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瑾明白楚瑀在哪闹别扭无奈笑了笑,他再次伸手拨开楚瑀的额发。
这次楚瑀没有躲开,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楚瑾。
楚瑾身上的温度总比他要低一些,可是生病失血让楚瑀的身体此刻温度比楚瑾还低,于是平日微凉的指尖抚上额头第一感觉竟然变成温热。
“疼不疼?”楚瑾双眉紧蹙低声问。
那琥珀色瞳孔似乎跟着主人的声音一起颤抖,目光中流露着不忍,像是已揣想到棍棒落在他身上时有多痛。
楚瑀感到抚于额上的指尖在轻颤,他心里的芥蒂毫无理由地就消散了。
顺着楚瑾的手下意识用脸颊蹭了蹭,他沙哑开口道:“不疼了。”
“哪破相了,多漂亮啊。”楚瑾顺手揉揉他的头笑道。
楚瑾目光撇到楚瑀身旁傻呆呆站着的蓝溪皱眉:“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蓝溪如梦方醒般回过神告安退下,他见伊翠还站在那里不走,拉了他一把:“走啊,愣着干嘛。”
“走吧。”伊翠哑声低答,转身垂首时额间碎发遮住泛红的眼睛。
泪水在视线从楚瑾身上移开后的一刻就已经崩溃决堤。
遗忘竟然能让人痛到无法呼吸。
前几月温言细语历历在目,楚瑾抱着他说身上的味道能让自己睡个好觉。
于是他跑遍整个玉京,求老板做了加入特定香料的安神香。
屋子里安神香的味道依然在,只是没人再记得香从何而来。
楚瑀。
伊翠眼中一沉,手指不自觉掐住掌心,唯有疼痛才能让他稳住濒临崩塌的情绪。
正房内。
“你还怕破相?”楚瑾重新替楚瑀上好额头的药缠上绷带后调侃道:“和人打架的时候不怕,现在倒是怕破相了?”
“我…”楚瑀郁闷地轻轻哼了一声,他瞅着楚瑾的脸色又开口:“我没有惹事。”
“我知道,”楚瑀能开口坦诚让楚瑾有些意外之喜,他又摸了摸楚瑀的长发下意识感叹:“很漂亮。”
很漂亮?楚瑀懵懂明白,楚瑾大概指的是他的头发?
他局促不安起来,反复发问想要得到确认:“头发,漂亮,是在说头发吗?”
“是的。”楚瑾肯定地回答道。
楚瑀怔怔摸着自己的长发,眼眶突然一红,泪水啪嗒啪嗒落了下来,把楚瑾吓了一跳。
“别哭,别哭。”来不及拿帕子,楚瑾拿起袖子慌乱地给楚瑀擦着眼泪。
‘任务进度82’
‘任务进度88’
怎么这也能惹哭?楚瑾无奈替楚瑀擦干眼泪。
那双漆黑的眸子泛着水光更加清澈,但一眼望进去望不出任何情绪,像是一口无底深渊,楚瑾突然有种被吸进其中的错觉。
楚瑀一下子扑进楚瑾的怀里。
他哑声低诉:
“疼…疼,好疼,在身上…好疼…”
像是漂泊的旅人突然收养了一只孤独流浪的小狗。
同样孤独的灵魂依偎中尝到了甜暖,便再难狠心割舍。
楚瑾心酸地抱紧楚瑀道:“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系统有些欲言又止,但看到不断飙升的任务完成度也无话可说地保持了沉默。
任由楚瑀将泪水糊在自己的衣服上,楚瑾不断轻拍他的背,怀中人颤抖的频率越来越低,终是平静了下来。
“主人…”楚瑀撑起身子仰头,眼睛还红红的。
他在心下纠结一番,下定决心准备开口:“我在书斋…”
“玉衡!”
楚晟突然匆忙从外边赶来正房外,他气喘吁吁一路小跑。
“怎么了?”楚瑾安抚两下楚瑀起身给楚晟倒了一杯茶。
楚晟摇摇头面色沉重地说道:“李树死了。”
楚瑾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上好的青瓷碎了一地。
他踢开脚边碎瓷片笑意泠然。
“真是一出好戏。”
作者有话说:
窦青,反封建第一人×
没有狗血三角,伊翠爱的是原主,各有各的人生和归宿。
第15章
“什么时候的事?”楚瑾和楚晟走到书房,浅秋摆上两把椅子就关上门退出去了。
楚晟面色沉沉道:“今天酉时被人发现死在东街河边的,昨天早上我派人盯着他,线人换岗那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大概是巳时出府,一晚上没回来。”
楚晟在城门口也有线人,便没在意李树出府这件事,没想到是一去不返。
“官府那边来人怎么说?”楚瑾皱眉,觉得事情不会这么蹊跷,刚要捉拿碰巧就死了?
楚晟明白楚瑾所想,叹气道:“官府按例派了人消户籍,仵作验过了,溺死。”
“意外死亡?”楚瑾冷笑道。
楚晟点头。
“李树的家眷怎么说?”楚瑾叼着烟枪塞上初雪叶点燃,面上又恢复温和的淡笑。
“哭哭啼啼,”楚晟仔细回忆道:“去衙门认领以后就回家去了。”
“确定溺死,没解剖吗?”楚瑾总觉得有些不对。
“不曾,”楚晟苦恼摇头:“仵作解剖尸体实在少数,逝者为大,没有家属同意是不能解剖的。”
楚瑾这才意识自己又在用现代思维解决问题,他拧眉无意识捏紧烟枪杆道:“你怎么看?”
楚晟思量几秒后答:“定是有鬼,怎么偏生差错出在这时候。”
“只能走些黑路子了,”楚瑾心道果然哪个时候都是有钱好办事:“你去库房领三百两银票给县令,说一下情况,再把你上次见那人带来。”
“对了,”见楚晟点头就要走,楚瑾叫住他:“派人盯着那几个账房,这次一定盯紧。”
“放心吧,这次我定会叫人盯住。”楚晟沉声道,这事有他没盯紧人的责任。
“还有,”楚瑾突然幽幽开口:“李树的妻儿也叫人盯住,务必保证尸体完好没被动手。”
“你是怀疑……”楚晟蹙额,随后若有所思:“我多派些人盯住她。”
若有人留了后手要在尸身上做手脚,就绕不开李家妻儿。
楚晟退出后书房里许久不见响动,楚瑾攒眉许久不曾地发了个呆,直到书房的门被吱呀推开,一个缠着绷带的脑袋悄悄探了进来。
视线对上之后,楚瑀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敲门请示,慌忙又把脑袋缩回去关上门。
“主人,我可以进来吗?”他乖乖在门外问道。
郁闷的心情被打破,楚瑾被逗乐了,他咳嗽两声道:“进来吧。”
楚瑀这才推门而入,他小心关上门不让风吹进来,楚瑾对他招手示意坐到楚晟刚才坐的位置。
楚瑾抽着初雪漫不经心问道:“有事?”
他简短的话语一下让楚瑀回想起前段时间的冷漠,楚瑀窥觑楚瑾面色不似不耐,才有些忸怩地开口:“我…我想跟着主人,主人在哪,我就想待在哪里。”
楚瑀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衣袖,漆黑的瞳孔有些怯怯看来,生怕楚瑾的拒绝。
“你怎么突然这么粘人?”楚瑾挑眉笑他,见楚瑀憋红脸说不出话,连忙住口不再逗他。
“行了,”他垂眼笑着指指桌上的砚台:“若想待着,就安分些。”
楚瑀心领神会地站起替楚瑾磨墨,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楚瑾干净优美的下颚线,他垂首提笔时沉静下来如玉端方的模样。
他的面容艳丽近妖气,并非所谓良人的长相,而一举一动皆如谦谦君子,矛盾又和谐。
“最近可有听话?”楚瑾突然问道。
“嗯…”楚瑀回神用力点点头说:“听话。”
“没有出房间乱跑?”
拿着墨块的手顿了一下,楚瑀哑声答道:“…没有。”
并未听出有不对之处的楚瑾依旧垂眸编写新账,未见身旁楚瑀落入一片阴影中犹豫不决的脸。
最终房内归于平静,再无人开口。
不管怎么说李树也是楚家多年的老人,陈焕年纪已大,楚晟便代替他带着慰问礼去看望李树妻儿。
李树家安在城北,平日里住在府上,得了空闲才回家一趟,初到他家时楚晟还有些不可置信。
李树在楚家多年,参与贪污白银十万不止,哪怕与人合伙分成也所得不少,怎么家中还是一副破败的模样。
仅一间普通的瓦房,墙壁上经过岁月烟熏火燎呈现出模糊的黑色,瓦上长着青苔和杂草,小院里放着几捆柴火,一个小儿含着手指坐在磨子上歪头看他。
“孩子,你家大人呢?”楚晟提着几包点心和五十两银子,他打开一个包裹递出一块桃花酥。
小孩盯着他手里的点心吞了吞口水,趁楚晟看四周的空挡,一把抢过点心后嗖地跑进屋里。
头一次被小孩摆了一道的楚晟:“……”
屋内的女人正在做晚饭,她面色蜡黄,手上的皮肤干瘪粗糙,将菜叶洗干剁好以后搁在一旁,准备混着米煮些稀粥。
那小孩凑到她身边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随后将手里的桃花酥向女人递了递。
“娘娘,吃,吃…”小孩拉扯女人的衣服咧嘴笑嘻嘻,他眼神有些呆滞,楚晟刚才若多关注一番便能知道他是个痴儿。
“哪里来的东西?”女人脸色一变蹲下身,拧眉将痴儿抱在怀里检查无碍后松了口气,又严厉说道:“颖儿,不是告诉你不许抢人东西吗?”
李颖瘪瘪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女人疲倦地摸了摸额头,眼中全是深红的血丝,她轻柔地拍打着李颖的背哄道:“娘亲错了,颖儿不哭,不哭,都是娘亲不对,颖儿是乖孩子。”
“请问李夫人在家吗?我是代楚家慰问李叔的楚晟。”听闻屋内说话声,楚晟敲了敲门。
女人蹙额站了起来,将桃花酥从李颖手中拿走放到案板上。
楚晟在外等了一会儿,屋内传来走动的声音,一神情疲惫的女人推开门。
她头发枯黄,时光流逝带走娇嫩的皮肤,双眼深陷进眼窝,却也不难看出昔日少女风华。
“李夫人安。”楚晟拱手一礼。
“是府上来的大人,请进吧。”李夫人慢慢侧过身让开路。
楚晟进屋环视一圈,屋内的装潢一如屋外,潦草简洁,椅子都凑不出几把。
他将包裹放在木桌上,上面有些坑洼,李夫人有些窘态地替楚晟拍了拍他桌前的灰,她起身想要去找帕子打扫一下,被楚晟止住了。
他二人按照惯例说了些你来我往的套话,楚晟突然看向一旁垫着脚想拿案板上桃花酥的李颖:“这是李叔的儿子?”
这也太小了些,不过五岁的样子。
“嗯,”李夫人的面容柔和下来,对李颖招招手:“颖儿,过来让晟爷看看。”
李颖皱着鼻子坐到李夫人身旁,目光落在桌上的点心包裹上,咬着指甲直勾勾地看。
但李夫人没开口,他也只是看着。
“颖儿是吧,喜欢糖吗?”楚晟将装花生糖的包裹打开,推到李颖面前道:“喜欢就去吃吧,我和你娘聊就行了。”
李颖见娘点头才揣起一整包糖往外去玩了。
“他这孩子,脑子不太好,晟爷别见怪。”李夫人看着李颖的背影,深陷的眼眶里温情脉脉。
楚晟将包着五十两银子的包裹放在李夫人面前道:“这是少爷的意思,李叔为楚家办事多年,照顾也是应该的。”
李夫人眼睛里沁出泪,扶着桌子就要给楚晟跪下,楚晟连忙把她拉起来:“夫人折煞我了,李叔资历老怎么也是我的前辈,哪里有前辈给后辈下跪的道理。”
李夫人用白色的袖子擦擦眼泪哽咽道:“多谢少爷和晟爷惦记。”
“李叔的遗体,夫人打算何时下葬,若有难处只管告诉我就是,少爷会为你们做主,往后生活有什么困难,也只管上府上找我或者陈叔。”楚晟道。
谈及李树的后事,李夫人眼泪止住几分。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礼记》)
李树至少要殡殓三日,过了头七才能下葬。
一日招魂,二日小殓,三日大殓。
在第一日时,已经进行了第一次袭尸,李树的尸体已经被沐浴过穿上三层衣服。
小殓大殓分别是第二三次袭尸,小殓裹上十九层衣服,大殓裹上三十层。
若要来探查尸体,最好就在小殓之前,不然小殓大殓一过,再要提及验尸实在遭人口舌。
“当家生前喜欢佛经,曾和我说若有天离去也想效仿高僧火化舍利子,”李夫人说着从桌旁小箱子里拿出一本泛黄佛经摊开,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释义和感悟:“不过丧殡这样的大事,我还是等着守灵时和亲戚们商量。”
楚晟这才发现在这间屋子角落里供奉着一尊古朴的木佛像,佛像之前的小祭坛还燃着几炷香,他仔细留意了佛经上的字迹发觉确实是李树的笔迹。
“当家的爱看书,”李夫人将几缕头发拢到耳后轻轻说:“可惜我不识字,他说的话啊那些,我从来听不懂。”
楚晟告辞李夫人后赶回府上,天色已经渐晚了,他心里觉得有些事蹊跷,况且明日就是李树小殓,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来不及请示直接推开书房的门,正提笔的楚瑾竖起手指朝他嘘了一声。
楚瑾指指趴在一旁睡着的楚瑀,无奈摇摇头。
“出去说。”楚瑾起身轻轻移开椅子,走时取下木施上的狐裘外套盖到楚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