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 作者 鲤鲤鲤
文案
不如与我一道去做鬼,做一双风流鬼。
我死了才知道,原来那个弄死我的人爱我?那个看着别人弄死我的人也爱我?
……所以为什么要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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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厘头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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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切黑书生攻 x 絮絮叨叨丧里丧气水鬼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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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回人间。
——你就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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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俗小故事,酸甜口偏酸,结局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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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称,主受,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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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写短篇手抖写成了中长篇
第1章 无用禅
一大清早,我是被芦苇丛里那窝没有飞走的野鸭子吵醒的,醒来的时候翻了个身,鼻头尖那清潇潇的雨水味儿里,突地掺入一股热烘烘臭乎乎的鸟骚味儿,那味儿像一道闪电从我鼻头蹿到我脑门,把我劈清醒了。
我睁开眼瞅着近在咫尺的两个黑乎乎鸭胸脯,呆愣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想起来——是了,昨晚从土地公那里回来,半道天又下起雨,四野无人,我一时十分伤感寂寞,是故才寻到这窝鸭子旁边来过夜。
这窝野鸭子一共有五只,大的两只,小的三只,除了在此地越冬十分不合时宜外,是十分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此时那公鸭子正瞪着我,喉咙里咕咕咕的,大概在骂我扰鸭子清净。
我心中讪讪,正要赔笑,一个灰扑扑毛绒绒的小家伙忽然从他底下钻出来,黑漆漆的豆豆眼瞅着我,正好大眼瞪小眼。雏雁绒毛蓬松、鸟喙嫩黄,十分可爱,我伸出手指,隔着虚空想去点一点那小脑袋,谁知旁边的母鸭子一点面子也不给,“嘎”地一声叫,伸脖子过来要啄我。
“哎。好了好了。不摸就不摸。”我缩回手讨饶。
野物果真难以驯服,从去年到今年,这窝野雁一整个冬天与我相依为命,我给他俩又是看孩子,又是挡风雨,那猫头鹰和大雕被我赶走过不知几回,真是操碎了心,谁知——哎,露水因缘,养不熟啊。
我心中十分凄凉。
我在芦苇丛起身,揭过昨夜搭在芦苇杆子上给它们遮风避雨的衫子,拧了把水,然后披在身上。
天刚蒙蒙亮。
二月里,刚过了惊蛰,按时节掐算,大约才五更天罢。不过阴雨天天色也不做准,看那边杏花渡的老船夫还没上工,总归是还未到辰时。
雾蒙蒙的人间还是雨丝飘飞。脚边的野雁扑腾了一下翅膀,抖掉翅上凝着的雨珠,又扭头啄了啄翅膀,喉咙里不痛不快地哼唧了几声。见鬼的雨。
大概江南早春这连绵无尽的冷雨,对它来说也很难熬。
谁叫你去年掉了队来?活该。
……虽说,被小屁孩用弹弓打到翅膀也怪不到它头上。但人生到此境地,总是要找点事来怪一怪,要么怪自己轻忽,要么怪别人狡诈,否则日子实在不好过。
但它好歹还有只母鸭子不离不弃,还有三只小鸭子延续血脉。哪像我这么多年孤家寡人,哎,真是感伤。
果然还是得找个春天不下雨的地方去罢。
这东湖边上的小山坳,春天的雨一下一两个月,从惊蛰下到谷雨,黏糊糊湿哒哒,桃花杏花的花期都下过去了,船客的脸映在水里,漾开来都是一个接一个的“愁”字,委实难熬。
想起来,梁州的春天就少有雨的,若是谁家院里有个水缸,借我小住一月,闲时逛逛旧时园囿,真是妙哉。
——可惜梁州太远了。
那些青葱明媚的春光也太远了。
飘雨的春昼,醒了也无事可做。也不怨这雨,也不怨这春日,不怨不给面子的野雁,不怨愁容满布的来往行人,我如今在世间,每一日都是无事可做。无事可做的时候只好想想从前——但从前是不能想的。
我叹了口气。孟婆汤委实是上天垂怜凡人而造出来的好东西,可惜不是谁都有资格喝。
我穿过芦苇丛,懒洋洋地往河边走去。近岸是一小片泥滩,连下一个月的雨,河水早就涨上来了,没过近处的一片芦苇根,再近处有今年新冒出来的嫩紫的芦芽。我口中泌出些许唾液,哎,是蒌蒿满地芦芽短的时节啊。我日日在苦水河边闲逛,常常见到荠菜、茼蒿和草头,在河中闲游,也会遇到河豚、鳜鱼——从前都是美味盘中餐,现下却只能瞪着眼看一看,再也吃不着了。
因此人活着,苦归苦,还是有些好处的。
我与土地公闲聊,听了不少天上的逸事,都说做神仙快活,但还有神仙栽下云头来人间体验生活,却被人间勾住了魂再也回不去的。所以说人间苦,一来是他山之石,二来是如人饮水罢了。
但我是不想再回去了。
所以才在轮回门前停了步,逃了回来。
我往怀里摸功德袋,还差一点就满了,原本以为今年冬天帮那对落难的野鸭夫妇挡了几场大雪,就能装满这一袋子功德去换一张转生牌呢。哪知前天夜里闲逛吓着了一个行人,袋子又瘪下去了。
哎,我又不是故意的。
连日的的雨水在泥滩上冲出数十股细小的流水痕迹,东海龙王这场雨布得稀里糊涂,土地公早就喝吐了,兜不住的雨水就穿过岸边的野柳和芦苇,沿着这些痕道往河里流,河水再汇弯弯曲曲地汇入淮河、长江,往东海流。
东海的水落到地上,依旧又回到东海。噫,这么一想,倒品出些反哺的情意来。虽然我知道土地公心里大概在骂娘。
我走过去,在泥滩上躺下来,半边身子像根系一样浸在水里,半边身子躺在岸上,无数缕黑色的长发好像水蛇一样被流水冲刷着弯弯曲曲地流入河里,四仰八叉的样子很像一种水生的藤蔓。
这是我练习的方法。我通过这种方法,提前练习来世的生活。我老早就瞅准了,换了转生牌后,要投到哪个道去。藤蔓是最好的,功德若是攒得多一些,还能做一株攀附在大树上的混吃等死的藤蔓。
但我这样练习的样子,被白无常谢必安评价过一句:“成何体统。”
居然阴曹地府也有体统。
我多数时候懒得理他,按道理我应该怕他,但我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无所畏惧。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大概我其实一点不怕下地狱,说实话油炸石压能有多疼,皮肉之苦再苦能苦到哪里去?
偶尔兴致好,我也会搭理他:“谢大哥你不懂,这是修行的一种。”
谢必安就会停下来:“你修什么行?”
我闭着眼,作高深状:“你躺下来感受一下。”
有一回,他真的跟我一起躺下来了,我感到他脚伸到水里的时候哆嗦了一下。他那长舌头和我的脚一起泡在河水里,跟我一起躺了半天,被他拴着的一串魂灵在旁边,看着我俩像看着两个傻缺。
躺了半日,谢必安问我:“这修的什么?我怎么什么也没感受到。”
我说:“哦。这就对了。它就叫无用禅。”
我闭着眼,是以没看到谢必安的脸色,但后来听黑无常说谢必安很生气,认为我耍了他。我觉得实在冤枉,但后来又释然了。谢必安大概不懂,人世间原本就是无用最可贵。
我又修了会儿禅,那野鸭子又叫起来。
嘎嘎嘎的,听着怪凄惨。这一大清早,凄风苦雨的,荒郊野外又没有人,若有早起的行人听了,进了城,到哪个茶摊一嚼舌头,又被哪根好事的笔杆子添油加醋一番乱写,没准能从野鸭子叫里意淫出一个归宁的良家妇女被鬼怪引诱的志异小说来。
更何况这苦水河,历来都说河里有个鬼的。
我做人的时候,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很敬而远之,孔子老人家教的好啊——非不信也,敬鬼神而远之。现今做了鬼,更佩服孔老夫子的远见卓识,也实在不得不服这些鬼怪故事,好比人间流传的谣言,空穴来风,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这苦水河里确实有个鬼。
鬼就是我。
第2章 泥点子
话说回来,真要有个良家妇女能叫我来引诱就好了。男的也行。
男的。
前两天倒是来过一个。
那人在杏花渡上了船,穿过两岸贴着水面长到河中央去的榆柳,沿着苦水河往蒙孤山的山谷里去。
苦水河穿过山谷,里头有个不足二十户的村落,叫河平村。苦水河上平日往来的都是河平村的人。巴掌点儿的地,两只手数得过来的人,每年端午都往河里丢粽子来喂我,大大小小的脑袋凑在河边上,往上数三代的人我都记得。
因此我一看就知道那男的是外头来的。
大概就是五天前吧。
那天也下雨,我潜在水里头,头顶的河面被无数雨丝撒出无数细小的涟漪,涟漪交织成网将我罩在河底——我成为水鬼的头一年,头一次在水底看到这场景的时候有点惊呆了。呆完了之后,胸腔里又后知后觉的生出点恐惧和无力来。
造物布下的天罗地网,层层叠叠地压在头顶,我被囚困在滞浊的河水中。这种无力感过于熟悉,以至于让我想到也许我投水而死也不过是命运的圈套之一。我移魂半魄飘游人间,自以为脱出轮回得以喘息,但老天动动手指下一场雨,我便又成了飞不出五指山的孙猴子。
但生前死后长久的历练叫我学会自己开释了。
从前都是在地上看雨啊,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没机会活到僧庐听雨的年纪,哪知居然还有个机会死后听雨九泉下的,这么想来,倒也没亏什么。
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我虽然已经称得上是一只老鬼,但每每看到头顶被万千雨丝点出的这一张天罗地网,心里还是要悸上一悸。
我透过这张涟漪之网,看到雨丝罗织的网隙之外,在破碎的野柳和野杏之间,那个缥缈的人影时,恰好就处在这悸上一悸的刹那。
心悸是一种容易让人误会的感受。
说起来得怪女娲,这位神女做事不靠谱,刚开始造人时兴致足,鼻子眼睛嘴,捏得人模人样、心智齐全,后来烦了,拿绳子沾了泥水往地上一甩,泥点子都变成人跑走了。
我活着时以为自己是被捏出来的那几个,死到临头,终于领悟自己其实是绳子甩下来的那一批。
一个稀里糊涂的泥点子。侥幸分出了五脏和六腑,也侥幸分出了喜怒和哀乐,但心悸和心动,爱极和憎极之间那微妙的一线之隔,分辨起来实在困难——这才把多少阴谋算计,错当成深情厚谊了。
幸好此时这一刹那很短,不够我误会的。
我浮到水面去,看了看那男的。
先看到了被雨洇湿的半边春衫,那衣裳颜色很像江南的青瓦,干的时候发灰,湿得时候发绿,透着层层青苔似的那么半边衣衫,立在刚刚抽芽的杨柳枝里。
那人是擎着一把伞的,伞下也没有别的人,但就是湿了那么半边衣裳。我看了一会儿,发现问题出在他举伞的姿势上。
我以为伞可以是一件武器,它以庇护为名,却借助着雨的力量达到收束人的效果。人们在伞下时,多多少少总有些缩手缩脚的。但此人不同啊——
这人举着伞却完全不用伞,好像不知道举伞是为了挡雨似的,像擎着一杆旗子似的立在船头的春雨里,这种不为外物所动的超然,啧啧,真是不同凡响。
也是真的有病。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病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光是这举伞的德性,我这辈子就不是第一回 见了。
前一个这么用伞的人,我心血来潮时操闲心,问过他:“庄珩啊,你这伞撑啥呢?”
那人看了我一眼,说:“你看这伞。”
我就看那伞。
他指了指伞柄,很超然,很理所当然:“这棍子杵在中间,怎么撑都是半边。是以自有伞以来,伞就是要两个人一起用的。”
我听傻了,看看他伞下那空落落的大半边,问:“那你这是给谁撑着呢?人呢?”
那人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死了。”
第3章 再会
庄珩这个人,现今我只记得三件事了。其一是此人伞撑得不伦不类;其二,这人是周蕴先生的关门弟子,学问一流,性子却很古怪;其三,此人生平好友无多,傅桓是其中一个,我不是。
庄珩人情淡漠,我从前与他没有什么交往,若说与我之间有什么联系,便只有傅桓能说上一说了。
傅桓广交游,与庄珩是好友,最开始的时候,与我也是。那时梁州满城绿柳,满楼红袖,鲜衣怒马过斜桥,亦曾是人间第一流……那样的好风光、好时节,光是想想,都像是这漫长阴雨天中破开天穹的一道光。
“哎……”
想到那后来的事,我又感慨地在蒙蒙细雨里叹了口气。
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了。如今世上已经没有我,没有他傅桓,当然也没有庄珩。日子这么一朝一朝地过去,折戟沉沙,铁也销了。
哎呀,要了命了。
看来做鬼跟做人也没什么不同,做的时间久了,免不了要生出一番老气横秋虚无缥缈的感慨——这才是隔了一片雨雾望见湿了半边的衣裳,就这么顺藤摸瓜地想了一大串,我要是真的鬼生不幸,当真在这里见了故人,或是黄泉路上不小心打了照面,这也是很有可能的,那要如何?傅桓也好,庄珩也罢,都已经是些不能再见的人。
我在这苦水河里泡了百余年,世事都变了几变了,怨愤亦早已散尽,待我这一袋功德存满,一碗孟婆牌黄汤下肚,来世不再做人,总就免去了相对难堪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