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在自己胸前围了一圈,低头穿孔固定着。
清淡的粉,衬托着她淡淡的唇,挺翘的鼻尖,睫羽垂下一小片阴影,眉毛茸茸。
“棠老师很厉害,”费闻昭挑起眉毛,“随时开课。”
“哈哈,这不是怕你说我拿了钱不办事嘛,我要敬业一点,对得起你的学费。”棠鸢笑开。
不是,她是太怕了。怕和费闻昭独处一室的寂静。
会让人有溺水之感。呼吸不上来。
她只好不遗余力去找话题,打破沉默。
所幸效果良好,费闻昭听得进去,她也滔滔不绝。
不给尴尬留余地。
送费闻昭到楼下时,又要经过没灯的二楼。
棠鸢提前把手机灯筒打开,在后面给费闻昭照明。
低着头,亦步亦趋。
费闻昭身影高大,月光从楼道的窗户外透进来,在灯筒的光源双重作用下,他们的影子模糊着交错、重叠、放大、缩小,缠绕不绝。
“唔。”
棠鸢撞到前面突然止步的人背上,脚无处落地,从费闻昭的腿滑下又不稳地踩到他的脚。
接着以奇怪的姿势跌入一个臂弯。
棠鸢赶快摆正身体,嘴里呢喃着不好意思。
手里的灯筒乱了方向,此刻正朝下,在二楼的黑暗中隐约亮起。
就像她的心。
下一秒,她的手机被费闻昭轻轻从手里抽走。
灯灭下来。
楼道的窗户里能看到静静地月亮高悬,但棠鸢不敢看过去。
她被有力的手臂轻轻向后倾推,直到脚后抵住墙壁,无处可退,她清晰地听到呼吸声,甚至快要分不清是谁的。
费闻昭的整个手臂垫在她身后,与落满灰尘和掉漆的墙壁形成一道屏障。
她才感觉到,她的腰是靠在费闻昭的手臂上。
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棠鸢。”费闻昭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尾音下沉,叫着她的名字。
心脏一颤。
她不知道费闻昭此刻是怎样的神情,她也不敢去想。
费闻昭微微倾着腰,感受到女孩紧张的身体,看她用力地闭着眼睛,鼻尖皱起。
他没能克制住。
何宁的出现,挑衅,威胁,以及他的不安全感,通通涌来,在女孩身上变作强烈的占有欲。
今天的一切,他都没能克制,或许是他不想,或许是他等了太久。
但他不愿让她看到眼里的欲。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棠鸢的眼睛。
近在咫尺的,用彼此才能听到的气音,洒在耳边——
“棠鸢。”
“如果是我呢?”
他不行。
如果是我呢。
你会喜欢我吗。
袁清安的签售会很快就要到了,最后一件衣服也终于尘埃落定。
棠鸢在工作室将三套衣服整理好,套上防尘罩。
很多次在自己手下打版、裁剪、缝制,一点点看着每一件衣服从布料变得精致,富有生命,成为她人衣柜里的独特,她都像重新被注入一次活水。
生活好像就是为了这一点点成就感,才能感受到活着。
她本来要开车去送给袁清安的,顺便看一看团团。但苏苡晚上约了她小聚,只好先让费闻昭来拿回去。
“安姐,不好意思,我下次一定去看你们。”
“我是没关系啦小棠,团团好像不开心的掉豆豆呢。”袁清安把视频转向团团,她乱糟糟的小卷发埋在沙发里,小手捂着眼睛。
隔着屏幕安慰了几句,挂断电话,棠鸢的自责感又重了几分。
在工作室里等费闻昭的时间很漫长,她又想起那晚的楼道,还有被捂着的眼睛。
她忘记了自己最后含糊着回应了什么。
总之,费闻昭绅士地放过了她。
他拿开放在她眼睛上的手,手臂缓缓从后用力,把她的身体向前带,棠鸢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完全站着不动。
僵持着礼貌的距离。
她听到费闻昭笑了一下,呼吸重重。
“这么怕我。”好像在问,好像又不是。
棠鸢已经分辨不清,她捏着费闻昭的衣角偷偷用力,已经浸了些汗,好似四年前的舞台啊。
她恍惚着摇头,慢慢睁开眼适应黑暗。
皎月如水,斜洒在他的侧脸,明暗里她看到费闻昭垂下眼,接着深呼吸,他欲说什么却又顿了顿。
“是我失态了。”
他的手臂从腰后向下滑走,棠鸢努力控制好重心。
费闻昭向后退了一步,“走吧。”
告别的时候,棠鸢站在路灯下,看不到自己潮红的脖颈和脸颊,额前的碎发被细汗染上潮气,湿漉漉的贴在额头。
“回去的时候小心。”费闻昭扶着方向盘,撇着头。
“你也是。”棠鸢眼神飘忽,连挥手都忘了,直接注目礼到看不到车的影子。
费闻昭在手机上说一会儿到,棠鸢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
正想着,楼梯上传来哒哒的声音。
“棠小姐么?”是那个不知哪里口音的女房东,她披着橘红羊毛卷,穿一条皮裤,乐福鞋。
“涨租的电话收到了吧,我老公给你打的。”她把皮包啪的一声放到棠鸢的工作台上,链条重重地磕在桌面发出金属响声,压到了要给袁清安送去的衣服。
棠鸢赶紧走过去,“收到了,包包我先给您放一边,这个衣服很贵重。”
“小破作坊能做出什么贵重的衣服。”女房东点起一根烟,冷哼一声,二郎腿甩得快要踢到桌上的布料。
“请您放尊重,还有我这里禁止抽烟。”
“给钱,不给钱谈什么尊重,”女房东吐着烟圈,“限你一周,这都八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
棠鸢收到费闻昭转的急救款后,并没有着急转给房东。
电话算什么,见不到人面一分钱都休想从她手里骗走。
反诈知识她学了不少,积极配合国家反诈工作。
“这房租您说涨就涨,我的租期还有三个月才到期,为什么不仅涨价还要提前收租?”
棠鸢也不再客气,质问道。
女房东按耐不住脾气,不知从哪学来的怪腔调:“拜托,疫情时我没涨租够客气了好不啦,实话告诉你了啦,有人出了比你更高的价格,我很难保证你明年还能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
激将法。
棠鸢不慌,“那你们应该去找人家,毕竟这样你们才能更赚到更多啊,姐,你说呢?”
“大家相识一场,我和我老公自然还是更想照顾老租户了啦——”女房东东张西望,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块布,弯下腰去擦拭皮鞋头。
下一秒,那块提花棉麻已经在棠鸢手里。
“姐,您别太过分,这些都是我的心血。”
即使夺回来,但已经有了些灰,哪怕是她留下来的边角料也不允许被人拿去擦鞋啊!
“你这个小破作坊我是什么动不得啊!我还不信了,”女房东倏地站起,开始四处乱翻,打乱了棠鸢整理好的辅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
“我以为多高大上呢,不过就是个小破裁缝。”
她四处乱走,撞翻了地上的画板。
棠鸢再也忍不了了,把女房东的包包挂在门外的把手上,“请你出去!”
“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女房东吊儿郎当的无礼样子,让棠鸢怒气向上涌。
“好,大姐,我明确地告诉你,房租一到期,我不会多停留一天。”棠鸢声音提高,很少动怒的她,竟有些气到要大口呼吸。
“我不租了!请你立刻出去!”
她不想和对方有身体抑或行为上的接触。
这样的房东,迟早会把她当韭菜一茬一茬的年年收割。何必受这样的气。
还有三个月,足够去找一个合适的地段。
“现在还在我合法续租期,我请你离开。”
女房东不理棠鸢,自顾自打着电话,“老公,她说她到期后不租了,怎么办嘛,你说的方法我都用了。”
棠鸢仰头深呼吸,真是一出好戏。
“棠小姐,我老公说房租还可以再商量……”
“不用商量了,您左一个破作坊,右一个破玩意,我把这个破地方重新还给您,我不配,期待它在您的手里变出花。”
棠鸢阴阳怪气,想赶紧结束。
“还有,提醒您,少依赖男人。”
“上次你老公打电话的时候,手机里的女人声音可不是您的哦。”
女房东临走的时候,涂满粉底的脸隐约还因气急而发红着。
“棠小姐,谢谢你。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证据。”女房东拿到电话录音,气焰消失殆尽,恢复了正常口音。
“今天本来是他来要账,他推给了我,还教我一定要用气势压人,恶人每次都让我来当。”
“收回去的钱我也一分没见着。”
棠鸢为了防止忘记客户的要求或者预约时间,有时候会开启电话自带录音。
上次也是凑巧,她事后打算删录音才发现的。
虽然用别人的隐私和家事来反击,真的很不道德,她明白,只是她也是一时嘴快。
她明白一个家对女性的重要,明白婚姻里的忠诚和背叛的分量。
棠鸢自责着,说什么不好。她又想起女房东听到那句话后,脸颊的僵硬。
女房东只是被人指使来要账,为什么要因为自己而遭受心灵打击呢。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实际是向女房东的生活扔了一颗炸弹啊。
叫醒一个女人,不过是让她清醒着感受痛苦。
何必呢,何必呢。
她用自己的冲动去打碎一位女性的梦,也许对方找不到证据还能继续幸福呢,也许她老公幡然悔悟又回到她身边呢。
难得糊涂啊。
她反省好久,只觉得自己只有一句话没说错——少依赖男人。
独立思考的后果是不断的自我怀疑和恶性循环。
因为女房东的事情,棠鸢心情不佳,连带着开始自我厌弃。
她在工作室里坐不住了,起身给费闻昭打电话。
“学长,我等不到你了,我想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再联系好吗?”
“可以。”
棠鸢装好衣服,打算赶快去和苏苡会面。
再也憋不住了,何宁的奇怪,女房东的反差,都让她太想找个人倾诉。
棠鸢发消息:【苏苏,我想快点见到你555,我好想你。】
苏苡回语音,语气关切:【怎么啦小汤圆,我已经在路上了。】
棠鸢:【有好多话想和你说T T】
火锅店里热气蒸腾,汤油滚滚。
棠鸢一股脑儿把这些天所有的事情都给苏苡讲了一遍,嚼着生菜,绘声绘色,像个小兔子。
苏苡用纸巾擦掉口红,睫毛扇动。
“我们先说你下午发生的这件事,”苏苡语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你的房东,她老公出轨已成既定事实,她作为当事人也是知情的,你并没有伤害到她,反而是在提醒她。”
棠鸢看到苏苡眼眸里闪着理性的光,苏苡大她一岁,总是像姐姐一样照顾她,宽慰她。
“可是,我和她解决的是租户租客之间的事,是我先上升到她个人隐私的,唉。”棠鸢钻了牛角尖,陷在漩涡里出不来。
“我们不要去想如果,话既然说出口,就只需要去接受结果。结果是好的呀,她感谢了你,不是吗?”
“我知道,只是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用这件事去让她难堪,会不会……”
“不会。”苏苡肯定道,当汽车销售这些年,她见过太多被丈夫蒙在鼓里的太太。
丈夫提的车一样,身边的人不同。
“她们必定要去接受丈夫出轨的事实,只是迟早的事。
“这是她们生活里隐藏的地雷,随时会爆炸。
“她们的生活也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变好,或变坏。”
棠鸢沉默下来,或许是吧。
“你就是道德感太高了,她那样在工作室胡闹,你不应该恨她?”苏苡看着棠鸢叹气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感叹。
棠鸢嘟嘟嘴,“当时确实挺恨她的!只不过后来……”
谁忍心呢,大家同是女性。
“好啦,小汤圆,咱们好久不见面,换个轻松的话题呗。”苏苡大而亮的眼睛散发着光,雾眉扬起,满满的期待——
“给我讲讲费闻昭和你邻居的修罗场怎么样???”
棠鸢自动略过楼道的事,“何宁太过分了,我都不知道以后还怎么和他当邻居相处,每天只为了躲着他好累。”
“小汤圆~”苏苡伸手摸摸棠鸢下巴,“你可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你和费闻昭之间再没发生其他事?”
“我俩能发生什么。”
棠鸢不敢对上苏苡的眼神,苏苡情商很高,捕捉人情绪的敏锐度像猫,不然不会年轻貌美就成为销冠。
“哦对了,他让我给他上课。”
“上什么课?用什么上课?在哪上课?”苏苡八卦三连问,堪比营销号小编。
“汉服课,他要了解汉服知识。”
“我可不信,我看他是想了解你。”
苏苡红唇勾起,尾音拖长。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可太懂了。
“别乱说哦。”
棠鸢给苏苡捞菜,没注意身边有人走来站定。
费闻昭下班看到棠鸢发的位置便赶过来,在楼下就看到坐在窗边聊天嘻闹的两人。
他不作声走到棠鸢身边——
“苏苡说的对。”
我就是想了解你。
反而是苏苡问什么,费闻昭都会给面子的娓娓道来。
棠鸢看费闻昭的家底都快要被苏苡申问清楚,委婉道:“苏苏别问了,让费学长吃点东西。”
说着捞了一些百叶,放在费闻昭碗里。
苏苡:“偏心小汤圆。”
她盯着费闻昭的动作。
以前还和祁牧在一起时,他们仨也一同吃过饭,祁牧在外很照顾朋友,偶尔给苏苡夹菜时,顺便会给费闻昭也夹起一块。
但每次费闻昭都会皱着眉,放在一边。
祁牧一拍脑门,解释道:“哎哟这家伙有洁癖,我怎么又给忘了。”
那时苏苡只是笑,不曾想几年后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棠鸢在一边鼓着腮帮吃自己喜欢的鸭血:“苏苏,你不知道,费学长帮了我好大的忙。”
“说来听听。”苏苡抿一口果汁,余光看向费闻昭,他褪去大学时的清冷和淡漠神情,举手投足有了更成熟的气场。
挽起的衬衫和椅背的西装,她都明白价值不菲。
只是坐在棠鸢的身边,他低眉顺目,并不流露,认真倾听和回答的样子,更显得温润而泽。
苏苡看他把棠鸢夹给他的百叶,缓缓送到口中,听棠鸢在旁边夸他大方出手相助,还眯起眼尾。
今年的营业额+1。
她早在大学时就看出费闻昭的心思,是小汤圆太过迟钝。
不过她理解,棠鸢只是表面热情,却很少向人敞开心扉,接纳新的人,接受新生活,都是需要勇气的。
她没有这点勇气。
她仅有的魄力全都用在事业上。
小汤圆真是和自己如出一辙啊,苏苡想。
“苏苏苏苏?”
“听到啦,他帮你举荐了颂风嘛,不过我听说颂风新来了一位总裁,小汤圆冲呀,直接拿下总裁,走上人生巅峰。”
“你教教我呗苏苏。”棠鸢一听,也来了精神,加入大型口嗨现场。
“你看啊,下周你就要去颂风集团报道,依我猜测吧,这新品牌成立,总裁定要出面给员工鼓舞士气的讲话啊,”苏苡略作思考,“你呢,就在总裁要出门时,故意摔倒在他面前。”
“碰瓷的事我可不干啊,你之前才说了我道德感高,这种绿茶行为我可做不来。”
两人忘记了费闻昭的存在,边说边笑。
“碰瓷太老套,人家懒得弯腰去扶你,你要做的是让总裁注意到你!”
“那要怎么做?”
“你自己站起来啊!电视剧里,总裁都喜欢顽强小太阳,你站起来,从他面前路过,树立坚强人设。”
“哈哈哈哈好离谱——”
棠鸢笑得前仰后合,没注意到费闻昭隐藏在眼底的溺意。
“小汤圆,你工作室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重新找房子吧,没关系!我不会垮的!这算什么!”棠鸢啜一口葡萄酒,略有些情绪高亢。
这算什么,她在棠家的日子,和漂泊无依毫无区别。
能安定下来,做自己热爱的事业,并慢慢看到曙光,她已然心满意足。
“感谢苏苏为我开解,感谢学长为我引荐,感谢大家,干杯~”
棠鸢又满了半杯红酒,面颊微红,全然忘了自己开车来的。
好像就是这样,在熟悉的人面前,哪怕说一些废话、不着边际的话,整个人都是身心放松的。
为生活奔波的紧绷日子,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那些争吵、生理性厌恶,那些疲惫、emo都有了倾泄口。
“学长,棠鸢有点醉,她根本不会喝酒,这瓶葡萄酒本来是我让她带回家,下次我们一起小酌的,没想到她已经打开了。”苏苡直奔主题,“一会儿你送她回去吧。”
“好,放心。”
“她的工作室怎么回事?”
借棠鸢去洗手间的功夫,费闻昭了解了大概。
自己应该早点和她见面的。
“费学长,小汤圆其实很慢热,很少以真心示人,感情又是空白,会有些迟钝,可能不适合太快进展,你……
“你不要吓到她啊。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苏苡诚恳道。
“好。”
费闻昭的回答,简短有力。
“学长,不知你在哪里高就,需不需要再添置一辆代步车子呢。”
站在火锅店门外,苏苡还是没忘记自己的“初心”,眼睛瞥到费闻昭的腕表,直接开门见山。
费闻昭看了看棠鸢停在车位上的小电动。
“留一张名片吧。”
“好嘞!”苏苡笑得明媚。
袁清安的线下签售会当天。
棠鸢早早便开车到了礼堂,袁清安送过她邀请函和精装实体书,她有幸进到了签售会内场。
“小棠,一定要来哦,团团也在等你,还有闻昭。”
“小棠,你做的旗袍真漂亮,我这场打算穿这件。”
“团团睡觉都穿着你做的裙子哈哈。”
袁清安总是声音温柔着,在电话里表达喜欢、表达想念,那种亲切和温暖让棠鸢羡慕,并且无法拒绝。
要经历什么,才能成为对待一切世事温柔之人呢。
棠鸢拿着书,坐在内场的椅子上,等待作者出场开始分享会。
礼堂的水晶灯暖光下,见面会场布置简单大气,棠鸢周边已经坐满了粉丝,大家轻轻翻看,轻轻交谈。
“我已经是第二次来了,真的很喜欢清安姐姐,你呢?”
旁边一个穿着素白裙子的女孩问到。
“我是第一次。”棠鸢回答。
“那你好幸运啊,听说今天作者的家人也在现场呢。”
“清安姐姐真是人生赢家啊,家庭幸福,又有才华。”
“啊?我怎么听说她其实是再婚……”
另一位粉丝噤声。
“在这里就不要讨论作者隐私了吧。”棠鸢惊讶之余,善意提醒道。
她很少去了解别人生活的背后。
她之前在麦家的《人生海海》里读过一句话——“幸福是养自己心的,不是养人家眼的。”
袁清安做到了,这就够了。
话音刚落,主持人已经邀请作者出场,台下掌声响起。
袁清安穿着那件芙蕖提花的抹茶绿旗袍,身形纤瘦,显出漂亮的曲线弧度,挽起的头发恰到好处的露出白皙脖颈,她的眼眸如水,看向台下时深情款款。
“姐姐好美!”粉丝都在感叹袁清安的状态和身上的旗袍。
“谢谢大家,不瞒你们,今天这件旗袍的设计师也在现场。”
袁清安动作优雅,从台上投来目光,她声线清朗——
“小棠。”
棠鸢在众多目光中站起身,弯腰致意。
“因为这位优秀的年轻设计师,才有了今天自信的我。”
棠鸢坐回座位,才明白为什么出发前袁清安让她多带些名片。
她看着台上游刃有余的袁清安,那样知性高雅,好似一朵远山芙蓉,让人移不开眼睛。
对于主持人的各种采访、写作灵感、读书方法的问题,袁清安都悉数真诚地一一分享。
“听说今天您儿子和女儿也在现场是吗?”
“对,他们带给我很多灵感和陪伴,让我在写作时能及时抽身,回归到现实,不过希望大家配合,不要拍照哦。”
袁清安的儿子?
棠鸢确定自己在庄园时没有见过她儿子啊。
棠鸢好奇地坐直身子,和旁边的粉丝一样,探着头。
接着,她看到费闻昭抱着团团,在会场第一排的角落,缓缓起身,缓缓转身。
“……”
远远的,费闻昭的眼神投向棠鸢,嘴角浅浅勾起,他又戴上了金丝框眼镜,薄薄镜片下满是笑意。
学长是袁清安的儿子。
棠鸢被自己的智商给打败了。
她能清晰地确定,费闻昭那抹笑是嘲笑。
签售会热闹顺利地进行着。
袁清安的宣传很有用,许多女粉丝都来向她了解工作室和设计情况。
棠鸢在人群外看着忙碌亲签的袁清安,与粉丝握手、拥抱。粉丝的身影来来回回,礼堂里放着欢快的音乐,只觉那些天庄园的宁静日子像是一场梦。
走到礼堂外,天色阴沉下来,竟洋洋洒洒飘起了细雨。
落在脸上很舒服。
袁清安和团团都太过亲切了,而现在她又知道,一直处处帮她的学长竟与她是一家人。
这么多的情分压过来时,棠鸢竟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怎么感激,怎么还清楚。
她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再被这样温柔的对待了。
除了苏苏的陪伴,她的身边一直都是空空的。
她不善于去维护情感,或者走入他人的内心,只是一味地表面热情,让人不至于讨厌她、排挤她就好。
真正被人善待的时候,她竟想着是逃避。
正要走下台阶。
“姐姐——”转身,团团飞奔而来,扑到棠鸢怀里,“团团想你!”
棠鸢蹲下身子抱住团团,捏捏她嘟嘟的小脸,那件丝绒小红裙,衬着团团面颊粉粉,“团团今天好漂亮哦。”
“姐姐也是。”
“是嘛?团团嘴真甜。”
棠鸢今天为了和书籍签售会相搭,穿了莫兰迪色的飞机袖褙子和水墨吊带旋裙,身侧的书法印花单肩包作点睛之笔,黛眉杏眸,婉约脱俗。
“哥哥说的呀。”
身后,费闻昭身段笔直,迈步向前,在棠鸢的瞳孔里不断放大。
那件雾青色衬衫,胸前绣着一朵海棠。
棠鸢不敢细看,她抓着团团的小手摆弄着,站起身来,还在为弄错对方的身份而不知如何开口。
却听到费闻昭声音清润低沉,像坠下的雨点一样,轻轻坠落而下,渗透到她心间——
“今天很漂亮。”
费闻昭还能想起论坛风波过后的那段日子。
他没有作为棠鸢的男模特出席她的新生设计秀,也没有再和棠鸢一起探讨过国风服饰,再没有她的消息。
那个博物馆,那次出演,那些对话,那个吻。
都掉入深潭般再也泛不起涟漪。
他又恢复到了曾经的生活,继续拒绝那些对他短暂crush的爱意。
所幸他对论坛的过激反应,让学校众人不再公然去讨论他们,也获得一份比之前更平静的生活。
他总是找祁牧,试图去重新激荡起他那空洞的内心。他开始主动参加祁公子的派对,同他一起去重金属乐的酒吧,在众多亮片裙和丝袜的一晃而过中,只是摇着红酒呆坐。
他看到有人如水,有人似蛇。
音乐嗡鸣,音响混动。
却发现,自己只想听那一声不厌其烦的“学长”。
“喂,费大校草,能不能振作一点!”祁牧带了两个女伴来,“来分你一个。”
女伴妖妖娆娆走来,费闻昭下意识后退,吧台的酒喝了不少,他拿起外套便走向门口。
祁牧在背后打圆场,“情伤,情伤。”
那天酒吧外下着雨,雾气朦胧潮湿,隔壁便利店放着周杰伦的《雨下一整晚》。
霓虹浸在水里,雨点打在水面,滴滴答答溅在费闻昭心尖。
间奏响起来的时候,他自嘲地笑笑。
原本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带给无辜的女孩伤害,怎么竟还在奢望人家靠近?
就像他幼年永远在期待他的母亲骆女士,能够摸摸他的头,抱一抱他。可是明明就是因为他,才造就了她不幸的一生啊。
怎么还敢奢望让她来爱他呢。
雨落成线,他只身走在雨幕下,借着冷风想让自己清醒。
身后歌词还在渐进:
“只剩转角霓虹灯还在闪
这城市的小巷
雨下一整晚……”
“学长!早呀!”
棠鸢出现在费闻昭面前的时候,是个春日清晨,早已过了寒假,他正在餐厅低着头吃早餐。
周围人群混杂,闻声后他抬头,棠鸢又是笑意盈盈着看他。
她怎么还敢过来。
他的第一反应,她怎么还敢过来。
棠鸢顺手把费闻昭盘子里的鸡蛋拿过来,边替他剥鸡蛋,边说:“好久不见呀。”
“嗯。”
四十二天。
棠鸢把剥好的鸡蛋重新放回盘子,咬着吸管。
“最近很忙吗?”费闻昭主动先开口,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emm…可以这么说,我一直在准备设计秀嘛,后来放了寒假我出去兼职打工啦,赚点生活费。”棠鸢如实道。
“学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