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说此话的时候语气正常,却让她恍然觉着,似一个真正的夫君在同她的妻子临别之话。
温存而柔情,平常却动人。
想到这一层,不免又让奚昕然起了一层鸡皮。
她是个待不住的性子,独用过早饭后,穿了新衣行去前堂见过祝家长嫂。
闻说陈月英出身连普通的平民百姓都不如,所以即便嫁入高门亦没什么架子,可奚昕然还是按着小辈之礼给她敬了茶。
这倒真让陈月英受宠若惊,茶接过轻抿一口,随之送了礼物给奚昕然,而后笑言:“三弟妹往后便不用如此多礼了,你我平辈。”
“祝......”且说一个字,便觉不对,奚昕然立马改口,“夫君说,长嫂如母,这杯茶嫂嫂当喝得。”
见她说话客气,倒不似外人传的那般跋扈,至少一点,明礼是真的。
陈月英一直提着的心也稍稍安放下来。
“对了,祝相是否还在病中?我可否去同他老人家敬一杯茶?”奚昕然又问道。
陈月英道:“这茶,爹是喝不了了,他在病中,时常昏睡着,即便醒着也说不了话,动不了,方才我出来时,才给他喂了汤药,这会儿应该又睡了。”
起初只是听说祝相是中风之症,倒没想竟这般严重,每日只躺着不能说话不能动,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既如此,奚昕然便也没了要见的念头。
陈月英瞧看了她的脸色接着又道:“还有二弟,也是整日疯疯癫癫的,现在你若是去见,怕也不大方便,不过你别担心,他现在住的偏僻,影响不到你们的。”
这些实则奚昕然早有耳闻,当初她非吵着要与祝珣定亲之时,姑姑便提醒过她,祝家纷乱事多,若嫁过去,家不好当,可她当时一念只顾着祝珣本人,根本没想这么多,如今再瞧他这分外憔悴的大嫂,一个女子顶着这一家老小,若换成是她,当真不成。
想到此,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奚昕然老实点头应下。
与陈月英闲聊了几句,二人着实不是一路人,并没有一见如故之说,奚昕然觉着无趣便离了正堂。
出来时日头正晃眼,祝府家大业大,府中假山水榭,雕梁画栋十分考究,听说祝相酷爱花草,许多草植皆是从南方运来移到园中的。
府中景致甚美,但却没什么人气,放眼一瞧空荡荡的,正如常人言道的阔堂贫丁,如今加上她,好生活着的主家才勉强算得三个。
带着木香无聊行至一处池畔阴凉处,池中游鱼惬意,水面映出奚昕然和木香两个人的影儿,瞧看四处无人,奚昕然神叨起,“木香,你有没有感觉祝府有些怪异,给人的感觉阴森森的?”
“小姐,我本来不想说的,就是怕你害怕,”木香贼眉鼠眼地挤到她身旁,小声道,“今天早上我去厨房给你取汤羹的时候,听见有人嘀咕,说祝府犯阴邪。”
明明是夏日里,热的人焦躁,可一听阴邪二字,立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又怕又想听,“什么阴邪?仔细说说。”
“祝府的人说,时常能在角落处发现烧过的纸钱,夜深人静时,还有烧纸的味道,却没人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祝府又没什么死人,会给谁烧纸钱啊,就算是祝家老大,他不是也死了快两年了.....”
“就是啊。”
主扑二人于池畔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讲的热闹,正入迷间,奚昕然只觉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似野兽低吼之音,似来自地府,将二人吓的生生打了两个激灵。
下意识的回头望去,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奚昕然只瞧眼前扑来一个怪物似的东西,青面獠牙般的几乎压在她眼前,一声尖叫未出喉管,脖颈便被一双冰凉的双手死死掐扼住,这一下用了十分的力,奚昕然只觉着气涌上脑,暂不能呼吸。
随着脖上的手力道越来越重,她眼前一黑,所见之处皆是黑色的圈泡不断沸腾消散,自己仿若成了一滩淤泥,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随波飘荡。
一旁木香吓的傻了,眼见着不知道从哪里奔出来的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正发狂般的掐着自家小姐,反应过来后她拼了命的去撕扯那男子手臂,但那人力大无比,无论如何也将他的手与奚昕然的脖颈分离不开。眼下奚昕然的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变紫,木香一边哭喊着一边捶打那男子,却毫无用处。
那男子嘴里一边叫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一边将奚昕然掐推到池畔边去。
“来人啊,来人啊!”木香高声哭叫,几乎破了音。
可四处环望,却连个鬼影都没有。
木香无法,张了嘴扑上去咬住那男子胳膊,男子吃痛一手将木香甩倒在地。
木香拾起假山脚堆的石头便要冲上去砸,说迟又快,眼前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黑影,自那狂人背后单手掐住他的喉,一手伸到狂人手腕处快速扭了一下,那狂人似被触了身上的机关一般,惨叫一声,双手自奚昕然喉上缩回。
那黑影眼疾手快,单手又握着那狂人腕子扭扣到其身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将那狂人放倒。
狂人背朝地面朝天,被黑影单膝制于地上,动弹不得。
被人掐了个半死的奚昕然如临大赦,整个人再使不出半分力,似一条被人折下的柳枝,于空中打了个弯儿倒在地上,她腰身上悬挂的玉佩跌碎一角落于池中,惊散了满池游鱼。
“小姐,小姐!”木香跑过来时手里还抓着石块,到了近前被反手丢入池中,溅起一层水浪。
木香将失去意识的奚昕然抱起在怀,手掌轻快拍着她的脸颊,“小姐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膝下所制之人仍试图挣扎,七杀冷眼注目片刻,随即回过头去望着此刻脸色仍旧青紫的奚昕然,薄唇轻抿,未置半言,却默然将膝上力道加了三分,引得膝下狂人惨叫声喋起。
得了讯的陈月英匆匆赶来,一见此景吓的脸色都白了。
明明方才还是好端端的新妇,这会儿不知是死是活的躺在那里。
再瞧七杀压制住的那人,一时乱了方寸。
“快去,快去请郎中,给三奶奶瞧看,快去!”一向温静娴柔的陈月英也终在此刻失了态,双唇哆嗦着几乎吼了起来。
众丫鬟七手八脚的将奚昕然自木香手中抬举起来,有的腿快的小厮已经奔去寻郎中。
惊魂未定时,她脚头调转,面向七杀,却是望着底下那人,“人是怎么看的,怎么让二少爷跑出来了!”
那红了眼要杀人的,正是祝家二少爷祝涵,此刻衣衫污烂,蓬头垢面,似外面的花子一般无二,嘴里还不断嚷着一些污言秽语,实难耳闻。
“这疯症是又犯了,今日没给他喝药吗?”她又高声问。
可随着她一同过来的丫鬟小厮皆不是祝涵身边的人,也不明情况,直等了好一会儿,看顾祝涵的四个小厮才得了信儿奔寻到这里来。
一见此状,便知又惹了大麻烦。
见这几人陈月英也顾不得脸面,上前去指着他们便是一通呵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四个人看不住一个?”
四个小厮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应声,不是不敢,而是懒得理她。
她出身不高,平日在府中管事也是小声小气的,府中人势利的不少,阳奉阴违的更多。
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料是陈月英再气,遇上这几个滚刀肉似的,也如泄了气一般,可仍不忘说道:“平时你们看不住人也就罢了,都是自家人,谁不知道内情。可如今不同了,他方才伤的,可是咱们祝府的三奶奶,你们三少爷的新婚妻子,才嫁过来一日便生出这样的事,你们就等着去三少爷那里领罚吧!”
陈月英也是气极,知道这些人从不把她放在眼中,只能拿出祝珣来压人,不同于她,祝珣可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又有官职加身,这些人如何能不怕。
听此,一个个的忙将头压的更低。
“还不快将二少爷送回园子!”陈月英怒一甩帕子。
这几个人再不敢磨蹭,四人齐齐弯身下去,自七杀膝下将祝二公子拉了起来,连搂带抬的弄走了。
奚昕然再次恢复意识时,已是日落西山。
橙色的霞辉洒入窗棱,于房中铺了一层斑驳,房中散漫着隐隐药香,与檀中荔枝香混于一处。
祝珣于大理寺中一得了消息就往回赶,入室见她第一眼,就瞧见她颈上被他二哥十指掐出的淤痕,他回来时,她脸上的青紫尚未退全,一瞧见这副可怜样子,他就再也不忍心离开了,于是就静坐于榻边一直这样守着她。
终,奚昕然杏目浅浅睁开一条缝隙,浓密的眼睫自然带卷。
祝珣第一时间将身子前探过去,温柔于她面前低唤了声:“昕然......”
若未记错,这是自己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却几乎是脱口而出,无比自然。
起先祝珣
也是一怔,却又是鬼使神差的复唤了一声:“昕然。”
受惊乍醒,她眼前视线有些模糊,只见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轮廓坐于榻边,十分关切的唤她的名字。
她人醒了,但似脑子又未完全清醒,方才还于梦中被鬼怪猛追,榻边的人这般亲昵又温柔的唤她,似一下子给了她无穷限的安全感,她一下子既委屈又害怕的哭了起来。
只是被人掐的不轻,喉咙这会儿似塞了一块破布,声线嘶哑麻乱。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祝珣忙伸手抚她发顶一声一声安慰,就似哄孩子一般。
奚昕然尚未弄清状况,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着胳膊起身,一头扑进祝珣的怀中嘤声低嚎起来。
夏日衣衫单薄,她扑涌而出的热泪不绝,几乎沁湿了祝珣的前衫,这突如其来的扎扑使得他下意识展开手臂,不过很快又缓缓落于她腰身,好生将她拥抱于怀。
“对不住,那是我二哥,”祝珣一手搂住她的脊背,一手轻抚她的后脑,“他现在患了疯症,六亲不认,今日是他们没将二哥看好,才让他跑出来。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祝珣在奚昕然的发顶说的字字诚恳真挚,实则她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迷迷糊糊的只觉着怕,又觉着搂着这个人感觉很安心。
就这样祝珣哄了她好一会儿,奚昕然的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自他怀中彻底睁开眼,鼻底闻到了淡淡的松木香。
这味道她觉着很熟,当初于宫中花墙处闻到过,是祝珣身上的味道。
奚昕然眼睫一颤,自祝珣身前抬眼,小而翘挺鼻尖儿正撞上他干净的下巴。
下一刻二人四目相对,静似一幅画,瞧看着她红透的眼角和淡愁上眉,祝珣的心再次跳漏了一拍。
一滴残泪自奚昕然眼角滑下,他抬手去接,掌心温度盖在她的脸上,亦让她一时神思混乱。
祝珣眉眼温柔无双,不似从前那般对她不理不睬。
从前只觉着他清冷孤傲,若山顶常年不化的积雪,此刻的眉驯目润,似一眼就望进了奚昕然的心里,倒真让她混淆了。
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他心有旁属,方才那些混乱很快便被她理清,奚昕然干脆的自他怀中坐起身来,转而扯了锦被搂在自己身前做依偎。
抱了半晌,这会儿身前空空如也,也使得祝珣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起来。
他便觉有些尴尬的将手臂收回,紧接着问了一句废话,“你还好吧?”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破布似的嗓音一起,引得她咳嗽了两声。
她声响一起,引得外间一道黑影忍不住朝前挪动两步,七杀看似悠闲手臂环抱长剑在身前,实则目光穿过外间月洞门棱缝隙,小心翼翼地望着里面的人。
第26章 沐浴
木香端着汤药自回廊那头行过来, 一入门便瞧见七杀站在门口处,七杀耳灵,听到有人过来之前便先敛了眸光, 摆上素来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瞧着长身而立的一袭黑衣,木香冲他笑笑, 从前只知他是祝府的人,却不知到底是做什么的, 方才见他出手救了自家小姐, 这会儿再见自是感激,可木香嘴笨,也只能朝他点头笑笑。
七杀就似没看到,大步出了门去。
一早就听说他脾气古怪,木香大大咧咧惯了也并不在意, 缓步行入房中, 来到榻前,“小姐,药好了, 您快趁热喝了吧。”
今日郎中过来瞧看奚昕然时, 只见她瞳孔发散, 似被人吓破了胆,于是便开了副安神的方子, 特意叮嘱需要喝上几日才行。
奚昕然与祝珣二人干巴巴的愣坐于床上不说话, 木香觉着好像气氛不大对,也再不敢贸然多嘴, 只默声将汤药放置榻边小几上, 朝后退了两步, 静立一旁。
目光流转, 奚昕然瞧着小几上腾雾的汤药,未等说话,便听门口有人唤道:“昕然醒了吗?”
是陈月英。
“嫂嫂。”祝珣闻声先起,朝门口相迎,“她已经醒了。”
“正好,我来看看她。”陈月英亲手端了汤盅入门,“我给她熬了点汤,让她补补身子。”
“多谢嫂嫂挂心,”祝珣一顿,“昕然似被吓坏了,还劳烦嫂嫂同她说说话,我还有事,晚些再回来。”
祝珣心里惦记着奚府的案子,见奚昕然无碍,一颗心暂缓落下,匆忙赶回书房去。
“你先去忙你的。”陈月英说道。
内室中的人将这二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榻沿,方才那人明明还在这里坐着的,这会儿说走就走了。
心里竟有些怅然。
少顷,见陈月英入门,木香福身请安。
瞧着奚昕然这可怜巴巴的样子,陈月英心里一时过不去,便坐在方才祝珣所坐的位置同她说话,“三弟妹,真是难为你了。”
她脖上的掐痕明显,原本的雪肤看起来似被套了一层枷锁在脖子上。
奚昕然今日心里是委屈,但对陈月英印象不错,不愿意向老实人发脾气,轻轻摇头。
“本来二弟是常年关在偏园的,也是我治家不严,那些下人总是不肯听我的话,”陈月英身子坐的挺直,明明事不关她,她却把错处都揽在身上,“你放心今日那几个管教不严的下人,祝珣已经罚过他们了。往后你随意在府内行走,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多谢嫂嫂。”这会儿奚昕然喉咙喑哑,声线不似从前。
“都这样了,就好生歇息,我给你炖了些汤,一会儿喝完了药,你多少喝些。”话落,陈月英站起身来,似身上天然带着一股子拘谨,不乐意与奚昕然多待,“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让木香去叫我便成。”
有气无力的点头,奚昕然给木香示意了一下,木香送陈月英出了门。
这一场的确将她吓了个半死,即便方才半梦半醒之间她亦似陷于梦魇之中,一闭上眼便总能瞧见不知是哪里跑来的一条巨兽掐住她的喉咙,张着血盆大口要吃掉她似的。
待木香再次回来的时候,小几上的汤药雾气散了许多,木香伸手轻拭碗沿温度,细声劝道:“小姐,药再不喝就凉了,郎中说了,这是安神的汤药,喝下专管心悸。”
心底的确一时难以平复,当真需要借助外力来安神,她二话不言,扭过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瞧着自家小姐脸上闷闷的不愉快,木香只得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小姐,您睡着时,大人在外得了信儿便赶了回来,一直在这里守着你呢。”
木香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家小姐当初与祝珣退亲当真是如外边所传闹脾气罢了,她深以为奚昕然如今仍是对祝珣情有独钟。
好似被人掐了半死之后,脑子当真不灵光了,听人再提起祝珣时,奚昕然的脑子似装了一层浆糊,总能想起方才自己神智不算清明时他坐在这里搂着自己的模样。
甚至一时怀疑,他是不是什么妖孽幻化,专为引她心神,让她再次堕落。
她一来不敢,二来也不想,早先豪言壮语讲说出去,两个人迟早要和离的,若再回头,怕是只会让人再折辱一回。
这想法一出,她心烦的闭上眼倒在榻上,这药力上的快,没多久便又昏沉睡了过去。
这回的梦中没有恶鬼巨兽,她舒坦的翻了个身,睁眼。
房内已经燃起烛火,窗外已经挂了黑,只是四周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木香.....木香......”她哑着嗓子唤了两声,声线虽未完全恢复,却比先前要强上许多。
无人应。
夏风穿透纱窗扑在奚昕然的面上,又带动纱帐飘起,红色的纱帐此刻在她眼前竟显得有些艳诡,许是白日当真吓的不轻,望着前方月洞门前的纱帐她头皮又阵阵发麻起来,又强着胆子唤了声:“木香!”
仍旧无人应。
人不在也就罢了,偏却又让她想起白日木香在池畔边与她说的事关纸钱那些,一股无声的恐惧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本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眼下身心不适,她麻利下了床榻,穿上鞋子起身便跑出门去。
夏日空气里皆是潮热,却隐隐有一股子暖意打在她身上,这感觉比在阴凉的房间里要好上许多。
祝珣素来喜静,所以他所居的园子里没有几个人,奚昕然奔出去良久都没见个活人,瞧着漫处的黑色,甚至想着是不是祝府的人都死光了,仅剩了她一个。
本来想去前院儿的,没成想却鬼使神差的奔到了祝珣书房所在,直到瞧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立于窗前时,她一颗惶恐良久的心似才沉定下来。
也顾不得旁的,加快了步子朝他书房方向行去。
书房门没关,她直挺挺的大步进门。
此刻祝珣正站于桌案前,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入门,下意识抬眼,随而眼珠子一亮。
“昕然?”又是轻脱于口,她的名字。
就在感受到祝珣书房中暖光的那一刻起,一路随她而来的那种恐怖之意便皆消散了无踪无影,一份安心,一份坦然。
“身子好了吗?怎么来这里了?可是找我有事?”一连三问,他仍是无法忽略奚昕然脖劲上的痕迹。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随便走走。”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使得她能这般在祝珣面前装模作样,目的就是不想让他把自己看扁,还以为自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
见她果真比先前看的精神了许多,原本为着自己兄长下的黑手而内疚的人此刻心下稍安,目带温意,“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你若是打算看看的话,就随意。”
“的确没什么好玩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余光瞧着门外,祝珣书房外是一片清湖,夏日里满湖荷花,若在白日看景致极美,可这晚间再瞧看过去,湖水荡漾,高出水面的荷叶摇曳,看着也阴媚,好似不一定何时就会从水中钻出一只水妖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奚昕然当真是被吓的不轻,无论现在看着点什么都能联想到天外去。
步调朝前,行离的祝珣又近了些,避开门外那片黑暗,她自顾挑了个好地方坐下来。
见她无异,祝珣也就随之坐回椅上,心中却暗自欢喜起来,明明今日将事关他爹失手伤人一案有关证人的证词拓了一份拿在手里重新审阅了半晌,正毫无头绪,焦额之际,她若一股春风入门,倒让他顿时清醒许多。
也便不觉着累了。
木架之上放着一盆兰花,这会儿奚昕然便觉无聊,却又无处可去,便与祝珣闲聊起来,“你们家是不是真的像外人所说的那样,犯阴邪?”
“或许吧,”他翻动手下一页纸张,随口而出,“或是有鬼魅作祟。”
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再次将奚昕然吓愣在原处,之前木香那般说,她还能当她是道听途说,可如今这府里正经的主子都认了,她便当了真,还不忘多嘴道:“那你家就没想着做场法事之类?”
“我倒不信那些。”祝珣随即改口,其实方才也是玩笑而已。起初府中多生事端,他的确怀疑过,也曾私底下派人查过,可他兄长是出门办事,赶路时骑马失足跌下山涯,找到时人死马亡,并不存在他杀痕迹。
他二哥亦是突发高烧三日,醒后便神智不清,不少郎中来诊治,亦说无他,只是单纯的烧坏了脑子,这病,也算常见。
再说他爹,是下了朝在众目睽睽之下中风晕倒,三件事看起来诡异又能说的通。
“有些事,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奚昕然一顿,“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来我家查问过一件命案?”
“就是有个女子被你姨娘逼的跳了井那桩案子?”奚府不光彩的事先前也就出了那么一桩,还是由他亲自过问,时间过去不久,他自然记得。
“奚霁林同我讲,自打出了那件事,我们府里一到晚上就常有人听到有女子低泣之音,都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她挺直身子,一想到栾嫂之死,仍为她不平,“当初我就说她死的冤,给她做场法事以平怨气,可我爹为了那张老脸偏又不肯,后没多久我家出事,这当真是巧合吗?”
“我是不信的,说不定也是犯了什么阴气,如今你家也是这样,说不定找人做场法事驱驱邪气,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她讲说的似很有道理,可祝珣却不以为然,并未接她这件事的话头,反而问道:“对了,说起奚府,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你们府上那个叫阿量的许久未见,再次传唤也不见人影,我还曾派人到奚府上去寻过,但始终没见过他人,你们府上有人说他离开了。”
“阿量?”对此人奚昕然算是熟悉,“阿量是我爹的长随,跟了我爹很多年了,他为人老实,我爹对他很是信任,他怎么会不见了?”
祝珣回道:“奚大人失手伤人一案中,长随阿量是人证之一,做了证词之后便让他回家去了,后奚大人的案子要重提之际,再寻此人便再找寻不见。”
“之前我府上的确走了许多人,不过具体是哪些我不清楚,是府中管事放的人,或许那阿量,正是那时候离开的。”奚昕然觉着好生奇怪,“阿量对我爹忠心耿耿,我倒是没想到他会走……”
沉吟片刻,祝珣又道:“既要重提,那么就要将之前的证词全部推翻重理,宜早不宜迟,得先找到那个阿量,毕竟他当初是随着奚大人一同入的青楼。还有一点,那个阿量信誓旦旦说你爹入门时,他正在安排青楼小二看顾好马车,后再去寻你爹时,就说你爹已经同人起了争执,这才发生了后面的人命。”
“可你爹却说,阿量是同他一同入了楼中,亦是亲眼瞧见了人命事件的前因后果,根本不是二人为了争一个妓子而大打出手,反而是一上二楼,便有一男子扑过来找他的麻烦,他抬手去挡,那男子却不知为何跌下了楼梯当场身亡。”
“既证词与我爹说的相差这般大,为何你当初又说此案已定,让我早做准备,这不就是案中疑点?”听到这个消息,奚昕然再也坐不住,也将先前的怖色一股脑的抛到了脑后去,“当时在场的肯定不止阿量一个,为何不去问问旁人。”
瞧着她这副火爆样子,祝珣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坐下,“当时在场的人都传唤到了大理寺中,却与阿量所说相差无几,若你是审案之人,你是相信奚大人,还是信其他十几个证人?”
起初这案子祝珣为了避嫌未先过手,而是由着裴庆等人先去查明,审来审去,却是那么个结果。
目珠微转,奚昕然双手掌拍在一起,“找到阿量,一定得把阿量找出来,若他心里没鬼,他跑什么。”
“奚府里知道他家事的人不多,想来问也问不出,只能问管事,可是这管事年事已高,记得与否也是未知。”
祝珣点头:“只要有个方向,就能寻到人,明日我派人去奚府再问问你们管事,务必让他想起来与阿量有关的一切,一旦知道了线索,就让七杀前去,七杀出马,定然人到事成。”
提到七杀,奚昕然心口一阵暖流划过,今日若不是七杀及时出现,只怕她早就被那疯子掐死了,“七杀不是你身边的护卫吗,他那么厉害的身手,你舍得让他离开你去寻人?”
“他并非我的护卫,”祝珣摇头否认,反之挂起一抹看不透的笑意在脸上,“七杀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他自己。”
奚昕然与祝珣也算自小相识,不过少时接触不多,亦不记得那个常年黑衣冷面的七杀是何时出现在祝珣身边的,彼时她除了对祝珣,对旁人都不感兴趣,亦不曾在那人身上动过思绪。
如今再听他提,倒觉着有几分神秘。
像这两个人中间有什么故事似的。
“可是我瞧着他对你倒是很忠心。”
祝珣未言,似不愿在此事上多谈,只道:“今夜我可能会忙到很晚,若是时辰太晚就直接留宿书房了,你早些睡,不必等我。”
听此荒诞言论奚昕然眉目一提,“你在说什么,谁要等你,回房你也是睡罗汉榻的命,拿自己当什么了?”
瞧她这般横眉竖目的样子越发可亲,祝珣强忍笑意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是来寻我回去歇息的?看来是我误会了。”
“谁是来寻你的,我只是闲着无聊出来走走!”似被说了痛处,奚昕然不免心虚,她是想去前院,可初来乍到,不熟悉路才错入此地,“我回去就是了。”
见她起身要走,祝珣忙扯了她的衣袖道:“哎,天黑了,你只身一人,我找人送你吧。”
这倒正中奚昕然的下怀,若不是因为她被掐的后怕,也不至于这般慌不择路,却难改小性儿,一把甩开他的手硬撑道:“笑话,我还怕谁吃了我不成!”
好在祝珣没有听她的,就在奚昕然前脚踏出门槛,后脚只听祝珣在房中唤了一声:“七杀!”
随之一道黑影于奚昕然面前从天而降,吓的她整个人愣在原处,脸色一变,再定目一瞧,不正是那神出鬼没的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