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by咬枝绿
咬枝绿  发于:2023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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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负二楼,她快步进去,检查自己的蛋挞还酥不酥,捻起一个来,咬一口还不算失望。
她跟沈弗峥提要求,想在这张软软的躺椅旁边放一张小台子。
“你不如在这儿放一张床。”
钟弥以为这是他不同意的反讽,便开始讲放一张小台子的好处,这样以后在这里喝下午茶也很方便,不至于还要把蛋挞盒子放在自己腿上。
“我很认真的。”钟弥说。
沈弗峥踱步似逛私人展,看向她,英俊眉宇间稍有纳闷:“我也没开玩笑。”
放一张床?
放一张床……
他居然说他没开玩笑,钟弥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过了会儿,她扭头,在这张软皮躺椅上用手按了几下,似丈量宽度。
背后传来沈弗峥平淡无波的声音。
“两个人会很挤。”
钟弥掌心发麻,缓慢而用力地攥住拳,从没有哪一个瞬间,叫她如此感慨自己和沈弗峥天造地设。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钟弥问他:“你建这个玻璃房子的时候,没想过会有今天这个场景吧?”
他回答,很多事情都无法预知。
“那你当时是为什么而建呢?”
他没回答,反而问钟弥:“为什么最近很喜欢待在这里?”
钟弥手里捏着剩下的半块蛋挞,望望四周,像在感受一样慢慢移动目光,说:“待在这里,可以锻炼克制。”
沈弗峥脚步一顿,与钟弥之间隔着数重透明玻璃,空旷的环境将声线拉得深沉。
“克制什么?”
“一种将当前所有美好平静通通毁灭的冲动。”
沈弗峥没有说话。
他的身形和脸庞都被错落陈设的瓷瓶遮掩,叫钟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钟弥将剩下的蛋挞吃完,人很满足。
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跟他说。
她之前有天下午居然在这张软椅上躺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拿着一根棒球棍,把这里的瓶子隔着玻璃通通打碎,一地狼藉。
看见他走过来,钟弥开玩笑问他,如果梦是真的,她真把这些瓶子都打碎了怎么办?
他缓缓倾身靠近钟弥,说:“那你就得留在这儿陪着我。”
钟弥懵懂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沈弗峥用手指去碰钟弥的脸,温热指尖从眉梢慢慢划到眼角。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但漂亮这点特质,在她身上,实在不值一提。
何瑜说他色令智昏,也实在好笑。
他不承认自己色令智昏。
生存法则一旦定下来,根深蒂固,不容更改,一个伪善利己的人,即使一时被情爱冲昏头脑,也终有冷静下来权衡利弊的时刻。
一个少年时就戴着镣铐与面具舞蹈,一路靠着自我束缚走上权利巅峰的人,比那些旁观者清楚,他为了此时握在手里的东西,付出过什么。
本能会让他选最有利的那个。
连他自己也不能左右。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色令智昏?
如今这副壳子,他已经能浑然天成地轻松驾驭。
早几年,不如现在自洽。
每当他觉得无比厌烦,觉得难以忍受,他就会待在这个布满昂贵瓷器的玻璃房子里,提醒自己稍动即乱。
以此来克制自己,让自己继续套在这个壳子里,静下心去学习识人博弈。
保持所拥有的一切,保持沈家的平衡,在无数次权力更迭里,一步步走到制衡的位置上去。
所有人都觉得,躺在这张软椅上,是他最平静的时刻。
只有钟弥无意道破,那是他最暴躁易怒,最想毁掉一切的时候。
后来他很少情绪化了。
上一次闭眼躺在这张椅子上,算一算,是前年八月份。
人一旦没有了情绪,就容易觉得日子无味,他忽然很累,也很困惑,不明白如此顺应的人生意义是什么。
章载年在他很小的时候教过他一年字,小时候他问过,章老先生以后都不来了吗?父母将章载年离京背后的权力更迭省去,告诉小小年纪的他,这是一种顺应。
之后又请来新老师,教他写字,并告诉他,这是他人生机遇里的顺应。
因这个世界有既定规则,只有顺应才能过得好。
他十几岁,沈秉林就夸他有章载年的风骨,大概学到骨子里了,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
那些年,他不喜欢自己,也非常抗拒见章载年。
这位老先生于他人生的意义,不能一言概之。
年少时,有一度厌恶至极,觉得是章载年这个人的存在,才引他不能回头地走向人生的歧路,他每往前挪一步,都是这个人在无形中牵引他。
是他起了沈弗峥这个名字。
是他毁了沈弗峥,也是他成就沈弗峥。
前年八月,躺在这间玻璃房子里一夜也没有想通,天亮打电话叫盛澎过来,叫他备礼,隔天去了州市。
他想去看看曾经顺应的人,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
会遇见钟弥,完全是个意外。
那次州市一行,为的是解惑,后来想想,她的出现,也的确叫他的人生从此拨云见日。
章载年跟他说,人这一生,许多迷津不可自渡。
是不可自渡。
钟弥可渡。
好似这三十年的沉疴积弊,都是为了遇见她不药而愈。
章载年曾在他的人生里创造了诸多问题,也同样,为他创造了答案。

年前小鱼来了一趟州市, 钟弥陪她去陵阳山拜佛。
佛前的蒲团,钟弥陪着章女士跪过无数次,她没一次正经许过愿望。
能成之事, 不必求佛,力所不及, 求佛也无用。
在山上,钟弥接到淑敏姨打来的电话, 问她京市来的朋友今天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钟弥说我待会问问。
走回佛殿外,她看见小鱼正持香叩拜下去,背影虔诚。
不知道她此刻心中在求什么。
起了风,宝鼎弥散香灰,呛人鼻息, 迷人眼睛, 有一刹视线模糊。
钟弥目光静止。
俯瞰红尘的菩萨,供人遥遥敬瞻,看不清是应该的。
有些欲望, 人自己都讲不出, 欲壑难填, 进香匍跪,不过是借神佛之眼窥一窥。
下山时, 小鱼在缆车上跟钟弥讲了一些她离京这周发生的事, 话题落到她自己和蒋骓身上,神情也平淡。
钟弥随口搭着话:“蒋骓最近应该挺忙的吧?”
“忙嘛, 应该的。”
钟弥一愣, 缆车下移带来的视野突变, 似不可分辨的记忆返溯, 恍然记不起过去那个因为蒋骓工作忙、应酬多,不管什么女的出现在蒋骓身边,哪怕是钟弥,都能被拎出来,叫她同蒋骓大吵大闹的小鱼是什么模样。
她声音太淡。
“禾之阿姨现在跟四哥闹得不愉快,四哥就得更看重蒋骓一点,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大家族所谓的一团和气就是这么复杂。”
说完小鱼叹了一声气,转头冲钟弥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弥弥,你会不会有时候也觉得很累啊?”
钟弥觉得还好。
寻常门户里也有三姑六婆这些烦人的交集,人情社会,所有亲友来往的底层逻辑其实都类似。
但她能瞧出来,小鱼累了。
爱这种东西,真的一点道理也不讲,既缱绻又狠毒,有爱就会有包容,就算真的身负枷锁,苦中作乐也肯为对方咽下。
可如果不爱了。
一点纸屑落肩头,也嫌沉杂。
回程路上,车窗外南方的冬景萧索。
她和小鱼各自想着心事。
她忽然想打电话给沈弗峥,问他把鹦鹉送去驯鸟师那儿,学的是什么话。
鹦鹉学话太慢,到开春,钟弥也没能见“弥弥发财”的后半句是什么,沈弗峥也不告诉她,只从背后抱着她,贴耳说:“不着急,以后日子那么长,你总能听到。”
春光里,许阿姨找来花匠给常锡路的院子里培土,埋下新的花种,方砖路上的法桐也抽嫩绿新芽。
枝繁叶茂的世界,一派岁月静好的表象之下藏着涌动暗流,沈家不安宁,开年后,沈弗峥各种饭局应酬胜过以往。
钟弥也听到一点消息。
先前因为帮旁巍,沈弗峥已经惹得众人不快,最近他做的一些决策,也招来不少非议。
导火索是他一直未定的婚事。
沈秉林没表态,不知道是不是在拿这件事考验沈弗峥,于是沈家人便也不敢将事情摊到明面来讲,议论纷纷,各方压力最后都压在沈弗峥身上。
他们不敢拿沈四公子怎么样,可人人都晓得盛家父子是沈弗峥的左膀右臂,攘外安内这对父子没少替沈弗峥出力,州市项目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暗地里做文章,为难盛澎父子,跟直接逼沈弗峥就范无异。
护不住心腹的主子会失去多少人心,彼此心知肚明,不是不认色令智昏吗?那便让你取舍,让你证明。
偏偏沈秉林这时候外出休养了,好似真的置身事外,要看沈弗峥会在这件事上怎么运作。
蒋骓说沈弗峥难,盛澎也说沈弗峥难,连人在国外的沈弗月都把电话打到钟弥这里,半是安慰半是愤懑:“小姑姑那么爱管人姻缘,干脆下辈子去当月老!独女了不起啊,都已经半辈子在沈家横行霸道了,还不够吗?就跟他们耗,四哥倒了,沈家没有第二个沈弗峥可以顶上去,到时候谁也别想捞到好,我四哥最近还好吧?”
“还好。”
钟弥其实更想说,他挺好的。
沈弗峥这人虽有一副君子皮囊,但绝不是经不住风浪的人,他比那些担心他的人瞧着平静得多。
这些日子,他白天经常陪钟弥待在常锡路写写画画,好似办画展的事马上就要提上议程,比他家里那些腥风血雨都紧要。
其间,旁巍给他送来一块玉,被刻做闲章,沾红泥印在书画边角,古朴篆字,方方正正地落着“弥弥雅鉴”。
她对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头一个拿沈弗峥开刀,抓着他的手,似幼稚孩童在他小臂上印,笑嘻嘻说我鉴赏完了。
特制的印泥,一连好几天才洗掉。
沈弗峥晚上出门应酬,也很正常,他一贯克制,饮酒止步尽兴,绝不贪杯嗜醉。
不喜欢事情失去掌控的人,更不会让自己失去掌控。
钟弥有时候从舞团回来,晚上很累,就先睡。
沈弗峥时而体贴,时而烦人,非要把钟弥闹醒,钟弥是有起床气的,他像玩橡皮泥一样摸她的脸,钟弥梦中被扰,“啪”一巴掌打在他手上。
响声太大,她自己醒了。
便瞧见夜灯旁的男人,一边解衬衣袖口一边瞧瞧自己发红的手背,垂着视线,带笑望钟弥说:“你这打人还挺疼。”
钟弥懵懵地眨着眼,分不清梦里梦外一样,只下意识朝他伸出两只雪白胳膊,要他来抱。
沈弗峥便不顾半敞的衬衣,俯身将她抱起来,坐床边陪着睡醒的她,两人身上都烫,一个是被窝里的暖香,一个是应酬完的酒热,贴在一处,像两种虚浮不真实地融合。
有时候钟弥也跟着老林一起去接他。
那天入夜下过小雨,从乾华馆回来,车子在路口停,他喝得有点多,坐车不大舒服,钟弥和他牵手走一段路,散步回去。
路沿两侧的坑洼处,积水反光。
她脚底惊破小小一片倒影,望着眼前柔黄路灯寂静延伸的古老长街,不知怎么,忽来了诗性。
“夜阑似觉归仙阙,走马章台,踏碎满街月。”[1]
晶晶亮亮的小水洼无数,在灯下,倒真像满街月色。
沈弗峥失笑,说她很有本事,两句词骂遍了刚刚一屋子的人。
四月初,沈弗峥带钟弥去了一趟南市。
这个节骨眼上,因为钟弥随口一句京市春天没意思,隔天就让她收拾行李南下,带她出门玩。
小鱼知情后下巴都险些掉到地上,委婉建议,要不四哥进圈拍戏吧,这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戏,我爱看。
钟弥去玩了,沈弗峥没有。
他到了南市,应酬只增不减,他二叔沈兴之一家都在南市,沈兴之的大儿子沈弗良不成器,小儿子沈弗禹却跟他走的是同一条路子。
老爷子的爱重或许是沈弗峥沾了章载年的光,但一枝独秀,也同样是众矢之的,这些年能在偏颇失衡的大环境里一路稳稳走过来,同沈家内外都搞好关系,绝对是沈弗峥自己的本事。
拘于身份,这些年沈兴之很多事都是沈弗峥派人私下在替他打点。他为人处世一贯没得挑,即使是在老爷子偏心的情况下,沈兴之都非常满意这个侄子,不缺眼界格局,进退有度。
京市的事都已经传到他耳朵里来了,也没见沈弗峥跟家里人明面上闹翻,不怕撕破脸皮,也不轻易撕破脸皮。
既是魄力,也是气度。
只凭这点,他就没辜负沈老爷子这么多年的亲手栽培。
沈兴之推心置腹,在书房跟沈弗峥聊了一个下午,也不说是劝,末了只拿沈弗良的事点一点他。
“结了婚,该养的还不是在外头养着,只要场面上的事好看了,其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
沈弗峥对蒋骓堂姐印象不深,此刻却不禁有点可怜她,好看的是别人的场面,闭的是她那只眼。
想到蒋小姐在中午饭桌上郁郁寡欢的样子,沈弗峥无法想象钟弥日后落到这种境地里的模样,仅是想象,他都会生起一股冷冷的躁郁,无法忍受那样的表情出现在钟弥脸上。
不合适,也不合理。
她家两代人精精细细把她养得玲珑剔透,绝不是盼望着有个男人一边说爱她,一边毁了她。
沈兴之见沈弗峥一时没说话,也晓得这个侄子只是瞧着温和,实际上软壳子下头藏着雷霆手腕,从没人能替他拿主意,便不再多说,只叫他放心。
“外头的那点事,二伯能替你去打声招呼,家里的事,还是要你自己处理,总不好一直闹得这么难看,章家,是你爷爷的心病,也是你小姑姑的心病,你要好好想想。”
钟弥对南市不熟,下午跟沈弗良的太太一起逛街,身边还带着沈弗良的儿子,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淘气不服管的时候。
蒋小姐一次次温声哄他,小少爷变本加厉,甚至直接说,你又不是我妈!
钟弥在旁瞧着都替蒋小姐难受。
后妈难当,钟弥以为她会恨沈弗良。
没想到叫保姆带他去挑玩具,两人终于轻省坐在咖啡厅一角,提及沈弗良,蒋小姐居然会说:“他其实挺好的,他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他儿子欺负我,他有时候也会管教,至于他在外头的事,看开了也就那样吧,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比他还恶劣的男人多的是。”
钟弥听得心惊不已。
仿佛看见一只在温水里快煮死了的青蛙,原来心如死灰久了,真的会觉得抱着一滩灰烬也是温热的。
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沈弗峥把她保护得有多好,他从没有把她放到那些钝刀子割肉的处境里,磨着她一点点忍耐一点点妥协。
他的小姨,他的属下,他的朋友,每一个安排到她身边来的人,都是真心对她好的。
他一直在捂她的眼睛,不叫她知道她如今所处的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该教的道理他会教她,不必看的血腥,他一直护在她身前。
她所感受到的平等,是他垫了无数偏爱在她脚下。
实在没心情多逛,钟弥喝完下午茶就回去了,在酒店睡了一觉,然后去浴室泡澡。
她靠在浴缸里发呆,没听到外头有人回来的响动。
她也猜不到沈弗峥会这么早回来。
等从浴室吹干头发,穿着柔软的浴袍出来,瞧见沙发背上放着沈弗峥今早穿出门的外套,才意识到他回来了。
钟弥去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一样东西,攥在手心里,在套间书房找到沈弗峥。
门推开一隙,她趴在门边,只露一双被浴室热气熏蒸过的眼睛。
“可以进来吗?”
沈弗峥的沉思被打断。
窗外刚刚白昼入夜,高层酒店俯视一片中心区灯火。
他转过头,没说话,只朝钟弥伸手。
钟弥走过去,将自己握成拳的手抵在他掌心,另一手扶他的肩,刚洗完澡,浴袍下的身体馨香软滑蹭到他身上来。
沈弗峥注意到她一直握着的手,等摊开,东西便到了他手心。
一条满钻的红宝石项链。
她面对面坐在他腿上,与他一同看着项链说:“这上面嵌的宝石都是真的,给你。”
他瞧着红宝石链子问:“哪儿来的?”
“我妈妈给我的。”
他晃晃链子:“那你就随便给我?”
“我没有随便,我……我想了很久的,”钟弥手指抚上他的眉心,那里有一道小小的愁山。
他平时表情淡,心烦也不显,只是心事重时就会下意识拢着。
她都看着眼里。
钟弥越说越小声:“我不想你烦,我听盛澎说他爸缺钱,我不知道缺多少,可以把这个卖了……”
他垂眼看着手心,不懂女人的首饰,但好东西见多了也有分辨能力,像古董珠宝。
“这东西不便宜。”
“便宜就不给了你!”她好有道理地说。
这是她们家最贵的东西,她连戴都没有戴一次,怕弄坏了。
沈弗峥故意逗她:“那我拿去卖了,你舍得?”
钟弥微微一抬下巴说:“当然舍得,为我心悦之人,万金不足重。”
小姑娘的情话,三分霸道七分烂漫,叫谁听了都要心软。
沈弗峥从摊开的掌心里寻出链子头尾,两手提着,环过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扣上,静瞧这串浓滟宝光覆在她精巧明晰的锁骨上。
就该是她的。
沈弗峥抚抚她的头发,同她说:“你的东西,不要给别人。”
钟弥知道他家里意图撮合他和孙小姐的事,因他一直态度冷淡,她也从没提过,彼此都不在意的事,没有谈论的必要。
这会儿也不是没有安全感,只是跟他故意撒娇:“那别人非要呢?不止是项链,就比如——”
还没来得及说一个“你”字。
他平声打断:“不给。”
钟弥展颜一笑,抱住他脖子说,“那我真不给了。”
她咬他脖子,留了个牙印,沈弗峥偏偏视线,敛下眼看她在自己身上胡闹。
钟弥仰着头。
“你现在,盖过我的私章,就是我的了!”
她刚洗完澡,穿着酒店浴袍,长发披散,只用一条丝带松松绑着,白净似栀子花瓣的面庞下方,脖颈间一串浮光璀璨的红宝石。
素与艳,在她身上,矛盾融合。
露齿一笑,更是漂亮得晃人眼。
沈弗峥捏着她的下巴,瞧够了,便低首吻她。
他吻得不投入,因为心思不集中,断断续续,像一种刻意撩拨。
自己还是一块冰,徒惹钟弥难耐沸腾。
余光里浸着她颈间的红,他在想上次回老宅,何瑜送他一尊玉佛,提醒他这阵子戾气太重,也是时候该收敛一些了。
他对弦外音充耳不闻,专心欣赏匣子里的玉器,那玉佛,种老色正,难得眉间落一点不大不小的鸡血红。
在这件事上,何瑜已经没有脾气,也不想和儿子真闹到离心,只问他:“那小姑娘到底哪里好,惹得你这样发疯?”
沈弗峥垂着眼,手指触在玉佛眉心。
他跟何瑜说,她那样的性格,不管喜欢谁,对方都会因为她而感到快乐。
他不一样。
“只有跟她在一起,我这一生才会好过。”
吧嗒一声,盒子盖上。
东西收了,现在不知道堆在仓库哪个角落。
钟弥没有察觉他在分心,只觉得沈弗峥在故意使坏,撩人得厉害,有点喜欢,又有点不满,嘴唇追上去,轻咬他下唇,拳也打在他肩上,低低怨声:“做不做啊,烦死了。”
沈弗峥笑了,胸腔微震。
钟弥意识到自己性急,唰一下红了脸颊耳根,正扭开脸,下一秒又被一只大手扳回来,正要说话,又被一个深吻结结实实堵住。
他一边吻,一边摸到桌上的窗帘遥控。
嘀一声,似某种提醒。
钟弥忽的腾空,被他抱到书桌上。
暗红色的发带本来被她绑作低马尾,沈弗峥俯身,扯落绑系的结,钟弥顺着捋头发的力,脖颈更深地朝后一仰。
到末尾,乌浓长发一瞬间披散开来。
她跪坐着,抓过他手上的发带,解开发带的结,长长一条拖在手心两侧,递到他面前。
“可以蒙眼睛吗?”
三指宽的发带堪堪遮住沈弗峥的眉眼。
晕染血红的黑暗里,视力消失,放大其余感官,能察觉,她一边亲吻他,一边解着衬衫的纽扣。
他看似被动,实则暗暗掌控全局。
她转身伏跪,膝盖磕到桌面,一声轻响。
他看不到,但能想象纤细的上身如韧草压低,腰部线条塌陷的样子。
因他蒙着眼,所有冒失都脱离低俗,似一种温柔探索。
面对面时,沈弗峥依然看不见。
听她的声音,似扯散滚落的珠玉,隐隐猜测她在书桌上,大概手肘后撑,离他有一段距离。
她系的是活结,情到浓处时,暗红的发带松开。
往下掉落,搭在他高挺鼻梁上。
沈弗峥视线骤然一清。
瞧见她上半身浴袍脱离肩头,脸庞情态动人,在他的动作里蹙紧眉仰起脖子,雪颈间,一串赤焰宝石,灼光绯艳,欲念流动,胜过菩萨眉间一点红。
作者有话说:
[1]引用

南市一行, 打乱了钟弥之后的计划。
本来她带足行李,准备陪沈弗峥在南市待几天,之后就回州市参加表姐的婚礼。
对于表姨一家, 她一直没什么好感。
之前偷卖字画的事,更是叫钟弥厌从心生, 能少来往则少来往。
过年回家,钟弥听淑敏姨说了, 表姐同那位新对象刚订婚不久, 又因男方订了婚还在外不检点,险些再度闹黄婚事。
是表姨掂量对方彩礼给得足,一再劝着表姐忍了下来。
当时钟弥听了还纳闷:“还没结婚就在外面乱来了,这要怎么劝啊?”
淑敏姨不掩鄙夷道:“你那位表姨有本事,拿你外公的话劝的。”
外公常说一句“守静容人, 天地自宽”, 难为表姨还牢记在心,拿去训导表姐,说有钱男人在外头沾花惹草, 常事罢了, 兜里没钱的男人都有吃喝嫖赌的, 跟男人计较这些,纯粹给自己添堵。
“你要多想想, 守静容人, 天地自宽,”表姨搬出这八个字, 掰碎了同她讲, 章老先生的话还能有假?守得住寂寞, 容得下旁人, 这才是大智慧!
钟弥听后心情复杂,一时觉得好笑至极,一时又觉得歪曲理解,简直糟蹋了外公的话。
淑敏姨是见过大世面的,当时就断言,只要钱给够了,这事再闹也黄不了。
果真,年后便好几次刷到这位表姐的朋友圈,一次次都是日记一般长的小作文,从去看婚礼酒店,写到试婚纱买戒指,点点滴滴抠出细节,一再强调这男人他有多爱我。
要不是早知道男方品行,钟弥会真以为她找到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
不知是出于什么未雨绸缪的心态,章女士打电话来问四月表姐婚礼钟弥回不回来参加,放以前,她是懒得去,现在总想着这些奇葩的亲戚来往,日后也免不了,多看多学也算是历练,便答应了会回去参加。
说变卦也就变卦。
沈弗峥都没把她往水深火热里推,她自己何苦上赶着受罪。
于是,在南市玩够,她同沈弗峥又一起回了京市。
到四月中下,钟弥生日,她才回了州市,大学四年,算一算,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一起过生日了。
收拾行李时,她心事重重,折衣服的动作慢下来,忽然有点感慨时机不对。
沈弗峥这阵子太忙,沈兴之出手用自己的关系替他活络局面,很多事还需要沈弗峥回京市自己去办,连白天都有人往家里送文件,等着他晚上回来处理。
钟弥实在没办法在他忙到分身乏术的时候提:“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回州市过生日,顺便见见我外公。”
被宠大的孩子再聪明也没城府,明面上演得再风平浪静,实际心里藏不住事儿,尤其到晚上,脑子闲不下来,一胡思乱想,人就睡不好。
她枕在沈弗峥一侧胳膊上,本来两手微微叠着搭他的肩上。
心一躁,手脚也静不下来。
被窝里的腿往他腿上架,她先是把手臂伸开横在他胸口,体型差叫她这么抱他很费力,于是手往下挪,在胸下停一下,又到肋骨停一下,再往下,搂住他的腰。
够窄了。
只是心烦人难静,好像怎么换姿势都觉得睡得不舒服。
钟弥只顾着自己烦心,动个不停,没察觉枕边人蹙了蹙眉,有醒来的兆头,她胳膊正要动,下一秒,手腕被一只大手精准捉住。
他说话的时候才睁开眼,睡意惺忪的气声,低醇似暗暗发酵的陈酒。
“再往下伸就别睡了。”
钟弥一愣,抬头解释:“我不是要弄……”
发现不好解释。
但她也挺无辜的,顺了顺自己的长发,把脑袋靠回原位,枕他胳膊,手和脚依然不肯离开他半分:“……我只是睡不着。”
夜灯昏昏,房间里的陈设好似烛光浓郁的油画,线条模糊,阴影稠深。
沈弗峥也合上眼。
“睡不着就这么缠人?你怎么不骑到我身上来睡?”
过分失眠,醒也是糊涂。
钟弥居然没反应过来其中调侃批评的意味,一下又抬起头,发梢扫进他肩窝,认真问:“可以吗?”
沈弗峥眼皮微颤,足足沉默了两秒,叹出一口气,直接抓钟弥的胳膊,帮她环上自己的肩膀,让她翻身趴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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