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兄,”楚晟拍拍张清英肩膀小声道:“听听玉衡怎么说吧。”
张清英嗯了声收回佩剑,但眉目间依旧冷肃,看得外邦人心下慌乱,他整理语言说道:“筽干那在我们国家是用来杀虫的药,将他喷洒到作物上,就能杀灭害虫害虫提高产量,至于杀人。”
外邦人惶恐道:“我从未想过筽干那会被人用来杀人,先生,您一定是弄错了。”
他坦诚道:“我前几日确实有卖出过一瓶筽干那,也是唯一一瓶。”
“那是何人所买可还记得?”楚晟激动地问道。
外邦人艰难回忆道:“唯一的一瓶药,当时为了卖出去我和那位先生说了很久,他大概四十岁上下,穿着富贵,是漂亮的蓝色丝绸。”
仅凭这些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玉京最不缺的就是富贵人和精美丝绸。
楚瑾皱眉问道:“可曾记得衣服上的花纹?”
外邦人摇摇头,毕竟已经过去几天,细节早就记不清了。
得到了一段如此模糊的线索,三人都有些失望但有线索总比没有好。
富贵人家,蓝色丝绸,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且应该有着自家田地,楚瑾暗自思量。
突然外邦人又开口提了一句:“我记得那位先生的衣服颜色,是因为那个蓝色实在太漂亮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从前我也来过玉京,但从没见过那样艳丽有光泽的蓝色。”
“有光泽的蓝色?”楚瑾双眼微眯。
“玉衡想到什么?”染料制作和布艺并非楚晟专攻,他只能寄希望于楚瑾能想到些什么。
“回府边走边说吧。”楚瑾回忆起书房中种种染料原产地和配方。
三人坐上楚家马车。
“一直以来,玉京各染坊生产蓝色丝绸的染料原料都是菘蓝,”楚瑾想通关卡,神色放松:“菘蓝能制作蓝色染料,但只有极品的菘蓝才能制造出有些光泽的蓝丝绸。”
“所以有光泽的蓝丝绸一向都是压箱货,运往京城销售或是送礼,”楚瑾掏出随身的荷包:“一般的菘蓝榨出的颜色也就如同这个荷包一般。”
张清英和楚晟瞧着那荷包,面料虽然染色均匀漂亮,但和光泽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前几个月,我和窦青采购了一种新的原料,木蓝。”当然是他早就知道木蓝的存在和价值,楚瑾掏出一根随身的蓝色发带。
那根发带泛着光洁的蓝光,摆在菘蓝荷包前对比格外明显。
“那蓝色丝绸应该是木蓝所染,”楚晟也想到了:“想来木蓝丝绸的产量该刚起步吧?”不然那外邦人也不会觉得稀奇多看几眼。
“正是,”楚瑾含笑点头:“从筛选原料到榨出染料,林林总总繁杂不易,目前也只是试水出了一批货,也就两百匹的数量。”
“贵重物品楚家记账向来仔细,”楚晟眼睛一亮:“定能找到谁买了丝绸。”
“两百人,再加男性,四十岁,范围大大缩小了。”张清英颔首。
“就是如此道理。”楚瑾低叹。
回到楚府之时张清英便随楚晟前去查账,楚瑾拿着窦青送来的情报满心疑虑。
这贺大少可是直接把自己半个兄弟卖了啊。
自辰厌进府至今,他都不曾让辰厌和楚瑀见过面。
楚瑾打定主意便叫人唤辰厌前来,又顺手拿了两个冻梨去正房见楚瑀。
作者有话说:
小张的包里真是什么都有呢
第18章
楚瑾来时特意放轻脚步,推门声没惊动练字的楚瑀。
他将冻梨藏于身后轻手轻脚靠近楚瑀。
病中缠着绷带不便束发,霜发便随意披散垂下,楚瑀不时将遮挡视线的长发拨到脑后,但头发很快又落了回来。
来回几次后楚瑀放下笔,楚瑾甚至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到生气的情绪。
楚瑾走到小几时,楚瑀还在笨手笨脚地想给自己的头发打结。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麻纸上的阴影,抬头撞进一双满是笑意的眼。
“主人?”他眉眼喜悦地亮起。
楚瑾将冻梨塞到他怀里,拍开他揪着头发的手,用那条蓝色发带将楚瑀长发绑好笑道:“怎么这么傻啊。”
哪里有人会想着直接用头发打个结的。
“这是什么?”楚瑀戳戳怀里黑乎乎的两个东西,触手还冰凉,他握住楚瑾的手,果然也是一片冷意。
“怎么,没见过冻梨?”楚瑾笑着塞了个在他嘴里。
楚瑀将楚瑾的手捧起想用嘴吹吹热气,但嘴里堵着个冻梨难开口。
楚瑾抽回手往壁炉那边走去,为了装这壁炉还特意通了烟囱,他将一旁的木块加进去又用火钳拨弄两下,壁炉的火势一下就上来了,屋子里温度也逐渐变暖。
口中的冻梨不同于之前在院子里摘的梨子,味道酸甜口感绵密,楚瑀望着楚瑾坐在壁炉旁整个人放松下来,浑身都透着慵懒之意。
他支着下巴倚在小几旁看楚瑾依偎在一团温暖火光中,屋外风雪和室内安宁就如同两个天地。
从前他属于外边那个寒冬。
属于结冰湖面下摆动的鱼,属于霜结枝头时挂着的果,属于雪满半腰间逃窜的兔。
他曾最讨厌寒冬,风雪时柴火用得更快,食物也一样,他不得不披着单薄的衣服前往山上拾柴捡果,皲裂的手和冻僵的腿,山间冽风从不问人意。
楚瑾就炉火点燃初雪,楚瑀闻着烟味闭上眼,窗外的雪从枝头簌簌落下的声音,应和着平静的心跳。
“少爷。”门外一声报道惊乱了他的思绪,楚瑀心中一刹不快转眸向屋外。
楚瑾磕下烟枪道:“进来。”
辰厌进来之时被楚瑀的眼神吓了一跳,类似于无机质的纯黑色瞳仁死死盯住他,映屋外日光折射出冰冷。
“这是辰厌,”楚瑾从壁炉边坐到楚瑀旁,见小孩呆呆的揉了两把他的脑袋:“以后他就跟着护着你,疼就喊,明白没?”
楚瑀有些抵触地垂下头,不着痕迹和楚瑾贴近一些。
不想和别的人靠太近。
他微抬眼眸冷冷暼了一眼辰厌,唇角向下压了点。
“属下辰厌。”辰厌朝楚瑀躬身拱手。
楚瑀垂下眸子凑近楚瑾耳朵道:“我,我想,回家,想回家。”最近天很冷,他想要回家看看娘。
辰厌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楚瑾冲他挥手,辰厌便松了口气退出去。
总感觉这个要护着的孩子不怎么喜欢他啊。
“伤好些了再回去,”楚瑾解开楚瑀额间的绷带,位于额角的伤口已经结疤,他手指轻触感受着疤面目光骤冷对上楚瑀:“不过,你别是想着一去不复返吧?”
“不,”楚瑀摇摇头,他伸手捏住楚瑾衣角似讨好凑近了些,黑色的眼瞳泛着清澈的水光眼巴巴看着楚瑾道:“会,会回来,回来。”
所谓的家给他带来的暖意,甚至不如在这里感受到的片刻。
若非娘亲,他对那里也没什么牵挂。
楚瑀伸手握住楚瑾的手放在脸旁,用脸颊上的温意暖着,他目光怯懦依恋,不懂如何用言语去告诉楚瑾自己的心意。
遽尔倾身贴近楚瑾,楚瑾垂首祈求道:“我想,陪,陪着主人,不要,赶走。”
“不要赶走我。”
“求求主人,不要。”
“不要让我走。”
仓皇的音色喑哑颤抖,楚瑀死死攥住楚瑾的衣袖,抬起烁烁目光满是哀求之意。
“想要待在我身边?”楚瑾轻笑一声,眼带促狭,顺着楚瑀的动作轻抚他的脸。
楚瑀点点头,握着他手的力道更重了。
“我说往东?”
“绝,绝不往西。”
楚瑀忙不迭回应的样子惹笑了楚瑾。
“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不瞒着我?”
“嗯,嗯嗯。”楚瑀急切表态,又心怀不安。
除了那一件事,其他的都可以告诉主人。
“那就安分点,我不喜欢麻烦小孩。”楚瑾仰着小几旁专门派人做的软枕,或许说是现代改良过来的懒人沙发更合适。
他唇边漾着笑意,眸光清冷凌冽,一手捏着金玉烟枪倾吐烟云,另一手冲着楚瑀勾了勾,朱唇轻启音色如同珠玉滚落丝绸:
“过来。”
楚瑀挪到他身后一副乖乖的样子。
楚瑾昨夜很晚才入睡,今日又早起,身子疲惫困倦得不行,就这样靠着软枕闭上眼。
“给我捏捏肩,会吗?”
“会,会些基本的。”
楚瑀抬手小心翼翼替楚瑾捏着肩膀,很快楚瑾就睡了过去,睡梦中眉间也是一如既往带着疲惫之色。
楚瑀轻手抹平那眉峰,心下有些惭怍。
是因为那些事,才这么累吗?
梦中人无意识轻咛一声,楚瑀立刻放松手上力道。
几日后楚瑀额上的伤好的差不多,唤大夫看过后也说没什么大碍,楚瑾可算能住回自己的正房。
楚瑀总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但问及何事又扭着头不肯答。
楚瑾思索后豁然开朗,叫来浅秋去库房领了几匹好布和成衣,并一些碎银点心送楚瑀回家探亲。
不过楚瑀走的时候,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他抱着布匹木着小脸,眼里满是纠结。
辰厌跟着他一同坐进马车时,楚瑀的脸更冷了几分,让辰厌心里七上八下。
张清英和楚晟查账后列出名单,又和那外邦商人一起去认人了。
趁着这段时间,楚瑾在楚府上下打听着消息。
伊翠被浅秋唤来书房时面上还藏不住喜悦。
别院里的其他小童目光或嫉妒或艳羡地看着他,他矜持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平复心情跟着浅秋去书房。
书房本是除了贴身大丫头和管事都不能随意进入的重地,但这规矩也并非不可破,像窦青和楚晟都是书房常客。
这倒没什么,毕竟两位在府上也算是半个能拿主意的主子,都是被楚瑾放话当二当家三当家这样看。
偏偏楚瑀也破了这规矩,叫他心里难受憋屈得不行。
不过这风水可算朝他转了转,规矩也为他破了一回。
伊翠绞着衣袖尽力克制脸上笑容,他踏进书房低声行了礼,浅秋便拉上房门告退了。楚瑾坐在椅上提笔凝神,俊美的侧脸让他心思更加杂乱。
“你来了。”正在伊翠准备上前替楚瑾磨墨时,楚瑾才回神察觉到他。
他眉宇间疲惫之色尽显,面上还带着些风寒的薄红,伊翠心里心疼不已,巴不得这些难受都在自己身上。
“少爷,别太操劳了。”伊翠自觉站在楚瑾身后替他按摩,十指力道恰好能安抚到每一根倦怠的神经。
不怪乎从前那个楚瑾会宠着伊翠任他随意去主卧。
楚瑾低低喟叹。
“听陈叔说,”楚瑾没忘记叫伊翠来做什么:“你从前和李树私下有些交情?”
楚府上没有人不知道李树身亡的事,伊翠掂量着回答:“有些来往,倒也不曾深。”
“他平时可与什么人有过节?”楚瑾问。
伊翠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倒是不见李管事和谁结仇,不过,他好像很少回家,逢着闲日会和三五好友去吃酒。”
不怎么回家,楚瑾琢磨着这二字,爱喝酒还信佛?
“他可有哪些好友?”
伊翠一五一十答。
辰厌现在十分尴尬,他和楚瑀下了马车刚走到南郊村门,楚瑀就开口让自己别跟着他。
“可是少爷说让我负责你的安全啊。”辰厌苦哈哈地说,心里想着贺崇天何时才来捞他,他在这里可真是里外不是人。
楚瑀抬眸面无表情:“若你再跟着我,我就让你不安全。”
他实在讨厌周围有陌生人的感觉,尽管这是楚瑾派来保护他的人,一旦突破了某个距离还是让他觉得不安烦躁。
心思像纷飞杂絮,扰得灵台一地鸡毛,楚瑀抿唇走进村子,辰厌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他刚抬脚几步就被楚瑀狠狠瞪了过来。
“咳,那我就在这里。”辰厌举手告饶没想到楚瑀还挺敏锐,南郊也不大应是出不了什么事。
“嗯。”楚瑀点头离开,不时回头查看辰厌是否在原地,让后者哭笑不得。
已经几个月不曾回家了,不知家中是否安好,楚瑀脚步加快心头升起忧虑。
不知娘亲在家可还好。
他到家门时,脚步顿了下来。
破旧的茅草屋前一头发斑白的妇人费力地编着竹篓。
她眼睛不太好所以把头埋到了与竹条不过咫尺的距离,加工后的竹条尾端修成尖锐的三角形,让楚瑀心下危机感骤升。
他轻轻走近握住妇人编竹篓的手,妇人抬头迷茫地看了他片刻,忽而欣喜地凑近瞧了瞧他,伸出手摸着楚瑀的头发道:“小石头,小石头回来了?”
短短几月,怎么会成这般迟暮模样,楚瑀心在滴血一般疼痛,他哑声道是,伸手摸着妇人白花的头发轻声道:“娘亲又晚上绣东西了?”
本就眼睛不好,现下就更看不清,连编竹篓都要凑那么近。
“嗯…”妇人勉强笑了一下:“毕竟冬天花费也更多了。”
“他……”楚瑀接过竹篓靠着妇人坐下继续编:“最近又对你怎么了吗?”
妇人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半个月回一次家,回来就是拿钱。”
楚瑀攥紧手中的竹条,眼瞳中狠戾的光一闪即逝,他轻声开口:“我去楚家的这些日子,主人待我很好,娘亲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