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 完结+番外[玄幻科幻]——BY:鲤鲤鲤
鲤鲤鲤  发于:2022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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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用一百年,缓慢地杀死一个人。
  且它用心如此狡猾,它将痛苦延长而后转嫁——它令遗忘的人无知无觉,而将失去的痛苦转嫁他人。
  也许广陵曾看着我,用一百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杀死了出云么?也许他也曾惋惜、遗憾、痛苦吗?
  被我杀死的那个出云又由什么组成呢?在他数千年的漫长生命里,曾有过哪些美妙的闲笔呢?那些无关命运的、曾被他反复揣摩、在记忆中闪闪发光的闲笔。
  我好像终于明白即便我不记得,过去与现在也是连续的,它们在同样的命运中。若我不找回出云,我将同样失去梁兰徴。
  我望着对面的藏宝楼,仿佛透过金碧辉煌的墙壁看到在其中穿行的人影,我过去的答案、我未来的解药,都在那个人身上。
  我迎着面前耀眼的金光,从廊檐的阴影中走出来,终于往前迈了一步。


第75章 又是你
  宝罗大仙的藏宝楼看起来守卫相当稀松,四下里一望,只有两个垂髫小童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打盹。只是当我穿过中庭时,隐隐地像是穿过了一道屏障,那两个打盹的小童霎时都醒了,双双站起身来在门口看着我。
  我硬着头皮顶着他们的目光继续走近,到了门口,其中一个小童便十分有礼地说道:“此地是宝罗山藏宝楼。仙人欲往何处去?”
  我摸了摸鼻子,说:“宝罗大仙的藏宝楼想必是不让外人参观罢?”
  小童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说:“正是。”
  我说:“啊,如此。真可惜。”
  说着便原路又退了回去,边走边回头往高处张望,心想不知那小道士怎么摸进去的,有没有什么偏门后门可以走的,又想陆允修摸进藏宝楼到底做什么,可别惹出什么麻烦来,谁知就在我这么想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长长的“吱——嘎——”声,恍惚是房梁与房梁互相挤压发出的声音,与此同时,那藏宝楼楼上数层竟缓缓旋转起来。
  那两个童子见状神色大变,一个转身就往楼里跑,另一个则风一般地跑去通报了。
  我站在庭中,十分惊骇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在宝罗山耀眼的天光之下,伴随着无数的碰撞声、断裂声及嵌合声,藏宝楼门窗闭合、墙壁拆毁、房梁坍塌,阵阵烟尘之中,这座藏宝楼被折筋断骨又重续经脉,最后尘埃落定,只见满目金光熠熠,赫然竟是一座坚固的七层宝塔。
  塔底大门洞开,此时此刻全无一人守卫,竟像一个陷阱。
  我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向那个黑黢黢的门洞中走了进去。
  从大亮的天光进到塔内,但觉眼前霎时一黑,适应了一会儿才分辨出塔座中笔直往上衍生的宝箧和右手边蜿蜒向上楼梯。虽然躲避了外头刺眼的天光,但这幽暗的塔中似比外间还要更热一些——但我并不觉得有异,只当是因为闯入禁地所致的紧张。
  我靠着塔中幽微的光辨路,沿着楼梯慢慢往上走,口中轻声地叫:“陆道长……”
  我不敢叫太大声,主要是怕吓着自己,但现在声音在宝塔内轻轻回荡,冷幽幽的,也挺瘆人。
  我一面觉得热,一面搓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眼光在并不宽阔的视野中来回搜寻——如果这藏宝楼果真是因为陆允修做了什么事而变成宝塔,那么陆允修一定还在宝塔中,塔中空间又不大,这么一路往上走必定能找到。
  但我爬到第三层就已经热得不行了。广陵给我的那枚玉竟也像冰一般在我口中越来越小。我觉得不大妙,回头一看,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隐没在一片黑雾之中,我试着用手一探,便见一道利光刷地自墙壁上射出,幸好我缩手快,否则手臂已经被削掉一只。
  啊,是一座进来容易出去难的宝塔啊。也算意料之中,毕竟这塔中汇集着宝罗大仙收藏的众多宝物,是得谨慎一些。
  只是这暗中埋藏的凶险机关对我来说暂时还不算什么,但身后的茫茫黑雾却叫我一阵心慌。我伸手扶住墙壁,不觉已发了一身的冷汗。
  这事细想是有些巧了,算来我陷入这样没有退路的境地,每次都是因为傅长亭。
  我有点生气,而后回身放开嗓子叫了一声:“傅长亭——你出来!”
  声音在狭长的甬道中回荡,仍是没有回应。我叹了口气,咬了咬牙,继续往上走。
  又走几步,在前方幽暗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点盈盈闪烁的光点。那光点离得远看不清具体,只见它一上一下地轻轻跳动着,我往前走,它便幽幽地往前飘,好像想带着我去哪里似的。我疑心是涂泽变出来的什么术法,皱起眉又确认:“傅桓?”
  那光点没理我,又往前飘了一段路后,便在某一处停下了。
  我终于到了近前,将那光点抓到手里一看,赫然发现竟又是一枚玉璧,玉璧在我手中闪着莹莹白光,十分眼熟,好像……就是那个被剜心的兰妖胸口的那一枚?
  啊,兰漱,我先前被接二连三的天界往事冲昏了头,这才想起来这兰妖原本是同涂泽在一道的,但陆允修乘着白鹤出现时,兰漱却没有一起回来。
  这玉璧是他性命所系,玉璧在这里,他人又在哪里?
  我又四下里看,企图找到那个对我永远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漂亮妖精,但四顾茫然,仍是没有。
  我心头狐疑,将玉璧又看了几回后,想到什么,将广陵还我的那枚玉璧也从怀中取了出来,放在一起一比——两枚玉璧大小、形制完全一样,甚至连纹样亦都是人首蛇身的纹样,只是此刻这枚上头是男的,而我的那枚则是女的。
  我看愣了,人首蛇身的男女,遥远的天界往事,陆允修追问这玉璧时的情形,桩桩件件在我脑中飞掠而过——
  “这是……”心中的猜测令我觉得诧异又荒唐,“这对玉璧莫非是……”
  我正喃喃自语,忽然不知道哪里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我。我惊骇地转头,旁边墙壁未曾合拢的缝隙,正有一双眼睛望着我。
  “傅桓?”我说。
  愣神间,我被那只手带着又往前一冲,被拉到了那夹缝之中。那双眼突然就近了,微弱的光线下,他眼中似有亮光闪过,又飞快黯淡了。
  “是你啊……”他沙哑地吐字。
  说完他嘴唇动了动,微不可察地又说了句:“又是你……”
  作者有话说:
  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呢


第76章 满怀空碧
  又是我?
  这句话听得我心里很是咯噔了一下。
  我不敢明着问,只好瞪着一双眼打量他,试图分辨他是不是都记起来了。但傅长亭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眼睛半睁半合的,连眼里那点幽微的光都遮去,除了脸色不好,根本辨不出其他。我看了他一阵后,往后一退,瞬时就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他抓得并不紧,轻轻一挣便松脱了。他的手便垂下去。
  他见状,似乎是笑了一下,接着便问我:“出云使为何在此处?”
  我说:“陆道长,这话该我问你。”
  他掀起眼皮来瞟我一眼,说:“我来是为了偷东西,你来又是为何?”
  我被他的理直气壮噎了一下,说:“陆道长,在下虽不做人很多年,但也知道偷东西不是件这么光明正大的事。”
  他说:“我有人要救。不在意是偷是抢。”
  我疑道:“你救什么人?”
  “玉璧里的人。”他说着又冲我递过手来,说,“出云使,劳驾将玉璧还我罢。”
  他一提我才记起这回事,又将手中两枚玉璧比到眼前。将我引到此处的那一枚仍透着莹莹光亮,傅桓此刻提起它,它似有灵,从我手中飘出,落回到了傅长亭手中。这么说来,它是故意将我引到此处,要我来救他的。
  我见这玉璧在傅长亭跟前连飘的姿态都很款款,心下感叹,这兰妖当真是个痴情种。
  傅长亭收了玉璧,眼睛却还看着我手里的那枚,我心头狐疑不定,将玉璧重新收到了怀里,边说道:“是它将我带过来的。”又四下查看困住傅桓的这一方机关,边问道,“你所说玉璧中的人,想必是被广陵神君所救的兰花妖。兰漱怎么了?”
  傅桓说:“昨日在瀛洲岛上看鸟,一只重睛鸟欲从背后袭我,他替我挡下一击,因此重伤。"又说,“原来它叫兰漱。哪个漱?”
  我在旁边摸到数个门栓一般的物什,心道这藏宝楼既能变形成宝塔,想必其中多的是机关,若要救他出来,恐怕也不能强取。听到傅桓的问题,我想了想那兰妖的模样,回答道:“这我倒没问过。不过想来不是个俗字。”想到什么,我问,“陆道长读词么?”
  他说:“念过几首。”
  我说:“有人写过一阙满江红,念作‘清可漱,泉长滴。高欲卧,云还湿。快晚风吹赠,满怀空碧。’他的‘漱’当是这个‘漱’。”
  他说:“满怀空碧。”
  我说:“嗯。”
  我边摸索边也有点感慨,我与傅长亭这心平气和的片刻也是久未有了。
  他也在里头轻声笑了一下。我对傅长亭的笑很敏感,知道他哪些是真笑,哪些是假笑,此刻这声笑,听起来是真的。我松了心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好景不长。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我说:“什么好景,陆道长何出此言?”
  “当然是与你的好景。”他说,“梁兰徴,何必又明知故问。你知道我记起来了。”
  我一时僵在当场,过了片刻,方说:“我只是怀疑,尚不肯定。”
  他说:“我知道。往事难堪,你自然是最好我别记起来。”
  我问:“……除了傅长亭这一世,你还记得多少?”
  他说:“我还记得,宝罗大仙这藏宝楼中有一株仙草,可助人重塑精魄和肉身。”
  ……这也就是说,他已经全记起来了。
  “那你也记得,你尚有东西要还我么?”
  “噢,你说那缕心魄。”他说,又淡淡一哂,“可是怎么办?出云,我还是不想还给你。”
  我心里跳了跳,咬紧了牙关,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应得的。”他在黑暗之中抬起眼,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说:“当初是你求到我跟前,用它换了广陵一命。”
  我没心思追问从前的因果,闻言追问道:“你既不肯还我,为何还同意下凡来与我纠缠这几生几世?这数世周折,不就是为了叫你还我那缕心魄么?”
  他闻言收回视线,鼻子里出气,笑了一声——我像被针扎了一下,立刻想起来从前傅长亭时常露出这种神态,带着点讥讽和不以为意,仿佛在刻意压制什么情绪。
  我盯着他问:“你又笑什么?”
  “出云,我笑你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他说,“你说得不错,广陵叫命格设下这几世命局,是为了叫我交出心魄。只是出云,心魄要还给你只有一种办法,你可知是什么?”
  “是什么?”
  “我既甘愿入局,自然是其中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心头发紧,恍惚间想起幻境之中沈逐云几乎像警告一般对陆涿说“你要想好了,我想要的比多多了”。我眼皮跳了跳,心中大概猜到答案,却还继续明知故问:“你想要什么?”
  “唯有与我神魂合一,你才能得回你的东西。”他又瞥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要的,是与你神魂合一。”


第77章 遇不上我也去找你
  神魂合一。
  前世加上今生,我是头一回听到这愿望如此直白地被他说出口。但事到如今,表达是否直接、要求是否明确大约都不重要,有情人总有千万种方法领会对方言而未尽的话,而像我与他,注定生生世世有缘无分。因此即便当时傅长亭就同我说了这四个字,但国仇家恨横亘当中,情爱仍是要往一边放。
  傅长亭遇上我时已背负了十余年的国破家亡之痛,这道理他再清楚没有。是故傅长亭与梁兰徴,情到尽处,也不过是年轻时借着酒醉,玩笑般剪下来结到一处的一绺头发罢了。即便是那时,傅长亭同我许的也并非今生,而是来世。现在想来,大概铰下来那缕头发时他便知道今生注定要亏欠我许多,所以誓愿都许给了下辈子。
  我那时问他:“今朝有酒今朝醉,管来世做什么?”
  我还说:“今朝相逢已是不易,谁知道下辈子还遇不遇的上?”
  他撩起我那截断发在指间搓磨,在丘宁山的三月春风里眯着眼睛笑,似真似假地说:“遇得上。遇不上我也去找你。”
  后来明白了,当时的美酒已经醉不倒当时的傅长亭。傅长亭二十多岁时便已放弃了这辈子的快活,将所有对幸福的寄望都留给下辈子了。
  那两缕头发还埋在丘宁山的土中,百年过去,想必早已腐烂成泥。
  我说:“你我神魂合一恐怕是不能了。用四辈子买的教训,想必这苦你也不愿再吃。”
  傅桓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我,没作声。
  我又说:“涂泽君,你我相识多久?“
  他依旧只是看着我。
  我就继续道:“应当是很久了。那你必定知我生性不爱强求。”我苦笑一下,“我在天上是条蠢蛟,在下界是个愚人,许多事强求亦不得,这是没有办法。那心魄你不还我也罢,我现下只想将这生生世世的冤债了结,免得你我来日继续互相折磨。你说呢?”
  我自认这番话十分豁达大度,十分通情达理,设身处地,应当很合他的意,但仍旧没能等到他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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