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茯还能怎么看?只好挥挥手,让徒弟们下去好好接待云涅,不用留在这陪他们两位老人家。
于是两位师尊留在花厅品茶,顺便聊一下教徒弟的经验:
我徒弟很乖!
我徒弟更乖!
我徒弟特别特别聪明!
我徒弟也特别特别聪明,还特有领悟力!
“所以,你打算向他传授你的独门功法?”青茯仙君突然问。
“……”月华仙君脸上的神色淡了一些,“本来是这么想的。”
“他确实很有天赋。”青茯仙君说,“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一定很适合做你的徒弟。”
好友在夸奖乖徒弟,如果是别的话题,月华仙君一定会立刻应下,并兴致勃勃地举一□□,争取让好友更充分更深刻更嫉妒地认知到乖徒弟的好。
唯有这个话题。
月华仙君却说:“有的时候,过犹不及。”
七百岁的青茯仙君同情地看了眼这个比自己年轻一半多的好友,他对其中关键有所了解,而越了解就越觉得,很难。
两人忽然就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月华仙君拍拍袖子走人了。
走之前还说,我徒弟难得想交朋友,就让他在你这多留一阵,和朋友们好好相处。诶,不许趁机欺负我们家小涅,否则我跟你们青茯山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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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涅和三位师兄走去青茯山演武场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家师父已经跑路了。
他很有耐心,也很沉默,一路一言不发跟人走。
走着走着,三位师兄师姐快憋不住了,互相使了个眼色。
师父让我们陪玩,光走路,算陪玩吗?
这位隔壁家的小师弟,难道不是为了找我们玩才出来的吗,为什么这么沉默?
天啊,我的表情还好吧,应该没有吓到他吧?
于是最年轻的三师姐苏梓上前两步,笑盈盈地问:“云师弟,我们去那边捉兔子好不好?或者去河里捞鱼?”
云涅慢吞吞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青茯山的宫殿了,他就努力地组织语言,一顿一顿地问:“在这里,师叔和师父,会听到,我们说话……吗?”
说话的方式有点奇怪,好像又怕又羞,但脸色很正常,没有一点躲闪羞愧。
一对比,更奇怪了。
但这是他难得的一次长句。
三位师兄师姐见多识广,不知道也没笑话他。
反而更加温柔了。
苏梓师姐说:“放心吧,师父他们也不喜欢总被吵到,不会偷听的。”
于是云涅点点头,向三人郑重其事行了个礼。
早已经互相见面过,何须如此?肯定有问题!
于是一只又一只手扶住云涅的胳膊,师兄师姐热情满满,好孩子,别客气,有话直接说!
云涅说,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苏梓师姐说,可以啊,一看你这单纯简单的小模样,就知道是个刻苦好学的老实孩子。关于修炼上的问题,随便问,我们三个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信!
顺便邦邦拍拍大师兄的胸膛,我们大师兄教小的经验最丰富啦!
大师兄点点头,顺便揉揉胸。
云涅就问了:“怎么,服侍师父?”
三人:“???”
云涅又问:“怎么,让师父开心?”
三人:“……”
云涅就说:“我想对师父好。”
二师兄围着云涅啧啧称奇,说看不出来啊云师弟,你一脸单纯又木讷,没想到却只关心怎么拍马屁?
有这等决心和觉悟,难怪能打赢一堆竞争者,成功拜入月华仙君座下呢。
苏梓师姐推开二师兄,说云师弟你别管他,有孝心是好事,我们肯定教你!
于是三个人一起教,云涅就努力地学。
端茶送水是最基本的,捶肩捏腿也不可缺少,师父喜欢什么,就送他什么,就算做不到,表决心也是好的!
“可是。”今天说话太多,云涅的舌头快打结了,“师父,不需要,不让我做。”
苏梓师姐善解人意:“你的意思是,月华师叔不让你帮着端茶送水,做一些杂事?”
云涅点点头。
二师兄就说:“那又怎么啦,师父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徒弟表不表现是另一回事。别听他们嘴里说不要不要的,其实你做了,他们才更开心呢!我师父就老说,不让我帮他找名画,费时费力不如去修炼,其实我找到了送给他,他表面生气一下下,心里快活着呢!”
云涅呆呆地问:“表面生气?心里快活?”
“对啊对啊,大人最擅长口是心非了!”
原来如此!
云涅如醍醐灌顶,瞬间顿悟了。
他总是怕,师父说了不,自己再做,会让师父不开心。
原来……这么复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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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涅:懂了,以后师父说不要就是要!
第9章
苏梓师姐推开二师兄,说:“云师弟,虽然投其所好是可以讨师父欢心,但我们努力修炼,师父也会开心,压力不要太大!”
云涅严肃地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
旧的问题被解开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想投其所好让师父开心,可桑越喜欢什么呢?
云涅一直在思考。
师兄师姐们带他抓兔子,云涅在思考。
师兄师姐们带他去捞鱼,云涅在思考。
师兄师姐们带他去骑白鹤,问他要不要带一只灵鹤回去代步,云涅还在思考……一边思考一边薅住灵鹤脖子。
完了,这孩子不会傻了吧?
师父应该不会责怪我们吧?
大师兄沉稳地做出了判断:“很显然,他没傻,傻子不会那么稳准狠。”
为了配合这位来自隔壁山的小师弟,三人都没用修为玩耍,就像普通人一样。
结果,从包围圈里逃窜的野兔,被云涅一脚踢中直接晕厥。
滑溜溜快成精的鱼,抓都抓不住,被他用一块石头砸烂了脑袋。
还有那只高傲美丽的小灵鹤,见人发呆,正扑闪着翅膀准备飞走……脖子就被薅住了。
云师弟,呆是呆了点,但一点都不傻!
四人烤了兔子和鱼,骑白鹤在青茯山飞了一圈,一直玩到傍晚,云涅礼貌地要告辞。
三人送了他一段路,等云涅进入宫殿看不见身影了,二师兄忽然说:“等等,曲彧是不是快回来了?”
大师兄:“是。”
二师兄:“用不用提醒一下云师弟?”
苏梓师姐:“……应该不用吧,有月华师叔看着呢。”
回到来时的宫殿,云涅下意识寻找师父的踪影。
可这里没有月华仙君,只有青茯仙君。
云涅:“……”
人呢?师父去找自己了吗?
青茯仙君走近他,说你师父已经离开了,他把你扔给我了。
云涅想都没想:“不可能。”
青茯仙君微微一笑,说:“可他确实离开了。”
云涅低头想了会,说知道了,师叔告辞。
然后转身就走。
青茯仙君却按住他的肩膀,不肯放人:“去哪?”
云涅答道:“回月华山。”
青茯仙君强调:“他把你扔在这了。”
云涅就说:“我可以,回去。”
一定有原因,总之师父不会无缘无故地丢下他,云涅是这么想着的,就算师父现在不在也没关系,他可以主动走回去。
这样师父就不用来来回回受累了。
青茯看了他一会,终于松开手:“月华收了你这个徒弟,不亏。师侄,我送送你。”
云涅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青茯有话想对自己说。
便点点头,没再拒绝。
他手里牵着灵鹤,跟青茯在山路上慢慢走着。
与桑越一起散步的时候,云涅总希望这段路再漫长一点,再寂静一点。
与青茯一起散步的时候,云涅却只想快点结束——满脑子都想赶紧回去月华山。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云涅没有表现出来,一如既往的沉闷罢了。
一直暗中观察的青茯叹一声,忽然觉得世间万物真是奇妙无比。
“自从你来了,月华君比以前有生机多了。”
走到一棵茂密而繁盛的桂花树下时,青茯突然停下脚步开口了。
树上的花不停往下掉,好像怎么掉都掉不完。
细小的桂花落到云涅肩膀和头发上,香得好像一块巨大的人形甜糕。
云涅不去管身上的桂花,静静看向青茯,等待他后面的话。
因为提及的是桑越,是他最在乎的人,所以忽然又不想很快结束这段路了。
青茯说,我之前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是实话。
云涅:……
什么话?
青茯便望向了月华山的方向,眼中的色彩暗沉下来。
“你师父月华君,近百年已经很少出来走动了,更久以前他还不至于如此。幸亏有了你这个牵绊,才让他重新像个活生生的人。”
云涅有些愣怔。
他怎么都没料到,青茯仙君要对他说的是这种话。
因为在云涅面前的桑越,看起来很正常,温柔、贴心、知情识趣,很有人情味儿。
云涅有些想象不到青茯仙君口中的桑越是什么样子。
……不。
也不是完全无法想象。
青茯的话好像一把扇子,轻轻扇去了遮眼的朦胧云雾,露出了一些他早就看到,却始终没有看透的真实。
有的时候,云涅也会在想,桑越为什么会在月下发呆一整晚呢。
那时候他眼中没有七情六欲,空灵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随月光一同羽化了。
在林间行走的时候,不经意地回眸,会看到桑越悠悠地抬手,一抹阳光照的他莹白如玉。
那时候他看着更温暖一点,而这点温暖,属于整片森林,他身在其间。
还有的时候,桑越会离开洞府夜间独行,他去哪了呢?他想要做什么?
还是什么都不想,只是这样寂寥地感受着这片天地。
云涅终于明白了,在和三位师兄师姐们玩耍的时候,为什么自己总在走神发呆。
因为他想不到,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也实在找不到应该很明显的答案——桑越喜欢什么?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却还不愿意承认。
桑越……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物。
是书吗,是酒吗,是美丽的月光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一切都是薄而寡淡地对待着,偶有几样出现频率较多的喜好,也是轻巧就能放下。
他没有执迷与偏爱。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桑越现在最喜欢、最耗费心思的,就是云涅这个徒弟了。
“请师叔教我。”
云涅向后退一步,行大礼。
青茯看着他,抬手扶起。
这孩子看着木讷迟钝了些,其实一点就通,如此甚好。
只是……
青茯仙君说:“我不是要教你,我也教不了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你对月华君是不一样的,多陪陪他,多帮帮他,别叫他一个人孤单下去了。”
青茯仙君还说,能帮月华君的也只有你了。
心生疑虑,就自己去寻找答案,想做些什么,就自己去琢磨。
青茯无法提供帮助,因为他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他只是敏锐地发现了,在月华仙君斗转星移自然运行的规律世界中,出现了云涅这样一个有特殊影响的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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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涅被送回了月华山。
怀里抱着一个沾着新土的酒坛。
那是从青茯山桂花树下挖出来的,挖的时候,青茯仙君告诉他,桑越以前也有一些喜好,譬如美酒。
云涅点点头,心里想,这个我倒是猜到了。
但他没猜到的是,青茯仙君又告诉他,桑越曾向他讨过这坛酒,后来他对美酒没那么执着了,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今天桑越带着云涅来青茯山。
桑越仍然没想起来这回事,看着明显与以往不同更鲜活的桑越,以及他那位直挺挺站着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徒弟,青茯仙君反倒想了起来。
于是他就让云涅把这坛酒带了回来。
走入洞府的时候,桑越就闻到了云涅身上满溢的桂花香。
他笑着现身,问他怎么不多和师兄们玩一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云涅抱着酒坛,看向桑越的眼神格外仔细:“想师父了。”
桑越一怔,走近,将他发上的碎桂花摘下来,揶揄地笑:“原来还是个小孩……酒是哪来的?”
“青茯师叔给的。”
拍去酒上的土,启封,嗅着浓郁的桂花香和酒香,醉的人飘飘欲仙。
桑越给云涅拿了个小杯子,闻着酒香,眼中的光似乎更盛了些。
云涅若有所感,问:“师父,这坛酒,你问师叔要过。”
桑越不以为然地笑了下,反问了句是吗,我已经不记得了。
醇酒醉人的很,云涅只抿了一小口,红晕就染上了脸颊。
他眼前的世界晃啊晃,听着桑越的笑声,猛地甩甩头,身子就往下倒。
还没倒下去,桑越扶住他,笑他酒量未免太差。
“喜欢吗?”云涅却不理他的调笑,靠在桑越怀里,执着地抓着桑越的衣襟,问,“师父喜欢吗?”
桑越慢慢收了笑,修长的手覆住云涅泛红迷蒙的双眼,柔声道:“喜欢,只要是小涅带回来的,师父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