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放?怎么回事?”
司轻急得站了起来,顾不上孤儿院里小孩都睡着了,声音大了好几倍。
“你在哪儿呢?!你妈在不在?!是不是你妈……”
“是……不是,司……司轻,你听我说……”
黎放喘气喘得厉害,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报警,司轻……帮我、帮我报……他们要,后天就是我了,我……”
“谁!?”
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断断续续,司轻听到黎放声音一抖。
“我操,他妈的他跑出来了!操.你妈的你跟谁打电话呢!!”
“过来抓人!抓住他!!”
“他妈的还敢溜出来,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死.妈东西,给他扎一针扔回去!!”
电话被黎放丢掉了,啪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乱乱哄哄的一阵脚步声和骂声,那些人吵了没两句,黎放就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司轻要疯了,抓着电话在这边歇斯底里地喊他,但一声回应没得着,电话还不知被谁挂断了。
嘟嘟的声音如同无尽的回廊。
司轻抬起头,脸色发白地看周妈。
周妈同样脸色青白。她稳了稳心神,说:“走,派出所肯定开着门!”
她带着司轻出了门。孤儿院的小孩都被吵起来了,开了条门缝,小心翼翼又好奇地看着他们,一些已经睡了的保育员也一脸茫然地起来了。
“周姐?”一个保育员问,“怎么了这是,这么晚了,还干嘛去?”
“我有点事,你把孩子再哄睡了啊!不用等我们回来,睡觉去吧!”
司轻已经往门口狂奔去了,周妈随意搪塞了两句,拿上外套跑了过去。
司轻连外套都没拿。
两人踏上鞋跑出了门,驾车直奔附近的派出所。车一停下,司轻就拉开车门狂奔出去,推门进派出所,啪地一拍桌子,朝值夜班的民警大喊:“我朋友出事了!!”
司轻表情恐怖,民警被他吓得一哆嗦。
“我朋友出事了!!他失踪两个星期了!!他妈……他妈也跑了!他刚刚给我打电话,他不对劲啊!他说不定他……你们去找他行不行!?!”
“你冷静点,”民警说,“冷静冷静,从头开始说。”
“我冷静不了!!!”
“我理解你,但是你真的得冷静点,你越着急越说不清,好吗?你家长……”
周妈推开门跑了进来,她跑过来把司轻拉开,歉意地朝着民警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小孩儿有点着急了。”她说,“好了,你去那边坐着,交给我,你冷静点。”
司轻坐不住,他站到一边,紧握住手,急得紧咬着牙,直用指甲生抠手,抠得手上全是口子和血印。
周妈比司轻冷静得多,她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把所有前因后果和民警说了一遍。
“电话内容我没太听清,但是内容确实不对,”周妈说,“一般来说,搬家也不用那么着急吧?而且这都两个星期了,也不接电话……”
“我知道了,我这就联系公安局那边。同学,你能不能把手机给我一下?”警察说,“我交给数据部那边,他们说不定有办法调取录音出来。”
司轻赶紧交了过去,说:“密码是1107!”
“好。”
周妈表情有点抱歉:“可是我们没有录音那通电话。”
民警道:“没关系,手机内部说不定会自动备份,看看数据部那边怎么说。你们想等的话,可以在这里等一等,我就算现在说让你们回去睡觉,也睡不着吧?”
那确实睡不着。
司轻根本坐不住,到处踱步,握着两手走来走去。
等待的时间煎熬又漫长,司轻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恐惧。他至今都没办法形容当时的感受,他那时不知道黎放在经历什么,但他从没有那样渴望去到他身边过,也从没有那样清楚地认知到自己原来什么都做不到。
民警开始打电话,跟很多人报告了这件事。二十分钟内,就有穿着便衣的警察匆匆赶了过来,拿着司轻的手机匆匆离开。之后又有几个警察来到了派出所,围在一起探讨起来,忙忙碌碌,周妈又被叫了过去,核对了一些事项。
将近凌晨一点时,一个女人被两个警察带进来了。
那是黎放他妈。
他妈脸色发白,看起来和司轻一样恐惧,但他们恐惧着不同的东西。
警察将她带进派出所里,大约是从没见过如此阵仗,她一进来便两腿一软,活活跪了下去。
“哎!”
警察吓了一跳,想扶她起来,但她开始崩溃大哭,连连摇头,怎么都不肯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我没有办法啊,我哪有办法啊!”她哭着喊,“他们说能值一百多万!一百多万!!我……我干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多钱的!我真的还不上了!”
话已至此,在场的几个警察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我靠,”一个警察难以置信,“你不会……不会吧?你是他妈啊???”
事实已经逐渐清晰,司轻大脑却一片空白。
什么?
怎么回事?
女人跪在地上,声音哽咽,断断续续。
“他们说……器官买卖……小孩儿能卖,取出来卖到国外……很多钱。”她说,“说犯法,但是能抵债……我就把他……我就让他们……”
——把他带走了。
她把他卖了。
司轻突然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身子一歪,跟着两腿一软,跪坐了下去。
他呼吸不上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昨天都挺抓心挠肺的我就先发了~
器官买卖是犯法的,移植也要遵循本人或亲属意愿,朋友们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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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 那年(已改) 黎放终究没有和他一起长大。
“我也没办法的……我真的还不起钱了, 他们说这样犯法,可是我真的……我真的没有路了……”
“孩子可以再生,我还有生孩子的能力, 可是我没有还债的能力了……他, 他没跟我过过好日子, 可能他生下来就是给我还债的命啊……我把他生下来, 把他养这么大,把他卖了换钱给我还债……也是我的选择自由吧?”
司轻恨得满眼通红,扑上去要抓她, 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吧!!!”
周妈:“司轻!!”
周围的警察赶紧把他拉住。
“什么为了给你还债的, 谁生下来是为了给你还债的!!他欠你什么了,他欠你们什么了!?你自己的债关他什么事!?他该上学的牧雨思!!他不是钱!他是人!!!”
“我本来还觉得你可怜,我说我没有妈, 我跟他说你对你妈好点,我他妈后他妈大悔!!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当妈,你把他当什么啊!?!”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你就把他卖了吗, 没有办法你就把他交给他们吗!?!他这一个月会怎么样他最后会怎么样他该多害怕你想过没有!?!!”
“他不欠你!!他给你收拾家里给你做饭,你天天说他这不是那不是,累的只有你吗!?他也累!!他天天给你收拾你还要说他成绩不好!!”
“是你欠他!!牧雨思!!!你他妈欠他!!!”
——后来骂了多久, 司轻有点记不得了。
人在盛怒之下脑子是白的,盛不住事儿。
反正他骂得嗓子都哑了,骂着骂着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眼前黑了一下, 然后胸口闷痛起来, 头也疼了, 意识飘飘忽忽地, 站都站不稳,话一下子卡在那儿了。
周妈赶紧把他扶走,警察也赶紧抓着黎放他妈走了,说去公安局。
有民警过来瞅了瞅司轻,跟周妈说没事儿,低血糖了,估计是气的。
警察给了司轻两块巧克力,让他先吃了,说这个顶用。
“人一气什么症状都有可能,去年有个大妈在这儿活活气昏了。”警察说。
“跟他最近没咋吃饭也有关系,”周妈忧心忡忡地问他们,“能不能找到那孩子在哪儿?我听电话里情况不妙啊。”
“在定位了,我们尽力。”警察拍拍周妈,“你们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们通知你。不用急,你们在这儿等着也没用。”
周妈便带着司轻回了孤儿院。
司轻丁点儿睡不着,躺都不想躺下,坐在床上开着窗户,对着夜色吹风,就这么吹了一晚上。
他紧咬着牙,握着双手。
他那时想,黎放在干什么,他疼不疼。
他一定是疼的,于是司轻想他有多疼,越想越坐立难安。
他想,等黎放被救出来,他就跟周妈说,让周妈把他领来孤儿院住,他知道周妈会答应的。到时候黎放就和他睡一起,他们睡一张床。这件事会成为黎放的心理阴影,他一定会在每个晚上做噩梦,司轻就抱着他睡,在他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哄他。
他想得很好,他也很害怕。
他说黎放,你要没事。
可事态不是他的想象。
第三天的清晨,警察把他和周妈叫来了。
民警的目光带着令他不安的歉意。
“我们找到了他们的窝点,昨晚就组织了特种部队,捣毁了这个器官买卖的非法组织……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前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被发现,惹怒了那些人,第二天早上,就被拖上了手术台。”
“对不起啊,小孩。”民警说,“他死了,你太小了,我不能带你去看。”
司轻天塌了。
现实一刀捅了他的心,他再一次没了站着的力气,差点又两腿一软跪到地上,幸亏扶住了旁边的墙,周妈也赶紧过来扶住他。
司轻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了,总之民警还是领着他去看了黎放。通往太平间的路很长,司轻走得晃晃悠悠。路的尽头,跟他一起长大的小竹马身上盖着白布,躺在冰冷的床上,和许多冰冷的尸体躺在一起,苍白着脸安安静静,像受了太多伤之后撑不住睡了一觉。
他脖子上好多针孔,还留着一圈用力到留下了淤青的手印,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司轻很难接受这一切。
他无法接受黎放这一个月里一直在被打被掐着脖子虐待,他怀着一丝根本不存在的希望问警察,那是他死后那些人还气不过,所以打了他吗?
警察说不是,人死后细胞都死掉了,留不下伤痕的。
警察拍了拍他,没有再说什么。
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上了新闻头条,那伙非法组织被连锅端了,连带着放贷给黎放他妈的高利贷也一起。司轻后来鼓起勇气去看专访,才看到黎放他妈说,当时是法院判决下来,她没有那么多钱,便去借了高利贷,结果利滚利这么多年,怎么也还不清,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她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无期徒刑,直到司轻二十六岁的今天也没出来。
有很Q:5.4.9.3.8.1.6.7.2多人心疼黎放,缅怀过他,但他再也回不来了。
司轻有好几次早上醒来都恍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但很快又能清醒过来,知道黎放真的不在了。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还是习惯买两人份的水,门口卖红薯的大姨也好长一段时间都习惯性地递给他两个,连食堂大妈都习惯性地递给他两双筷子。
真的是好长一段时间,司轻都得很无奈地提醒别人,我一个人啦。
有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他,总跟你一起的那个呢?
司轻想了想,说,他去别人家当小孩了,以后不用再起早贪黑地给他妈做饭了。
司轻又路过了很多次他们毕业的小学。他十指握住栏杆,顺着缝隙往里看,透过生死的牢看过往。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黎放拉着他的手,说司轻,我们以后能不能一起住?
他说我以后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可是我以后要结婚的呀,你也肯定要结婚的。”司轻说,“到时候怎么办呢?”
“……我知道,可我想跟你住在一起。”
黎放撇了撇嘴,失落地低下眉眼,又很不肯服输、很不甘心、很不高兴地倔倔嘟囔:“我就是想跟你住一起,我不想结婚,我就想跟你住一起。”
这一幕落进司轻眼底,他听到夏风在哗啦啦响。
他喉结动了动。
“那,”他鬼使神差地说,“那我也不结婚了,咱俩谁都不结婚,以后一起住。”
黎放眼睛里亮起了光。
他们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那时候小,只顾着说傻里傻气的话,说隐晦得自己都没发现的告白和誓言。
这一切本该交给时间顺其自然,但时间背叛了他们。
晚风吹过去,学校里的小孩嬉笑着闹。司轻的头发被吹起来了几缕,乱了发型。
司轻总是爱来这所他和黎放毕业的小学,隔着栏杆看里面的人,里面的花,里面的草和里面的光。几年里,小学的设施几度翻新,渐渐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了,但路边的野花仍然爱开得像雏菊,和他小时候第一次摘下来送给黎放是一样。
岁月年年积累下来,醒悟是在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时候。司轻一年年忘不掉黎放,别人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时他总是想起黎放,于是这之后的一天里,他看到迎风摇曳的白色野花,终于明白他小时候和黎放无意约好的是他的一生,是小孩儿没有概念的爱意,是没来得及意识到就散成风的他自己。
他是喜欢他的小竹马的。
可是一切都已晚了。
后来司轻长大了些,有天突然说起黎放的事,周妈就跟他叹气,说她当年没敢跟他说,警察说黎放身上能取走的器官全都被取走了,做完手术就被丢在了尸体堆里,伤口都没有给缝合,眼睛还瞪着,是救他回来的那天晚上,法医实在看不过眼,给缝补上了。
周妈说这些的时候司轻十九岁了,正要出国。听到这些的时候他意外的很平静,只是两眼眼睫不自然地眨了一下,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跟着转瞬即逝,魔术师终究还是在某一个瞬间没藏住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