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他头上轻柔地抚摸三下。
“好了好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云涅:“……”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
云涅的手松开袖子落回去,桑越愉悦又欣慰地离开了。
被褥上的淡雅香气很好闻,跟桑越身上的很像。
云涅独自在又软又大香喷喷的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夜。
第3章
最近桑越变得接地气了,不是指衣饰、气质或喜好上的变化,而是他重温了修为低下那些年的生活:慢吞吞地走路,远远就发出脚步声,必要时流露几缕气息。
他不再突然出现在云涅身边,而是留出反应时间。
如此一来,小孩受惊的频率很快就降低了。
但桑越又发现了另一件事:云涅缺乏常识。
不是仙君们超凡脱俗的忽视,而是从未接触过的缺乏。
更何况,他的洞府内处处都是阵法,本就不是凡人能随便驾驭的。
于是桑越开始教云涅怎么开灯、怎么关灯、怎么除尘,怎么穿门……
以及,怎么洗澡。
洞府往内通向山腹灵泉,有一口潭水,灵气充沛清澈洁净,周围自然生着葱郁繁美的灵花灵草。
更妙的是,抬头向上能窥见天光。
这是桑越用来享受生活的地方,虽然有除尘术,有的时候仍需要在水中放松一下。
只是潭水太深了,云涅不会游泳,暂时无法享受。
于是桑越给了他一个浴桶,会自动加热,自动换水。
把云涅按进桶里的时候,他紧张地缩成了一团。
少年后背的脊骨仿佛要刺破苍白皮肤穿出来,他看不到,桑越却能看到,那些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大片疤痕如何在上面狰狞盘旋。
浅的疤在治疗后消失,深的却要慢慢修复,桑越伸出指尖,碰了碰凝结的苦痛。
云涅便狠狠一颤,痒。
于是脸皮紧紧绷着,微微回头,试图用眼神告诉对方:放开我。
只是他不知道,桑越已经决定要好好照顾他,并从中得到了乐趣。
也许是从未体验过照顾别人的感觉,也许是独行太久也终于开始感到寂寞,攒集的热情与关爱一旦开始释放就停不下来。
这位日常优雅迷人的美人师尊,此时褪去华服,挽起袖子,头发团的松松垮垮坠在脑后,身上被水打湿,看起来毫无形象,但依旧美好。
他是这样的亲切温柔和善仁慈,让云涅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是浴发的香膏,多用几次小涅的头发就会变得和师父一样顺滑了。”
“这是洗身的皂子,搓出泡泡小涅就会越来越干净了。”
“这是擦身的长巾,可以把小涅整个包进去。”
“还有这个!”
桑越献宝一样捧出个精美的兰花小瓷罐:“当当当当!这是润肤祛疤的药膏,用上几次,小涅身上的疤就会消失啦!”
云涅浸在水中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终于忍不住,强行憋出来一句:“我不是,小孩了。”
十分委婉地表示,桑越大可不必这么哄他,也不必屈尊降贵来帮他洗澡,他知道浴桶怎么用了,完全可以自己来。
但桑越偏要。
桑越把他按着,在毛糙糙的头发上搓泡泡,哈哈笑着:“怎么不是小孩?知道自己几岁吗?”
云涅:“……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
他一个一个的猜,不太懂察言观色,无法从桑越笑吟吟的脸上看出对错。
等他不猜了,桑越才说:“十七。那你知道师父今年多大吗?”
云涅迟疑着摇头。
听说,修道有为者可青春不老,他猜不出。
桑越拍拍他的脑袋,用瓢舀水为他冲头发:“三百二十七,所以在师父眼里,你这么高,和这么高,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小孩子。”
他比划了一下,一个是云涅现在的身高,一个是三岁小孩的身高。
云涅:“……”
三百多岁的差距,确实,无法反驳。
他只好乖乖坐在桶里,让桑越尽情享受给徒(玩)弟(具)洗澡的乐趣。
这个过程对云涅来说十分新奇,对桑越又何尝不是新奇的感受?
等洗完了,擦干了,抹香香了。
看着桑越心满意足焕发光彩的眼眸,云涅恍惚了一下,心想,以后也都听他的吧。
结果这次之后,桑越就放他自己洗澡了。
“说到底,就算是小孩,也要尊重对方的感受。”
新晋育徒师尊十分体贴,体贴的让云涅心里莫名起了一点小小的失落。
.
日常的教学辅助云涅适应新生活,修炼从最基础的知识慢慢教导,不急着练,先修养身体。
云涅体内有真气,但太嘈杂浑浊。
桑越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因为需要奴隶做危险的任务,所以会训练他们提升能力,但要防着奴隶反抗逃跑,所以要控制他们不能太强。
云涅只修炼过低等的下品功法,他不知道功法有那么多分类,也不了解这个世界有多么广袤。
桑越告诉他什么,就听着,去学习,去汲取。
在这个过程里,桑越仍然在观察。
相处的时间在修士漫长的寿命中,只占很少很少的比例,不足以看清一个人的全部。
即使云涅是个很简单的人。
桑越希望更了解他一些,一个好师父,理应因材施教,就该了解徒弟。
于是桑越观察到了,云涅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而是悄悄进行的一些事。
起因是云涅吃饭的时候总吃的很急。
幼时养成的习惯让他吃得又急又快,长久的饥饿让他控制不住吃撑,虽然没再像第一次那样撑,但这样也很不利于身体健康。
一个好师父,要学会纠正徒弟的坏习惯!
“可他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
说这话的时候,桑越正坐在好友青茯仙君面前饮酒,唇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青茯仙君,拥有三个好徒弟的前辈师尊,是新手师尊学习的好榜样、好目标!
“我不忍心要求他停下来,所以换了个策略。”
青茯仙君:“哦。”
声音冷漠又无情,没办法,月华仙君口口声声说要向自己请教如何带徒弟,结果一张嘴,全是他在说。
等他说够了,心满意足地饮下一杯酒,拍拍袖子就走人。
青茯仙君根本来不及提供心得经验。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提供的,徒弟和徒弟不一样,他的三位徒弟,没有一个是云涅这般极端的情况,也根本不用他操心这么多。
烦人。
天天说什么,我们家小涅,好懂事,好可爱,好听话,好软……呸!
说得好像谁徒弟不是似的。
青茯仙君的耳朵都要被磨出茧子了,可惜,他打不过他。
只能继续被迫倾听月华仙君与其徒弟的二三事。
月华仙君桑越说:“一定是我这个师父在场,他太紧张了,毕竟我们家小涅,是那样害羞、单纯、聪慧、尊师重道的好孩子啊!”
青茯仙君:“……”
自从云涅醒后,你们相处足半月了吗?是如何看出这么多东西的?
以及。
青茯仙君缓缓问道:“你的意思是,自他醒来,每日三餐,你都盯到他吃完?”
月华仙君顿了顿,说,是的。
他试图解释:“这很正常吧,毕竟我们家小涅,是那样可怜、脆弱、敏感、容易受伤的小孩子啊!”
看着面前流风回雪般高雅出尘的美人,以及对方唇角慈爱中带着几分诡异,和煦中带着一点变态的笑容。
青茯仙君情不自禁,露出了痛苦面具。
相识二百多年,他竟从不知月华仙君会有今天。
所以那个云涅,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想知道,也就这么问了。
于是月华仙君掏出留影石,当机立断播了段录像。
录像中,一个肤色惨白瘦巴巴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着,桑越教他怎么用真气开关照明的声音絮絮叨叨了半天。
一个问:“学会了吗?”
一个说:“嗯。”
然后啪嗒关了灯,又啪嗒开了灯,再啪嗒关灯,再啪嗒开灯。
灯光一开一关,一明一暗中,因过瘦而显的一双黑沉沉眼睛突兀的大的少年,鬼一样闪现。
桑越:“小涅真聪明!”
掌声呱呱呱。
录像停在了云涅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画面上。
青茯仙君盯着这双眼睛看了半天。
月华仙君在旁边吹嘘:“怎么样,我们家小涅是不是很聪明、很乖巧、很可爱!”
就,这干巴苍白的跟鬼似的小孩子,到底哪里能看出可爱了?
还有……
青茯仙君痛苦地抬起手,紧紧捏住山根揉了揉:“他只是开了个灯啊!”
这一天,青茯仙君惨失好友十二个时辰。
自然也就没机会问,好友换策略后发生了什么。
算咯,反正他也不好奇。
好像谁没徒弟似的!
青茯仙君扭头把三个徒弟全叫来,吩咐他们:下次月华仙君再来,都给我冲过来立刻马上开始表演一个真正的尊师重道敏而好学!
--------------------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说,如果没有评论的话,那么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就是比如说我的容貌、我的身材,还有我的社交的礼仪,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灵魂都会被毁灭了!
第4章
桑越回到月华峰的时候,不忘给云涅打包一份晚膳。
食物来自宗门食堂,食堂分三等,最高等的做什么,他就拿什么,也不用操心。
日常关心一两句,把食物放下,桑越就离开。
其实是假装离开,用术法直接把身形气息遮掩住,云涅就以为他离开了。
但实际上,桑越正坐在他对面。
唉声叹气的。
忘了跟青茯仙君说,自从他不在明面上盯着云涅吃饭后,云涅进食的速度稍微放慢了一点点,食量也稍微收敛了一点点。
进步很慢,但可喜可贺。
只是这一举动,在云涅身上产生了连锁反应。
从他用完膳到桑越进来帮忙收拾残局有一个时间差,在这个时间差里,云涅开始囤粮了。
没错,囤粮。
不易放坏的干燥的糕饼果子,用手帕一包,然后飞快塞到床底深处。
像一只警惕又勤俭持家的小松鼠,在为冬日降临早做打算。
事实上,他本来想抠一块墙砖出来,可惜敲遍四面墙壁和地板,都没有找到可以藏东西的空洞,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床底。
……到底是为什么?
桑越对天发誓,自己没有饿到徒弟,每顿饭都给他喂得饱饱的。
况且,云涅的房间很大。
对这个晚来的唯一的徒弟,桑越很大方,提供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就连这房间,专为没有安全感的云涅挖了个小客厅,让他能感受到多重门的保护。
即便如此,他仍然选择把东西藏在房间最深处的床下,藏在离自己最近最安全的地方。
那些精木打造的柜子抽屉,并没有什么用处。
桑越故意送给他一些小东西,比如防身的匕首,比如养身的药丸,再比如精美的玉佩。
除了武器随身携带,其他统统藏到床底下。
做这件事的时候,云涅趴在地上,手臂伸出,一戳一戳地把东西往床下塞。
完全不知道有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正蹲在自己身后,双手托腮叹气。
东西藏好,盘点一遍,没有一点缺失。
云涅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满足。
真好。
以前他没有任何隐私,也没有任何财富。
想积攒什么东西,藏得再好,也总会被人翻出来偷走。
那么多人啊,饥饿的人、受伤的人、嫉妒的人,全都挤在一个大屋子里。
每个人都虎视眈眈,每个人都恐惧紧张。
一口喇嗓子的干饼,要藏到松动的墙砖里,才能在深夜饥饿时拿出来咬一口。
用口水润湿,不舍地咽下,短暂安慰饥涸的肠胃。
现在他每顿饭都能吃饱,每个夜晚都很温暖。
可闭上眼睛,云涅就开始恐惧。
明明以前不被当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不安,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更加惶恐……
因为来到人间才知晓地狱有多恐怖,因为得到过才会害怕再次失去。
这种恐惧与不安,让他害怕入睡,害怕一觉醒来再睁眼,又回到腐臭的地下。噩梦也如影随形,嘲讽他被救出去又怎样,还不是又要坠入泥沼。
于是一宿又一宿,云涅都睡不好。
每次醒了,就翻出偷藏的点心吃一口,用最甘美的甜安慰自己仍在人间。
但这治标不治本。
云涅很清楚,他的不安来自于自己。
徒弟不是应该服侍师父,帮师父办事吗……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所以桑越不用自己?
不能提供利用价值,反而一昧享受对方的好。
这让云涅很不安。
害怕哪天桑越厌倦了,就把自己丢弃。
而云涅毫无反抗之力。
这天,云涅听到门被轻轻叩响。
他跳下床去开门,见到了明明可以直接闯入,却仍旧守礼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