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燃。”张不易慢悠悠地靠近薛燃,吹胡子瞪眼,背对众人后的面容犹如厉鬼,他拿出册子,翻到记有薛燃之名的那页,“看清楚了,你的名字,白纸黑字印在上面!这些人都可能是最后一把钥匙,你们不死,三界不宁,你师父没教过你舍身取义的道理吗?还是姓顾的把这件事告诉你?”
薛燃脑袋一懵,无措地看着张不易,满脸呆滞和难以置信。
“不信?”张不易抓住薛燃的头发,迫使他仰面靠近自己,无意间扯开了薛燃的衣领,看到纤细脖子之下是一片露白的胸脯,雪白肌肤上点缀着深深浅浅的印记,“哈?”
张不易猛地甩开薛燃,震惊之余恍然明白,“呸,不要脸!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薛燃被甩得后脑勺磕在了架子上,鼻血泡噗嗤嗤地冒出来,他自认为他和顾昭两情相悦,并无不对,但此等禁断爱恋惊世骇俗,被世人不耻,他个人名声不重要,就怕连累到顾昭,斟酌再三,否认道:“不是……”
张不易岂会买账,他故意扯烂薛燃的衣襟,将他的肩膀露在外人面前,“都是污人眼球的欢爱痕迹,你说什么说服力?百里天师瞎了眼收养了你和素清禾这么两个好徒弟,一个一个伤风败俗,有背人伦,你说……这件事被仙门百家知道,他们会怎么看你师父,还有顾昭?说到顾公子,那是前途无量,举世无双,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你于心何忍?”
薛燃怔住,咬着下嘴唇半晌无话,他盈满了一眶泪水,无能为力之下是深深的自责,他有损师父名誉是不孝,害顾昭背负骂名是不义,如果……如果真有这本册子,真如张不易所说他是最后一把钥匙,那他苟且偷生是对天下的不忠!
薛燃总是这样,凡事都会先为他人着想,想到最后也便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你到底想做什么?”薛燃撇开头,问。
张不易转怒为喜,帮薛燃抚好敞开的衣襟,好似长者一般按了按薛燃的头,“这才对嘛,有这份觉悟,才不辱没你师父的名号。”
“……”薛燃侧脸避开张不易的抚摸,他觉得反胃至极。
张不易也不计较,道:“只要你承认你是最后一把钥匙,承认我说的做的都是对的。别耍花样,除非你想后果不堪设想。”
薛燃深深吸一口气,咬碎了银牙,把血水往肚子里吞,最后一鼓作气喊道:“张宗主说的没错,我是促成黑水横天的嫌犯,如我一命能避灭世劫难,我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喊完,反而一身自在,薛燃猛咳了数口血,苍苍茫茫地眺望前方,眼中人影憧憧,人们的表情各不相同,有同情,有痛恨,有怜惜,有冷漠。
他们看着狼狈的薛燃,交头接耳者有,冷眼旁观者有,扼腕叹息者有,唯独没人再敢为薛燃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小女孩想冲出去阻止,却被同行的大人抱离了现场,接下去是残酷的刑法,不适合小孩子观看。
张不易很满意薛燃的表现,不得不说,薛燃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痴情种,为了顾昭甘受威胁,甚至不惜性命,只是……待会儿三十六根桃木钉钉入体内,他可受的住?可会后悔?可会怨恨顾昭在他身上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
“哈哈哈哈……”张不易想到此,丧心病狂地捧腹大笑,“真想看看姓顾的在看到你尸体后的反应,会哭吗?还是……无动于衷?”
“傻子,人世间哪有真情,顾公子眉目自带凉薄,你呀,到头来不过是他人睡腻的玩物。”张不易嘲笑,掐住了指诀,空中出现六枚桃木钉,“我是为你好,待会儿或许会有点痛,但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你忍着点,别哭,呵呵。”
薛燃抬起眼皮,嗤笑了一声,笑容中饱含着轻蔑和漠然,痛?他连生死都看淡了,这点痛又算什么?
遗憾的是,他与顾昭才相识一年,一年啊……过不够……完全不够。
“阿昭,对不起,这一年,就算我们的一辈子了……”薛燃喃喃自语,因为强烈的想念,所以不争气地哭了出来,可眼泪冲刷掉脸上的污垢,也冲洗不净内心的渴望。
渴望见他最后一面,渴望倾诉临终誓言,渴望自己有来生,能与他再续前缘。
“咻咻咻。”一连十二枚桃木钉钉进薛燃的体内,皮肉瞬间被割破,血水浸湿了全身,白衣染成红衣,薛燃痛得龇牙咧嘴,独独咬紧牙关没喊出一个疼字。
张不易操控着剩下的桃木钉,伪善的笑道:“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家那位顾仙君,仗着本事,到处得罪人,要不你求求我,我直接一钉子断了你的气……”
“呸。”薛燃奄奄一息下唾了张不易一口,“我去你妈的。”
“呵……很好,甚好……”张不易狞笑,“不知好歹的小贱人。”
眼见着桃木钉来势汹汹地袭来,薛燃认命地闭上眼睛,然等了良久,锥子入体的钻心感并未到来,而是身子一松,摇摇欲坠后倒入了一个无比温暖的怀里。
薛燃努力睁眼,可眼皮实在沉重,勉勉强强才挤开一条缝,先是一道光,再是一团火,然后是一个男人近乎疯狂成魔的表情。
啊……是顾昭……
“你来了。”薛燃伸手摩挲顾昭的脸,试图抚平他“面目全非”的容貌,“别生气……别哭嘛……”
薛燃撒娇,把脸往顾昭怀里蹭,像极了腻人的猫儿,乖巧又懂事,“能见到你,真好。”
顾昭含着泪,啜泣着把灵力输给薛燃,他的心颤得厉害,都快蹦到了嗓子口,今生他把薛燃放在心尖上的捧着,捂热了怕融化,捏紧了怕破碎,连亲他几口都是小心翼翼,更别说弄得他遍体鳞伤。
而这群凡夫俗子,竟敢折磨他至此!简直罪不可恕!
神仙不能杀凡人,可顾昭觉得,今日不一刀劈了张不易,他会压抑不住嗜血的冲动,杀光在场的所有人。
“啊!杀人啦!”
人群一哄而散,只留下硬着头皮不敢妄动的修士们。
张不易上半身和下半身断成了两截,可顾昭下了咒术,他现在生不得,死不得,眼珠子会转,身体会感觉到疼痛,连嘴巴里都能吐出清晰的求饶的字眼。
咿咿呀呀像和尚念经。
顾昭听着嫌烦,一捏掌心,张不易竟然自己咬断了舌头,将整条血淋淋的舌头吐了出来。
“阿燃,我们走。”顾昭在极力克制,每走一步空气翻搅着纵横的气流。
“不……不许……走。”修士中有人阻止,“杀人偿命。”
“薛燃是最后一把钥匙,你带走他,要怎么和三界交代?”
顾昭止步,眸色阴冷到闪烁着血色的赤红,“去他妈的三界,关老子屁事。”
“人人都似你们这般自私,那天下岂不大乱?”一修士道。
众人附和,纷纷秉着舍身为道的精神围堵住顾昭,大有一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气势。
“自私?呵呵……”顾昭每说一句,每进一步,气压压到极低,逼得人喘不过气,“全天下没人有资格说他自私,我顾昭要带走的人,神都阻不了我!凭你们?呵呵……打算螳臂当车?”
众修士骇颜,握剑的手不住地战栗,顾昭一字一句间带着强大的自信和阴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不是玩笑话,顾昭这个疯子真的做得出来。
他做得出来!并且做得到!
空气中的温度,降到极点,然在场的人无不感到灼热,是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包围圈随着顾昭的走动散到了广场外,他们就像一群羊不自量力地困着一匹狼。
“阿昭。”薛燃从昏迷中醒来,轻扯顾昭的衣袖,“那本英雄册是真的吗?”
顾昭抿着嘴巴,不予回答。
薛燃舒口气,算是确定了这件事,“既然如此,你放我下来吧。”
顾昭打了个激灵,抱得更紧,重重摇头,惶惧地看着薛燃,闹脾气地道:“什么既然如此,你少操这份心!”
“你又来了。”薛燃嗔怪,然而在对上顾昭的视线时,薛燃的心变得柔软,视线跟着模糊,他哽咽道:“阿昭,下辈子,别来找我了,换个命长的,旺你的陪你,别找我这样的,只会给你添乱。”
“好。”顾昭毫不犹豫地回答,倒让薛燃心中泛起苦涩,但不怀疑,顾昭毕竟是神仙,神仙万寿无疆,所有的悲欢离合都能被时间治愈……到遗忘。
顾昭停下脚步,半跪在地上,放下薛燃,转而将他扶起,让他搀着自己起身,顾昭收了同归,收了横行霸道的灵力,收了赶尽杀绝的杀气,温和得好似变了个人。
“阿燃,我啊,属狗的,认定一个人,便只有那个人。”顾昭挽住了薛燃的手,缓缓贴近自己胸口,“我喜欢你,会一直喜欢下去,你别赶我走,也赶不走我。”
“大笨狗。”薛燃敲了下顾昭的头,骂不是,打不是,劝不是,只感动得稀里哗啦,痛哭流涕,“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
修士们看得面面相觑,他们见顾昭放弃了反抗,也看到薛燃一脸坦荡,不知谁喊了声,“抓起来。”
众人一拥而上,刀剑法器直往人家身上招呼,顾昭手眼通天,不先下手为强,恐他稍后反悔,负隅顽抗。
千钧一发,峰回路转,一阵金光在人群间炸开,震断了兵器,震飞了人群,亦在顾昭和薛燃的周围震裂了一圈地面,石砾转动,尘埃滚滚。
“谁?”
“何人暗算我们?”
颜卿和姜迟御剑而来,两人的脸色一个臭过一个,颜卿是出了名的慈悲上神,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修士们看到来者是自己人,更是有持无恐。
“文朔仙尊,姜宗师,姓顾的杀了张宗主!他还欲劫人!”
“请仙尊和姜宗主为我们主持公道。”
颜卿不动声色地四顾周围,微微蹙眉,他看到斑驳的血迹从十字架蔓延到台下,心不由得抽紧,而他亲眼目睹薛燃所着的衣物被鲜血染得深红,奄奄垂死之下是血色褪尽的面孔时,一股寒意从心底直窜眼眸,眸色化开一层雾气,凝结成冰潭,而后一闪即逝,又成温泉。
“本尊心里有数。”颜卿微笑,“姜宗主,劳烦你带他们先走,这边我会处理。”
姜迟一凛,行完礼后匆匆带人离开,他读不出颜卿眼中的笑意,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上神,此刻的反应未免反常。
颜卿蹲下,神情肃穆地看着顾昭,深邃目光之下带着几分怨怼责怪之意。
顾昭被盯得莫名心虚,七慌八乱地回瞪颜卿,“干嘛……张不易死有余辜,我还嫌惩罚轻了呢。”
颜卿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叹气道:“你……说你什么好……愚蠢。”
“诶,你骂人。”顾昭单指不客气地戳着颜卿,“不得了,文朔仙尊也会骂脏话了。”
“不与你皮。”颜卿气得差点拗断顾昭的食指,“与你说正事,姜小婉失踪了,适才姜迟拦下你,正是要与你说此事。”
“姜小婉失踪?几时的事?”
“三天前。”
顾昭烦躁地问:“十殿鬼帝为何不上报?为何姜迟会最先知道?”
颜卿摊手道:“姜小婉是你带下去的人,她失踪,鬼帝怕你追责,哪敢另你知晓,便私自搜了三天,可姜小婉是名册上的人,他怕事态严重,只得找了姜迟。”
三天……姜小婉也许凶多吉少,名留英雄册,实为乱世魂,这是顾昭所能想到的结果。
第 48 章
◎年少不知轻狂,只知胜者为王◎
天色渐晚,日头消得极快,最后一抹霞烟尚未殆尽,暮色已重重叠叠地笼盖,瞬间,天地一色,并为永夜。
顾昭守着床头,薛燃灌了汤药后,陷入昏睡。
颜卿在屋里踱了几步,道:“原来这就是三界防患于未然的手段,简直惨无人道。”
三十六根桃木钉,截断了那些人的生路更隔断了灾祸的发生。
顾昭眉心抽痛,“册子上还剩多少人?”
“不足五人。”颜卿道。
顾昭惊色道:“名单共有千余人,短短十天,他们竟然……竟然日屠百人……呵……可真行啊,天帝不管?”
颜卿默默摇头,表现出莫大的悲恸,“默认的规则,一人势强,难堵众口说辞。”
“规则个屁。”顾昭骂道,“一个个都是抱着侥幸心理的窝囊废。”
“盛世英雄冢,乱世狗熊命,不过都是为了活下去。”颜卿干笑两声,绕过顾昭来到薛燃面前,垂下眼帘,脸上落下一道墨染般的阴影,“他是特别的,有你护着,这是他的荣幸也是不幸。”
“什么意思?”
颜卿靠着床沿坐下,手指点在了薛燃的额前,一道微弱的金光没入薛燃的额头,吓得顾昭斜劈出一道闪电,疾啸着刹在颜卿的脖子上,缠绕了三圈,闪电尾巴如蝎子尾针,滋滋恐吓着颜卿。
“我本奉命来处理掉薛燃,可这孩子实在可爱,实在招人喜欢。”颜卿笑,“刚才的金光是安神咒,阿燃体弱又常受梦魇叨扰,此安神咒能助他安魂定魄。”
顾昭羞愧的收手,“对不起,谢谢。”
“确实该道歉。”颜卿道,语调有些淡淡的失落,“你以为我会伤害他?你不相信我?”
颜卿过份的坦率和直言不讳令顾昭无所适从,顾昭捻着衣摆组织着语言,“并非不信,而是……”
无奈笨嘴拙舌,他的心思亦被颜卿看透。
并非不信,而是过份的谨慎和敌意让顾昭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只是那份敌意免不了令颜卿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