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把包子放下,说道:“没有,可能回去了吧。”
“哦。”林景墨应道。
庙堂外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林景墨拿过一只包子边吃边往外头看,竟是状元郎游街。
虽说文人中榜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可在眼下这种乱世,并未让人觉得有多高兴。尤其是对于像他们这种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人而言,那些随处撒的铜板和食物,还有那些穿着锦衣华服的队伍,就像是一种变相的讽刺。
状元坐在马上,街边都是欢呼的笑声。铜锣敲得震天响,身后撒钱布施的小厮也是满面春风。
铜板洒向人群,哄抢嬉笑着乱作一团。可当队伍经过废弃的火神庙时,竟是半个子儿也没撒,好似在看一个仇人。
倒是那状元郎看到庙前站着的几位穷苦少年,对那小厮道:“去,把钱给他们些。”
小厮不情愿:“那可是火神庙。”
“让你给你便给。”
小厮无奈,抓了把铜钱递给站在门口的林景墨。林景墨看着那把铜钱,犹豫着要不要有骨气点儿不接,可毕竟是把钱……
他的手在身侧紧握着,就在他觉得不该跟钱过不去的时候,里头修神像地云萍跑了出来。她一把打开小厮给钱的手,没好气道:“用不着这么不情愿的施舍。”
小厮本就不乐意,如此一来顿时火烧心头:“哪儿来的婆娘,这可状元钱,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林景墨把云萍往身后推,冲那小厮骂道:“哪儿来的混账,好歹是状元郎的小厮,说话竟跟我们这些粗鄙之人等同。也不知道这原梁的陛下究竟怎么想的,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当状元。”
小厮气的面红脖子粗,那高坐与马上得状元郎脾气倒是不错。他翻身下马,从自己怀里摸出一袋银子,越过穿得还算体面的林景墨跟云萍,把钱交给了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苏安。
苏安颠了颠钱袋:“给我的?”他打趣道:“我可是跟火神一伙的,如今全民厌弃,你不怕此举引起公愤?”
状元笑得温和,他道:“百姓习惯了受礼,便会对偶尔的无暇顾及痛恨至深。若是一直不给,偶尔施舍,反倒成了好人。”
状元说罢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苏安身上,而后翻身上马,敲锣打鼓地走了。而那些受了状元钱的百姓,并未反感,甚至觉得状元郎爱民如子。
苏安笑道:“这人有意思,可惜了。”
林景墨:“可惜什么?”
“没什么。”苏安拿着钱袋冲几人道:“我去买点好吃的,今晚吃肉。”
小端一听能吃肉,兴奋道:“好啊,我想吃烤鸡,都快想疯了。”
云萍道:“我跟你一起去,顺便买点布料跟针线,我想给火神像缝件外袍。”
两人走后,庙里便只剩他跟小端。林景墨从木桶里挖出一团黏土在火神像裂开的地方涂抹,然而才刚刚修了半身,庙外突然冲进来十几名拿着棍棒的流氓。
小端吓得一缩,林景墨下意识地将人护在身后。
流氓一脚踹翻了用来修复神像的黏土,没好气道:“居然不在这儿。”他用棍子指着林景墨的脸,皱眉道:“呦,昨晚天黑了没看清,原来兵爷竟是个毛没长齐的孩子。”
林景墨认出来了,这人便是昨晚被他一身兵服吓跑的家丁。看架势,应该是来找云阳的。
家丁看了圈破败的火神庙,说道:“小子,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只要你说出那小畜生去哪儿了,我便当什么事也没有。可你要是不说,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小端一阵莫名,对林景墨小声道:“他们问的是谁?难道是昨晚留宿的孩子?”
来的人数不少,纵使林景墨有点儿拳脚功夫也不一定打得过。他冲小端道:“你先走。”
“那你怎么办?”
“我跑得肯定比你快。”
“行。”
小端也没犹豫,言毕后撒腿就跑。
家丁见人跑了,也没去拦,反正这人能抓着一个也是好的。十几人将林景墨围成一团,手里的棍棒时不时地敲击着废庙的柱子。
他从衣襟里摸出两枚飞镖,一手一枚当双刀使。
家丁见状也没多废话,轮着棍棒群起而上。林景墨长腿横扫一脚踹开面前的两人,奈何顾得着前面顾不着后背,那一棍子落在他背上疼的他不得不身体向前倾。
家丁趁势在他的手肘上狠砸了下去,他疼得大叫 ,右手顿时没了力气,手里的飞镖还没派上用场就掉到了地上。
他狠厉着双眼,转手将左手紧握的飞镖射了出去,当即刺中左边要给他致命一击的人。那人腹部中了飞镖,却并不致命,举着棍棒朝林景墨的左手来了一记。
林景墨疼得呲牙咧嘴,十几根棍棒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砸。他举着双手护头,背上、手上,每一下都疼得宛如断筋断骨。
说实话,活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打。无论是当林家大少爷,还是火蟒村的村长孙子。
许是动手的人太多,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打得到林景墨。也不知是谁先嚷了句把庙拆了,转眼便听得泥塑碎裂的声音,被修复一半的火神像彻底成了碎渣。
“别碰他!滚开,别碰!!”
林景墨气急攻心,他撑着手肘爬到洛川残破的神像前,手臂一览,将那些碎片护在身下。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他见不得洛川被他人如此糟践。
他护着那些残破的碎渣,嚷着那个令他心疼的名字:“洛川——”
棍棒打在后脑,双目陷入一片黑暗。
他昏昏沉沉的,身体不知被谁抬着。耳边一直充斥着洛川的声音,他在叫他,叫他的名字,只是不是林景墨,而是渡玄。
他猛地睁开眼,却依旧在黑暗中。后脑有些温热的液体流到了脖子里,他抬手摸了摸,带着一股血腥的黏腻。
手指四下摸索,是冰冷的墙面和一些潮湿的稻草。他甩甩头,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
竟是在一间牢房里!他攀爬着抓住牢房的门叫了几声,却引来牢头的谩骂。
“你们凭什么抓我!放我出去!”
牢头聪耳不闻,与其他几人高兴地玩着筛子。
他又试着叫了几声,隔壁牢房里一位被吵醒的犯人烦躁道:“别吵了,喊破喉咙也不会搭理你的。”
林景墨一拳捶在牢门上,却因为手臂疼痛使不出力气。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一个被欺负的人怎么反倒成了被关押的犯人。
先前说话的犯人冲他道:“听说你是偷了人家的传家宝进来的?哎,现在偷钱的这么多也没见谁被抓,你也算是倒霉。”
“传家宝?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偷东西了?这根本就是污蔑!”林景墨懊恼。
“那我哪儿知道,你要没偷,抓你干嘛。”犯人觉得无趣,抱着手臂继续睡他的觉。
偷东西,难道是那浑小子?抓他的流氓找不到人,便拿他来当替死鬼?
作者有话说:
师徒很快就能见面了,只是这个见面的代价有点大。
第40章 戏子之子(三)
牢房里的待遇很差,甚至比被关在北楚营地的牢笼时还要糟糕。没有水更没有食物,连着两天他早已饥肠辘辘。身上被打的地方疼痛难忍,尤其是右手手肘,关节的地方好像脱臼了。
他靠着墙壁渴得嗓子冒烟,牢头拿着钥匙开了隔间的牢门。没多久,便从里面抬出来一具尸体,那是昨天还跟他说过两句话的犯人。
面黄肌瘦,嘴唇发白起皮,竟是活活饿死的。
他爬到牢门口捶打着,冲那牢头道:“我是被冤枉的,我没偷东西!你们抓错人了!放我出去!!”
牢头根本没搭理他,跟另外一名衙差把尸体搬走了。
“混蛋!”
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因为太过饥饿,他随便叫唤两句便觉得头晕眼花。他混沌的靠在牢门角落,企图用睡眠来摆脱这种困境。
牢房的门关了又开,一个女人被牢头架了进来。钥匙在关押林景墨的地方转了几圈,牢头手一推,将那女人扔了进来。
等牢头走后,女人拉开面前蓬乱的头发爬到林景墨身前,哽咽道:“渡玄,对不起,我不该跑的……”
林景墨迷蒙着睁开眼,眼前穿着一身女装涂了胭脂水粉的竟是小端。因为长时间不喝水,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你怎么进来了?他们为什么抓你?你,为什么穿着云萍的衣服?”
小端哭道:“你前两日救的那孩子,是个戏子生的。你救他的那日,他母亲正好在陈家大院里唱戏。第二日走的时候,陈家大院少了件值钱的宝贝,说是传家宝值万两金。
可当陈家人再去寻时,那戏子早带着儿子跑了,哪儿也找不着。于是便想到前一天晚上那孩子被你带去了火神庙,这才找上门。”
林景墨撑着地面尽量让自己坐直了,他愤慨道:“可我们也没偷,又怎么能随便抓人?”
小端哭花了妆,干脆用衣裙把脸上的妆擦了。他道:“那陈家老爷扬言,抓不着人便将那群没用的家丁送去大牢。那帮畜生便想,与其如此,倒不如随便抓一个安个罪名,也好过他们自己坐牢。”
林景墨怒火烧心,他骂道:“家丁是畜生,那这衙门老爷也是吃屎的吗?没有证据怎么能判?”
小端握紧拳头,低声道:“因为你挂了火神的玉佩。”
“什么?”
小端别过脸,哭道:“原梁的人痛恨火神,他们看到你脖子里挂的玉佩后,压根儿就没断案。他们还说……”他颤声道:“明日,要将你当众施以火刑。”
火刑……竟是要活活地烧死他!林景墨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
小端猛的抱住他,颤巍巍道:“渡玄,我是个胆小鬼,打小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那些家丁殴打你时,我本可以回来的,可我却选择了逃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景墨的眼眶也红了,习惯了和平社会的他,在这乱世中也会因为害怕跟胆战心惊而哭。他哑着声音道:“竟然跑了,就干脆跑得远一点……又回来做什么……”
“……云萍要救你……她说那官老爷是个好色之徒,便想用……”小端松开抱着林景墨的手,他低着头不敢与其对视。“我把云萍弄晕了,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换了她的衣服……”
接下来的事,小端不说他也知道了。难怪会被抓进来,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林景墨问道:“那苏安呢?苏安去哪儿了?”
“苏安?”
小端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谁,林景墨又道:“那个乞丐,跟我们一起住在庙里的乞丐。”
这人不提还好,提到后小端更是气愤,他大骂道:“那混蛋比我还不如,他一直告诫我们不要管,还说什么本就该死之人救了也是白救。”
林景墨双目无神,不该管的人……
小端抱膝坐在他身侧,许久后才喃喃道:“渡玄,我能叫你声哥吗?”
林景墨没吭声,他继续说道:“打小你就特照顾我,谁欺负我你就站在我前头护着。其实,我一直都挺感激你的……我只是有些怨你,或者说,我怨我哥为什么那么勇敢,为了救你连命都没了。”
林景墨皱眉,他想起来了。当年北楚贼人来火蟒村抓人当奴隶时,那个为了护他咬了贼人一口的小胖子,便是小端的哥哥。那也是他叫渡玄时,第一次亲眼看到火神洛川。
小端道:“我每次看见你,就像是看见我哥一样。”
林景墨伸手揉着小端的发顶,无力道:“叫吧。”
小端红着眼,唤道:“哥。”
“哥在呢。”
第二日午时,牢头果然来提人了。
小端展臂护在他身前,冲那牢头大骂道:“你们这是诬陷,是滥杀无辜!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牢头嗤笑道:“天打雷劈?你们这么信奉火神,火神来救你们了吗?”牢头要来抓林景墨的胳膊,小端猛地将人推开。
牢头本就没什么好脾气,反手便打了小端一巴掌,嘴里还骂道:“小子,我劝你们还是老实点,至少去的路上也能少吃点苦头。”
林景墨手里握着最后一枚飞镖,他拉过小端,秉着最后一丝力气冲向牢头。竟是个滥杀无辜的乱世,他又何尝不可!
因为虚脱,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比寻常慢了数倍。牢头轻松避开,抬腿踢在他那只脱臼的手上,他疼得满头大汗。
左手又是一击,最后觊觎希望的飞镖也没了。牢头招呼另外两人过来捆人,林景墨头昏脑涨得被拖了出去。
小端一直叫嚣谩骂着,牢头嫌烦,干脆一掌将人劈晕了。
长时间处于黑暗,突然见到外头的光,让林景墨不得不眯起眼。他被牢头一路拖拽到一间被砸毁的火神庙前,把他跟小端一起绑在门口的柱子上。
这间火神庙原是原梁内城中最大的,相对的,也是被毁得最厉害的。放眼望去,满地狼藉,原该放着神像的地方只有一个碎裂的底座。
废庙前已经围了不少百姓,有人叹息有人叫好。边上站着官老爷还有被偷盗传家宝的陈家家主,刽子手手里的大刀也换成了火把。
林景墨用脱臼的胳膊撞了两下昏睡的小端,小端转醒后无力地看着四周,身体因为害怕微微发颤。
他的眼中布满了绝望,沉声道:“渡哥,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早就死在北楚贼人的手里。一直活到现在,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大的遗憾,至少到了地底,我也能见到阿爹阿娘,还有……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