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几人一块去敲云涅的门。
云涅见人多,以为有别的事,便开了门:“何事……”
白瘦的小郎君、英俊的小二、文雅的账房、圆润的掌柜和壮硕的大厨,齐刷刷抬手抓住衣襟两边,猛地往下拉——拉不下去。
一时间,客栈五人组懵了,云涅也懵了。
小郎君涨红了脸:“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五人急得团团转,却发现不管用多大的力气,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没法把自己的衣服扒开,帮别人扒也不行。
手忙脚乱,上蹿下跳,最终这衣服愣是在身上穿的严严实实,不漏半点。
整个画面十分健康,好像在给小朋友表演马戏。
云涅默默关了门。
小郎君:“再给个机会——”
门外几人互相抱怨着离开,云涅抬头看静悄悄的空气:“……师父?”
空气当然不会回应他。
就好像师父根本不存在一样。
等了一会,云涅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可能太想念师父,总觉得师父就在身边,原来只是幻觉。”
桑越:“……”
不行,要忍住,说好了一年不能见面的。
桑越很快就看到,云涅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他应该感应不到的。
他们的修为差了三百年,云涅现如今,还没到能找出月华仙君的地步。
可云涅向他走了两步。
仅仅只是两步,凭借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向他靠近了。
那一刻,桑越下意识张开手臂。
但很快云涅就停下,并睁开眼睛,若无其事地躺回床上休息了。
桑越接了个空,不知所以地摸了摸鼻尖。
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现身露面,桑越选择把这种烦闷发泄到客栈五人组身上。
于是这个晚上,客栈五人组体验了前所未有的鬼打墙、鬼拍肩和鬼上身……
云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账房、小二跟掌柜,全都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无比沧桑。
而且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恐惧。
几人诚心诚意将他送出门,并赠了几包干粮与卤肉:“祝您一路顺风,千万不要回头!”
根本什么都没做的云涅:“?”
难道大家本质是好人,自己看错了?
带着客栈五人的礼物,云涅踏上了新的旅途。
.
大部分时间,云涅能顺利应付遇到的问题,有的时候,也会遇到一些紧张刺激的危机。
但今天不太一样,今天,云涅故意让自己处于一种看起来很危险的境地。
他总觉得,师父就在身边,可他找不出来。
所以云涅决定试一试。
天空阴蒙蒙,下着初冬时节的小雪,在地上盖了薄薄一层白霜。
云涅故意假装没发现,让自己掉进一个被枯草与薄雪遮住的深坑。
他抱着腿,瞪着上空,干巴巴地说:“啊,我的腿断了,真疼,啊,师父。”
桑越:“……”
他哭笑不得,坏心眼的就是不搭理云涅,想看看他还能做出什么来。
云涅的招数本来就不多,坐在坑底干等了一会,发现没有天降一个师父,便默默站起来往外爬。
刚爬上去,草丛里忽然弹出来一条未僵的蛇,猝不及防之下,云涅惊得往后摔去。
这可不是小孩自己控制着的蹦跶,这姿势摔下坑去,伤到脑袋就遭了。
桑越想也没想,伸出手准备接住云涅。
云涅从容地在空中旋了个身,反手拔剑,削掉蛇头的同时抓住枯藤,稳稳把自己挂到了壁上。
桑越接了个空,望向云涅的目光柔软中带着欣慰。
刚才怎么忽然忘了,他的宝贝徒弟,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桑越准备收回手,可云涅悬在半空中,茫茫然抬眼看来,迟疑着,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看不到,手却伸出来,轻轻地找寻着什么。
没有找到,只接住了几片雪花。
意外就在这一刻来临,大地莫名震颤起来,四周的泥土树木飞快地崩塌倒伏,连带着这个大坑一块坍塌。
枯藤断裂,土块临头,云涅被砸的满脸脏兮兮,下意识像野猫一样缩起来。
人便真的向下跌去。
风呼啦啦的倒灌,吹着他的衣与发向上,阻拦不了他的坠落。
一声叹息似乎在耳边响起。
云涅跌入一个怀抱。
在睁开眼睛之前,云涅紧紧抱住了对方。
终于这阵突如其来的地动停歇下来,云涅睁开眼睛,没去看外界的一切,只顾着看人,欢喜地叫他:“桑越!”
桑越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下,含笑:“没大没小,叫师父。”
云涅抱着桑越的脖颈,把脸又埋到他肩上,乖乖地叫:“师父。”
两人被埋在坑底,桑越撑起了一小块空间,云涅正被他抱在怀里。
石块与土块堵在上方,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缝隙射入,萤石浮在半空照明。
好安静,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紧紧拥抱着彼此,享受久别重逢的喜悦。
令人眷恋的气息,让人沉迷的温暖,这一刻的天与地间,好像只剩下了彼此。
良久,终于能上手抱抱而非干看着的桑越,颠颠小徒弟的重量,笑他:“还不下去?”
云涅这才依依不舍的从桑越怀里跳下去,他看着桑越,抿了抿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师父,您果然在我身边。”
桑越:“……!”
糟了,刚才光顾着吸小徒弟,差点忘了这茬!
承认自己一直暗中跟踪什么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听起来未免有点太变态了,一个合格的师父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桑越干咳两声,甩甩袖子,瞬时摆出优雅端庄的样子,如花似月的脸扬起一抹矜持笑容:
“为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路过,只是恰巧路过罢了。”
云涅:“恰巧路过野地的大坑?”
桑越:“……呀,徒弟,你看那是什么!”
桑越抬手一指,指向了坑底一个平行的黑洞,这洞口看起来有人工雕琢的痕迹,钻进去一看,竟是一处多年前被埋的神秘地宫。
桑越立刻为自己找到理由:“其实为师是为地宫而来,碰到你,纯属巧合。”
云涅没多说什么,乖乖点头,跟桑越一块探索地宫。
地宫废弃多年,大部分阵法失效,也没有照明,但禁制阵法还在,云涅的修为被压制到最低。
一刹那,好像回到了过去。
无力反抗的弱小的自己,无边无尽的压抑的昏暗,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太阳,永远找不到希望……
掌心渗出一点冷汗,云涅的呼吸开始急促,脚步变得沉重。
在即将被梦魇吞噬的前一秒,云涅撞入一个怀抱,那是一个让人无比安心,将他从死亡炼狱救出去的怀抱。
云涅瞬间打了个激灵,骤然回神,用力呼吸几下。
桑越揽着他,一只手捂住云涅的眼睛,用袖子擦去他额上冷汗,转身便要带着人往回走:“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劲头,罢了罢了,为师懒得看了。”
“没关系,师父。”云涅抓着桑越的手,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我没事了,刚才只是一时走神,只要师父在身边,徒儿什么都不怕。”
“真的?”
“真的。”
云涅说:“地宫荒废多年,仍有阵法发挥作用,曾经一定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来都来了,错过太可惜。”
来都来了,这是一个没有人可以抗拒的魔咒。
况且云涅伸手,牵住桑越的衣角,仰脸直直望来,毫无保留地坦露全部信任与依赖:“只要看着师父就可以了。”
那张脸上还沾着一点灰尘,被冷汗混的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眼睛却越发明亮。
桑越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也不嫌脏,用袖子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给他擦干净。
然后把他拉的近一点,再近一点:“那你要小心,别松开师父。”
云涅说:“不会松开的。”
两人就这样在地宫内牵着手逛起来。
这里没有太多危险,毕竟荒废多年,有的地方甬道都坍塌了。
一开始进来,只是一个借口,没想到还真让他们发了笔意外之财。
打开的藏宝室里摆了一堆法宝,桑越不禁感慨:“没想到我们小涅运气不错,竟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些宝贝。”
要是云涅直接经过大坑,也就不会发现这处藏在野地下的宝藏了。
云涅从后方探出头,发出一点小孩子看到玩具山的惊喜:“哇。”
桑越忍不住揪揪他脸蛋,笑:“都留给你,开不开心?”
云涅点头,说开心,并问:“可是师父,这不本来就是您的目的地吗,跟我的运气有什么关系?”
桑越:“……”
云涅:“没关系,我懂,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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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的孩子已经看出来了,本文已经进入完结倒计时了
第44章
离开地宫,回到地面,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如果说这次相遇只是一个巧合,是否下一刻就该分别?
桑越想,自己该做更狠心的那个人。
可他刚要启唇,云涅便拉住他的袖子,带着一点点期待:“师父,徒儿想用自己赚的钱,请师父吃饭。”
桑越顿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谁能忍心把这只手甩开?桑越不行,桑越轻轻笑道:“那便走吧。”
他们向下座城走去,默契的不提一些事情,也不急着赶路,就这样肩并肩在野地慢慢穿行。
覆了一层薄雪的地面出现两行脚印,渐行渐远,风吹落枝头的积雪,啪嗒往下掉去,云涅躲开之前,一只手就轻轻遮在了头顶。
渐渐地雪越来越小,不知何时停下,头顶的积云被风拂开,一束明光穿过云层射向大地,照亮了一片林间尘雪。
云涅忍不住向桑越悄悄靠近一点。
下一秒,并肩的人晃了晃,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像受磁石吸引的铁,向云涅倾斜了下。
袖角几乎笼罩住他们的手,乍一看,好像两人在牵着手。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雪停了后,阳光越来越烈,反射在积雪上,刺的眼前一片白茫茫。
唯一的色彩,好像都在身边这个人身上,多想一直看着,看到天荒地老。
傍晚的时候,两人入了九春城。
城里四季如春,草木繁茂,落下来的雪冒出淡淡烟雾,笼在静谧河面与盛放的花树上。
云涅往前走了两步,期待地问桑越:“师父,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桑越略微回想了下:“有一点,大多记不清了。”
两百多年前,九春城的城主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桑越路过,见此处民不聊生,顺手便将其杀掉了。
现如今九春城模样大变,百姓安居乐业,路边烟柳靡靡,日子比两百余年前好上不少。
云涅买了份小报,看后,便拉着桑越去九春城最有名的酒楼吃饭。
桑越被他拽着袖子,边走边看街两边,远远瞧见那座高楼,不禁笑:“沧海桑田啊,记得为师以前来的时候,城里没这么高的楼。”
“师父对以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想听故事?”
“嗯!”
“那你坐下来,师父慢慢讲。”
独自赚钱确实不易,但给师父花钱,云涅一点都不心疼。
要位置最好的雅间,点最美味的佳肴,以及最珍稀的酒。
荷包飞速扁下去,云涅眼都不眨。
为了对得起徒弟的钱,桑越不得不绞尽脑汁思索那些早被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桑越讲的时候,语气平淡,声音和缓,故事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波折。
但云涅听的很认真,认真到桑越似乎也从那些褪色了的记忆中找回了曾经的生机与趣味。
.
去逛夜市。
一边走,一边买,把桑越的怀抱塞得满满的。
“以后师父不在第一宗当长老,就换我养师父,我会对师父特别好。”
若云涅长了尾巴,此时一定会骄傲地高高扬起,当然,虽然没有尾巴,但期盼的眼神和语气里装满了“快夸我”三个字。
桑越怎会让他失望,遂鼓励:“我知道,小涅最棒了。”
云涅更加用力抿嘴角,不让自己笑的太得意。
他们在街上逛着,分食了超受欢迎点心摊的最后一块糕点。
云涅把它分成两半,伸手去喂桑越,桑越看看他,笑了笑,张口接住。
指尖不小心碰到人柔软的唇,轻轻抖,飞快收回来,云涅低头吃另外一半,吃了好半天才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看杂耍的时候,云涅给桑越塞了一把碎银,每到精彩的地方,两人就与周围的百姓一起投掷碎银当赏钱。
他们投的又准又稳又多,几次下来,杂耍的伙计注意到了,特意靠近表演了个喷火。
火树繁花,伴随无数彩色花瓣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美丽非凡。
周围一片叫好声。
云涅忽然说:“我好想师父。”
桑越站在他身边,望着他望向的美丽夜空:“亦同此心。”
.
看过一轮杂耍,两人打算去别的地方,但走出去没多远,就感觉有人在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