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清禾招呼薛燃过来,伸手为他拈去沾在发丝上的蒲公英种子,道:“早。”
“早……”顾昭打了个哈欠,一手搭在薛燃肩上,将他揽到自己身边,“阿燃,走啦,我们打山鸡去。”
薛燃挣开,没去理会顾昭,反而对素清禾摇头摆尾道:“师兄,你今日有何打算?要不我们打山鸡去?”
顾昭一听,打住:“不对吧,是我……们!”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薛燃,薛燃眉头一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素清禾,道:“你才搞错了,是我……们。”
顾昭脸鼓成了小包子,心里想着哪天找个机会,把素清禾骗到后山,宰了埋掉,省得抬头不见低头见,看着碍他眼。
素清禾无奈地摇摇头,温柔地道:“阿燃,你也不小了,抓鸡捉鱼的游戏,不能再玩了。”
薛燃垂眸,“嗯。”
顾昭不干了,什么叫不能再玩了,他家阿燃是童心未泯,天真烂漫,每个人都活得像素清禾那般,还不给□□里憋屁,闷出病!
某位仙尊活了两世,尤爱护短,他刚想刻薄素清禾几句,见百里上淮从殿内出来,只得闭嘴,他现在算有半个把柄握在对方手里,他更知道百里上淮为人比他更护犊子,若当着他的面奚落了他亲徒弟,老家伙还不召天雷把他劈了。
百里上淮驾着轮椅滑到薛燃跟前,道:“心肝宝贝肉,怎么才起床,用过早膳了吗?”
顾昭在一旁默默做呕吐状,被百里上淮一记眼神给逼端正了。
薛燃道:“吃过了。”
百里上淮继续道:“那跟为师进来,为师有话和你说,清禾,你也是。”
素清禾颔首,跟上。
顾昭伸长了脖子,一副想跟去又不敢的样子,百里上淮瞟了眼顾昭,不温不火道:“你一同过来。”
顾昭何乐不为。
镇龙殿内,百里上淮拿出一封信,信纸薄如蝉翼,韧而不透,纸面无瑕,附有异香,虹光萦绕,隐隐有灵力流动。
“青丘的墨蕴纸。”顾昭见多识广,说到:“火烧不焦,水浸不湿,落墨无痕,蕴藏于纸,极度珍贵,万金难买。”
百里上淮点头,“然也,但顾公子说的仅仅是墨蕴纸的表面价值,它真正的妙处在于,传书夹秘,只认唯一。”
素清禾问到:“师父,何解?”
百里上淮道:“纸上有咒术,只有指定之人能解除,外人若强行破除,墨蕴纸会自我封印,纸废无用,内容也将永不可窥。”
顾昭托腮,自语道:“青丘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墨蕴纸的造纸材料可是……”
薛燃耳尖,问到:“是什么?”
顾昭皱眉,露出些许一言难尽的表情,“九尾狐的皮。”
薛燃惊骇道:“活的还是死的呀?”
顾昭道:“不好说活的还是死的,且不论制造墨蕴纸的辅料有多弥足珍贵,单就那张皮,不是每一只九尾身上的都能用,是要那些修成地仙,炼化出人形后蜕下来的皮才能用,而且造纸术的工艺极其复杂,有且只有狐族长老知道。”
当然,这仅仅是三界中流传的一种说法,真实情况,无从考据。
薛燃像在听天方夜谭,满脸欣喜和崇拜。
百里上淮淡淡地瞥了眼顾昭,道:“瞧把你能耐的,不过你们可有看出信上有何不妥之处?”
大家凑近,薛燃挠挠头,表示看不出,素清禾在瞧了一眼后,忽然心痛如绞,两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顾昭瞅了三眼,沉思道:“怨气?很强烈,但是被某股力量强压了下去。”
百里上淮点头,“顾公子所言甚是,那么你还看出了什么端倪?”
顾昭拿过来,放在鼻子下面,细细嗅了一遍,嫌弃地拿开后,骇然道:“杀戮,血腥,生剥!这皮是被人活生生扒下来的!”
薛燃瞪大了双眼,不容置信道:“丧心病狂!疯了吧!”
百里上淮掐住指诀,念咒,掌心流光飞舞,荧光坠落纸上,荡开寸寸涟漪,如石落平湖,琉璃镜碎,片片字眼汇聚成言,端的是墨韵清晰,骨气兼蓄。
信中大意是妖界重选长老,在青丘山举行选举仪式,诚邀三界代表拔冗莅临,为三界和平,群策群力,同舟共济。
熟料!百里上淮这边刚解开封印,素清禾那边已是面如死灰,血色褪尽,他捂着胸口拼命喘息,因为疼痛而面目胀红,青筋外凸,早没了方才的从容雅致,紧接着喉头一阵腥甜涌出,“噗!”一声,素清禾便人事不知了。
待他悠悠转醒,薛燃忧心忡忡地趴在床头,问他如何,顾昭抱胸肩靠床架,眼中隐隐有不痛快,百里上淮见素清禾醒了,忙转着轮椅过来,号脉道:“一切无恙,怎么忽然吐血晕倒了呢?”
素清禾面容依旧惨淡,病怏怏得很是虚弱,“无碍,休养几日便好。”
顾昭道:“你确定无事?刚才你体内灵力波动,差点冲破丹府,其实是墨蕴纸上积累的怨气与你产生了排斥,它感应到了你,它在抗拒甚至想摧毁你。素清禾,你闭关的五年里,真的在清波水榭,半步未出吗?”
“顾昭!你什么意思!”薛燃豁然起身,暴跳如雷,“墨蕴纸的事只是你单方面的猜测,不过是怨气冲着我师兄而来,你怎么就能冤枉他!”
顾昭道:“纸为狐皮所化,有灵,能辨忠奸,人会骗人,怨气不会找错人,阿燃,我听别人说,你师兄失踪过五年,回来后又马上闭关,你十年未见他,人心会变,你怎么就能……”
“住口!”薛燃推开顾昭,眼里溢满了泪水,“住口住口住口!你懂什么!少自以为是的给人盖棺定论,我讨厌你!”
说完,薛燃哭着跑了出去,顾昭慌了,连忙跟上,可追到门口,哪还有什么人影,若大空旷的凌云阁,只剩下风萧萧兮飞花落,多情山鸟不须啼。
顾昭又悔又恨,又手足无措,“我说错了吗?至于那么生气吗?”
百里上淮道:“顾公子,人心是易变,但对阿燃来说,清禾是父是兄是师是友是道标,他崇敬清禾,一言一行都以清禾为榜样,某一天,你公然和他说,他敬爱的人是个伪君子,是个坏家伙,叫他如何接受?再者说……不止阿燃,还有老夫,我们都无比自信清禾的为人,老夫愿以性命担保,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顾昭怨怼地看了素清禾一眼,转身追去,百里上淮高声提醒道:“后山兔子窝,他一般躲那儿。”
“知道了。”
兔子窝!死就死吧!
屋内,素清禾歉意地看着老天师,欲言又止。
百里上淮慈祥地道:“这次青丘山赴会,万事小心。”
素清禾不敢相信地道:“师父,你信我?”
百里上淮笑到:“哪有做师父的不信任自己徒弟的,清禾啊,路漫漫其修远兮,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前尘以往,余生莫负。”
素清禾将头埋得极低,一言不发,久久才道:“对不起,谢谢。”
简单五个字,谁又能了解其背后的辛酸苦楚,痛定思痛。
青丘之行,素清禾势在必行,他有惑,必须去解,他有人,必须去寻,在他心中或许留有一丝侥幸和希冀,而这份心意,对他来说无疑是可怕的,自私的,罪恶的,满身狼狈的。
后山兔子窝,薛燃抱着小白兔哭得伤心,他一气素清禾被人冤枉,二气顾昭口无遮掩,三气自己与师兄脱节十年。
脚步声由远及近,小白兔们竖起了耳朵,四只小腿蹦蹦跳跳地围住薛燃,紧挨他蹲下,或吃草,或睡觉,好不悠闲自得。
薛燃擦掉眼泪,瞪向来人,那人诚惶诚恐,不敢靠近。
顾昭怕薛燃赶他,更怕这一窝兔子咬他。
薛燃原地挪了一圈,背对顾昭,不去理会他。
顾昭可怜兮兮道:“好阿燃,我知错了,你理理我。”
薛燃装作没听到。
顾昭喋喋不休地道:“我嘴笨,不会讨人欢喜,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你最爱吃的松子糕。”
薛燃道:“这招不管用。”
顾昭见人终于回话,欢然道:“那你不吃,我可把它吃光喽。”
薛燃转身,没好气地道:“别闹!你对松子过敏!给我,下不为例。”
顾昭憨然点头,他凶别人时嘴不饶人,理直气壮,他讨好薛燃时,又总是一副笨嘴拙舌,憨态可掬,顾昭不止一面,但独独此后,他只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薛燃。
薛燃抱着兔子起身,靠近顾昭三步之内后,顾昭却往后退了三步,薛燃道:“你躲什么?”
顾昭尴尬地道:“把……把兔子扔掉……”
薛燃惊讶道:“你不会……对啦……上次彩艺镇……你怕兔子!”
顾昭狡辩道:“兔子那么凶残,岂有不怕之理?”
薛燃恶作剧地举起兔子,故意猛地凑近顾昭,吓得顾昭失声尖叫,这一幕,与前世顾昭幼时被薛燃拿兔子惊吓的场景如出一辙,只是斗转星移,小孩成了大人,心思也颠倒互置。
薛燃捧着兔子追了顾昭一路,最后实在跑不动了,笑不动了,才停下,“你怎么会怕兔子?”
顾昭惭愧道:“小时候被兔子咬过,差点断指,童年时的阴影,穷极一生都很难弥补的!”
“兔子为什么咬你?”薛燃揉着兔耳朵,“看,多温驯。”
顾昭厌弃地想了一会儿,道:“兔子急了咬人呗,许是我把它逗急了。”
薛燃翻了个大白眼,“活该。”
说着,薛燃怀里揣着小白兔,又是揉搓又是亲昵,让顾昭羡慕妒忌不已,瑶光仙尊吃起飞醋,别说是人是动物,通通龇牙威胁:“滚,快滚,把你烤了。”
薛燃道:“你别吓它。”
两人一兔子,回房,屋内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失控的尖叫声,薛燃玩得过火,招致的结果当然是晚上睡觉时,顾昭死皮赖脸地要和他一起睡,还破天荒地要薛燃哄他,怎么哄都好,以慰藉他受伤的心灵。
屋外,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沥沥细如柳,绵绵润如酥,连接起水天一体,洗涤得四野一色,端的是雨幕雾霭,春布德泽。
翌日,百里上淮让薛燃他们随着素清禾同去青丘山,再三嘱咐道:“此去吉凶难测,墨蕴纸之事兹事体大,需谨言慎行地调查,切勿鲁莽伸张,尤其是阿燃,修为低,凡事不要硬出头,跟好你师兄还有顾公子”
薛燃道:“师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临行前,百里上淮又把薛燃拉到一旁,轻声道:“阿燃,一定一定要把你师兄带回来,师父在家等你们。”
薛燃伸出小拇指,“拉钩起誓,我与师兄共进退。”
最后百里上淮依依不舍地送别三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他相信薛燃的誓言,更相信,有顾昭陪着,三人定能化险为夷,守得云开见月明。
13、青丘山遇旧知,众道友失灵力
◎玉华真人,是你亲手断了他的善◎
传说中,妖皇每隔五千年就要沉睡三个甲子,期间妖界事务皆由长老团定夺,妖界长老每百年重选一次,邀请三界代表,一同参谋审核,举行地点,一般在大妖族所居山中,无论是青丘山,太咸山,大荒山还是丹熏山,山中琼草琪花,美不胜收,一山之中,四季之境,苍翠碧空,云霓明灭,宛若瑶池仙境,纵看成书,侧看成画,道不尽山中一半真容绝色。
大会期间,宾客喝的是琼浆玉液,吃的是珍馐美馔,三天宴请,足足能把人养得心凝神释,与万物冥合。
妖界毕竟在人间,所以邀请的人界代表最多,除了四大门派,还有其他三十几个仙门世家,仙界此次下凡的是芷黎仙尊温知行和文朔仙尊颜卿。
青丘山内,呜呜泱泱五十多人,两位仙尊被修真者们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温知行的脾气很差,嘴巴也毒,凡人虚心请教如何成仙,他倒一个劲地冷哼,翻白眼,似乎不把别人弄得不痛快,他也不舒服似的。
颜卿一如既往的谦卑知礼,以长者之风为凡人排忧解难,不吝指教,人大多贪心,于是问题越来越多,圈越围越小,眼看着里头的人快被人潮淹没,狐族长大步流星地出场,简单问候了几句,便叫众人先去休息,稍后用晚宴。
大家舟车劳顿,委实困顿不堪,于是拜别了两位仙尊和狐族长老,纷纷回房。
薛燃遥遥看见姜迟立于门口,挥手道:“姜宗主,你怎么亲自前来?”
除了小仙门家主会亲自赴会,四大门派宗主大多日理万机,琐事缠身,所以一般都会派首席弟子过来,几百年来,都是如此。
姜迟不好意思地道:“乾坤巅不忙,我就来凑个热闹。”
“问你。”顾昭插嘴道,“冥顽石的事,叶澜尘可有调查清楚,处理妥当?”
顾昭对冥顽石一直耿耿于怀,它与短情根同出魔界,他不得不防。
“冥顽石?”一旁素清禾神色骤变,片刻的失魂后,他恹恹道:“我先回房,阿燃,晚宴不必来叫我。”
“古里古怪。”顾昭腹诽,“不来吃饭最好。”
姜迟担忧道:“玉华真人可还好?”
顾昭道:“很好很好,一路过来都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
薛燃瞪,顾昭闭嘴。
姜迟微笑过后,难言道:“说到冥顽石,叶宗主现在是焦头烂额,自身难保,彩艺镇的事被人恶意渲染传得满城风雨,冥顽石的事又不胫而走,连云二十四城的城主集体上了化羽宫,逼叶宗主给个说法,甚至有不少城主在筹谋,脱离化羽宫,另寻仙门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