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眼前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太过震撼,甚至超越了常识认知。
第 49 章
◎没了北斗星照,何来芙蕖如灼◎
叶澜尘拂袖收了琴,“你们不是忘了他说过的话?我来提醒一下,他曾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罪的,玉衡宗是凶手,你们是帮凶。”
叶澜尘的提醒无疑是油锅里浇水,雪上加霜。
“孟思怀呢?”
“把孟思怀找出来呀。”
“那个龟孙子怎就如此心狠手辣,竟要三界陪葬!”
叶澜尘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和狡黠,他甚至想笑,狠狠地嘲笑。
看吧,这就是世人的嘴脸,一尘不变的让人恶心。
“找到孟思怀,或许就能找到弥补天漏的办法。”叶澜尘不动声色的补充,“可是,孟思怀在哪里呢?”
叶澜尘有意无意看向呆若木鹅的姜迟,“姜宗主,可有线索,或有破阵之法?”
姜迟被问得一个激灵,回神后吞吐道:“不知。”
“那姜宗主可否解释下,为何此阵法会在乾坤巅的后山?”
“不知……我……”
姜迟未做出解释,法阵内血光乍现,姜小婉如兽般怒吼,黑色的血混杂着漆黑的气团从她体内汩汩地流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姜小婉痛苦地抱头,就着跪的姿势把躯体蜷缩到极致,骨骼寸断寸折,面先是仰天再是绕着颈柱旋转了一周,大家都能听到骨骼嘎嘎的声音,可即使如此,姜小婉还在祈祷,不停的祈祷,虔诚得犹如一个疯子。
法阵在折磨她,也在折磨围观的人。
唯独这次,那些旁观者无法平心静气地谈论是非公道,他们被姜小婉的叫声磨得耳朵出血,鼻子出血,仿佛感同身受,苦不堪言。
姜迟试图破阵,灵力咒术灌入阵内顷刻被消磨吞没,小巫见大巫,他的一切作为犹如一个孩童般幼稚无谓。
“破!”
“破!”
“破啊!”
姜迟欲哭无泪,汗水湿了衣发,结界的咒术反弹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抛出老远,他跑回来,爬回来,百折不挠地继续进攻。
无用!
“姜宗主为何不用神武?”叶澜尘问。
姜迟不去理他,蛮牛般的横冲直撞,眼眶红红的,眼中的焦躁与平日里的镇定判若两人。
“铮!”琴声破空,一根透明的琴弦勒住姜迟的手腕,将他整个人甩到半空,而姜迟原在的地面被利器劈开了一道很深的痕迹。
“叶澜尘,你干什么!”姜迟的话梗在喉头,他脚下的地面竖着一把巨斧,要不是叶澜尘及时拉开他,他现在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修士们受黑气入侵,全身静脉曲张,树干般爬满了他们干枯死白的皮肤,他们的眼白被硕大的眼珠子填满,嘶吼着,涎水肆流。
没有意识,失去人性,像一件屠杀的工具,三五成群的厮杀撕咬在一起。
“入魔了。”叶澜尘道,拨了三弦,一声清除魔障的琴音震晕了几个咬得肠穿肚烂的人,“姜宗主,你得帮我。”
“怎么帮?”姜迟的掌心皲裂,额前冒着涔涔不止的冷汗。
叶澜尘眼眸一亮,道:“帮我一起杀了姜小婉,打得她形神俱灭。”
最后四个字,叶澜尘故意放缓了语速拖长了讲。
此时能正面看到姜迟表情的,只有叶澜尘一人,叶澜尘忍不住又想笑,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真正的好戏嘛……还在后面。
顾昭和颜卿赶到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面容失色,别说阵法的残肢碎片,光是阵法外满地的汤汤水水,胰脏肝肠,都令人不寒而栗。
人杀人,人吃人,越积越多的怨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法阵中央,姜小婉似乎快撑到极限,她拼尽全力拧过头,绝望地注视着顾昭。
“救……”
“救我……”
顾昭骇目,因杀气和愤怒使得瞳孔急遽缩小了三寸。
颜卿提醒道:“临渊,先合力破阵,叶宗主,你的琴音可否助他们祛除魔性?”
叶澜尘礼貌地躬身,“可以。”
“有劳。”
颜卿和顾昭当机立断,先破法阵,避免天漏的裂缝撕大,再补天,只要黑水横天不再倾泻,人间才能慢慢修复。
上有诸神守着十重天的结界,下有仙门百家其利断金,颜卿坚信,只要上下其手,万众一心,定能渡过难关,置之死地而后生。
出乎意料的是,姜迟折腾到死都破不了的阵法,被顾昭和颜卿轻而易举的攻破。
阵法一破,怨气四散,冲天的血光霎时消逝,另外三道光芒也顷刻间偃亡,天漏依旧,庆幸的是黑水横天不再决堤滂沱。
叶澜尘的九诏琴不愧是极品神武,几段洗魂清魄的琴音下来,修士们暂且恢复了神志,有几个人刚苏醒,见到自己嘴里咬着他人的肠胃,便扑到一旁抠着喉咙呕吐,还有几个发现自己的肚子被同伴的剑捅破了个洞,哭得涕泪横流。
什么仙门风范,什么矜持不苟,通通抛诸脑后。
文朔于心不忍,顾昭面无表情,他冷冷地看着他们,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姜迟身上。
姜迟早冲进了法阵,抱紧姜小婉抽泣凝噎,这一幕发自内心的冲动,是作为儿子对母亲的眷注,可在外人眼里,却成了剖开心肺的匕首,他们无不惊诧,迷惑,以及遭受背叛的寒心和惧意。
“姜宗主……”
有人颤声问着,眼里存着期待。
姜迟用灵力保住他母亲的魂魄,可魂魄仍在淡去,变得透明,姜迟的眼泪直接穿过了姜小婉的魂体,落在了他的腿上。
抓不住了……
抓不住了……
“姜宗主!”
“您……说句话啊……”
人群炸裂,人们目眦俱裂地等着姜迟开口,给他们一个称心如意的答案,给在场死去的修士们一个交代。
无话可说。
姜小婉奄奄一息地抬手,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姜迟的脸,隔着空气,擦不掉她孩子脸上的泪痕,她满身血污,满手罪孽,她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十辈子的福气啊,能够看到她长大成人的孩子,却再也没有力气守着他结婚生子。
“孩子,莫哭。”姜小婉企图捧住姜迟的脸颊。
姜迟垂头,把脸搁在姜小婉的手上,根本触碰不到的掌心,触及不到的温度。
姜小婉莞尔,“娘亲不怪你,是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父亲。”
“别说了,娘。”姜迟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听到父亲二字,他莫名开始害怕,怕知道一个他从来不敢也不愿去承认的事实。
可那又如何?他不该恨吗?他没权利去恨这个世界吗?
当年他逃出玉衡宗,第二年民间闹了旱灾,那名大夫活不下去了把他卖给了一户人家做侍童,那段日子过得如何水深火热,只有他懂,什么偷鸡摸狗的脏活他没做过,只为一口饭,只为活下去,可玉衡宗那位名正言顺生出来的小少爷呢?人家的生辰宴办得风光无限。
同样是孟怀义的骨肉,只因他是婢女之子,就该遭到如此待遇?
姜迟不信命,也不认命,带着偏执,扭曲的性格,怀着愤恨,不平的怨气遇到了那个人,他数百日来的请愿,终也迎了人生中的转机。
那个人,给了他一切,偿了他的愿,明知被利用,但还是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刀,无怨无悔。
“我终于……可以去见孟郎了。”姜小婉会心一笑,双目望向不知何处的远方,“孩子,回头是岸,放过天下,放过……自己……”
姜迟一怔,仅在愣神间,姜小婉的魂体被腥风吹散,再无魂息。
放过天下……放过……自己……
姜迟干瞪着眼,脑海里的一片场景由记忆深处浮现——郭平阳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句话,那句他刻意听不真切,特意回避掉的话。
“放过自己。”郭平阳道。
姜迟呢喃道:“娘啊,你到底知道多少?”
郭平阳没有来世,姜小婉知道自己也没有来世,但她说她终于可以见到孟郎……看来已经有“好心人”把事情都告诉了姜小婉。
姜迟自知瞒不下去,争辩无意。
满山的冥顽石,满地的阵法,还有他和姜小婉之间难舍的亲情。
他们心盲,眼不瞎。
叶澜尘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他们的表情显然比起在玉衡宗时更为崩溃。
毕竟没人受得了遭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打击,心里防线一旦击溃,是情绪山洪般的爆发。
只要一根导火索。
整件事,疑点太多,多到顾昭都措手不及,看姜迟的表现,他不似主谋,那么主谋是谁?他明显在针对姜迟和乾坤巅。
这个手法,与姜迟过去陷害玉衡宗如出一辙。
还是说,姜迟作为弃子,被黑衣人出卖了?
情况太过复杂,处理灾祸间不容发,哪怕顾昭有心,可当务之急,是必须先把黑水横天给解决了。
“姜宗主,姜宗师,你罔富天下盛名呀。”叶澜尘慢条斯理地道,“该报的仇也报了,为何非要屠尽天下才能解恨呢?”
叶澜尘欣赏着他人混沌错乱的表情,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姜宗主,你知道孟思怀名字的本意吗?你不懂这份爱,自然承载不了你父母之间的情,仅仅为了报私仇,你不惜屠镇,灭门,弑父弑母弑弟,招恶鬼,引黑水,把人间变成魔域,你如此十恶不赦,不该以死谢罪吗?”
“叶澜尘!”顾昭呵止,“声讨可待补了天漏后。”
“哦?”叶澜尘浑身散着阴郁的气质,眼神无光又疯狂,望进去是一望无际的深渊,“顾公子,你明知姜迟是孟思怀,为何帮他隐瞒?莫非你们是同谋?”
顾昭低吼道:“那日站在门口的是你?好一个芙蕖君,也会做听墙角的小人?”
叶澜尘笑到:“芙蕖君?哈哈哈……没了北斗星照,何来芙蕖如灼?哈哈哈……”
叶澜尘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泪流满面,面上在笑,每一个表情都发自内心的在抽搐,唯独他的双眼,眯着像吐信的毒蛇。
此时顾昭才知,叶澜尘疯了……从他知道孟庭珺死的那刻起,过去清风白壁的芙蕖君,已经死了。
天下万般可扬抑,唯有人心不可控制。
叶澜尘把顾昭的罪行公诸于众,姜迟不做任何反驳,修士们无不失望透顶,他们只恨自己愚钝错信,恨不能把姜迟千刀万剐,剥皮削骨。
他们恨毒的眼神比尖刀更利,剐进姜迟的眼里,剔得他皮开肉绽,疼得泣血锥心。
“孟怀义,自戕谢罪吧。”叶澜尘语气冰冷。
“孟怀义,你骗的我们好苦啊!”
“这么让他死,太便宜他了。”
“把他五马分尸,头颅悬于集市百日,不然难解万民之恨。”
“用桃木钉钉死他,钉他个魂飞魄散。”
想到亡故的同伴尸体,想到历劫的天下万民,想到被戏耍被愚弄至今,人们总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仙门百家是天下正道的典范,他们一手推举出来的盟主更是修真界的翘楚精英,结果呢!姜迟是孟怀义!还是个三番四次要杀他们的贱婢之子!
坏事做绝!泯灭人性!不可饶恕!
人在气极时,往往会冲动,众人一拥而上,拳脚乱棍敲打下去,姜迟偏偏不闪不躲,也没反抗,任他人发泄。
颜卿蹙眉道:“他们过激了。”
顾昭同样觉得,那群废物的举止有些反常,血丝都布满了他们的眼睛,不像邪气入侵,更像受人操控。
“是九诏琴的蛊惑之音。”颜卿说完,顾昭的同归已经抹到了叶澜尘的脖子,而叶澜尘的琴弦也不知何时缠住了同归的刀身。
“你是什么时候和那人联手的?”顾昭恶狠狠地道:“孟思怀是最好的列子,你们不过是他的棋子,你清醒点!”
叶澜尘歪着头怪笑,“看来顾公子也见过那人,那么顾公子以为,他的局布得如何?一千多具尸体可壮观?”
“你怎么知道那些人的封印之地?又是这么把冥顽石运到了乾坤巅?”
“运?呵呵……”叶澜尘笑到,“顾公子别忘了,我们连云二十四城的冥顽石都是出自姜迟的手笔,他们乾坤巅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石头,我既有心,又怎么不会事先在各门各派安好了傀儡,通风报信?像现在这样……听我差遣。”
九诏琴的琴声,可正视听,洗魂魄,也可做靡靡之音,把人最阴暗的一面挖掘出来,黑暗无限放大。
在两人僵持下,颜卿把破烂不堪的姜迟捞了出来,一道结界圈固了那群发疯暴走的人。
“叶澜尘,快解开咒语,否则大家都得死。”顾昭极不耐烦地道。“你这个样子,孟庭珺知道只会难过失望。”
“廷珺啊……”叶澜尘松了琴弦,玉般玲珑剔透的手指轻轻弹拨,一响过后修士们平心静气,二响过后集体翻着白眼倒地口吐血沫,三响……
“叶澜尘,住手!”
第 50 章
◎我们都是罪人,下地狱都会玷污了那块圣地◎
为时已晚,剩下五百修士的命,皆为琴下亡魂,爆身而死!肉末血浆溅洒在法阵中心,血水流淌,溪流一般,涂抹出一副骇人动魄的图案。
横看像头妖兽,竖看像段上古时期的文字。
这段文字看得顾昭头痛欲裂,他认识这些字,可咒语念到嘴边,又哽在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