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看……”
书院里何时有过这般好看的学子,他瞬间脑子空白一片,下意识便说了出来。身边的学子跟着看了过来,同样被惊得说不出话。
王大富花了好久才回神,见其他人都没了声响,直勾勾看向萧鸿隐,他想起了自己的目的,随即烫手山芋般甩开了萧鸿隐,嘴上嫌弃道:
“呸,长得跟娘儿们似的,指不定哪个馆子里出来的!”
此话一出,不少学子向他投来鄙夷之色,王大富才不在乎,但见萧鸿隐毫无反应,只淡淡地看着自己,眼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甚至连一丝厌恶都没有,宛如毫无杂质的清水。
这种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不知为何,他感到了无比的愤怒。
“找死!”
王大富提起拳头就要往萧鸿隐脸上招呼,后者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越过王大富看向身后,陈夫子正提着一包东西走进大堂。萧鸿隐嘴角微微上扬,在拳头快要落到脸上时,先一步应声倒地,顺手带翻椅子,借此闹出更大动静。
整个大堂都躁动起来,一些看热闹不嫌大的学子高喊“王大富打人啦!”,在堂中穿来穿去,谁知却撞见了瞪着眼的陈夫子,陈夫子早就气得胡子都抖起来。
王大富立在原地,看着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萧鸿隐,脑子又陷入一片空白。
但很快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陈夫子已经掏出戒尺来到了他面前。
“我我我没打他!我真的没打他,是他自己摔倒的!”王大富急得辩解道。
陈夫子并不想听他解释,和其他学子将萧鸿隐扶起查看他的伤势。
萧鸿隐被扶到椅子上,面色惨白,眼有泪光,虚弱无比。
“哪里伤着了,感觉如何?”陈夫子担心地问道。
萧鸿隐摇头,开口是柔和清润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我没事,多谢夫子。”
“那便好,那便好。”陈夫子松了口气,萧鸿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两位官爷可不是好惹的。
看着王大富的肉脸,陈夫子当即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他道:“你说,可是这畜生打得你?”
听这语气,陈夫子是真动了怒,学子们纷纷看向萧鸿隐。
面对一众询问的眼神,萧鸿隐欲言又止。
王大富急得都哭了出来,拼命解释不是他打的,奈何连平日里的跟班,此时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替他说话。
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萧鸿隐,谁知他不说话,看了眼王大富,随即柔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不怪他。”
此言一出,王大富面如死灰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欣喜,然而却引得满堂哗然。
“明明就是他打的!我都看见了!”
“就是就是,我也看见了!王大富打人!”“夫子,我作证。”
“夫子我也看见了。”
“……”
“……”
王大富难以置信地看向四周,陈夫子厉声呵止众人。
“时辰到了,都上课去!”
众学子悻悻然散了。
待所有人离去,王大富仍张着嘴说不出话,陈夫子看向他,痛心疾首道:“大富啊,你早该知错了,若不是你平日里嚣张跋扈,何至沦落至此!”
陈夫子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包裹给他:“你爹近日外出,才让老夫把过冬的衣物交给你,眼下还教训不了你,先去柴房闭门思过,等你爹回来再行商讨。”
王大富接过包裹,留下两行泪,跟着陈夫子离开,丝毫未注意到一张纸从包裹里掉了出来。
萧鸿隐将其捡起,抖开瞧看。
纸上无非是王大富他爹对他的叮嘱,寥寥几句,萧鸿隐却看出了几处信息。
王家做米面生意数年,近日有买主接连订下大单,王家店内人手不足,王老爷亲自上阵,于三日内运送三百石大米、四百石白面至西州南城郊处。
非战乱粮灾之年大量囤积米面,可谓十分反常。
萧鸿隐留了个心眼,将纸原样叠好,追上陈夫子,说明情况将纸上交。
陈夫子看着萧鸿隐,见他不仅瘦弱,还衣着单薄,不禁生出一丝怜爱:“天愈发凉了,改日我让贺公子送些御寒的衣物来,你若有其他需要,尽管同老夫说就是。”
萧鸿隐向他道谢,同陈夫子告辞后便回了住处。
既然贺砚枝会来看他,那便想办法留在他身边就是。
萧鸿隐这般想着来到屋前,见房门被关得严严实实,他当即往后退了几步。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
出门前他特意留了一指门缝的间距,怕是有人来过了。
书院内有不少书童丫鬟走动,若是躲在附近定然会被人发现。
萧鸿隐抄了扫把,打开门走进屋里,没有埋伏。
被子、衣柜和包袱都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萧鸿隐在包袱底下发现两张字条。
他看了眼其中一张字条,上头详细记录了被救出后他的所有情况,连今日被王大富找茬的事也包括在内,而另一张则表示三日后将有人来接他走。
“果真还是找来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贺昱,语气同前世如出一辙。
萧鸿隐无征兆地看了眼窗外,一只鸟忽的掠过枝头,他随即将纸条点燃烧尽。
“这么喜欢跟踪,那便让你跟个够。”
……
姜北海被松了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边,贺砚枝坐在他对面。
“衙门简陋,只有这些凉水,还请姜帮主见谅。”
贺砚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姜北海上下打量了他,笑道:“这么好看的小子,家里婆娘不少吧。”
贺砚枝微微一笑:“经不住吓早都跑了,哪儿比得上金副帮主的胆量,单枪匹马,岂不知对方早就备好了茶饭,等着多招待几日。”
闻言,姜北海眯起了双眼,敛了神色:“你小子,倒真有点本事。”
“不敢当。”
姜北海干脆也不废话了,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自东州沿水路押送生辰纲,途经西州宝鹊山附近,突遇暴雨,河道上水势凶猛,一时无法前进,正要找地方停靠,那伙人便从河底下窜了出来,把东西劫走了。”
贺砚枝听出话里的漏洞,追问道:“你们在河道上停留了多久?”
姜北海道:“不记得,反正不慢。”
“那群水匪出来前,附近可有埋伏?”
“不知道,没人上报。”
“生辰纲有多大?他们如何劫走的?”
“挺大,他们在箱子底下锯了个洞,掉下去劫走的。”
贺砚枝见姜北海不像撒谎的样子,便提了一嘴:“姜帮主难道没有想过,那伙人早有预谋?”
姜北海摊手道:“我管这做什么,反正东西都被劫走了。”
“……帮主好气魄。”
贺砚枝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被打这么惨了。
贺砚枝本想问他有没有仇家之类的,但一想他可能仇家遍地跑,便换了个问法:“姜帮主觉得近日帮内有何异常?”
姜北海正要否认,忽而想起一事,道:“好像还真有,金兰叶这家伙最近不太正常。”
第八章
“怎么个不对劲?”
“不好说,反正就是不对劲。”
“……”
贺砚枝沉默了,玉白的指尖在桌上叩了两下:“准备准备,时辰到了。”
姜北海配合地被绑好,被带出去之前又忽而想起了一件事,问贺砚枝:“你还没告诉我他人呢,被绑了还是跑了?他究竟怎么找到的那里?带没带帮手啊,他到底怎么想的?”
面对这么多问题,贺砚枝眨了眨眼,坦言道:“哦,我骗你的。”
说着他打开了门,外头的衙役们进来准备抬姜北海,意外见他还活着,不觉惊喜。
姜北海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紧接着忽而大笑起来。
衙役们被他这幅模样唬得不敢向前,待贺砚枝发了话,他们才赶紧把人抬走。
回到堂上,衙役们将审讯结果上报,说是姜北海癔症发作,狂笑不止,知府便让他们把人先押下去。
知府看向立在一旁的人:“砚枝,可问出什么了?”
贺砚枝省去自己打盹的事,将经过一五一十禀报。
知府听完,把杨宽叫了过来:“你按砚枝说的地方去搜,务必找出赤巾帮贼人,砚枝,你随他同去。”
“是。”
二人拿了令牌,带着近三十名捕快离开衙门,径直往宝鹊山水道而去。
贺砚枝和杨宽一人骑着一匹马走在前头,路过之处引起不少骚动,百姓纷纷躲在道路两边,让出宽敞的道路。
杨宽勒了勒缰绳,将马头并到贺砚枝那边,与他并列而行。
“贺兄你看,以往这些人不吓唬两下都看不见咱,如今咱骑了马带了人,他们倒自觉躲开了,看来啊,要想让人尊,就得当大官。”
许是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身下的马也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贺砚枝用力夹了夹马肚,看向杨宽:“你想当大官?”
杨宽笑道:“那是自然,当大官多好!像知府大人那样的,出门坐轿生人回避,多气派!”
贺砚枝道:“仅此而已?”
杨宽摇头:“要是让老子当官,定要把贼人抓个干净!还有那些个打架偷东西的混子,定把他们扔进牢里抄书,书这玩意儿最磨人,让他们抄得头昏脑胀,便再没功夫去偷鸡摸狗……”
贺砚枝静静听他讲自己当官以后的事,目视前方,在百姓围聚的人群中,他忽而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杨宽越说越兴奋,简直想从马上跳下来比划两下,完全没注意到马前窜出来一个人。
贺砚枝伸手替他拽住缰绳,马当即抬起上身高声嘶鸣,杨宽吓得赶忙抱紧马脖子:“是谁?哪个不长眼的害老子?!”
贺砚枝松了缰绳,看向来人:“陈夫子,敢问有何事?”
陈夫子年纪大了,哪儿知道会冲撞到杨宽,马受惊也把他吓得不轻,他缓了缓神,对贺砚枝道:“是这样的……近日天气愈冷,令弟衣着单薄,可否劳烦砚官爷送些御寒的衣物来。”
杨宽好不容易稳住了马,一听就是这么件小事,不满道:“这事你不早说,非得挑这时候来吓老子!”
陈夫子连连致歉,贺砚枝下马,递给陈夫子银子:“案子紧迫,有劳夫子替我备些衣物送去。”
“不敢不敢,只是还有件事想告知官爷,令弟与院内学子……”陈夫子还想说萧鸿隐和王大富的事,但见贺砚他们确实急着查案,想想也不是萧鸿隐的错,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为了不再引起骚动,贺砚枝和杨宽让捕快们自行跟上,二人快马加鞭先行赶往宝鹊山。
顺着河道而行,两侧水岸逐渐靠拢,到了宝鹊山腹部,水道便只勉强能容下两艘运船并行,且在绕过山壁时,便隐入深山不见前路。
如此,便只得绕过山壁。
山间寒凉,雾气腾腾。
浓白的雾气笼罩灰绿的深山,因是深秋,让人有种颓败苍凉之感。
贺砚枝和杨宽径直闯入雾林,行了不过几步,便被尖锐的树枝逼得无法前进,二人只得把马留在外面。
“这完全看不清路啊,怎么找?”杨宽被冷不丁出现的树枝戳了好几下,烦躁地抽出刀乱砍一通。
“听。”
贺砚枝让他噤声,闭眼听水流的声音。
密林中传出微弱的水声,几乎难以分辨
杨宽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正要开口,却见贺砚枝指了个方位,大步前进。
林中的时间如水流般流逝缓慢,贺砚枝默不作声在前头领路,杨宽只觉走了有数年之久。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正要打第二个,贺砚枝适时停下了脚步。
“到了。”
二人走出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原先消失的水道重新出现在眼前。
日光照进腹地,驱散了部分雾气。
贺砚枝行至河边,看见了散落在河两岸的兵刃,以及岸边凌乱的脚印。
“先前衙门便派人来搜查过,尸体什么的都被搬回去了。”杨宽来到他身边站定。
贺砚枝看向四周地形,道:“可有搜出什么?”
水道两侧由山壁和密林阻断,呈带状延伸。山壁平直陡峭,四周再无出口。
“就搜出个红头巾,派人查了查,好像说是来自一个叫赤巾帮的。”
说起赤巾帮,杨宽皱起了眉:“这什牢子帮的记载极少,平日里又行踪不定,今日抢官府,明日杀农户,毫无规律可言,除此之外对他们的头子是谁、帮内几人、势力多大一概不知。老子当捕快这些年,还从没见过这么难搞的。”
贺砚枝思考了一会儿,来到这段水道的下游,盯着水里看了半晌,招招手让杨宽过来。
“贺兄?”
“水里有东西。”
贺砚枝示意杨宽下水,顺着水流的方向摸。
杨宽想也没想便跳了下去,依着贺砚枝的指示用两只小手在水里摸索。
撇开缠绕的水草,杨宽忽的摸到个软软的不明物,惊喜道:“嘿,还真有东西。”
他抓着那物件一用力,没带上来,那小小的东西仿佛还连着个大物件。
于是杨宽一咬牙,一闭眼,双手用力将底下的东西整个提起,扔到了岸上。
再睁眼一瞧,竟是具男人的尸体。
“所以方才老子抓的是个男人的手?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