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
“你知道的。”
费闻昭没有回应,只是喝着小米粥,把鸡蛋分两半,“吃一半吗?”
“好呀。”棠鸢声音清甜,看不到费闻昭眼里的消融。
冬天再冷,也会有人喜欢冬天。是吗。
餐厅嘈杂,他目光静好,有什么在心间偷偷肆意生长。
再后来。
费闻昭偶见棠鸢跳入他眼帘,依旧那样雀跃。
只是听说有同系男生高调追求棠鸢,他不敢提,跑去问祁牧。
“有人追棠鸢。”
“谁是棠鸢?”祁牧莺莺燕燕纷乱他眼,倒是鲜少从费闻昭嘴里听到女生的名字。
“打探一下就知道了。”
“什么好处?”祁牧挑眉,“你家酒窖里的酒,随便一瓶。”
“两瓶。”
祁牧意识到事情的不一般,第二天早早来作报告。
“被你说准了,有男生送花给她,前两天楼下弹吉他告白呢,现在的小年轻,可比咱们当时浪漫多了,唱了仨小时,堪比情歌王子。”祁牧咂巴嘴。
费闻昭冷冷地一记眼神投来。
“放心,棠学妹拒绝了,”祁牧补充道,“她都认识你了,还能看上别人?”
“三瓶。”费闻昭把酒窖钥匙隔空扔来。
祁牧惊喜之余略有所思,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值得费闻昭留恋的事情啊!
真好。终于不怕他想不开去当出家人了。
他的日子够苦了,终于有可以使他开心的事了。
很多人说,大概只有祁牧在了解费闻昭后还能和他成为朋友。
可他们不知道,也只有祁牧,才能有机会了解他。
祁牧永远是那个充分和必要条件。
最后一次和棠鸢见面,是费闻昭毕业之前的盛夏。
棠鸢主动邀请他到附近的公园走走。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下了阵雨,公园里有泥土潮气入鼻,他们并肩走在湿沥的鹅卵石道。
棠鸢左右歪歪扭扭摇着身子,挑选喜欢的那块石头走。
费闻昭很想去扶着她,又收回了差点伸出来的手。
他太不习惯身体接触了,二十多年,除了祁牧,没人会来主动接触他,而祁牧搭上来的肩膀,他也会甩下。
他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是“亲密恐惧”的一种。
棠鸢和他聊以后,聊起汉服,聊到苏苡和祁牧,聊到追她的那个男生。
“为什么拒绝?”
“不喜欢啊,谁会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我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费闻昭看向女孩侧脸的弧度,很想否定,但他没有说话。
没有意义。他要面临的是出国,是不知道长达多久的分离。
他酝酿许久的情意,总会被时间消磨殆尽的吧。
借着棠鸢去远处洗手间,费闻昭买了两杯奶茶。
棠鸢开心接过:“学长你还喝这个呀?”
“不喝。听说女孩子喜欢喝就买了。”
“那你怎么买了两杯?”
“嗯,怕你不够喝,又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口味,挑一个吧。”
“谢谢学长。”棠鸢挑了白桃口味那杯。
他还想说,知道你喜欢什么,以后就买你喜欢的口味。
却发现,他们不会有以后了。
费闻昭把棠鸢送到楼下,棠鸢从怀中变出一个小香囊。
“学长,实在不知道送你什么当作毕业留念,就自己设计了一个荷包挂件,本来要去寺庙祈一个御守,结果睡过头了……”
荷包上的刺绣有些歪扭,除了简单的“福”字,还有一朵淡淡的海棠花。
棠鸢凑过来指着这朵花,脑袋快要蹭到费闻昭身上,“这个代表我的名字‘棠’,哈哈。”
“我很喜欢。”
他低头看女孩毛茸茸的头顶。
伸手摸了摸。
我很喜欢。
签售会礼堂外。
团团牵着棠鸢的手,走到费闻昭面前,吃糖的时候手都不松开。
“下周一去颂风报道集合,收到消息了吧。”费闻昭从回忆里抽身,缓缓问道。
“收到啦,不会迟到,放心吧。”棠鸢笑起,细雨濛濛下,肩膀处潮湿了些,颜色浓重晕开,隐约看到褙子下的肩带。头发上蒙了一层细密雨珠。
费闻昭把外套脱下,递给棠鸢,“先套上,去洗手间暖风机下把衣服吹干。”
“下次穿厚点。”
“谢谢学长。”棠鸢接过,另一只手被团团紧紧地捏着。
“姐姐,我要和你一起去。”
“这么喜欢小棠姐姐?”费闻昭挑眉。
“对呀,姐姐这么漂亮,哥哥不是也喜欢吗?”
团团吃得嘴巴盈亮,再一次语出惊人。
棠鸢正要插话换个话题,却听到费闻昭从喉间发出闷音:
“嗯。”
“哥哥也喜欢。”
大学,英国,现在,每一刻。
都未曾被时间的洪流所冲淡。
所有课程拿着满绩的他,总以为,心动会停止,爱会消失,离别后总会忘掉彼此。
却没成想,那些泛起的涟漪在后来的阴雨中,愈演愈烈,成为可以淹没他的浪潮。
在钟表的滴答声里,一次又一次席卷而来。
甚至当时的动作和表情,每个细节要比当时都更鲜明,更鲜活。
他在脑海中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借位失败的吻,又重复了多少遍棠鸢说过的话,还有那一夜的愧疚自责。
无限放大。
那个荷包,快要被触摸到褪色。
那件误打误撞得到的情侣衫,他已经复刻了所有的海棠刺绣。
再没有可以用来日日端详的事物。
他有些后悔。
那些两人可以面对面的交流,耳畔的声音,都变成梦寐。
他偶然坐在那间刺绣教室出神,她也是这样一针一脚绣上去的吗?
想见她的想法响彻在心间的时候,他都告诉自己,你已经离开四年了。
可是直到那次,袁清安偶然提起文城开了不少不错的汉服工作室,她也想找位设计师试试,朋友推荐了一家,叫“初棠工作室”。
“海棠的棠吗?”他问。
“应该是吧。”
他听到自己那呼之欲出的心跳,在耳边炸裂,再也无法主动压抑。
“我过几天会回国,接手爸的公司。”
“真的吗,欢迎回家儿子。”袁清安惊喜道。
即使他再聪明,骗过了自己的大脑,抑制所有的多巴胺,也没能藏起自己的心意。
“闻昭,我在庄园,你下次回来吧,明天好像有客人。”
“好。”
“什么客人?”
“我约了那个设计师上门,好像是八点。”
“我明天会去庄园看看团团。”
所以,他特意选了那一天回到庄园,小住几日。
所以,他在下雪时突然出现,又把棠鸢的车拖走。
此刻,他看着棠鸢披上他的宽大外套,在他的瞳孔里渐远。
一切都像当年。
他可以将这四年折叠。
因为他知道,过几分钟,她还会出现在他眼前。
就像刚刚,他能面对面地对她说——
“我在这儿等你。”
颂风集团顶层办公室,黑白简约风下,阳光充满暖意。
“设计师们都到了吗?”助理陈慕远问活动负责人。
“都到齐了。”
“费总,您真的不出席吗?”陈慕远小心问道,这是费闻昭最费心的项目,筹备许久,自他上任后,大家都紧锣密鼓才到了今天。
“不了,让祁瑶全权负责吧。这周其余的活动都在文滨公馆,安排一下。”
“我到京市出差,可能要一周时间。期间任何事给我电话,或者请示江经理。”
费闻昭抖抖西服,把助理备好出差需要的东西带上,临走又特意嘱咐道。
“和所有集训有关负责人说,务必不要提起我的名字。”
“好的费总。”陈慕远颔首道,同活动负责人一起到达集团的小型会议室。
他不懂费闻昭的要求,也不需要懂,只需要去做就好。
“告诉工作人员,不要提起费总的名字,这次时间紧任务重,他可能不想让大家有压力。”陈慕远识时务地通知属下。
“好的陈助。”
棠鸢到的时候,有两位设计师也陆续到了会议室。
这两位她都曾了解过,一位是文城的知名独立设计师,季时念,毕业于国内顶尖设计专业,她有自己的品牌“季念”,风格多样,近些年有在尝试国风领域,但还是主打简约通勤类女装。
一位是近些年活跃在文城短视频上的男设计师,应杰,他给自己起名“Mason”,有快百万粉丝,大家都叫他梅森。他偏向于复古性感女神风。短视频配上王家卫的滤镜,以及晃动模糊的运镜,还有模特的表现力,成为本地热门人物。也带动了一大批女孩购买复古旗袍。
正巧这两位的新媒体账号,棠鸢都有刷到过。
想到自己会和他们一起集训,一起头脑风暴,棠鸢还有些激动。
“你们好,”季时念干练的西服配阔腿裤,主动向棠鸢和应杰打招呼,“认识一下吧,季时念。”
“你好,”棠鸢站起来握手示好,“我是棠鸢。”
应杰没说话,敷衍地碰了一下季时念伸出的手,刷着平板。
“好像还有一位,你知道是谁吗?”季时念接到颂风邀请的时候,还在外地工厂出差,江经理点名见她,她第二天便早早赶回来。
江经理告诉她,如果有机会在这次设计师中表现出色,很有可能直接长期与颂风合作。
那些砸钱般的宣发、代言,都会成真。江经理是她以前初入设计行业时投过简历的HR,后来虽然断了联络,但一直躺在微信列表。
“不知道诶。”棠鸢完全是被活动宣传单吸引的。
“听说我们的领导是祁瑶。”
应杰懒懒道。
“是最近国内最火的那位女设计师吗?”棠鸢惊讶地问。
应杰点头。
棠鸢一直有关注她的动态,早已是她的铁粉了。最近看她微博IP在文城,没想到竟然就要见到本人了??
祁瑶的风格偏复古,但复古中又有创新,她可以把九十年代的画报风与现今的朋克风结合,碰撞出一种猎奇的审美。
色彩大胆,设计别出心裁,能展现出女孩子蓬勃求异的魅力。
她的品牌首先成立在英国,近些年开始与许多明星合作,出现在许多明星杂志的首封。
一时间名声大噪。而祁瑶本人的搭配和生活Plog,每次都有女粉丝争相效法和求同款。
在这个行业,天赋要比努力重要,机会要比努力重要。
“天啊,那我好幸运。”棠鸢声音愉快。
季时念没有回应,只是看向棠鸢:“你不知道吗?”
她就是冲着祁瑶来的,哪怕最后没办法进入颂风,也是一次很好的学习、体验机会。
而现在,她好像有了些自信——
她从进来就在打量棠鸢,年轻,穿着人丝提花连衣裙和小外披,鱼骨辫,普通,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气场。
更不用说应杰,她讨厌在网络上制造噱头的人,应杰的网店她了解过,工厂也很一般,一整个就是“廉价”的质感,设计更是,把一点创新无限夸大。哄一哄网上的年轻女孩就罢了,竟然想把那点小伎俩拿来颂风。
正想着,另外一位设计师也如约到场。
棠鸢和应杰都不了解,“是之前从颂风辞职的那位吧。”季时念小声道。
林清彤,前些年无法忍受止步不前坐吃山空的颂风,主动辞职。她设计经验丰富,对市场风向把握很准,也为颂风制造不少热点。辞职后,她没有跳槽,只是外接一些零碎设计单子,一直在潜心学习。
“看来颂风现在的总裁很念旧情,也很有眼光。”季时念嘀咕。
她有了些压力。
四个人在明亮的会议室静坐,直到祁瑶出面。
她剪成利落短发,刘海长短随意,配上露肩的短衫,眼媚唇红,不羁而洒脱。
棠鸢的眼睛直直地盯过去。
“嗨Everybody!”祁瑶声音有些沙哑,更衬得骨子里的张扬。
她直奔主题——
“各位的情况我都有所了解,很荣幸和各位优秀的设计师相聚,我是祁瑶,也是你们这几天封闭式集训的负责人?老师?多重身份吧哈哈,”她笑得爽朗,“主要负责带你们了解一下新品牌理念和风格,接着就期待各位的杰作了。”
“祁瑶老师,意思是,我们这些天就要拿出作品吗?”
“对,”祁瑶笑意轻松,但话像巨石一样投过来,“集训中每人都要出作品,会作为颂风国风新品牌‘知棠’第一季度的首发款。”
她顿了一下,眼睛看向棠鸢。
“第一季度的首发,是颂风新品牌的首次面世,”祁瑶顿了顿,语气深沉,“而颂风特意召集大家,委与你我重任,是信任,也是诚意。”
说完,她发了几本品牌宣传册给各位设计师,“大家先各作浏览,尽量不外传。”
“我们是竞争关系吗,老师?”应杰指着在座的人,直接问道。
“可以这么说,”祁瑶礼貌微笑,“不过你们的竞争不在于你们本身,而在于消费者的选择。”
“您的意思,消费者的喜爱程度决定我们的去留?”
“这是颂风的意思,”祁瑶耐心解释,“当然,各位迈入这个门槛,就已经增加了25%的几率。”
四分之一。
棠鸢细细地浏览了品牌宣传册,惊觉这与她大学时候的想法竟出乎意料的殊途同归。
祁瑶的无形压力瞬间化为了动力。
如果能留下与颂风合作,不就已经实现她一半的梦想了吗。
“呵,不过是让我们当免费苦力,想让我们帮颂风先打通这条荆棘路。”应杰不屑道。
什么新中式,什么国风日常化,他只想着这几天的视频素材怎么拍,平台如何更新。
他的一句话也提醒了在坐的其他人,一时间大家停下手上动作。
“祁瑶老师,这几日,包括之后的……?”季时念先问出来,林清彤和棠鸢没有说话,看向祁瑶。
“集训期间的起居免费,定在文滨公馆。”祁瑶顿了顿,转着手上的笔,“大家最关心的报酬问题,按每个人报价的二倍统一支付,并且首发后大家参与自己作品的分红。”
棠鸢睁大眼睛,应杰也抬眸不再吱声,关了平板。
祁瑶提高音量,站起身来,用双手支撑着桌面,“希望大家能看到颂风的诚意,也能用同样真诚的作品来回报。”
“接下来几天要在文滨公馆封闭式集训,大家现在可以去准备一下起居用品,下午三点我们准时在公馆见面。”
祁瑶说完,收起严肃,她伸伸懒腰,笑得明媚:
“终于可以住上面朝大海的房子啦!”
“祝我们相处愉快。”
棠鸢主动向祁瑶要了联系方式,并且表达了喜欢。
“祁瑶老师,未来几天多多关照。”
祁瑶看着棠鸢乖巧打扮,对上她清澈的眸,“费闻昭让你来的?”
“祁瑶老师你也认识费学长?”
“不止认识。”祁瑶挑眉,撇嘴笑笑,没有解释更多,“是朋友,你快回去准备吧,下午见。”
棠鸢月眼弯弯,点头道别。
她想对棠鸢说,你那位费学长,也说了同样的话,“多多关照一下她。”
“谁?”昨晚祁瑶接到电话,听着费闻昭的声音,明知故问。
“你知道的。”他声音低沉。
“不是公平竞争吗?你女朋友走后门啊。”祁瑶打趣。
“不是女朋友。”
也不公平?祁瑶听了想笑。
“知道了,你什么时候露面。”费闻昭专门打电话给她,让她不要暴露费闻昭的身份,最好别提起他。
“再等等。”
祁瑶不知道一向果敢干脆,可以在成为众矢之的之时,毅然决然要创立新品牌的集团总裁,有什么可犹豫的。
“费闻昭,”祁瑶在短烟里明灭,“你在怕什么?”
“先这样,辛苦了。”
费闻昭没有正面回答,挂了电话。
明明事情一直在向着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但他的心悬而未决。
前几日,棠鸢寄给袁清安一些新的样衣,袁清安穿衣服的时候,掉出来一张银行卡。
上面是棠鸢的字:学长我不能收。
袁清安拍了照片发给他,他就知道,这是那十万学费。
她不接受他万分之一的好意。
这算不算是一种拒绝?
如果这是拒绝,那他之后所有的计划,该怎么去实现?
他想留她在身边。
想去实现她的愿望。
还想,还想再有更多的可能。
该怎么去实现?
此刻,他在京市空旷的套房里,点开棠鸢的对话框:【今天怎么样?】
收到费闻昭消息的时候,棠鸢正回到楼底,在包里摸索钥匙。
她回语音:【很好呀学长,见到了喜欢的设计师,很开心……】
很开心,想要说谢谢,但好像说了太多次谢谢,棠鸢咽回肚子里。
在门口时,棠鸢又习惯性将钥匙孔朝上。
没有插进去。
门锁又被动过。
她刚要扭动钥匙开门。
却听到自己家里有声音传出来——
防盗门的吱呀声,让她愣了一下,朝门口看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文妈看到棠鸢走到玄关,“鸢儿你回来了。”
“文妈,你怎么来了。”棠鸢四顾之下,家里倒没有变化。
她突然就想起,费闻昭那次来家里的晚上,门锁方向也被动过。
“哦是小铮,他和露露来文城找工作,”文妈解释,“我没有地方去,也不想去酒店,只好来这里歇歇腿。”
“鸢儿,不会怪妈妈吧?”
棠鸢对文妈自称妈妈,有些心理不适。这些年她很少叫妈妈,好像在印象里,女儿和母亲感情亲近,才会用妈妈。
而自她记事起,好像从未和文妈有过任何亲密。文妈总是抱着棠铮,远远地让棠鸢去做一些家务。
棠铮大哭,会有文妈的吻;棠铮犯错,会有文妈的拥抱。
她就在一旁看着。
她记不清了,或许她也尝试着去依靠这位母亲,却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偏爱。所以她才会在日子见长中,离他们越来越远吧。
“之前也来过吧?我不在家的时候。”
棠鸢主动开口,让文敏有点失措,前段时间趁棠鸢在工作室,她把钥匙给了棠铮,他们来过两次,怎么被她发现了?
“文妈,我给你唯一的钥匙,是为了防止我丢了钥匙备用,或者你偶尔办事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让你不经过我允许随便进出的。”她不客气,把钥匙扔回包里,开始收拾东西。
文敏神色微怒,语调上扬:“鸢儿,你这话就见外了吧?小铮也要毕业了,又谈了女朋友,找工作不能天天住酒店吧,你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们说话要讲理的,你不能一股脑儿全怪我身上,你也替你弟弟想想。”
“替他想,”棠鸢那种费劲所有努力,都无法完全摆脱原生家庭的无力感又席卷而来,“谁替我想想。”
“你个女孩子,将来要嫁人的,有什么好顾虑的,”文妈啧了一声,“你也是,该找个男朋友了,结婚让他在文城买新房,我和你爸也能享享清福。”
“我自己有房子。”
棠鸢没注意文妈的不屑和白眼,卧室客厅四处整理洗漱用品。
“你这是要干嘛去?你看吧我就说你这个房子住不着,与其空着不如……”
“我过几天就回来。”
棠鸢伸手,“钥匙给我。”
“棠鸢你不要太过分!”文妈厉声,凶相毕露。
“给我!”
棠鸢想起上次在洗手池里看到未清理干净的假睫毛,她几乎不用这类东西,她的卸妆膏也没能躲过。
一阵恶心扑来。
自己的家怎么像是钟点酒店?
她把家里的一切都换洗成新的,依旧觉得自己的家空气污浊。
还没来得及换锁,又正好遇到文敏偷来家里。
“你能让你的儿子当我不在家的时候带女朋友来,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怎么还敢和我当面对质?”
“棠鸢,小铮的姐姐白叫了!你当姐姐的,不能让弟弟在你家里住吗?只不过他来的时候正好你不在罢了!”
“小铮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文敏把钥匙摔到棠鸢脚下,反弹在玻璃上,撞出清脆尖锐的声音,文敏气冲冲地提包走人。
“那可太好了。”
梦寐以求,是自己当初没有被送到棠家。
现在自己也不会变成这样一副可憎的泼妇面。
棠鸢弯腰捡起钥匙,捡起那被他们处心积虑想要占有的家。
起身时,眼前一片黑暗。棠鸢歪到沙发上,慢慢滑坐下来,浑身的血涌向大脑,才有了清醒的意识。
是时候,和棠家撇清关系了。
文滨公馆。
海浪声环绕耳畔,春日午后能在海边走走,是不可多得的惬意。
棠鸢经历了刚刚的争吵,现在急需散散心。
她站在公馆外深呼吸,两棵梧桐树上有彩虹色的吊床,游泳池的水与海水同色,远处海鸥阵阵,一切都彰显了豪门主义的松弛感。
松弛感。
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
性格是一方面,生活的背面才是原罪。
“进去了。”季时念走过来拍拍她,也看向远处,“这里很好吧。”
“很舒服,”棠鸢说,她总是报以礼貌地微笑,而此刻根本无法扯动嘴角,“但不属于我们。”
“这么年轻,干嘛这么消极。”季时念拍了一下棠鸢的肩膀,“走吧,我们也要为属于我们的东西努力啦。”
不要深陷情绪,不要,不值得。
大学的时候,她很喜欢听张国荣,那首《玻璃之情》里唱到——“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
棠鸢再三告诉自己,及时抽离,很重要。
收拾心情,她和季时念、林清彤一起踏入公馆。
祁瑶换了一身休闲的装扮,看起来亲切了很多。
“又见面了大家,”她把她们带到一个类似会议室的房间,地毯柔软,高级隔音板让房间像是溺在水里,说出的话投入大海,毫无回音。
祁瑶又带他们看了隔壁临时带来的布料、辅料、模拟人体、缝纫机等,优中选优。
“费总……咳咳,”祁瑶及时止损,“颂风总裁的投入大家看到了。”
帮这小子隐瞒秘密真累啊,祁瑶仰天。
“我们直接进入正题,”详细地介绍完品牌定位后,祁瑶在投影上指着重点,“这是我们品牌春款的设计主题——”
“萌动。”
“大家可能会想到一个词,春心萌动。没错,确实是这两个词眼,大家自己领会。”
祁瑶当初有三四个主题提议,拿给费闻昭看,他扫了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萌动”二字说,这个不错。
“这个主题可能会有些抽象,我担心对他们来说会有难度。”祁瑶补充道。
“有难度才会有韵味,也更能体现出设计师的想法和魅力。”
祁瑶:?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此刻,祁瑶看到四位设计师微促的眉头,十分想拍照发给费闻昭。
看看你的行为艺术有多折磨人吧。
季时念先提了问题:“祁瑶老师,国风、日常、萌动,这些都要在设计中体现出来是吗?”
“对,”祁瑶强调,“各位一定要融合品牌理念,不要让设计脱节。”
她提啊音量,降慢语速,“刚刚大家也签了保密合同,希望各位在封闭式期间,不要透露任何与自己作品有关的内容。”
“这几天,我负责大家的所有疑难杂问,随时请教我,一些灵感落实遇到困难,我都可以提供帮助。”
祁瑶落落大方。
“接下来大家就可以去制版室、面料区仔细走走。”
“两天后交初稿,加油加油!”
祁瑶说完,将脖颈间的耳机戴上,元气微笑跑向公馆的健身室。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进入状态,棠鸢看着窗外的大海和阳光还有些游离。
她咀嚼着“萌动”二字。试图去找到它与服装设计的那点灵魂共颤。
应杰和季时念已经起身去了隔壁,林清彤还在座位上写写画画。
“不去看看?”林清彤把手里的纸叠好,从椅子上起身,
“彤姐,不怕你笑话,我一时想不到让自己萌动的事情哈哈。”棠鸢自嘲道。
“很简单嘛,”林清彤扶了扶眼镜,“不就是第一次吗?”
“第一次接吻?拥抱?或者……更深层次?”林清彤笑着走出会议室。
棠鸢:上错车了。
这一方面,实在有点超出到她的认知范围。
只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确实嘛,牵手,拥抱,接吻,第一次,都足以让人萌动。
棠鸢看着外面太阳橘红,潮汐日落,枝条婀娜抽出嫩芽,渐渐抚平她内心,她想到自己能来到这里。
似乎,都是源于一个人。
她想起,那晚在楼道,月亮高洁,她僵硬的身体和渐浓的呼吸,被捂上的眼睛。
手机震动。
此时此刻,就像是脑海映射出来一样。
费闻昭发来语音:【小汤圆,今天怎么样?】
他竟然也叫她小汤圆,和苏苏的甜腻不一样,费闻昭总是声线低沉,尾音温柔,像羽毛抚过人心。
灵感奔泻时,棠鸢已经顾不上打字。
她拿起笔,勾勒出简单的草图。
羽毛的轻盈感,细腻触感,以及优柔的形态,都完全符合这次的主题。
在她心里,“无名,万物之始也”,似乎万物的萌动,都混沌而轻盈。
《阿甘正传》影片的开头,那片洁白飘动的羽毛婉转起舞,那些偶然与必然都无法预知,充满了不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