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悠悠地吃着路边的野草,天光渐淡,水声潺潺。
谢萧洗了把脸,将手里的洗净的帕子递给景昀。额前的碎发上还挂着水珠,眼底的怨怼还未消散,直直地盯着景昀。
景昀心底好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谢萧“啧”了一声,“你的帕子,拿走。”说着甩了甩锦帕上的水珠。
景昀一愣,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连连摆手道:“不要了。”说着别过脸去。
谢萧抬在半空的手一凝,景昀又道:“扔了吧。”
“洗干净了。”
“不要了。”景昀走开两步。
谢萧皱眉,“真的洗干净了,你看,刚沾上的很好洗,那河里的水也还算清澈,你看一下。”
“不看,送……送给你了。”景昀绕到车的另一边。
谢萧突然瞥见景昀泛红的耳垂,心下了然,一时气结。大步走到景昀身后,拽着他的领子将人转过身来。
“不是你想的那种。”谢萧将锦帕强行塞进景昀手中。
景昀“嗦”了一声,哆嗦着要去扔它,却被谢萧摁这手腕,“谢雨申,你走……开。”
“你在想什么?”谢萧越看越气,景昀神情有些崩溃,死劲挣扎着,手腕都被蹭得有些发红了。
谢萧低声骂了句,又威胁道:“你若是不好好拿着,我就把它塞到你领子里。”
景昀额角一跳,闻此背脊发麻,那抹不自然的红从耳垂蔓延到了脖颈。
手心温热湿漉,腕上被谢萧摁得一片火热,锦帕轻轻扫过皮肉,如几万只蚂蚁在心尖上爬。
景昀颤声说:“我说……我不要了。”
“你拿不拿,我绝对说到做到?”谢萧缓缓松开景昀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景昀此刻眼神局促,无措地捏着锦帕一角,羞愤地抬头看着他。
谢萧一只手撑在景昀身后的木板上,坏点子冒了出来。
谢萧轻轻凑到景昀耳畔,低声道:“好好感受。”
景昀手一抖,后退了几步,“谢雨申,你真恶心。”
谢萧笑着不解释,心道:分明是你自己想恶心了。
景昀实在忍不住了,“我……我……”
“好了好了,没有的事。”谢萧心知有些过,接过帕子。“没你想的那些事。”
“没弄。”谢萧笑道,“虽然那药是猛了些,但我也没这么快。”
“你的帕子还是干净的。”谢萧将帕子展开。
景昀对他的话存疑,瞪着他。
谢萧耸耸肩,“你现在不信没关系,日后你就会信了。”
景昀实在听不下去,“哼”了一声,快步走到马车里。
天山诡行4
谢萧看着景昀仓皇的背影更觉有趣,顺了顺马背上的鬃毛,坐到车前,悠闲地赶起马来。
“兰因,”谢萧吹了个口哨,“真没有,帕子拿回去,我不收人帕子。”
谢萧感觉木板一震,里面传来景昀瓮里瓮气的声音,“扔了。”
“扔了多可惜呀……”谢萧翘起腿靠在车头。“我就摸了一下,你该不会这都嫌弃罢。”
“怎不说话,这就生气了?”谢萧懒洋洋地问,“明明是你自己想岔了,还怪……”
“闭嘴。”景昀咬牙骂到。
谢萧低低笑了声,将湿漉漉的锦帕挂在车头。
敛了笑问道:“上次流血也是碰了这这东西吧,上次药吃得迟,流了多久?”
车内一阵沉默,景昀半晌才道:“没多久。”
“上次是在夜里,你……没梦见什么不该梦见的东西吧?”谢萧问。
景昀心下一惊,“没有。”
“话说,你在哪儿听的这些个东西,宫里的教养嬷嬷还教这个?”谢萧越讲越扯。
“闭嘴。”景昀骂到。
“说实话你不会,瞎想倒是在行。”谢萧叹了声,“面皮还薄,还不让人说。”
景昀心下大恼,却不知如何反驳。
过了一会,谢萧约是赶车赶累了,掀了帘子钻进车来。景昀瞪了他一眼,谢萧笑笑不语,还是将那锦帕塞进他怀里。
暮色四合,夜风悠悠地吹进车内,皆是草木香,催人入眠。
“明个就能到镇子上,不必露宿街头了。”谢萧拍了拍景昀的肩膀,“今夜将就着在车上躺一晚上。”
“你不让它停下么?”景昀问。
谢萧安置着坐榻,头也不抬道:“卧行车、枕浮舟不是旅途中的两大乐事?又不会走丢,你怕什么?”
“我守夜。”景昀抬脚就要走。
谢萧扯住他的衣摆,“守什么夜,安全得很。安心睡吧你。”
景昀以前只觉谢萧想要他的命,可现在,竟无端生出另一份古怪。
谢萧撩开一边窗子,喃喃道:“若不是那两只鬼,我们现在就进城了。”
……
许是安神香的功效,车上一夜景昀睡得还算安稳。次日是被一阵鸟叫吵醒的,景昀迷迷糊糊间看见谢萧从鸟脚上取下一个字条。
车子进了城,四周渐渐喧嚣起来。谢萧猛地将景昀晃了晃,随即跳下车去。
景昀失神地看着虚空,死命掐了一把胳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兰因,下来。”谢萧在外面喊,“瞧,那边有个赌坊。”顺着谢萧的手指,景昀看见一座被建成金元宝样子的屋子。看上去不大,一块俗气至极的牌匾挂在门上,“逍遥窝”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眼帘。
“这有何稀奇。”景昀微微皱眉,“京城里多了去了。”
谢萧讽道:“纵是多,你也一个也没去过吧?”
景昀瞥了他一眼,其实是去过的,以前同景晖与景昭一道去过,景昭在楼下玩得很是开心,景晖与他坐在楼上阁楼里,他不会玩,景晖不屑玩。两人相顾无言,只是坐着。
那日回宫后被被皇后罚了跪,就他一个人被罚跪,他对赌坊可没有什么好感。
谢萧揉了揉头发,笑道:“你想进去玩玩么?”
“不想。”景昀摇头,他连麻将都打不拢,又道:“你想当散财童子?”
“谁说进赌坊便要输钱的?”谢萧不解地看着他,“你可知道出老千?”
景昀微微吃惊,这一看就知不是什么正经赌坊,比出老千谢萧还能比过他们?
谢萧笑了笑,“你这是什么眼神,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让你看看什么叫赢遍全场。”说着朝景昀招招手。
景昀更是不解了,若是说年少轻狂,这人也不算年少了,若说他家财万贯,现下只怕也没带多少罢,难不成是想进去找打?
“以前我同谢清嘉来时,她便会用咒术帮我出老千,玩满一场下来赚得盆满钵满,我就带她请整条街的人吃烤串,然后被赌坊老板追着打。”谢萧神采奕奕。
景昀扬眉道:“你们为何不将钱自己留着?”
“那可不敢,若是让师傅师娘知道了可不得了,一顿责骂、面壁逃不过。”谢萧耸肩,“得在回去前散掉。”
景昀眼底含笑,景昭以前去赌坊虽是玩得开心,可很少能赢钱,常常只玩了一会儿就输得精光,输完了就偷偷回宫去,回去地早倒也很少被发现。
“现在清嘉不在,你还能赢?”景昀有些怀疑,他虽没上过手,但看过景昭的惨状便对他的话存疑。
“清嘉虽是不在,但鬼在呀。”谢萧道。
不待他多想,谢萧便拉着他进了赌坊大门,“喏,那边。”顺着谢萧的手,景昀果然看见了孟婆的碧色荷花裙摆。
“白无常估摸着在帮她出老千呢。”谢萧侧耳,“先去看看人家如何玩的。”
两人挤到孟婆那桌上,孟婆抬头一愣,手却没停下。
“这是最简单的玩法,押单双。”谢萧凑到景昀耳边,“也最好出老千。”孟婆闻言瞪了谢萧一眼。谢萧理也不理,转头对景昀道:“你在这等一会,我去找个人。”
言罢消失在人群里,景昀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看着孟婆。孟婆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景昀感觉身后一阵凉风吹过,似乎有人来了。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冷冷的男声,“是你……”
孟婆手一抖,景昀让开让那人站到身前,“阿璇?”白无常问道。景昀感觉身侧凉飕飕的,下一刻,一股劲风掀翻了赌桌,牌子滚了一地。四周突然静了一下,众人面面相觑。
“谁?他大爷的,谁砸场子?”一个不高的男子骂骂咧咧道。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对骂起来。孟婆见状赶紧拉着景昀出门去。
景昀吐出一口浊气,慧伦师傅说的戒贪嗔真是人生大智慧,这赌场甚是污浊。
孟婆抬手劈下一记灵波,被什么东西挡了一道,斜斜地劈在巷口的墙壁上,划拉出一条火花。景昀定睛看去,一个黑色斗篷霍然出现在巷子角落。
“该死的东西。”孟婆坑骂了一声,说着又是一道碧光,黑无常扬起弯刃,寒光一闪直直冲向孟婆,一时气浪滔天,巷尾那棵歪脖树上的寒鸦都被惊得四处飞散。
景昀额角一跳,白无常赶紧现身,将怀里的药丸塞到景昀手上后就上前去分开两人。
“阿璇,”白无常挡过两人的招式,“收手。”
黑无常后退两步,抬手收了法阵。
白无常快步上前一把解下黑无常的帽子,将人拉到孟婆身前。“快给人道歉。”
黑无常冷“哼”了一声,孟婆骂道:“你要发疯别到阳间来。”
白无常叹了口气,低声道:“阿璇。”
“小的方才多有得罪,孟婆大人,大人有大量……”黑无常神色黯淡道。
孟婆将手搭在白无常肩上,道:“你说他道歉为何如此不诚恳?”
黑无常脸色更难看了,手边的黑月弯刃嗡嗡作响。
“瞧瞧,什么鬼样子,还想打?”孟婆仰起头,转了转手腕。
“阿璇。”
黑无常再次戴上斗篷,“姐姐,为何不信我。”
“不要同她一道玩,她会带坏姐姐的。”黑无常声音低了下来。
孟婆撸起袖子,骂道:“你又开始是么?装得挺好看。”
“你看她,还带你来赌场,万一遇到恶鬼怎么办。”黑无常往白无常身后一躲,“阿白,你让开,我今天非……”孟婆骂道。
“都停手罢。”白无常无奈道,“在阳间,你们想漏了鬼息回去领罚么?”
孟婆气愤地转过身去,黑无常嘴角扬起一丝若有如无的笑。
“你们都有丹药来维持本体,阿璇快被日光晒地魂飞魄散了。”黑无常拉了拉白无常的袍子。
白无常一愣,赶紧转过身来,走到景昀身前拿了丹药,塞给黑无常一颗。
黑无常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景昀几眼,对白无常道:“不要同凡人在一起,他们就是想利用你。”
白无常哭笑不得,“这次,是我们有事求人家,你别瞎说。”
“可姐姐出来好久了……”
“你魂魄抓完了么?别给我出差错。”白无常笑道。
“抓完了。你有什么事找他?”黑无常转过头来,盯着景昀。
“就是上次那个事,你同溯旻对清楚了没?”白无常问。
“那件事交给我,姐姐不用管了。”黑无常眸色一暗。孟婆“噗嗤”一声,“你?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的我都知道,别耍小聪明。”挑衅意味甚重。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白无常再次将黑无常的斗篷揭了下来。黑无常稚嫩的脸在日光下照得愈发苍白。
“兰因……”谢萧从巷口冲了出来。“哎呦,都在呀。方才砸场子的是你罢。”谢萧指着黑无常。
谢萧走到景昀身旁,低声道:“赌坊老板娘等会请我们吃饭。”
“黑无常大人这是对我谢某人有意见?”谢萧见黑无常眼神不善,“不是不是,他一直都是这样。”白无常伤脑筋,赶紧拍了拍黑无常的袖子。
“谢公子误会,只是有些事想请教阁下。阁下应当知道,这世间多一个鬼魂少一个鬼魂并不妨碍天道……”
谢萧耸耸肩,“大人既在阳间就学着些阳间的话罢。”
天山诡行5
黑无常嘴角扬起邪气的笑,谢萧挑衅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带着景昀离开。“阿璇,”白无常头疼,“你别胡闹了。”
“姐姐烦我了么?”黑无常小声道。
“你别惹事……”白无常叹了声。
谢萧听着有趣,问道:“是不是弟弟妹妹都特招人烦?”
景昀挑挑眉,“行之小时候是挺烦人的。”想了想又问:“方才你说谁请我们吃饭?”
“赌坊老板娘,丹娘。”谢萧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又悄声对景昀道:“就是孟祈月以前的相好。”
景昀:“……”
“我记得……他的妻子早年就离世了。”
谢萧一愣,“是。”
景昀心下了然,这丹娘只怕是孟老曾经的一个追求者。
谢萧拍了把他的肩膀,“你又在想什么,人家只是单纯的爱慕。”
景昀一愣,本就没想什么,他为何这般问。
景昀赶紧回嘴道:“我没想什么。”
“但愿罢。”谢萧眼里盛满了调笑。
两人再一次走到赌坊前,方才的闹剧并未消磨众人的兴致,屋内又复喧嚣。每个人脸上都是赤!裸裸的贪婪。
谢萧拉了景昀一下,“等会丹娘问你什么,都不要回答,我来说。”景昀飞了个白眼,谢萧又道:“听到没有,别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