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萧有些一言难尽,心道:行吧。
“修明,你怎么看上去……消瘦了许多?”谢菱蹦跶到景昀跟前,上下打量。
景昀笑道:“舟车劳顿。”
“谢雨申是不是不给你饭吃?”谢菱转头看向谢萧。
谢萧一脸莫名其妙,不给饭吃?他最喜欢喂他吃的了。
景昀道:“不是。”
谢菱:“他以前就不给我饭吃,既然不是这个……那定是他不给你好好睡觉了。”
谢萧:“……”
景昀:“……”
景昭:“???”
“也不是。”景昀轻咳一声,“只是舟车劳顿。”
谢菱怀疑得看着谢萧,小声嘀咕道:“他挺不是东西的。”
谢萧实在忍受不了她的胡言乱语,“你师傅现在到处找你,信不信我亲自把你绑回去,你就别再想从山上逃出来玩了。”
谢菱吐了吐舌头,“我已经给他写过信了,告诉他我回去看爹娘了,他不会来找我的。”
……
谢萧愣了好一会儿,道:“可我同他说是……你在南边。”
“你不是说没告诉他么?”谢菱瞪大了眼睛,“完了完了,这次回去指定又是几月的面壁。”谢菱在屋里走来走去,恶狠狠地盯着谢萧。
“没事的,你只要让他找不着你,不就行了。”久久没说话的景昭开口安慰道。
“你可真是聪明。”谢菱冷笑,“我有这本事,早就出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屋子里陷入了久违的安静。
……
最后还是谢萧开口道:“大不了,回头你就死不承认,让他来骂我。就当是我骗了他,反正这种事你又没少干。”
谢菱眼珠转了转,“万一他回头问爹娘怎么办?”
“过几日你就抽一点时间,回一趟天山不就成了。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看看了。”
谢菱说:“可我现在走不开,千枢阁的机关还没改完。”
谢萧一愣,看向景昭,“他给你钱了?帮他改?”
“这不是新收的徒弟么。”谢菱笑了笑。
谢萧缓缓吐了一口气,本就瞧不上景昭,现在好像更是看他不爽了。
“行,过一段时间,我帮你回天山。同师娘说,她会帮你圆这个谎的。”谢萧缓缓道。
景昀含笑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有些羡慕,一同糊弄长辈还挺有趣。
谢菱一听,立刻就活了起来,“谢雨申,你还不算太忘恩负义。”
谢萧冷冷道:“你自个儿小心些,别玩脱了,我不好交代。”
“不会不会。”谢菱知道谢萧的意思,指着景昭道:“他打不过我。”
景昭懒洋洋地抬头看着两人,眼底的挑衅一丝不少。谢萧看着想上前招呼一下子。
“都安生些罢。”景昀淡淡“叹”了口气。
景昭歪在椅子上,对景昀道:“修明,你也保重哦,这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景昭直接指向谢萧。
景昀点点头,又道:“你们不是要看月亮么?现在时辰刚好,去吧。”
“对对对,你不是说这里能看到最好看的月亮?”谢菱朝景昭招手。
景昀有些不解,“现下可不是月半,并无圆月。”
景昭神采奕奕道:“圆月有何好看,弯月才好看呢,今日应当是下弦月。”
“对对对,圆月有何好看,每月都是一个样子,甚无新意。”谢菱嘟了嘟嘴。
“那我们就走了。”景昭从椅子上站起来。
景昀点点头。
待两人出门后,景昀转头问:“圆月不好看么?”
谢萧“嗤”了一声,“好看呀。”
景昀笑了笑,心道:我也这么觉得。
上卷完
谢萧摸了摸鼻子,“谢清嘉……想法奇奇怪怪的,别理她,不太正常。”
景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之也是。”
“走罢。回客栈。”谢萧偷偷收起了景昀落在桌边的锦囊。
景昀白了他一眼,走出门去。
谢萧这半天情绪大起大落,像是经历了生死。谢萧看着景昀的背影有些发愣,这个人在他心里不知不觉地竟然已经这般重要了。
“你走不走?”景昀走到门旁,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走。”谢萧嘴边扬起一抹笑容,赶紧走到他身前。
“你笑什么?”景昀皱起眉头,“魔怔了?”
谢萧将手搭在他肩上,“无事无事。”笑意愈发深了。
景昀拍开他的手,从怀里挣扎出来。谢萧正好从后面拽住他的领子,硬生生压下了景昀的步子。
一楼的人沉醉在金迷纸醉里,无人看他们。
到了楼下,谢萧抢先结了雅间的定金。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天边有几颗星子在闪,弯月悬在天边,路上行人已经散去,有些巷子已是完全空荡荡了
巷口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巡夜人打着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叫唤声拉得悠长。
谢萧趁着夜色问他:“兰因,梅下酒……你可知道下落?”
景昀一愣,“不知。”
“你说不知那便是不知吧,景晖说你知道。”谢萧朗声道。
“景晖同你说什么了?”景昀问,心下暗觉不好。
谢萧笑道:“就是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我自己都不清楚,他能知道什么。”景昀冷冷道。
“兰因,你恨吗?”谢萧问。
景昀闻言一怔,这个事儿这几天被问了很多次了。他恨吗?恨什么?恨谁?
“……兰因,你若是不想说就算了。”谢萧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昀反问,“你觉得我应该恨什么?”
“恨先帝么?”景昀看着远处的灯火,他不知道该恨谁,他知道得太迟了。为了一山灵脉将人赶尽杀绝,先帝确实对不起他母妃,可自己也不能如何。
谢萧一时语塞,若是没有那次南巡,景昀会被安安稳稳地生在宫里,会在金银里被宠大,说不定也不会中那种怪毒。
“我不知道该恨谁。”景昀低语。
那年南巡究竟发生了什么,先帝撇下人离去的时候是何种心情,自己又是如何被生下,被找到,先帝看着自己这张酷似云妃的脸又是何种感觉。
往事如烟,许多恩怨情仇都随着岁月一并消逝,很多真相如今也无迹可寻,当年那些人都成了一抔黄土。
“上一辈的事情,我能有什么想法。”景昀淡淡道。
“安了安了,我们好好过好我们这一辈子日子就行了。”谢萧摸了摸景昀的发顶。
景昀瞬间闪开,他们这一辈,那他最该恨的人就是谢萧了。
谢萧也感觉到景昀的不对劲,景昀顺了顺被谢萧揉皱的衣角,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关我?”
“你同景晖交换的条件不单单是我罢,还有什么?”景昀警惕地问道。
谢萧一愣,支支吾吾道:“不是……你不是条件。”
景昀眸色一冷,连条件都算不上是么。
谢萧解释道:“当年我就是见你好看,单纯地想接近你罢了。”
“你说过不骗我的。”景昀停下步子,两人站在一个卖甜饼的店铺前,火红的灯笼照亮了景昀半边脸。
谢萧想了想,“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屋檐上,那时觉得你挺有意思……”
“不要顾左右而言它。”景昀不耐烦道。
“好……好,就是你想的那般。”谢萧叹了口气。
景昀压着心底的愤怒,“你为何不来助我?那时我也可以登上帝位的,我连传位圣旨都拿到了……”
“我……”谢萧一愣。
“你从那时起就瞧不起我?”景昀微微仰头凝视着他,“还是说你另有图谋?”
“我……我我有什么图谋?我就是单纯的觉得,你不适合在宫里……”谢萧搓了搓手,“还有还有,我没有瞧不起你,兰因挺聪明的。”
景昀上下打量他,半晌才说:“你玄冥山庄的玉眼……不是要我献祭?”
“嘶……”谢萧心下一凉,“谁同你说要献祭的?”
“那你上辈子,为何要抱着我跳下去,献祭这一说法是你提出来的。”景昀眯起眸子,好似在判断他的话的真假。
谢萧摇头道:“我说那么多仰慕你的话你不信,这句倒是记得起清楚。献祭是一种说法,其实不要人命的。”
宫里的孩子自小就懂抓重点,不要人命那是要什么?
“献祭这种东西是在古籍上看到的,以往并没有人尝试过,当时玉眼失控,我……”谢萧有些慌。
“所以,我若是没逃出去,你也是要将我扔下去的?”景昀直接问了。
“你若是不逃,玉眼不会失控。”谢萧克制道。
“那么,你一直在拿我养着它?”景昀颤抖道,“不是……”谢萧被踩到痛处,声音高了几度。
“每月半碗血是做什么?”景昀质问道。
“炼药。”谢萧咬牙道。
景昀一下泄了气,“行……行,你别让我找到证据。”
“吵吵什么……大半夜的,你他娘不睡还不让别人睡……”突然门内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俱是一惊。
木门“咯吱”一声响,谢萧果断抓起景昀的就跑。
谢萧跑着跑着还不忘回头来问景昀,“我们……下次不要在街上……吵架了好不好。”
景昀喘着气,心下更是恼火,这个话题不是你提起的么,谁要同你吵。
两人就这么一路狂奔回了客栈。
此时客栈已经关门了,谢萧带着景昀从窗户进了屋子。
景昀脸上泛起一片潮红,鬓角的汗珠顺着颈子流进衣内,好没气地瞪着谢萧。
“商量商量,我们日后别在街上吵架行不?”谢萧掌灯,递了杯茶水给他。
景昀不语,心想:你若是什么都实话实说,我们会吵?
“或者……我们不要上街。”谢萧细细想了想,自己几次同景昀争吵都是在街上。
景昀简直要气笑了,这因噎废食的态度倒是很像他一贯的作风。
“如何?”谢萧继续问。
“不如何。”景昀将茶碗重重一磕
谢萧道:“那你想如何?”
“你能放过我么?我不想同你纠缠了。”景昀直接把话挑明,这话他说过很多次了。
“不能。”谢萧脸色发青,“你必须同我回去。”
“所以,还是因为玉眼?”景昀定定地看着他。
谢萧长舒了一口气,“是,但不是拿你献祭玉眼。”
“是什么?”
“是互相的。”谢萧道,“玉眼确实能压制你身体里的毒。”
“我的血也能压制玉眼的邪性,是么?”景昀问。
谢萧点点头,小心打量着他。
景昀沉思片刻,“你有没有想过,我万一死了,玉眼怎么办?人总是会死的……”
谢萧也不说话了,景昀又道:“你若是没办法控制它,便不要掘开,日月郡一城的百姓不是你的蛊人。”
“不是我掘开的,我到那里的时候,玉眼就已经四溢邪气了,血月之疫便是由此爆发的。”
景昀有些吃惊,“你是何时去那处的?”
“承彻三十三年。”
景昀思索片刻,“承彻三十三年,西南确实爆发了虫疫,当年朝廷拨了很多银子,父皇为这事还上朝讨论了好几日。”
“那不是虫疫,是玉……鬼眼弄的。”
“我后来才知道,血月之疫里死的人是没有办法往生的。”谢萧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何?”景昀心下恶寒,不能往生,那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谢萧回到:“被异化的虫子身上阴气太重,会伤魂,被伤得太厉害的魂是没有办法被鬼差察觉的。纵使地府的生死簿上有他们的名字,但也会被认为是恶行太多,天谴降临不让往生。”
“为何会有那个东西?”景昀捏着茶碗边沿,“这不应当存在于阳间。”
谢萧摇头,“没有人知道来历,但人们却知道它的用处。鬼眼能炼蛊人,以前江湖上很多心术不正的人想抢夺它。”
蛊人!
“朝晖楼可以镇住,但需要……”
“需要血引是么?”景昀看着他,心底升起一股心酸,说来说去还是在利用他。
“是。”谢萧又道:“但如今我已经找到别的办法了,不会再要你的血了。”
景昀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低下头道:“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谢萧一噎,“兰因,我对你是一见钟情的,你信我。”
“闭嘴,出去。”景昀抬手砸了茶碗,被压了一路的愤怒、不甘终是占据了上风。
“我……”
景昀疲惫至极,“求你了……滚出去……”
“兰因,我不是……”
“闭嘴,出去,我不想跟你吵。”景昀吸了一口气,在某一瞬间,景昀甚至理解了谢萧的态度,不能同他讲实话,讲实话他们们就不会吵了,就直接动手了。
“好,好,我走,你别恼……”谢萧双手合十,立刻退出景昀的屋子。
天山诡行
门“啪”地一声关上,景昀脑子里的弦随之一松,后劲儿震得人眼前一片死灰。
景昀卸下力气,半伏在桌沿上,幽幽地想着:谢萧想让天下无毒蛊,势必要毁了鬼眼,自己的血可以压住鬼眼,便毁了他关起来。
乍一想,没问题呢,可是,谢萧的愿望为何要用他来背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