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眼中有恐惧不合时宜地一闪而过。
“……没,没有,他不在家,”女人干巴巴笑了两声,“他去他姥姥家了……你不要管,我们过两天就搬家,你不要再联系他。”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司轻下一句话刚到嗓子眼。
他看着被关上的门,心中的预感不祥得竟让他后背发凉。
他又拍了门,但女人再也没给他开过门。
司轻觉得不对。
那天晚上他在黎放家门口蹲了五个小时,但女人始终没给他开过门,黎放也没有回家。他拍着门叫过黎放,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司轻九点多都没回家,院长给他夺命连环了十个call,吼他让他赶紧回家。
司轻最后也只好回了家,他的家是孤儿院。
孤儿院坐落在学校附近的居民区里,像个学校似的,前院滑梯秋千沙地一应俱全,大门是铁栅栏制的,旁边有个小门。小门上有ID锁,能拿卡打开,不必麻烦保安大爷出来跑一趟。
司轻拿ID卡开了门。
他进到孤儿院里面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小孩们早都回房睡了。他一开门,就见到院长散着大波浪的头发穿着睡衣,手叉着腰,站在门口阴着脸等他,满脸愠怒。
“司轻!”
司轻一哆嗦,声音讪讪:“……周妈。”
孤儿院的院长姓周,她对司轻很好。
司轻是这孤儿院的钉子户,他不愿意被人收养。他父母死于车祸,那年司轻四岁,他至今还能清晰记起父母的面容。他们真的对他很好,会叫他小轻,一起牵着他的手逛街,他爸爸会把他扛在肩头上让他骑,他妈妈总是对着他温柔的笑。
因此,司轻不太能接受自己叫别人爸妈,也不太愿意被领养。
周院长尊重他的选择,便把他放在身边长大了。
她是个很好的院长。这家孤儿院规模不大,孩子也就三十来个,她把每一个人都视如己出,让他们叫她周妈妈。
司轻一般简略叫声周妈。
周妈对他晚归的行为很是愤怒,道:“你搞什么呢!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他说你们五点多就散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又带着黎放跑哪儿鬼混去了!”
“……没鬼混去,我们班主任没跟你说吗?黎放……今天没来,说要转学,我听都没听他说过这事儿,就去他家看了看……”
周妈一怔:“转学?这么突然?”
司轻时不时地就带着黎放过来玩,四舍五入一下,黎放也算周妈看着长大的小孩。
“怎么突然就转学了啊,为点儿什么?”周妈神色放缓,走过来揉了两把司轻的脑袋,“他说什么了没?”
“没,我都没看见他。”司轻说,“他妈说他去姥姥家了,不给我见。”
周妈轻轻皱起眉:“怎么都不给你见呢,你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不知道,我总感觉不对。”
“哪儿不对?”
“他妈……他妈哭来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哭得很吓人。”
“兴许是因为转学跟儿子吵了一架吧?他肯定不想转学的。”
周妈捏了下司轻的脸,说:“好了,先去睡吧,别多想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一个小孩,她可能不想跟你多说,我跟她年龄差不多,还比她大些呢,我说话她听得进去的。乖啊,没事,说不定不是什么大事,黎放能不转学我就尽量不让他转,相信我的嘴。”
司轻鼓起腮帮子,不太高兴,但也只能如此了。
他上楼睡了。不知怎么回事,心口总火烧似的闷疼,始终睡不着。
他总感觉黎放现在不好。
很不好。
他很想联系上黎放,跟他说两句话,但显然现在没有什么联系的方法。
黎放没有手机,他妈买不起,钱都用来还债了。
司轻爬起来看自己的手机,想做点什么。他想要不要报警,又觉得自己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报了警警察多半也不管,说不定他会因为报假警被关进去——其实根本不会,但十四岁的小孩总是勒不住自己的想象。
司轻后来翻相册,半个相册都是黎放。
翻来覆去半宿,司轻也没怎么睡,一觉起来满眼困倦,睡了比不睡都累。
周妈知道他的心事,一大早起来,给孤儿院的员工交代好事情,就带着司轻开车走了。
司轻闷闷不乐,靠在车上唉声叹气。
“愁什么啊,小大人。”周妈乐着揉他脑袋,“没事啊,别怕。”
“没怕。”
“那你噘嘴干什么,黎放又不会撇下你跑了,你今天肯定能见到的。”
周妈说得对,他今天肯定能见到黎放的。
周妈在呢,实在不行他们可以从黎放他妈那儿大厅黎放他姥姥家的地址,开车过去看看。
肯定能见到。
司轻却心里闷得难受,总觉得事情已经比他想象得糟了太多,他已经无法挽救。
等到了地方,司轻发现自己是对的。
黎放家人去楼空,门口贴上了出售信息和联系电话。
他妈搬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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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 那年 不会吧?你是他妈啊???
司轻坐在小区楼门口, 咬着指甲,紧皱着眉。
周妈说门上的联系电话就是黎放他妈的电话。黎放被司轻带着来孤儿院住过几次,周妈联系过黎放他妈妈, 两个人有电话。
周妈打电话过去了好几次, 但无人接听。
两个人不怎么熟, 周妈也不了解她的现状, 便让司轻去下面等着,她去跟邻居打听打听。
片刻后,周妈下来了。
周妈说:“不行, 他们说她总换工作……听说是催债的总闹事, 隔两三个月就去她工作的地方闹,她干不长,时不时地就换工作, 有时候还上家里来催,邻居都离她远远的,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工作。他们还说,前天晚上她家小孩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场, 不过很快就没音儿了,应该是跟她吵起来了。”
“……那怎么办啊,找不到了吗?”
“我托托人脉, 你别着急。人又死不了,肯定找得到的。”周妈安慰他,“你乖啊, 你先回家。他转学而已, 又不是这辈子见不到了。他肯定是因为不愿意跟你分开才跟他妈闹的, 他妈多半也只是一气之下要把你俩彻底分开, 那小孩一向挺听话的嘛。你别怕, 好不好?听我的,先回去写作业。”
司轻紧抿住嘴。
他的腿突然没来由地开始轻轻抖。
司轻紧握住膝盖,抑制着控制不住的发抖,用力点了点头。
他被送回了孤儿院,周妈离开去四处奔波了。
司轻在屋子里待不住,躺了会儿就出去找人了。他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便在满座城市里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奔寻,果然一无所获。
周妈这天很晚才回来,她说托别人给黎放他妈打了电话,他妈始终不接。
司轻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问能不能报警啊。
周妈愣了下,说警察肯定不管这事儿啊。
确实。不过是一个妈带着孩子搬家,跟这个小孩关系最好的另一个小孩联系不上他了。纵观整个事,警察没什么必要管。
司轻沉默。他昨晚也是这样想的,可现在却又毫无理由地觉得必须报警。
黎放需要一个人帮忙报警。
司轻揉脑袋,神色发沉。
事态并没有转好,周妈这之后拜托了很多人,但大家都联络不上黎放他妈。
周末两天过去,司轻又去上学了,黎放的座位彻底空了下来。
班主任把黎放桌兜里的试卷和草稿纸以及教科书全都扔了,司轻急了一下,班主任就告诉他,是黎放他妈说不需要了,可以全部扔掉。
班主任说:“反正也用不到了。”
于是东西全都没了,黎放这个人很突然地就消失了。
下课的时候同学打闹,黎放那张空桌子被人坐过被人撞过,没人坐在那里,它很轻易地就歪七扭八地来回倒,伴着许多人嘻嘻哈哈的大笑声。
司轻转着笔,总一个不注意,笔就飞了出去。
再也没人跟他一起走上学放学的路了。
司轻突然感觉生活轰的就空了一半下来。他晚上躺在床上想明天,觉得没什么意思。
以往他会计划明天吃什么,今天晚上家里出了什么事,周妈给那群孩子看的是猫和老鼠还是小猪佩奇,孤儿院也开了漂亮的野花……很多很多,他每天晚上临睡前都会在脑袋里编排一下这些事,等明儿一早起来,就说给那个在路口等他,或者他等的人听。
但没有人会在那个路口等他了。
人大约真的是失去才方知珍惜的生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过去了两个星期,黎放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司轻饭都不怎么吃了,茶不思饭不想的。有次放学路上,他绕了个远路,走到毕业了的小学。他越过栅栏看里面,见到学校路边的白色野花开得还是很漂亮。
孤儿院有个火炉,周妈挺爱这种复古风的,就在大堂里安了一个。
又是一个夜晚。司轻坐在懒人沙发上,对着火炉忧郁了。
孤儿院的小孩在他后面打闹,他们今天玩皮球堆积木,以往司轻都会高高兴兴地参加,他一点儿不嫌弃这些幼稚。
但他现在没心情,热闹和他没有关系。
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捧着个粉色兔子走了过来,问:“轻轻哥哥,你这几天怎么了?和失恋了一样。”
司轻话都懒得说了:“嗯。”
“你喜欢的女孩子讨厌你了吗?”
“嗯。”
“轻轻哥哥好敷衍,”小姑娘把粉兔子放到他怀里,“这个给你。”
司轻低头。
粉色兔子软趴趴坐在他膝上,朝着他笑。
“我每次抱这个都会开心,哥哥要开心起来。”小姑娘说,“周妈妈说,真的喜欢我们的人是不会让我们伤心的,那个女孩子一定不喜欢轻轻哥哥,哥哥不要喜欢她了,她是坏人。”
司轻无奈地笑起来。
他揉了一把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说谢谢。
见他笑了,小姑娘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说了声不客气,问他要不要玩积木,说会心情好一点。
司轻说:“我先不了,改天肯定陪你玩,你先去跟别人玩吧。”
小姑娘唔了一声:“那你快点心情好起来呀,我想跟你一起造城堡。”
“好,我改天就跟你一起造城堡。”
小姑娘用力点点头,使劲地“嗯”了一声,回头蹦蹦跳跳转头走了,去堆积木玩。
司轻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粉色兔子,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黎放……可能只是现在不方便吧。
如果条件允许,他一点会想尽办法联系他的。
时间晃晃悠悠到了八点半,孤儿院秉承小孩儿要早睡的原则,八点二十的时候,小孩子们就被赶回了各自的房间,洗漱上床睡觉。
司轻没急着回屋睡,十四岁的半成年人的夜生活还是比较富裕的。
他比较想对着火炉再忧郁一会儿。
孤儿院渐渐安静下来,时间到了十一点钟,四周安静得只听得到火炉里的火在烧。
“你又把饭剩下了啊。”
周妈走了过来。她抱着双臂,揉司轻的脑袋,说:“才吃那么点,晚上不会饿得睡不着?”
司轻嘟囔:“有什么嘛,真的不想吃。”
“你都低气压好几天了,打起点精神来。”周妈说,“我这边还是没法联系上……也不知道他妈在干什么,这都快半个月了,也不接电话。”
“能报警吗?”
“警察不会管的吧。你怎么了,都问我四五遍能不能报警了。”
“不知道,就觉得必须报警。”司轻说,“我说不出来,就是有这种感觉……我也知道警察不会管这种小事。”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司轻心里不舒服,有个无形的声音对他说快去报警快去报警,一声一声压得他难受。
但又没什么报警的理由,黎放被他妈强拉着转学了而已。
司轻看着火炉怅然,捏了捏手上的粉兔子。
周妈说:“薇宁把兔子给你了呀?那小姑娘真是喜欢你。”
“哈哈,”司轻干笑两声,“她说我像失恋了。”
周妈噗嗤一声笑了:“确实像。行啦,十一点多了,差不多睡觉去啊,明天你还……”
手机在司轻的兜里嗡嗡震动起来。
司轻把手机拿出来一看,上面是一个陌生电话。
“谁啊,这都十一点多了。”
周妈纳闷了一下,又在瞬息间茅塞顿开,赶紧用力啪啪拍司轻的肩膀:“黎放!是不是黎放!肯定是他趁他妈睡着给你打电话!”
黎放确实知道司轻的电话。他没有手机,但他要过司轻的电话号码,也记住了这一串数字。
司轻的困意一扫而空,他立刻直起身来,竟然前所未有地恐慌了。
他一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端着手机像端着块烫手金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脑子一片空白。
接起来说点什么?
要问他什么?还是听他说话?
周妈:“愣着干什么呀!快接!”
“不是,我……”
“哎呀你怎么还不敢了!”
周妈性子急,直接上手给他点了接听。
司轻:“!?!”
电话已经接通,司轻在心里骂了句周妈算你狠,抽空瞪了她一眼,把电话凑到耳边。
他还没来得及“喂”出声,突然听到电话里怪异的呼吸声。
声音发哑,粗重又急促,抖得要哭,听起来很恐惧。
“……黎放?”
对面的呼吸声一抖。
“司轻……”
是黎放。
他声音哑得过分,断断续续地几乎发不出好的音节,叫了司轻一声就再说不出话。他试图说些什么,却只能啊啊着发抖,又忍不住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