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没办法完成任务了,系统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老实交代了。
楚瑾让雪鸢给车夫传了个位置,望着越来越大的雨眼中深色愈重。
跟系统说的话像是玩笑,其实也不是。
他是真的觉得楚瑀会死。
闭上双眸回忆起前世咽气时的挣扎和痛苦,楚瑾收紧了右手。
包里书上的墨迹乱成一团,泡烂的书显然已经不能用了。
伞在打斗中也不知道何时被人踩了一脚,已经从中间骨折香消玉损。
大雨糊住眼前的一切,本应觉得冰冷的身体却温热了起来,楚瑀靠着巷子一边的墙甚至有些困倦地磕下眼睛。
额头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伤口被雨水冲得发白,翻出里边的肉。
他有些困了,也许是失血太多的原因。
或许闭上眼睛就醒不过来了。
太累了,他想,就休息一会儿吧。
楚瑀合上眼皮。
隐约之中,他听到一阵马车轱辘压过不平石板的声音,在一场啪嗒的大雨中微弱到几乎听不清。
哪户人家的马车会走这城北的石板路呢,又抖又歪,他想,若往南郊,可直从东街直达,若走西集,也能绕一条不算太远的舒服路过。
现下不是放学的时间,也没有哪户人家来接子女,他漫无目的地想,以此分散一些心神不去感受身上逐渐麻痹的痛意,也驱散了一些对死亡的恐惧。
马车的轱辘声停了,楚瑀听到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实在熟悉。
砸在脸上的雨点停了,他费力地睁开眼。
入眼的脸没有让他惊讶。
无论是冷笑,微笑还是讽刺的笑,楚瑀眼中的楚瑾总是笑着的。
这是第一次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瞳之中却又翻滚着情绪。
是楚瑀现在还不能明白的。
小小的巷子里,一把绸面伞停住这凄厉风雨,撑出一个安宁的小天地,楚瑾向楚瑀伸出手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能走?”
楚瑀摇摇头,有点可怜巴巴地望向他。
“麻烦。”
楚瑀看到楚瑾笑了一下。
车夫和雪鸢合力把楚瑀扶上车,楚瑾把雪鸢赶到了车外。
他看着湿哒哒的楚瑀皱眉:“脱衣服。”
楚瑀惊诧地看向楚瑾,见人脸色不变,心一横就解开腰带。
换个衣服这么视死如归干嘛,楚瑾心中纳闷,准备拿出出门前拿的干爽衣服就见楚瑀马上要脱下最后一件衣服。
他脸色一变止住楚瑀的动作咬牙切齿:“你干嘛。”
“脱…脱衣服。”楚瑀结结巴巴说,楚瑾的皮肤冰凉凉的,覆盖在他身上时自己的体温尤为明显,像是在着火。
“谁叫你脱光了。”楚瑾把衣服砸在楚瑀脸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换好衣服后的楚瑀也知道自己想歪了,坐到离楚瑾最远处绷着脸一言不发。
“过来。”见楚瑀离自己那么远,楚瑾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还知道害羞,行,不完全是个小木偶。
他见楚瑀扭扭捏捏,啧了一声一把把人拉进怀里。
楚瑾身上还残留着初雪燃烬后的香味,凌冽具有侵略性。
楚瑀湿淋淋的头发被松散开,牛角梳子轻轻划过他的头皮,梳理着他一头白发,随后楚瑾拿着干帕子替他擦干。
楚瑀垂眼感受头上温柔的动作,心中说不清什么感受,酸麻涨的心扑通扑通,欢愉中带着酸涩的惶恐和痛苦让眼角发酸发润。
他低下头想要躲开楚瑾的动作。
帕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擦上额角伤口,楚瑀忍不住吸了口气。
他立刻稳住气息,咳嗽几声想要掩饰。
楚瑾勾起嘴角捏了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还想给我装?”
楚瑀下意识屏息敛声。
楚瑾的气息不算滚烫,落到他脖子上却格外炽热,他难为情地撇开头。
“害什么羞?”手上的脸颊骤然升温,察觉楚瑀的小动作,楚瑾笑着说。
他伸手将楚瑀的长发梳理了一下,擦到半干才放下帕子。
“哪疼。”
不知怎么,怀里的少年此刻看起来格外乖顺可爱,让楚瑾心里的保护欲膨胀,他像怜爱小动物一样把人圈在怀里拍了拍。
楚瑀僵了一下,他使力尽量和楚瑾隔开距离,反被人往怀里摁实了,紧贴着楚瑾的胸膛时听得清他规律又略比常人慢半拍的心跳。
“乱动什么?”楚瑾下巴抵着楚瑀的头顶,语气有些不耐烦。
楚瑀不敢再动,只能向上勉强看到楚瑾浅色的双眼静静看着他。
‘宿主,宿主,现在不是当爹的时候啊。’系统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见人乖乖在怀里不动,男人该死的怜爱欲又上来了,楚瑾摸了摸楚瑀的头才开口:“第一次,下河摸鱼,第二次,头破血流,若还有第三次是不是还要给我摆具尸体。”
第13章
“不,不会。”楚瑀下意识摇头,他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总是暗沉无光,凑近看才能发现这双眼睛非常干净清澈。
楚瑾忽然抚上楚瑀的脸,修长的手指带着些微凉意,指尖描摹着楚瑀的眼角,他愣着看楚瑾,胸腔里的心跳突然快到要跳出来。
他磕下眼。
楚瑾很快收回手说道:“发烧了。”
“嗯。”楚瑀的声音细若蚊吟。
楚瑾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他不说,楚瑾也就不问,锯嘴葫芦强行打不开只能把葫芦弄坏。
楚瑀闭上眼本以为身上的痛意和低烧会让他难受,没想到闭上眼后很快就睡着了。
周围放着一个小暖炉,楚瑾看着他的睡颜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角落里点着惯用的安神香。
窗外的雨打不进马车,氤氲暖香和热炉把车内弄得极度舒适,怀里的人安睡的脸让楚瑾莞尔一笑。
“笑得这么开心,梦到什么了,嗯?”他轻声对着楚瑀的耳朵问,楚瑀在怀里皱着眉动了一下找了个舒服位置又睡过去了。
“好好好,不说话了,”他哭笑不得地拍拍楚瑀的背放低声音:“吵你一句就不高兴了。”
‘系统,把一个人弄得那么难过有什么意义呢。’楚瑾突然问系统。
‘系统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系统回答。
系统说:‘本系统任务只在于观察人类行为和情感,没有得到任务意义的相关内容。’
楚瑾不知想到什么,半天没有回应。
‘宿主,’系统见楚瑾不说话,犹豫出口:‘你是不想继续了吗。’
‘不想继续?’楚瑾思考后果断摇头:‘我会继续的。’
他要活下去,无论如何。
人都是不想死的,楚瑾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他对死亡是不甘心。
不甘心大好年华,却大半辈子在无菌培养皿中含怨而终。
他喜欢山,喜欢水,喜欢美食和出游,他还不想那么早死去。
回到楚府后,楚瑾让厨房上了姜汤放在一旁放冷,又叫了玉京最好的大夫,给睡着的人换上膏药后大夫留下好几服药才告辞。
临走时再三嘱咐楚瑾,楚瑀身上的伤务必好好养,不然会对头造成后遗症。
“惯会给我找事。”望着脑袋被缠了一圈绷带的楚瑀,楚瑾蹲在床边戳了戳他的脸。
难不成还得给这小子找个保镖?楚瑾思忖。
这一次比一次严重,不找个人保护下次说不定还真要给他摆具尸体了。
“少爷,晟少爷回来了。”雪鸢在外边报道。
将楚瑀的被子掖好,让雪鸢把人看着点,楚瑾这才往外走去。
雨已经停了,楚晟拿着湿漉漉的伞站在门外,楚瑾关上门问道:“怎么了?”
“玉衡,”楚晟皱着眉附耳低声说道:“银两清点是对的,不过我走访最近别庄查账,上面确有拨款记录。”
“蛇鼠一窝,”楚瑾眯着眼睛:“我竟不知道我这府上哪位爷有这能耐。”
能够和别庄账房勾结,移花接木打点假账,倒是好细的心思。
楚晟说:“账本我都命人誊抄了一份带回来,待我重新编写后查漏再清算库存。”
突然他皱了皱眉:“就是怕时间一久,他们找法子先把洞补上就难查了。本想先把人证带来,但要么以事务繁忙推脱,要么直接拒绝。”
“报官吧。”楚瑾道。
楚晟皱眉:“岂不打草惊蛇?”
楚瑾拿出好久没抽过的烟枪点上初雪:“报官,先抓起来给个下马威。”
“杀鸡儆猴?”楚晟挑眉。
“放火逐鹿罢了,”楚瑾斜眼笑道:“此事莫声张,免得让人笑话我楚家御下无方,遭人口舌。”
楚晟自然明白,点点头避着人往衙门去了。
楚瑀看着天色吐出一口白雾。
“雪鸢,去请陈叔。”
楚瑀醒来已是两天之后,他饥肠辘辘迷茫了好一会儿,一旁守着他的雪鸢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来,楚瑀摸着脑袋上缠着的纱布,身后的枕头不是一般屋子里的玉枕或竹枕,是楚瑾特意让自家作坊做的方方长长填满棉花的软枕头。
楚瑀戳了戳,又戳了戳。
好奇怪的枕头。
里面还有一股香味,他抱起枕头闻了闻,感觉和楚瑾常用的安神香味道很像,还有一股初雪的味道。
“醒了?”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一下惊醒了两个人,小鸡啄米的雪鸢惊醒之后红着脸慌忙向楚瑾问安,闻枕头的楚瑀快速把枕头塞回原处移开视线假装无事。
“去把药端来。”楚瑾笑着睨了一眼雪鸢,小丫头连着守了几日困了倒也正常。
雪鸢连忙点点头小跑出去了。
楚瑾坐在床沿伸手试了一下楚瑀的体温:“不烫了。”
见他对这软枕有兴趣,楚瑾问:“喜欢这枕头?”
“不,不,喜欢。”楚瑀赶紧摇摇头。
见对方还懵懵的,楚瑾抿唇笑道:“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楚瑀红着脸说:“喜欢。”
“你这又是不又是喜欢的,别人怎么听得懂?”楚瑾伸手捏住楚瑀的脸,虽然没多少肉但也软软的。
他耐心地说道:“跟我念,喜欢。”
“喜,喜欢。”楚瑀开口就结巴了。
楚瑾叹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念。”
“喜。”楚瑾拿起楚瑀的手在他手心写下喜字。
“喜…”楚瑀念得很慢,思前顾后一般,但总算没有再结巴。
“欢。”楚瑾又在他手心写下欢字。
“欢…”楚瑀瞧着低头在他手心写字的楚瑾,下意识随着他开口。
“喜欢。”
那双潋滟眼蓦地斜看过来,纤长的鸦睫似鸿雁翎羽。
光影添美纷扬倾洒而下,落他眉目间同碎金一般。
喜欢二字,先从心底脱口而出,引出阵阵痒意。
似一泓喜悲忽吹皱。
再在舌尖推扯牵拉,由唇齿甜到心头。
胜三寸茔地春乍逢。
楚瑀回过神后顿了良久,开口轻念道:
“喜欢。”
“不喜欢。”
楚瑀愣神望着楚瑾:“不…不喜欢?”
“怎么又结巴上了?”楚瑾抬手揉了下楚瑀的脑袋。
“不喜欢……”楚瑀立刻补上一句。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楚瑾问道。
楚瑀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楚瑾,确定他现在心情不错才开口:“喜欢。”
能够表达出情绪,已经是相当的进步了。
“喜欢就在你房中也放一个,养些日子再去上学。”楚瑾嘱咐了两句就出去了。
楚瑀坐在床上,把枕头抱在怀里尝试着开口:“…喜欢?”
李树近日很忙,陈焕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给了他许多好处,他拿着这些权力欣欣然同时留着心眼,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一边忙着新事物,一边思虑周全到四处贿赂原来的伙计和账本先生,他们几个可谓同谋,即便已经不在楚家做事了。
楚晟才来玉京不久,但不妨碍他混得快,他在衙门有一认识的人,放衙过后找他谈了谈说家中丢了东西想报官,可东西比较私密不能拿到台面上说,问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兄弟也是个实诚人,一五一十说府上负责了件大案子,没什么人手,不过新来了个捕快是从京城下放过来的,上头吩咐了要叫他做清闲差,一件事也不给他,问楚晟要不要把这事交给他。
左右也是个有官编的,楚晟咬牙想着就这么着先,那兄弟便约了个日子见面。
楚晟到了约定的小酒馆慢悠悠斟了三杯酒,约定的时间快到时,听上菜的姑娘对着门口的方向低呼了一声,他抬眼看去也愣了一下。
斟的第三杯酒就这么溢满了出来,粘湿了他的手指。
一身着捕快制服的青年鲜眉亮眼,肩宽腰窄,眉目深邃严厉,一身正气。
楚晟回过神来暗骂了一声,将酒壶扶好,拿帕子擦了擦手指。
青年身旁正是他眼熟的小兄弟李成,李成一眼看到他,冲他挥了挥手,两人就这么走了过来。
楚晟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便坐了下来。
“不喝酒。”青年拒绝了楚晟递过来的酒杯,一张严肃正气的脸显得十分老成:“张清英。”
“楚晟。”楚晟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李成立刻接过那杯酒笑道:“他不喝我喝,晟爷请的酒可不是便宜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