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弄它?”
“我想。”
景昀:“……”
“日月郡现在如何了?”景昀问,“纵是城里的人不知春秋,总是会同外界接触的。”
谢萧一个鲤鱼打挺,按了一下马车顶篷左侧的木头枢纽。车身猛地一阵,景昀手边木板滑动,一个暗格出现。
谢萧扒了下景昀的袖子,从暗格里拿出一个卷宗来。
卷宗上记载着他们出城后日月郡的情况,“大体上没出什么乱子,日月郡三面环山,受外界影响不大。”谢萧轻轻划过纸面。
“你打算如何?”景昀问,“鬼眼可不是一般的毒物。”
谢萧将卷宗摊到腿上,神色复杂地说:“我怀疑,鬼眼不是阳间的东西。”
景昀一愣,不是阳间的,那便……是阴间的?!
“还记得女祭山松水渊麼?那里的阴气是天地创造的,虽没有鬼眼的浓,但借助阵法与月相也能搞出一个地府之门。”谢萧顿了顿,“但据我了解,鬼眼这一带,百年内没有开过地府之门。”
“后来,建了玄冥山庄后,我也试过画阵法,没一点用。依旧只是冒着阴气。”
景昀慢慢理清,“你是说,虽然都是阴气重,松水渊是借助地府之隙的阴气,但是鬼眼是自带阴气?”
谢萧点点头,“玄冥山庄的五行八卦是极好的,按理来讲不会滋生邪物,可虫疫还是经常发生。”
“你每月拿半碗血去浇玉眼,便能压制邪气麼?”景昀问。
“不完全是,只是能让鬼眼的阴气更好的同你体内的毒达到一个平衡,你若是在那里,就不会失控。”谢萧又道:“况且你的血也不是拿去浇鬼眼了。”
“那你现下打算如何?”
“先解你身上的毒。”谢萧舒了一口气,向后躺去。
景昀知道现下是问不出什么了。索性撩开帘子去吹车外的风。
景昀发现窗子顶端也有一个小小的枢纽,一时好奇,轻轻伸手按了按。
下一刻,景昀靠着那面木板“嚯”地一声向外倒去。
一个没坐稳,整个人也随之前倾,脚边的香台直直滚了下去。
身后,谢萧骂了一声,赶紧伸手去捞他。
木板“咯吱”一声铺在脚下,同马车原本的底板连成一片。
谢萧拽住景昀的腰带给人拉了回来。好没气地骂了一句,“你可真行。”
景昀清咳一声,缓缓坐直。
“别乱动这些凸出来的木块。”谢萧轻轻拍了拍他肩头的灰,“这车里除了暗格还有暗器呢,小心见血。”
木板倒下去后,景昀左边空荡荡的,便不自觉往谢萧身旁靠了靠。
“这设计还算精巧吧。”谢萧问。
景昀整了整方才被谢萧拉歪的腰带,头也不抬道:“不好。”
“这可是从你皇弟的千枢阁那买的。”
“那又如何,颠得厉害,坐都坐不稳。”景昀抬眸。
像是车轮轧过乱石滩时撞上了一块大石头,车内猛地一颠,木板发出沉痛的呜咽。
谢萧一把按住景昀的肩膀,将人拖到自己跟前,一边吹了个口哨停车。
“不对,这路上不该有这么多石头。”谢萧的手掌挡在景昀头侧,待着停稳后,赶紧带着人跳下车去。
“这是到哪了?”景昀站在路边打量四周,想来并不是官道,路上行人稀少,树却多,日光稀稀落落地洒在地上。
“城外,还没走出大都的地境。”谢萧半蹲下看着地下的石头。
“如何?”
谢萧捡了一块石头,递给景昀,“瞧,这个东西似乎是灵石的原石。”
“是鬼呀……”
突然林间传来一阵凉飕飕的风,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
清脆的银铃声在林间回荡,景昀缓缓转过身去。“是熟人……”
谢萧朝两人招手,景昀径自走上前去。
白衣女子扬起手朝他们打招呼,谢萧笑道:“你们居然还在阳间。”
孟婆冷“哼”一声,“若不是你们,我们至于……”白无常轻轻扯了扯她的手。
“找我们何事?”谢萧问。
“抓你们回地府。”孟婆道,“下十八层地狱。”
谢萧一挑眉,笑道:“这种大事,怎能劳烦孟婆大人,我乖乖跟您走。”
“额……不是的,请你们帮点忙。”白无常笑道。
“何事?”景昀倒是有些好奇,鬼还有忙需要人来帮的。
“此事说来话长。”
“上车再说。”谢萧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顺便把你弄来的石头清干净。”
孟婆:“……”
车里容不下四个人,谢萧索性将两个面的木板全卸下,铺在底板上,马车再次晃晃悠悠地上路了。
白无常道:“地府的生死簿出问题了。”
“你们弄的。”孟婆指了指他们。
“还不清楚原因。”白无常忙拦住她的手,“可能与你们有关。”
景昀:“……”不清楚还与他们有关?
白无常又道:“最近地府收到一份灵息,说是会有很多鬼魂回来投胎,孟婆煮了好大一缸孟婆汤,可左等右等却没有魂魄来,孟婆想着,这么多人不应该都是极恶的魂灵,便来问我们。”
谢萧插了一句话,“你说的孟婆,是小皇帝吧?”心里嘀咕道:若是坐在面前的这位,只怕也不会提前煮那么多汤。
白无常愣了愣,“对对对,就是溯旻。现在在奈何桥边的是他。”
景昀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奇怪的是,我们在生死簿上并未看见那般多的人,阿璇也说没有。”白无常歪着脑袋。
孟婆说:“人死时会留下死息,这死息会提前到地府,留一些准备时间。”
景昀微微皱眉,“就是说,很大一批人死了,但地府没有收到魂魄?”
白无常点点头,谢萧问:“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麼?”
孟婆转了转眼珠,“有是有,但从来没有这么多过。”
景昀问:“那同我们有何干系?你们怀疑是我们……”
白无常笑道:“你们上次下地狱的时候,魂魄上有些奇怪的东西,只是想找你们了解一下。”
天山诡行3
孟婆冷笑一声,“因为死息里也有你们的一份。”
“起死回生真是妙啊。”孟婆伸手摸了摸垂在额前的发丝,“你们修了禁术?”
景昀摇头,白无常又道:“也不一定同你们有干系,只是我们在阳间只认识你们。”白无常眨了眨眼。
孟婆搭在白无常肩上,侧头对她说:“就是他们。”眼睛在两人脸上逡巡一道,“上次你们看三生石的时候就有怪处。”
景昀一愣,三生石,上次他将手放到三生石上,可分明没有画面。
孟婆道:“三生石对你有反应。”她指着景昀,“是你死气太重还是……已经死过?”
谢萧“啪”地一声挡下孟婆的手,骂道:“别摸他,有反应又如何,说不定是你那东西坏了。”
景昀:“……”
白无常:“……”
孟婆顿时火冒三丈,“三生石吸收天地灵气聚日月精华,你个凡夫俗子懂什么!”
“等你死了,别想看它。”
谢萧理也不理,突然伸手揉了揉景昀额角,白无常颇为惊讶,沉默半刻终是问道:“你们是……断袖?”
孟婆白了一眼,阴阳怪气道:“人家亲都成了两次,你说……”
白无常瞪大了眼睛,谢萧道:“头一会见?”
白无常摇头,“不是……不是,头一见活的。”
孟婆“叹”了一声,谢萧又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什么可奇怪的。”
景昀一直强忍着扇他的冲动,扯开话题道:“你们地府可有什么东西会散发鬼气的?”
“地府什么东西没有鬼气?”孟婆皱眉,对他的问法颇为不满。
“需要献祭的呢?”景昀想了想道。
孟婆摆摆手,“没有,地府阴气十足,不需要献祭。”
白无常愣道:“你怀疑是地府里出了差错?”
“不无可能。”谢萧道,他知道景昀的意思。
“没有,献祭可是歪门邪道,我们大阴地府光明磊落,你居然怀疑我们拿魂魄去献祭法器?”孟婆皱眉道。
景昀斟酌语句,“若是旁人别有用心也有没这个可能么?”
白无常敲了敲头,说:“若是这般,那人需得弄死一批人,然后改了生死簿才能瞒天过海,但生死簿一份在阎罗大殿那里,一份在阿璇那里,想改也没机会的。”
景昀突然想起黑无常黑月弯刃抵在谢萧喉头的样子,也觉不可能。
“若不是魂归地府,也没被抓去炼药,那……”说不定是同他们一般重生了。
白无常愁容满面,“这件事古怪得很。”
“你们听说过起死回生麼?”谢萧问,孟婆一愣,“不会。”
“人死后魂魄离体,就算还没被带到地府也只能是鬼魂,人身子阳气太重,阳寿已尽强行回体,便会魂飞魄散的。”白无常解释道。
“那可以补魂之术?”景昀问。
白无常身体一颤,后退了几分,孟婆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人间炼不出。”
谢萧笑道:“你去问问大国师,问问他当年是如何补魂的,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景昀暗自笑了笑,心说:上道。
孟婆眼珠一转,“那只恶鬼如今在地狱里,每日鞭刑烙刑不断,掀不起波澜。”
“你去问问他,下地府前可曾留下几本炼魂大作祸害后人。”谢萧“嗤”了一声。
孟婆抬手腾起一片青雾,两人消失,车上只余谢萧与景昀两人相顾无言。
日色渐渐黯淡,天边几只鸟儿归巢,远处农家上飘起袅袅炊烟。
两人对视片刻,都莫名地笑了起来。笑过后,景昀歪着头,问道:“方才那事,你觉得如何?”
“一听就是日月郡的魂,都死过又都活过来了,自然没有魂去地府报到。”谢萧支着下巴,浅碧的眸子在夕阳里闪出淡淡的幽光。
“那你为何不告诉她们?”景昀问。
谢萧眯起眸子,“我见你顿了一下,你既然有顾虑,我何必出这个头,况且告诉她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景昀敛了笑,“其实,我们不说她们应该也能知道的,估摸着偷听了一路。你何时发现的?”
谢萧耸耸肩,拿出摸出一张黄纸来,“最后一张符了。”
“我很开心。”谢萧看着他。
“为何?”景昀不解,他总是跟不上谢萧的想法。
谢萧伸手拔起脚边的插栓,方才倒下去的木板又立了起来。
“你今天没有回避我们的关系。”谢萧拍了拍袖子上的灰。
“我是怕越描越黑。”景昀额角一跳,心想:我才不是断袖。
谢萧摊手,心道:反正你就是没有否认,没有否认就是承认,承认就是喜欢我,喜欢我就是要一直同我一起,在一起就是要白首不相离。
景昀低头弄着从谢萧身旁捡来的香囊。
问道:“你可知玉山楚家?”
“开朝功臣啊,可惜后来心术不正想造反,被诛了九族。”
景昀点点头,“那你可知,云妃是楚家之女?”
谢萧面色一凝,景昀又道:“较真来算,我也是九族之内呢。”
“这便是楚家特有的针法。”景昀将香囊扬起来给谢萧看,“似乎……他们很喜欢梅花。”香囊上有,他小时候襁褓上也有。
“梅花好呀,高风亮节。”谢萧看着那朵斜飘在香囊上的梅花瓣,感觉不太秒。
“诶……你别碰这个。”谢萧伸手拽过香囊,一股异香蹿了上来,顿时盈满整个车内。
景昀脑子一热,只见谢萧将香囊用方才的黄纸裹了两道,扔到车后去。
“香台方才被你踢下去了是不是?”谢萧赶紧撩开帘子。
景昀鼻尖一热,清咳几声。鲜红的血从淌了下来,滴在脚下的木板上,脑子晕乎起来。
谢萧狠狠吐了一口气,再看去,景昀拿着锦帕拭血。
“要被你闹腾死了。”谢萧扶额,赶紧停了车。景昀虚靠在窗边,“你知不知道那是烈性魅药。”谢萧赶紧停稳车,也将景昀拽了下来。
谢萧的马车没有赶车人,就一匹马拉着,这马灵的很,景昀没见过谢萧教它什么,可每次没出过错。
“吃吃吃。”谢萧塞了颗药给他。
景昀拧开水袋灌了一口凉水,吞药下肚。
血流了一会渐渐止住,那股子恼人的燥热散去,脑子慢慢清醒了些。景昀盯着锦帕上的血斑,眼里闪过一抹不适的神情,帕子又脏了。
“你站那别动。”谢萧低喝一声,冲景昀打着手势。景昀有些诧异,“你……自己,没有解药麼?”
谢萧擦了一把汗,虚靠在马车上,“鬼知道这毒是个什么配料,我一时半会儿哪来的解药,你是不是打击报复。”
“那你……喝水。”景昀将水袋扔给他,“或者去水里趴一会。”
不远处有一条乡涧,景昀抬手指去。
谢萧狠狠瞪了一眼,拽过景昀手上染了血的帕子,往水边走去。
景昀见他走远,这才放下心来。回想方才,也被这毒的威力震惊了一番。才拨弄了一会,便叫人失了分寸,这已经不能叫魅药了罢。
景昀静静地想着,云汐宫里为何会藏有这个东西,是皇后送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