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墨没应声,捡起先前扔出去的飞镖,擦掉脸上溅到的血渍,对两人道:“我们得赶紧走,没出北楚的范围前,绝不能停下。”
原梁外围的城池与内城只隔了一道荒无人烟的战场,内城的城池外围有一圈宽广的护城河。因为打仗的关系,城门是关着的,城内的物资富饶,足以支撑原梁百姓自给自足。
外围的八座城池起初只是护城的外墙,后来因为来往商客较多,陛下担心三教九流的人来往太杂,干脆将外城也弄成了可以居住的城镇。
外城的百姓收揽生意,再将货品运往城内。所以在最初的计划中,外城本身就没什么太多的防御力,只是一个过滤外人地圈罢了。
相比较下,城内的建筑便显得易守难攻多了。
三人抬头看向那几十米高的紧闭城门,一时无言。两天一夜的奔波,好不容易赶到了本该安全的地方,却被这道该死的门隔绝在外。
小端终是忍不住问了一个林景墨早就想问的问题:“陛下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兵器库,交给我们这个外围的火蟒村?难道是专门为了给敌军提供武器用的?”
林景墨无奈,但这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事,眼下还是想想怎么进去更切实际。
城墙上没有守卫的士兵,城门外也没有巡逻的援军。这么大的地方,他们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一定有人能听见。
忽然,他腰间挂着的钱袋一松,一个半大的小鬼扯了他的钱袋便跑。他来不及奇怪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陡然冒出个孩子,心头窝火地便追了上去。
穷得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居然还让他碰上小偷,这倒霉催得要不要什么事儿都找上他!
那小鬼人小腿短跑得没他快,三两下就被他追上了。林景墨拿回钱袋,提着小鬼的衣领骂道:“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居然还学会偷钱了。”
小鬼拽着他的手,两条凌空的腿踢拽着,身体顽强反抗嘴上倒是告饶着。
“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放了我成不成?”
林景墨把小孩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皮肤白皙,男生女相,下巴右侧长着一颗小痣。
第37章 牺牲品(二)
真是见鬼了!
林景墨捏着小孩儿下巴左右看了看,活脱脱就是个缩小版的玄光!这人他拢共就没接触过几回,却回回都惊心动魄。
小鬼眼眶含泪道:“哥哥,我只是肚子饿,饿极了才偷钱的……”
“别瞎叫,我可不是你哥。”
林景墨头疼,小孩被他提的呼吸困难,一张脸憋得通红。钱袋也拿回来了,倒是没必要继续为难。
他把孩子放下,刚想说教两句,便见这小鬼一溜串的撒腿就跑。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对他做鬼脸,哪里还有刚才的可怜样儿。
“……”
小端跟云萍匆匆赶来,林景墨无奈道:“这小兔崽子是欠揍了点,不过倒是给我们指了条明路。”
狗洞,来了这该死的地方后他已经是第二次钻了。不过相较之前的那个,现下的这个狗洞看起来更小,也就只够孩子进出。
城内的景象一派祥和,要不是亲身经历,他是真没看出来哪里像是在打仗。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原梁士兵在酒馆里划拳喝酒,当街赌钱。
对于三个死里逃生的人而言,看到这番景象竟是说不出的窝火。外围的百姓死伤无数,本该来救援的人却在安全的堡垒里享受着。
什么援军,什么兵器库,原梁的陛下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出来救人。
林景墨气不打一处来,他不顾阻拦拽过一名原兵的衣领骂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北楚的畜生对原梁虎视眈眈,你们却在这里喝酒玩乐?”
几个士兵喝的上头,猛地推了一把林景墨,乐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乞丐,边儿去。”转头又对其他两名士兵招呼道:“来来来,继续!”
“操!”林景墨一脚踹翻了三人的赌桌,大骂道:“外围的百姓妻离子散,惨遭迫害!你们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玩儿!
你们的头儿呢?告诉他,火蟒村村长的孙子还活着,还带着全村人用命换来的兵器库钥匙!”
林景墨气的眼眶泛红,他原本也没想过会如此地义愤填膺,可一想到那些惨死的少年,还有记忆里被剿灭的村庄,这股情绪便抑制不住。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引得街上百姓频频侧目。士兵的脑子也总算清醒了一些,他看着面前站着的三名少年,甩了甩头。
本以为酒醒后至少能说句人话,不想那士兵却笑道:“火蟒村?别胡说,那村子早就没了。陛下都没说让我们出兵援救,着什么急,何况原梁也不缺兵器,你就算有钥匙又有什么用。”
林景墨气急攻心,他双手握拳一副要上前打人的架势。小端赶忙抱着他的腰,劝道:“渡玄,别冲动,酒鬼的话当不得真!”
云萍阴沉着脸,忽然跳到士兵身上,拔出匕首抵在士兵的脖子里,沉声道:“少废话,带我们去见将军!”
士兵顿时起了个激灵,酒是彻底醒了,忙摆手道:“别别别,别冲动,我这就带你们去。”
林景墨一阵心寒,好歹也是穿着铠甲的士兵,居然能被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轻易威胁。看来原梁气数已尽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住宿、军营、粮草、武器,哪一样不比北楚的强。可这士气,竟还比不上那些作恶的畜生。
从镇上到军营,沿途看到的全是一群奢靡度日,欢声笑语的人。好像城外的战乱对他们而言事不关己,完全没有半点儿紧迫感。
小端指着一处被拆的庙,说道:“他们居然拆庙?我都看到好几间被拆了。”
原梁的开国先祖是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硬汉,传闻最后一战时,曾在战场的大火中见过护佑他的战神,所以建国后,第一个立的便是火神庙。
从那时候起,原梁的百姓与先祖一样,打小从骨子里信奉着神,尤其是火神。要是有外乡人来过原梁,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遍地的神庙。
而这被世代人供奉得神,居然在这战乱的年代里被拆了。
林景墨顺着小端的手指看向那块断成两截的火神庙牌匾,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兴起时信奉,落难时怪罪。反倒北楚的贼人,一个个把火神视若珍宝。如果他是洛川,他也定然不愿出手相助。
云萍倒是无所谓,甚至看到倒塌的庙宇时说道:“本就无用的东西,砸了也好。”
“云萍!”林景墨出声制止:“我们之所以还能活着,就是火神救得。还有你手里的匕首跟钱,也都是火神留下的,你……”
“渡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信神呢?”云萍打断他的话,显然半句也听不进去。
被她用匕首抵着脖子的士兵应道:“这丫头说得没错,火神若真的有灵,又怎么会放任北楚来攻打我们原梁。”
“那也是你们自己作的!”林景墨讽刺道:“什么都指望着神来帮忙,没达到你们所求便砸庙谩骂。试问,就算是普通人,你求我我没帮就是十恶不赦了?”
洛川的那一身伤,说不定就是砸坏的庙宇导致的。
士兵理所应当然道:“那可是神,吃了原梁几百年的香火供奉,难道不该帮?”
林景墨还要辩驳,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军营里响起了警示的号角。
“北楚的人来了?”
士兵想跑,奈何被匕首抵着不敢乱动,他告饶道:“姑奶奶,好歹都是原梁人,你且先放了我。北楚进犯,我这不是得去打仗吗。”
云萍冷笑,就这样还打仗,上场了也是送命的份。她看向林景墨,问道:“放不放?”
林景墨挥手示意放人,反正都到了军营门口,也不至于一直这么威胁着自己国家的士兵。
号角吹了半晌,三人在营地外等了许久也没看到北楚的人攻进来,甚至营地内也没整装待发的意思。
小端扒拉着墙缝往里看,陡然气愤道:“渡玄,什么打仗,他们根本就是在玩儿!”
林景墨拉开小端自己看。
号角前的几名士兵喝着酒吃着肉,划拳输了便去吹那本该警示众人的号角。除此之外,营地几人一堆皆是这般地玩乐取闹。
敌军来犯?简直可笑至极。
他阴沉着脸踏入营地大门,这般松散毫无警惕,门口竟是连个守卫的人也没有。先前被云萍威胁的士兵不在外面,也不知道去了哪个营帐。
他走进军营,一脚踹飞了就近的一簇火堆,捡起掉落在地的官刀抵在士兵的脖子上,大声道:“原梁的将军,就是这么带兵打仗的吗!”
几个醉鬼看到拿刀叫嚣的是几个少年,忽然笑道:“小鬼,打哪儿来的,我们将军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林景墨没多废话,抬手一刀划伤了说话士兵的手臂。这一刀子下去,军营里嬉笑的人顿时酒醒得站起身,各个拔刀相向。
他重新把刀架回士兵的脖子,拉开自己的衣襟,用飞镖划开心口凸起的皮肉,从里面拿出一把血淋淋的钥匙。
他把钥匙扔在地上,手指上还染着鲜血,沉声道:“火蟒村兵器库的钥匙,看来对你们而言就是把废铁。真是苦了村中上下一百多条人命,他们拼死要将钥匙交给你们,却不想……”他顿了顿,继续道:“竟是要交给你们这样的一群废物。”
“钥匙我送到了,就当是给火蟒村的亡魂有个交代。原梁,有你们在,恐怕离亡国也不远了。”
营地正中的营帐内,闻声走出来一位身着铠甲的男子,看腰间的佩刀跟打扮,应该就是原梁的将军。
除此之外,撩开的营帐布帘后,竟还坐着好几个吹拉弹唱的妓子。
林景墨收了手里的官刀愤恨的扔到地上,而后拉着云萍跟小端转身便走。
几名士兵见状,提着刀便要来追,将军展臂阻止,叹气道:“不用追了,火蟒村的人,能活到这里也算是个奇迹。”
被丢在地上的兵器库钥匙,还冒着鲜血残留的热气。百人性命换来的东西,如今在这原梁,在这原本该跟北楚大战的营地里,却成了一把无用的废铁。
林景墨搓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的心绪冷静。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愤慨,无论士兵是否懒散,他的任务,仅仅也只是把钥匙交出去罢了。
他颠了颠钱袋,里面只剩下五六个铜板,干脆一口气全买了包子,带着云萍跟小端找了处被砸毁的火神庙休息。
小端拿着包子,却没了吃东西的心情,他喃喃道:“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把钥匙交给北楚贼人,也不至于死这么多人……”
云萍冷哼道:“原梁内城大门紧闭,我们突然出现在这里,士兵竟也不觉得奇怪。倘若是敌军暗探,恐怕早亡了。”
林景墨三两下填饱肚子,他看着地上被砸烂的火神像,低吟道:“怪不得你说自己是逃兵。”
他捡起一块用玉雕刻的火神挂件握在手里。这东西,如今在废庙里到处可见,人们将有关火神的一切都抛弃了,却还指望着大战时战神相助。
玉佩上缺了个角,原本该是握着长刀的地方断了。他用袖子将上面沾染的尘土擦拭干净,而后找了根绳子挂在脖子上。
从今日起,即使这世间无人相信,也还有他坚信着。
废庙外来了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乞丐,拿着破碗的手臂上有好几道难看的疤。见庙里已经有人了还吃着香喷喷的包子,忽然冲着林景墨笑道:“你们占了我的地盘,能不能赏我个包子吃?”
乞丐衣衫褴褛,腰间的匕首倒是把上品。林景墨愣怔片刻,把手里最后一只包子递给他。
乞丐笑着接过,倒也没马上吃,只是老气横秋地说道:“这么好?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林景墨乐道:“那你呢?就不怕我们是坏人?说不定这包子里就下了迷药,等你昏过去了在把你卖个好价钱。”
庙外的天阴沉沉的,入秋后便时不时地要下雨。
乞丐笑了一阵,放下破碗,在林景墨的身侧找了处地方坐下,咬了口包子后说道:“如今这原梁看似祥和,过不了多久就会跟城外的八座城一样惨。看你们给我吃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们指条生路。”
林景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乞丐那只满是伤疤的手臂上,有些地方伤口未愈,还带着一丝焦黑,真是像极了洛川身上的伤。
他忽然拽过乞丐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伤怎么来的?”
乞丐愣怔片刻,忽然神神秘秘地冲他道:“我说是雷劈的,你信不信?”
林景墨皱眉,其余两人却觉得这乞丐有趣。乞丐原本是想逗逗这人,没想到林景墨居然满脸得严肃,竟是信了,他抽回手说道:“你还真信啊?真要雷劈的,我还能活着吗?”
林景墨犹豫着叫道:“洛川?”
乞丐一口包子差点没噎着,他咳嗽一阵后笑道:“你叫火神的名字做什么?小心被人听到了遭打,你难道不知道如今的原梁人人都痛恨火神?”
林景墨别过头,没好气道:“不过是一群废物,就算被庇佑了也瞧不见。受难了便只会怪罪他人,却从不想想自身的问题,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乞丐顿了顿,喃喃低语道:“怪不得要帮你。”
“什么?”声音太轻,林景墨没听清。
“我说,像你这样的人,神明一定会帮你的。”乞丐笑着吃光了手里的包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