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灵山猎人。
西洲有铤而走险的人,为了采取灵山中的仙药,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混入灵山。灵山这个地方生人勿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灵山上的生灵直接带路。
这些猎人将落单的独狼捕获回家,如同熬鹰一样地熬,最终会将狼驯化成犬,低眉顺耳听他们的话。但是这些独狼通常都是被狼群赶走的弱者,羸弱、天生的族群之耻。
上古白狼一直是灵山中最强大,也最神秘的一个族类,除了西洲传说中的那些部分,所有人更像找到的是那传说中双目能够照耀天地的狼王。据说那双狼眼能够窥破苍穹,打破时间,但是数百年来无人知道白狼王的行踪。
现在顾听霜控制着小狼的躯体,凶悍的机关直接扎透了他的左前爪,勾进了骨头里,硬生生地把前爪相连的骨骼都扯出了一小截,露出了猩红的血肉。
血无声地流了出来,染红了小狼的肚腹和尾巴尖。
风里传来猎人们压低的讨论:“是只小的,有点可惜,不过也够本了,赶紧去,趁它引来狼群之前把皮剥了,骨头抽出来做灵药。”
风声越逼越近,人的脚步声和锁链声咔嗒作响。
那一瞬间,吊在树上的小狼猛然睁大了眼睛。如同火焰一样燃烧发亮。
顾听霜在那一刹那从小狼的灵识中脱出,随着最后一道无声的命令落下,雪白的小银狼毫不犹豫地一口咬断了自己的前肢!
它重重地摔落在地,溅落了一地的血沫。头顶的钩子晃来晃去,只剩下了一只染红的、支离破碎的前爪。
即使是这样,小狼也不愿意发出痛呼,因为它刚刚亲眼所见,它的头狼是如何顶着数倍的疼痛而毫无波动的。
它发出低沉的嚎叫,冷静中带着低沉的痛苦。高山之上悬着一轮明月,苍白淡漠。
“不好,它在向群狼呼救!快上,咬死它!”
为首的猎人拍了拍身边瘦狼的头,充满鼓励地许诺道:“好家伙,一会儿出去了给你两斤鹿肉。”
得到了这样的嘉奖许可,瘦狼终于在打了几个转儿之后直冲小狼而去。
这是出局者和被折断羽翼的王者之间的对决,瘦狼此刻心中也不自觉地涌出一种邪恶的快意——它们明明同宗同源,但眼前的狼一看就知道,从小就过着族群中优渥的生活,地位非常之高。
因为那双狼眼是那么亮,琉璃烧起来,黄金也消融的颜色,甚至有点像白狼王的灵魂从苍穹投下时睁开的那双眼。
瘦狼竖起尾巴,狂嚎着冲了过去,却在下一刻直接被攫住了心智。
顾听霜的灵识带着恐怖的掌控力,没费吹灰之力就把控了这副躯体。瘦狼的体质、灵活性、机敏度都远远比不上正统的灵山白狼,但他却仿佛毫无觉察。
须臾之间,为首的瘦狼调转了方向,眼中燃起金色的火焰。低沉的吼声响起,利爪直接割开了身后同伴的咽喉!
这一击是直接穿过沉重尖利的喉锁,带毒的尖刺也刺穿了它的前爪,是和小狼身上一模一样的伤。
压在灵识深处的灵魂无助地颤抖着,畏惧地看着这一切——如今所有的痛苦都是顾听霜一人承受,他居然愿意再受一次铁刺穿骨之苦,也要把这道伤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很快不止如此,第一匹瘦狼倒下了,接下来是第二匹、第三匹。前爪被削烂了,骨头摇摇欲坠,就换成牙去咬。牙齿咬断了,就用头颅去撞。
尖利的凸刺戳伤了他的下颌,发现不对后的狼群围起来撕咬、抓挠他,耳朵被咬掉半只,后腿的肉直接被血淋淋地撕了开来,但是他的双眼依然和融化的琉璃一样明亮耀眼,带着轻蔑和冷漠的光。
……这该是怎样的意志?
有多疼?
这就是上古白狼吗?
连猎人都目瞪口呆。
他们不清楚瘦狼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只是感觉到瘦狼现在的行径,和刚刚那匹断爪的小狼如出一辙。
那是疯子的行径,是冷酷的执行力和忍耐力。
眼前的瘦狼已经毛皮尽赤,浓稠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它被撕咬得几乎只剩下一副摇摇欲坠的骨架,好像有一口气撑着这副已经没了生气的骨肉躯体,依然张狂骄傲地漠视着每一个人。
神性又邪性,神与魔的气质在此刻得到了统一。
那瘦骨嶙峋、鲜血淋漓的躯体,刹那间仿佛威严的王座化身,神圣不可侵犯!
“不……不是我们养的那头!!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俯身在上面了!!”
为首的猎人第一个被吓破了胆,直接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说:“是,是白狼神王降世么!请,请饶我一命!求求您!求求您!!”
还剩下的几匹瘦狼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夹着尾巴就要往后面逃,然而群山背后,不知不觉地聚集了新的一群白狼。
每一只狼眼,都如同一盏琉璃灯火,照彻河山与黑夜。
它们循着狼王所看重的年轻小辈的呼号声而来,在此准备践踏低贱的败者。
厮杀进行得悄无声息。
群狼令人毙命的手段,只需要一个错身。一瞬之后。头颅碎裂、脊骨折断,它们昂首抬头,不屑于引用肮脏的污血。
这已是一场静谧的屠杀,月色也为之蒙蔽。灵山今夜血腥气四溢,没有一只鸟雀敢踏足白狼神的屠杀盛宴。
以兵刃对王者,杀!以法器暗算者,杀!
败类放逐后沦为家犬,杀!
自作聪明的猎人,杀!为逃离而翻山越岭者,群狼会竭尽一生寻找、围堵,玩弄致死,独行狼必折在金色双眸之下。
越是剧烈的疼痛,越是催生极致的杀戮意志与冰冷的怒意。
随着血腥气越来越重,顾听霜越来越兴奋,灵识的力量也越来越强。
小狼没了半个前爪,疼得尾巴都缩了起来,但它仍然充满仰慕、充满骄傲地跛脚向他爬了过来。
立在枯瘦的狼跟前,伸长脖子,想要寻求头狼的抚慰与认可。旁边亦有壮硕矫健的白狼跳过来,俯身低头,愿意将躯体献给顾听霜使用。
顾听霜仍然选择归位小狼的灵识中。
剧烈的疼痛被再次取代,放大了几千几百倍,每一滴鲜血滚落,都如同冰锥扎进他的灵魂。
那一刹那,顾听霜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无法再控制灵识的去向了,无法归位他原本的肉身中。
他只能呆在小狼的灵识中,感受着被疼痛一层一层放大的灵力,越来越失控。
狼眼越来越亮,亮到了刺眼的地步,亮到半个山的花草树木被灼伤而枯萎。
然后这道光消失了,小狼瞳孔中的光华熄灭,顾听霜的意识沉入了无尽深渊。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为了一只小狼。他没有意识到,这是功法走岔时,他和小狼的记忆串在了一起的结果。
天地所生,天地所化,无忧无虑。
还不会捕猎的时候,在外面被欺负了,于是委屈巴巴地回来找娘亲——一只美丽的母狼,寻求安慰。
大狼将他叼起来藏进毛皮下,轻柔地舔着他。
那是他感受过的最温暖的热度。
随后他就发现场景变了——自己依偎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人,一个青年男子。
那人身上有很淡的香气,销魂噬骨。他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垂落的发丝,是银白的,带着微微的蓝。
不知道怎么的,他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人,也很依赖他。
他想要他的怀抱,想看他弯起眼睛对他温柔地笑,想听他叫他的小字。
他喜欢他每天的到来,被欺负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像是无奈又像是宠溺的轻轻一声:“你啊。”
他想和他多说说话,想再摸一摸他柔软的唇,想再贴近他一次,扣住他的腰,任凭香气透入骨髓,连骨髓都沾上毒。
他想他,想得快死了。
第31章
这天,世子府的灯光从黄昏亮到第二天凌晨。
葫芦和菱角按照平常的习惯轮流值夜,半夜菱角用法术烧好了洗澡水,泡上宁时亭发给全府通用的香料,顾听霜还没回来。
菱角揉着眼睛去找葫芦:“殿下今天这么晚啊?这几天都是到丑时就会歇下的,这会儿天都快亮了。”
葫芦说:“兴许是殿下今日在功法上有所突破,一时着迷就会稍微晚一点。你也别烧水了,熬不住了就早点睡吧。一会要是世子出来了,我伺候就是。”
菱角摇了摇头,捧着脸坐下来:“我还是等殿下出来吧,现在睡也睡不着。到时候还要喂狼、洗狼,公子之前说给殿下的小狼喂九色鹿和麒麟肉,但是殿下要我们去找活禽,我前些天订了几笼子毕方鸟和仙鼠、活九色鹿,这次刚好也可以用上。”
两个人就并排坐在门前。
一会儿后,菱角又说:“公子每次练功都没什么动静,应该修的是心法吧。”有点唏嘘的样子。
葫芦应声说:“是啊,殿下以前是天灵根,心性肯定也远超旁人。公子既然默认了,应该也不用我们多担心。唉,不过殿下真的是可惜了,要是没有十岁那年的病……”
“也没什么可惜的,凡事不要回头看,照我说,殿下就算是站不起来了,以后什么事做不成呢?你看那只小狼,对殿下俯首帖耳的……那可是上古白狼啊!“
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个话题。
顾听霜就在一墙之隔的的地方练功,他们也怕这些议论落进他的耳中,免得顾听霜听见之后心里不舒服。
平常他们从来不提这个事,现在是夜深了心思惫懒,活络心思之后就无意识地谈到了。
顾听霜平时练功就很安静,他们在门外守着,有时候都会忘了他在里面,还闹过一次“到处找世子殿下在哪”的笑话。
两个人都靠着门坐下,闭着眼睛打盹儿,将睡未睡。
就在菱角快要坠入梦乡的时候,忽然浑身打了个抖,接着觉得不太舒服,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到门后有动静,但是那种动静和平常顾听霜归来不一样,隐约带着陌生的、浓重的杀气和血腥味。
紧接着,他听见了门被撞击的声音!
尖利的爪子划过大门,隐隐有巨大生物沉重的喘息声。
那一刹那菱角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他清清楚楚,这绝对不是顾听霜和小狼可以弄出来的动静。
他战战兢兢地一边狂推着睡过去的葫芦,一边浑身冷汗地慢慢凑近了,打算透过大门的锁孔往外看一看。
葫芦不情不愿地扭了扭,刚睁开眼想问他:“怎么了……”却看见菱角眼睛靠近了锁孔之后,紧跟着吓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吓得神情呆滞了起来。
“外边有,有……”
葫芦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凑近了一看,冷不丁对上了一片金黄灿烂的颜色。
他愣了一下,随后等那片金色远去之后,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了什么,顿时吓得直接僵硬了。
他刚刚对上的,是一只琉璃灯一样的狼眼!
外面……外面是数不清的上古白狼,聚集在门外,群狼挤在门边往里挤着,爪子抓挠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还有沉闷的撞击声音。
一下又一下,像是要硬生生地把门撞开来!
葫芦魂都吓飞了,本来差点路都走不动了,但是突然想起顾听霜还在那院门后,一时间肝胆俱裂,怒上心头,抄起腰间的剑就要奔出去拼命,却被菱角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你疯了!”
菱角还瘫坐在地上,只是努力抱住了他的大腿,尽量稳住声音说:“快去找公子!找公子!快去!你我二人在这里拼命有什么用?殿下现在生死未卜,第一紧要的事情是通报给公子! 快去吧!”
葫芦把他猛地一推,也是看他实在害怕——菱角从小最怕白狼神的传说,平常抱着小狼遛弯都胆战心惊的,遑论现在差点跟一群白狼脸贴脸。
葫芦留在庭院中,眼看着府门将要被撞破,心一横,飞快地跑去了世子府偏院后厨的地方,拖来一大桶九色鹿油——今天下午刚宰的新鲜的九色鹿,油脂透明不腥臊。
他强压下心里的恐惧,奋力搬动油桶泼满了整个院门,而后捏了个火决,大声对门外喝道:“退!退!退!”
群狼早在他用油泼门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早早地避开了,只是还在门外徘徊、盘旋不定。
月色下,群狼嚎叫的声音此起彼伏,低沉而冷静,听久了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些狼群在一起唱诵什么古老的歌谣一样。没有凶狠的威胁,只有战后共鸣的悲壮与长叹。
狼群声音太近,如同烽火硝烟一样绵延数百里。
甚至不用菱角主动报信,以世子府为中心,整个风光宽阔的园林挨依次亮起了灯火。
胆子小的侍女躲在屋里,彼此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侍卫们试探着拔出了刀,追溯着声音向世子府赶去。
但是紧跟着,他们也听出了这些狼嚎中的异样,当中没有攻击性,反而透露着一种想要与他们沟通的欲望。
侍卫长指挥说:“药房的老伯以前是驯兽师!他说不定能听懂这些狼在做什么!快去请,快去请。公子来了吗?”
“公子刚醒,正赶过来。”
“好,那就先等公子,等公子过来部署,我们过去保护世子殿下。”
宁时亭今天睡得晚。
他还是照常整理西洲志,随着百里鸿洲带兵入西洲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也跟着变得忙了起来。他到寅时才睡下,睡不到片刻就被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