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来之前,那藤蔓刚刚发芽,新嫩柔软,而如今他抬眼,望见的是满墙深绿。
“日子不短了,那个人等你有一段时间了。”焚流知道他在想什么,含蓄地提醒了一句,“他今日下山去了。冬洲军营重整,他见你还没好,先替你去整理了军务,你等一等,他傍晚就会赶来。”
“谢谢师姐。”
宁时亭站起身来——此时此刻,他察觉到了余毒除尽后的轻松,压了他几十年的无力与虚弱感一扫而空。
他对焚流深深地行了一礼,随后整衣出门,先去灵泉处看了看。
焚流派小狼给他叼来了衣服:“你可以先去灵泉沐浴一番,也有助于你元气恢复。”
灵泉确实已经没有人了,顾听霜显然已经出关。
宁时亭看了一眼周围环境,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后让小狼出去给自己把风。
他在治疗时出了许多汗,等待顾听霜的时候,也正好借此机会洗一洗。
灵泉水微凉,宁时亭将自己沉下,静心沐浴了片刻,随后化出鱼尾,自由游动了一会儿。
不多时,他听见脚步掠过草叶的声音,还有轻缓的呼吸声到来。
“宁时亭?”
顾听霜仍然对他直呼其名,仍然干巴巴的,不过倒是比从前“鲛人”来“鲛人”去的好多了。
宁时亭知道他来了,他摇摆鱼尾转了个圈儿,随后在水里扯过一起下水的纱衣,披上后在水里冒了个头。
时是傍晚,落日余晖与泉畔冰雪交汇成一种奇异偏亮的光芒,宁时亭在水中一览无遗,冰蓝的鱼尾和在沾水的长发、脸颊都一览无遗。
美得令人几乎忘却呼吸。
两人视线对上,顾听霜还愣在原地。
宁时亭望向他。
顾听霜的面貌没有任何改变,但他一身冬洲军营冷甲,双腿笔挺,好端端地站在了他面前。
唯一不同的是,原本乌黑的双眸变成了某种奇异的琥珀色,令他显出几分奇异的魅力来。
他没有变,岁数也像从前,但他确实比他高出很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没什么改变,宁时亭却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
“你在沐浴,我……我过去等你。”
顾听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双耳绯红,声音也有些抖。
宁时亭说:“殿下就在这里吧。”
顾听霜怔了一下,随后说:“……好。”
他背对他转过身,随后问道:“焚流说你余毒已除,你感觉可还好?”
宁时亭从水里起身,批好衣服,拧了拧银发上的水珠,走上岸来:“都好。”
“好。”顾听霜说。
“殿下可以转过身来了。”宁时亭拢好衣襟,尽量自然地说。
顾听霜于是转过身来。
两人的距离有两三尺。
宁时亭在仔细端详他。像是想要确认他的身体状况。他一度比顾听霜自己更想要他能够站起来,而今愿望实现,却总觉得不真实。
宁时亭伸出手,像是想要碰碰他的脸颊,但是却条件反射的收回了手。
身为毒鲛的惯性依然在他身上存留。
顾听霜抬起眼,宁时亭低声说:“殿下还是容臣先找银器试一试,万一还有余毒……”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了顾听霜的眼神。
沉肃下来,带着某种执拗。
每一次顾听霜露出这样的眼神,宁时亭就知道他要做一件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的事了——
顾听霜大步上前,不由分说,直接将他揽进了怀里。
他扣住他的指尖,顺着手腕,抚上他的臂膊。他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欠下的都补回来似的,上瘾似的沉溺进去,他疯了一样要触碰他,把他收进自己的怀抱中。
而宁时亭也纵容着他。他慢慢地放松了自己,也终于更加有力的回抱住了顾听霜。
小狼围着他们跑圈儿,摇尾巴。
两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顾听霜扳过宁时亭的脸颊,疯了一样地吻他。
宁时亭被吻得头晕目眩。
正在渐入佳境的时候,顾听霜忽而收身,分开了这个吻,他的眼神已经烧了起来,呼吸也十分急促,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去问问晚上他们的药膳准备好没有。”
说完,他有些慌张地离开了宁时亭,头也不回地跑了。
“虽然已经十分强大了,但终归没经历过情爱,还是个毛头小子啊。”山中的树精忽而开口说话了,吓了宁时亭一跳,该树精显然围观已久,“他去念清心咒了。”
第146章
顾听霜也在为这件事苦恼。
按理说,诸事平定,两心相印,等到大婚后,就什么都可以做了。
但偏偏他为了避尘珠,不小心连着灵帝一起干翻了,导致他就要负责整个天下。
即使有金脊和听书助手,每天依然事务缠身,大婚看起来遥遥无期。
而且他实际上不爱做皇帝。所有人都在催他登基,他却只觉得当仙帝好生烦恼。
只不过这些想法,他没有说出口。
难熬的只是每天晚上。
他批阅奏折,宁时亭就在他身边。鲛人十分胆大,没了毒鲛的身份,开始喜欢上和人近距离接触,时常就靠在他肩头。晚上也非常自然地与他同床共枕。
宁时亭发间清冷的香气无时无刻不在撩动他的心弦,虽然这些行为都是原来在西洲府上两人习惯的,但因为两人关系的不再一样,顾听霜心底的躁动和惶惑却在日复一日地加深。
傅慷借给他的那些春宫,他是看明白的。但他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知道爱人之间,要大婚过后才能做那事。
这一晚,宁时亭没有过来,而是在调香,顾听霜反而松了一口气。
宁时亭发现避尘珠还有更多功效,最近正在研究新香,经常也是不知昼夜。
不过后半夜,宁时亭还是来了,顾听霜还没批完奏折,抬眼看见宁时亭小心地捧着一个小药盒,裹着狐裘进来了。
顾听霜看到他就觉得喉咙干渴:“我这边还有一会儿,你先睡吧。”
“无事,我也想再陪殿下一会儿。”
宁时亭靠着他坐下来,伸手从顾听霜手边的糕——那是一块桂花糕,顾听霜咬了一半,他很自然地就接过来继续吃。
顾听霜瞥了他一眼。
鲛人最近越来越肆意妄为了。
他跟他越是没有界限,他就越是被撩得上火着急,但是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说。
顾听霜绷直身体,正襟危坐,沉浸式批奏折。
宁时亭在他身边依偎了一会儿,先是看他批折子,久了之后困意上来,就在他身边打了一会儿盹,睡着了。
宁时亭睡着后呼吸温软,仍然靠着他的肩。
顾听霜察觉他睡着了,于是收敛了动作,连呼吸都放得轻轻柔柔的。
毛笔无声落在纸上,一本又一本终于批完,只有金脊承上的一封奏折,顾听霜看了很久,迟迟未批。
那是又一封奏请他登基的奏折。
顾听霜正在凝神思考,忽而听见宁时亭语带睡衣,低低地说:“殿下不想当皇帝,就不当吧。”
“嗯?”
顾听霜偏头来看他。
宁时亭眼底还带着水光,声音温润:“殿下当天子,我便陪殿下治天下。陛下当闲云野鹤,我便和殿下一起做云水闲人。我知道殿下喜欢自由。九洲很大,殿下以前不能行动,日后臣与殿下正好可以游历千山万水,当一对闲鸳鸯。”
“那天下民生……”顾听霜怔怔地捏着奏折。
他以为宁时亭是以天下为己任的那种人。
不然谁想做皇帝!他快被烦吐了。
“纲目变法,法度规章,都已经颁布,能人很多,而我们游历天下,何尝不是天下的一双眼睛。”宁时亭说,“只是,选择看殿下您自己。是臣觉得殿下爱自由,才这么说的。”
“那……”
顾听霜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灵台通透,但只有一个地方有些不情愿,“那我们什么时候大婚?”
如果不当皇帝就不能大婚,就不能吃鱼,他的逻辑是这样的。
宁时亭说:“今夜吧。”
顾听霜沉默很久之后,缓缓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宁时亭却从他肩头离开,倾身拿起自己带过来的小药盒。
“臣今晚研制出一味新香,想请殿下和臣一起试试。”
“什么?”
今夜刺激太多,顾听霜的脑子一时间还没有转到这里来。
宁时亭脸颊微红,神情却依然尽量平静。他伸手用香挑勾出一粒暗红的香药,低声说:“师父说我必将四大神香重现于世,返魂、都夷、震檀却死,均已研制出来。”
“这是最后一味,九死帐中香。”
顾听霜还在震惊中,宁时亭就已经缓缓点燃了这枚香,随后俯下身,勾住他的脖子。
他低声说:“既是做野鸳鸯,今夜就当大婚,殿下说呢?”
……
烛火摇曳,忘了是谁没有控制住,撕裂了衣帛,也忘了是谁忍不住低吟出声,迷蒙之中,伸出指尖,勾划红烛的影子。
一天后,宁时亭没能下床。
第二天,也没能下床。
第……天后。
顾听霜将朝中事务全交给了金脊,自己和宁时亭私奔,跑了。
他们连小狼都没带。
小狼为此大哭一整月。
据青鸟传信,他们先去了鲛人海,随后北上,在几个边缘仙洲纵情游览。
有一段时间他们没有来信,但很久之后,又捎来音讯,说又去了何处游玩。
两人一起游览天下山川,有人说,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举办一场大婚,也有人声称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他们有时是行走江湖的访客,有时候盘起一间小小的药铺,老板一个银发一个金眸,俊美非凡。
众说纷纭,只有一点是确信的:不管去往哪里,他们都是一起的,仍然快乐幸福。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销魂终于完结了,非常对不起一直等待的大家。
希望大家和鱼和柿子一样,顺遂平安,幸福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