句话都要命的场合,沈弗峥不会带她去受罪。
因他每次要带她外出,问的都是“要不要去玩?”
好似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不过她是肯赏脸体验一下的游乐园。
车子路过裕和里时,钟弥看着窗外,忽然想到之前见那位谢律师,从她嘴里听来的一句话。
——他那样的家世,以后要站在他身边的必然是能独当一面的女人。
真的吗?
怎样才算独当一面呢?
那晚刚入场,钟弥就在宴会上瞧见一个熟面孔,单纯眼熟,彼此没有交集,但要说一点交集也无,也不尽然,她跟对方也说过一两句话。
在州市她问,这位姐姐,都会玩什么啊?
她与那位女明星隔着人群对视,第一眼就认出对方,彼此面上也都露出一丝滞然后的惊讶,但很快便各自汇进不同的社交聊天中。
钟弥好几次分心观察,能看出来那位女明星和今天宴会主人的关系不一般,有影视圈客人过去道贺,他便举着酒杯替女明星做一番引荐。
沈弗峥问钟弥分神在瞧什么,钟弥摇摇头。
直到她陪在沈弗峥身边,站在宴会主人面前,与对方还有那位女明星碰杯。
抿酒时,钟弥视线偷偷瞧了下沈弗峥。
他好像是真的不记得,刚刚喊他沈总的女明星,一年多前,在州市那次晚宴结束,盛装打扮敲过他的车窗。
钟弥不禁多想。
会不会这样的事,他在外没少遇到过,频繁到已经不记脸了?
即使强装镇定,那位女明星今晚也表现得不自然。
她刚刚得知沈弗峥的身份,她身边的男人一身年岁泡出来的老资历,大腹便便,能言善道,非常会恭维人,讲三分点七分,把沈四公子说得高不可攀。
那位女明星便微愕住,随后打量钟弥的眼光非常复杂。
钟弥觉得自己是练出来了。
放半年前,非善意的揣测目光,还会让她很不舒服,她会不自禁带入去猜,对方怎么在想她。
那种感觉,像烂柿子长毛一样让人难受。
她现在也会猜。
但只是往好笑的地方想,对方一定觉得她很厉害吧?这么长时间了,还能陪在沈先生身边,身傍奇术?功夫了得?
宴会尾声,有人送来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张口就是一句“弥弥发财”。
旁边立马有人捧场:“沈先生,您看这鹦鹉跟弥弥小姐真是有缘。”
送鹦鹉的人先是尴尬了一瞬,随即应和。
钟弥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但她也晓得,自己只是客,而且还是临时决定跟沈弗峥一块过来,不可能有人费心为她准备一只会说“弥弥发财”的鹦鹉。
忽然被捧作主角,她面上不显,目光却悄悄去打量周遭。
最后在那位冷眼瞧她的女明星脸上发现端倪,转瞬想到,对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茗”,鹦鹉没有后鼻音,或许也没教好,“茗茗”读出来与“弥弥”类似。
这鹦鹉本来应该是投他人所好。
可此时,已经有人借着缘分一说叫她收下,细想想,也真是好长一段缘分。
大概还记着前段时间钟弥失去心爱的小雀,沈弗峥问她:“喜欢吗?”
瞥开周围的声音,钟弥弯下身去看那只在横架上被栓住腿爪的鹦鹉,小家伙很卖力地冲她喊着“弥弥发财”,一声比一声高。
钟弥歪一下头,它居然也跟着动视线。
她这才笑了。
她目前还是很难做到像沈弗峥说的那样,只要喜欢,我们就大大方方带回家。
好在沈老板面子比天大,能得沈弗峥人情的机会,谁肯放过?盛情难却,连宴会主人都不顾女伴难看的脸色叫钟弥一定收下。
从乾华馆出来,那只鹦鹉已经装进精致的笼子里,盖上布套,放在车上。
上车后,钟弥弯身,用手指挑开一截布,不知是不是训练所致,一见光,那小鹦鹉就着急出声讨好。
“弥弥发财,弥弥发财——”
钟弥弯起唇角,也不由感慨:“沈先生真有本事,能叫人割爱。”
一旁微微扯松领带的男人,动作一顿,借车内一片昏光,垂睫看她清冷侧颜。
“能叫你开心,才算我的本事。”
钟弥扭头看他,原本那点浅浅淡淡的笑,终是情真意切染至眼角眉梢。
珍珠白的旗袍外,钟弥搭了一件鼠灰色的披肩,进卧室后,披肩落在床尾,流苏半拖在地上。
复古的刻花玻璃,即使白天也没有能见度,遑论靡靡之夜,没有开主灯的室内。
可被抵在窗边,依旧叫人心理上激起一层濒临暴露的羞耻感,薄薄一面花玻璃能挡住什么?外头有路人走过吗?
钟弥不知,鼻息渐浊。
隐隐听到有车子开过去的动静,也似幻听一般,真实的部分是衣料相蹭间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旗袍上的盘扣不好解,便衬得他的呼吸声很急很重。
外头起了降温的风。
但室内在升温。
珍珠白的衣,似一层费劲的白果壳,稍剥离肩头,露出甜美的仁。
他吻她的心脏处,手掌轻攥住没有跳动的一侧。
她不似果仁有层脆脆薄薄的种衣,但仍被掌温和力度揉着碾着,最后无物剥落,雪肤徒生一层绯红。
今夜之后,她无法再坦然趴在窗边,欣赏楼下风景,因这姿势被沈弗峥赋予了另一重含义。
旗袍还在身,被剥被推,皱得不堪。
音节似外头摇摇欲坠的枝头黄叶,一点冲撞动静便要发颤。
她几乎不能再维持站姿。
沈弗峥扶着她,耐心渐失地一次次捞她起来,抬高身位来配合自己。
他想将她分得更开。
钟弥察觉到裙子紧绷,紧张说着:“你别弄坏我的衣服。”
沈弗峥同样察觉到紧绷,是另一种更要命的,将两人间的距离分开些,合眼仰首,沉下好几次呼吸。
“弄坏了赔你。”
钟弥低声似挑衅:“你赔不起。”
猛一下朝前,他重复她的话,把挑衅抵进落到实处,赔不起?
钟弥捂住嘴里的声音,收到他的满满恶意。
这件旗袍完完整整陪钟弥见识了什么叫人面兽心,事后才被他温柔脱下来。
没有损坏,他像个好人一样替钟弥检查,叫她安心,好似刚刚做尽坏事的不是他自己。
钟弥贴着他。
他身上还是刚刚窗边那件敞开的白衬衫,他原来的西裤被弄脏了,换了件干净宽松的灰色居家裤套上,一只长腿曲跪在床沿,手轻拍着薄背,哄趴在自己肩上钟弥要么去洗澡,要么穿衣服。
她声音软得像刚出炉剥开的红薯心,可能也是嗓子缺水的缘故,又甜又糯,说要缓缓,现在懒得动。
大概是身上没了蔽体衣物,在恒温的室内也会有点冷,她把手从挺括的衬衣领口伸进他背部。
肌理紧实,体温炙热。
舒服到想叫人闭眼感受,是一种天冷时趋火的动物性快乐。
沈弗峥由着她发懒,扯来床上的毯子裹在她后背上,轻声问她今晚在乾华馆洗手间是不是碰上彭东琳了。
钟弥一瞬睁开眼,好似终于在刚刚万花筒一样的热带丛林里,跳回真实运转的世界。
沈弗峥又问,“说话了吗?”
想到在洗手间偶遇彭东琳的场景,旁巍的前妻,之前只在社交场合匆匆见过一面,当时盛澎跟她介绍过,两人没交集。
钟弥如实点了点头:“说了。”
随后又补一句,“她说了,我没说。”
“她说什么了?”
“她说——”
钟弥回忆着。
“京市这地方,财神爷大手一挥,天上就会掉馅饼,小姑娘们当自己鸿运泼天,觅得良缘,实际上呢?那是鱼钩上诱人的香饵,鱼上了不属于自己的岸,能有什么好下场?钟小姐有空不妨劝劝你那位朋友,千万别拿你当榜样,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的。”
钟弥没反应过来,因她还从没有跟这种气场摄人的职业女强人如此对话的经验。
随后彭东琳便笑,也放软声音,出口的话依旧句句带刺。
“你混得比你朋友好,她还不敢这样招摇过市,不过沈家最近也很乱,钟小姐,要珍惜好日子啊。”
说完,冲净泡沫,彭东琳甩甩手,抽纸擦干,提包出去了。
钟弥也往池子里甩甩手上的水迹,当时望着镜子想,彭东琳跟彭东瑞果然是亲姐弟,一个提醒她以后多的是下坡路,一个暗示她以后没有好日子。
钟弥瘪瘪嘴角,故意跟沈弗峥装惨卖弱,细声说:“旁先生的前妻好厉害啊,我都分不清她在夸我还是骂我。”
沈弗峥也故意接话说:“夸你呢,夸你厉害。”
钟弥便装不下去,伸手想掐他做惩罚,偏偏遇上后背紧实的肌肉,还有事后未干的薄汗,从这块换到那块,怎么也掐不起来,没法儿叫他痛。
反而被他严肃批评。
“别乱摸。”
钟弥瞬间怄住一口气,谁乱摸了!
这是未完成的惩罚好吗!
裹挟在嬉闹里的严肃话题并没有随便翻篇,过了一会儿,沈弗峥亲了亲她的耳朵。
钟弥觉得痒,往他怀里躲。
他手臂拢着宽大的毯子,钟弥衣不蔽.体在里面稍稍一动,柔软的织物便摩挲光洁皮肤,给她供暖,也好似另一种另类的保护她的胎衣。
“鱼上岸,大多都没有好结果。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提醒一下你的朋友,旁巍送她出国,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后面的话,钟弥都听得很恍惚了,只记着那句“鱼上岸,大多都没有好结果”。
沈弗峥低下头,看着钟弥微微仰首看来的眼睛,眼波明净,似一截被风吹凉的软绸,清清冷冷柔柔。
他的倒影映在其中,也看透她的心思。
她肯依赖他的时刻,都叫他的心软成一滩水,轻轻的吻,短暂印在她额头。
“只有不够的本事,没有绝对的位置。是你的话,平岸也能变深池。”
钟弥没说话。
一双纤细雪白的手臂从深蓝的毯子伸出来,越过肩,环过颈,紧紧抱住身前的人。
好似一尾小鱼跃进深池。
是她的归宿。
第62章 纵独醒 也敬这世俗万般不清明
从宴会上带回的鹦鹉挂在客厅窗边, 天气好,许阿姨会把鸟架挪到后院,可惜整个十月, 京市并没有什么好天。
阵阵阴风接淋漓湿雨。
好几次外出,钟弥在高楼间仰头, 天色都灰得厚重压抑。
那只鹦鹉平时不怎么聒噪。
钟弥一回来逗逗它,给它喂点儿食, 它就跟来劲似的疯叫“弥弥发财”。
钟弥用手指头轻戳戳它的小脑袋, 说这鹦鹉完蛋,掉钱眼里了。
一身铜臭,俗。
许阿姨笑着说:“这小鹦鹉认主,灵着呢。”
天天听着吉利话,也拦不住坏消息登门。
十月末, 沈弗峥生日才过去两天, 钟弥画的那副蓝紫色调的《水塘野鸭》,被装裱好送来常锡路。
从小跟外公那些书画打交道,笔下功夫钟弥不敢说一等一的精, 但多少养刁了一双眼睛。
楼下会客厅的挂画, 有好几幅都是上一任主人布置私人会馆留下的, 既中又洋,钟弥嫌杂乱花哨。
这晚闲着无事, 便喊来许阿姨帮忙, 该撤的撤,该换的换。
挂那幅《水塘野鸭》时, 她跟许阿姨各踩一只凳子往墙上调正位置。
忽的, 钟弥眼皮一跳, 像进灰迷了眼似的难受, 眨了眨眼,一时没踩稳,扭了脚。
钟弥按了按脚踝说没大事。
许阿姨不放心,去拿冰袋。
回来时,手上不仅拿着冰袋,还有钟弥正震动的手机。
电话是警局打来的。
钟弥听到靳月失踪的消息时,脚踝正被许阿姨按上冰袋,一股寒意窜起,贯穿身体似的将她整个人惊麻。
警方调了监控,说靳月最后见的人可能是钟弥,之后靳月外出,就再没有回家。
靳月的母亲超过24小时联系不上人,到警局报了案,并说靳月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还在她卧室发现安眠药。
钟弥去警局配合调查。
“上一次和靳月见面,是两天前,是我男朋友生日,我邀请她过来玩。”
钟弥如是回答,但事实并非如此。
从沈弗峥那儿了解到如今旁彭两家的情势,钟弥虽然没有去劝靳月,但也知道这种时候,靳月不适合抛头露面。
九月份新电影路演过半,靳月的工作室就发了公告,说江近月女士因个人身体不适,不得已提前结束路演行程。
她精神状况不好,继续面对镜头,万一被人捕风捉影,对她没好处。
之后靳月没有通告,也没外出,难得她主动问起沈弗峥生日,钟弥不可能拒绝她过来。
当时钟弥想,她可能只是想过来在生日宴会上见见旁巍。
此刻她脑子乱掉一样坐在警局白炽灯下,想着先前偶遇彭东琳,对方说的那句“你混得比你朋友好,她还不敢这样招摇过市”,不晓得靳月这次失踪,是不是有人把她出席沈弗峥生日宴会理解成一种招摇过市。
靳月的妈妈就在一旁,一直在跟女警哭诉,从靳月七八岁学舞多能吃苦,讲到自己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靳月学校医院两头跑,最后不读书了给她交手术费。
说得语无伦次,信息量又很大。
靳月的经纪人也赶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过硬的职业素养让她显得太麻木不仁,她冷静劝着靳月的母亲:“阿姨,不要在这里说这些,说这些没用,月月好歹是个公众人物,你在外面说这些会影响她以后的发展。”
靳月的妈妈流下眼泪,哀哀哭着:“她是我的女儿!她现在都不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带着她在干什么!我这条命不要了,我不活了,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钟弥听得难受,坐她对面的警察还在问见面当天靳月是否有什么异常表现,她沉默回忆,正要开口,
警察提醒她:“你手机响了。”
钟弥拿起一看,是妈妈。
妈妈一般不会这么晚给她打电话,此刻六神无主里,立即横生出担心,她想也没想接起电话问:“妈妈,怎么了?”
“跟你淑敏姨在收拾衣服,州市最近天气冷了,京市应该更冷吧,你去年那几件厚外套要不要寄——”
警局里的闹声,章女士听到了,话也停了。
靳月母亲求着女警,你们是警察,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我的女儿。
章女士问:“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警局啊?”
钟弥哽住声音,斟酌着,缓缓说:“我……我一个朋友出了一点事,我过来配合问个话。”
“那你没事吧弥弥?”
脚踝生痛,心乱如麻,钟弥垂着头,低声说:“我没事,妈妈。”
说完就有一阵突如其来的鼻酸涌上,视线也随之模糊,眼前如蒙一层厚厚蒸汽。
她难受得突然。
不知是因为靳月妈妈凄凄的哭噎,还是因此刻自己的妈妈在电话里温柔的关心。
“弥弥,你有事要跟妈妈说。”
光是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胸口仿佛就刮过一阵海啸般的巨浪,腾起,叠下,压得潮湿的呼吸越发不顺。
章女士没再继续问,只说让钟弥今晚回家后,记得给她发一条信息。
电话挂了,很快又响起,这次是沈弗峥打来的。
“我马上就来,不想说话就在那儿坐着喝点热水,律师会去处理。”
“嗯。”
刚刚跟妈妈通电话,还能坚持在眼眶打转的眼泪,这一刻失重坠在桌面上。
“吧嗒”溅开一朵泪花。
钟弥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攥成拳,用力抵在桌上,来回几下,擦去这抹小小的水渍。
电话里的男人察觉她声音异常。
“哭了?”
钟弥本来打算不认,到嘴边的“没有”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抵在桌上的手指越渐用力到关节泛起惨白,最后低低湿湿地,又“嗯”了一声。
“我在路上了,不要怕。”
从警局出来,天色暗得似一张陈旧墨布,黑透了,老樟树下蹿起冷风,辨不清方向,人往空旷的路面上一站,四面八方都冷。
老陈见她瘦伶伶站着,长发被风吹,按了双闪。
钟弥寻光,迷茫看过去时,沈弗峥一身黑色风衣正下车,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她是想迎上去的,但脚步好似被冻僵在原地,只是傻傻看着,那道身影走过来,用手臂和胸膛拥住自己。
如山如塔阻绝这世间的风波,叫她在这波澜四起的一夜,终有一刻,敢合上眼,松下一口久悬不落的气。
律师简单交代一番就走了。
钟弥被沈弗峥揽着,刚上车,后头仓促停了一辆车,下来一个脚步匆忙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装打扮,身材高大,微微发福,看不出哪条道上的。
那人先跟老林说了话,等后座车窗一降,便满脸堆笑地跟沈弗峥道歉,说没有事先打好招呼,实在对不住,今晚唐突了钟小姐。
“钟小姐没受惊吧?”
沈弗峥同他客套了两句。
“改天我设宴给钟小姐赔罪,沈先生一定赏脸。”
人一走,车窗还开着。
钟弥瞧见夜色里,那人上了一辆黑色雅阁,车就是很普通的日系车,车牌零打头很不普通。
钟弥收回视线,用力按上车窗。
“有违官箴!”
沈弗峥没解释,只轻轻笑了:“这话也是你外公教你的?”
钟弥没说话,此刻只是情绪上来了,很讨厌这些明里暗里的所谓规则,不久前律师过来,跟钟弥说,沈先生在外面,钟小姐可以先回去了。
钟弥着急说:“我觉得这个事跟彭东琳有关,她之前——”
律师连忙笑着截过话,看钟弥的眼神里,既有尊重,又有一丝觉得她太天真的尴尬:“钟小姐,有些事,还是不要猜,让我来处理吧。”
坐在车中,沈弗峥看向警局,问她刚刚在里头是不是也这么气势足。
钟弥一瞬耷拉下细颈,像被雨淋得半湿,缩在墙角的小猫。
她哪有气势,知道靳月失踪,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
旁巍的前妻她见过,是一个狠角色。
她担心是自己邀请靳月来沈弗峥生日宴会的事成了导火索,此刻陷入既慌乱又自责的情绪里,沈弗峥一捧她的脸,她没忍住,掉下一滴眼泪来。
面颊温温潮潮。
她低着头,想用手背去擦。
沈弗峥先一步触上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随后手臂一收,将她搂到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哄慰,说会叫人去打听,旁巍也已经去找彭家沟通,不会出事的。
过了一会儿,沈弗峥问她:“今天怎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一下急忘了。”
钟弥往他颈窝里钻,冰凉脸颊贴着他滚烫的体温。
“许阿姨说你扭到脚了,把脚抬上来我看看。”
摇了摇头,钟弥此时只想这么抱着他,一刻也不想分开:“现在不痛了。”
车厢暗,他眼睛里蕴着温玉似的,既深又亮,下颌蹭蹭她,手掌轻轻拍着。
好似什么易碎的宝贝,叫他捧在手心,怎么护都嫌不够周全。
那一晚人仰马翻的折腾,好似只是钟弥脑海中的一场幻觉。
翻篇翻得太轻巧。
仿佛所有人都不去计较了,不管是不想计较,还是无力计较。
江近月工作室对外发出退圈声明,还是换汤不换药的说辞,个人身体原因。
随后江近月的个人微博注销。
一个凭空用财力堆出的光鲜艺名,也一朝凭空消失,好似她又从江近月做回靳月自己。
钟弥不知道这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
再次见到靳月时,她像生了场大病又痊愈一样,笑起来,叫钟弥恍然提前见到冬天的日光,温暖又虚弱。
在钟弥的咖啡店里,靳月很平静地抬手挥了挥,示意位置,身边还带着一个穿呢绒背心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挖着店里配咖啡一起卖的小蛋糕,靳月用纸巾给她擦嘴角的奶油,不让她再继续吃。
“你爸爸说这种蛋糕你只能吃一半,吃多了长蛀牙。”
小姑娘有点不乐意,撅撅嘴说:“姐姐,我要喊你阿姨吗?你跟爸爸是不是一对?”
靳月怔然,只低落出声说:“你爸爸是很好的人。”
而她配不上这样的好。
“可是舅舅说,爸爸狼心狗肺——”
靳月一下捂住小姑娘的嘴:“你不要信!你爸爸很好的!”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待靳月松开手,委屈巴巴小声说:“我说爸爸不是,舅舅也会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