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瓦红墙,殿锁烟霞,深深回廊,宫人提灯夜行,腿细无足,光下无影,每个人都木讷的微笑,机械的飘行,他们飘过顾昭身边时,总会欠身行礼,“陛下。”
说完,又会提着那盏黄皮灯笼往笔直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就会凭空消失,然后再度出现,用他们虚伪的笑容毫无起伏的语调,向顾昭请安。
顾昭记得,这是他前世居住的皇城,沿着这条小道直走,尽头左转便是流年居,那时顾昭对宫人宣称,流年居里有头凶兽,吃人不吐骨头,让宫人们绕道而行,绝不能靠近半步。
四年来,果然无人敢去,居所中的人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人打算一辈子将自己困死在流年居,因为当时的薛燃知道,除了这里,他已无处可去,修为废了,一身痨病,过去他为顾昭打天下,得罪了太多人,他一旦被赶出宫,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顾昭不止一次地嘲讽过薛燃:“我了解你,你不但怕痛,还怕死,因为怕痛,所以你总在尽力讨好朕,因为怕死,所以你努力活成了现在这副贱样!薛羡羽,何必呢?你可以求求朕,让朕给你个解脱。”
每每此时,薛燃总是不说话,顾昭也总是把薛燃的沉默当作对他的反讽,从而变本加厉地折磨他,虐待他,直到人奄奄一息才善罢甘休。
在短情根的作用下,顾昭变得眼瞎心盲,他说薛燃怕痛,可他看不到薛燃身上狰狞可怖的疤痕,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包括心口处足足半尺长的刀伤,都是薛燃为他南征北伐时用命换来的荣耀,换来他坐拥的天下!他说薛燃怕死!说实话,他或许不知,薛燃早不想活了,是放心不放他,才苟延残喘地逼着自己活下去!活下去!活到最后……哪怕换来的是一生轻贱,一世恶名!
“阿燃。”顾昭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流年居,流年居四季萧条,无烟无火。
顾昭走进屋里,四下无人,桌上地上蒙着灰尘,床很硬,被子很薄,地上有些角落,还隐隐可见黑褐色的血迹。
“阿燃。”顾昭小心翼翼地叫了一遍,即使知道他叫的那人再也不会出现,可他还是不死心地叫唤道,“阿燃,是我,阿燃,你回来,回来啊……”
顾昭迷惘了,不知今昔是何年。
是薛燃被他贬去做军妓的一年里,还是薛燃被判刑死后的六年里,亦或是……这个时空里,根本没有薛燃的存在……
“陛下……”门口传来熟悉又赢弱的声音。
顾昭猛地转头,空间再次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次,他在刑场,四面白布,沙地走石,五匹骏马的马腿上皆绑着粗麻绳,绳子的另一端,分别束缚着薛燃的脖子和四肢。
顾昭喉头攒动,目眦俱裂,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停下!给本尊停下!”
几声马嘶,行刑者夹紧了马肚子,五匹马朝着不同的方向竭力狂奔!薛燃被绳子牵引至半空,他的双手紧紧握拳,因忍痛左手掌心掐出鲜血,而他的右手却握得如履薄冰,生怕污染了手中的东西,四肢头颅被生生撕扯,鲜血从薛燃的七窍汩汩流出,薛燃在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头扭到了右手边,双目早已模糊不清,一片血雾一片黑白,脑袋炸裂,神识昏沉,本该痛得面目全非,可他却笑了……
笑容……解脱……
“阿昭……对不起……我食言了……”
“啪!”四肢离体,头颅滚到了顾昭的脚边。
“啊……”顾昭跪下,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薛燃临死前的最后一幕,终究还是击垮了他的心防,让他在崩溃,悔恨,颓丧的泥沼中沉沦深陷。
悲鸣声响彻桃源上空,可偌大的青丘,人人岌岌可危,自顾不暇,顾昭误入桃源迷魂阵,由他的心魔带他回到过去,一遍遍重复过往明知的错误,业障报应,刻骨铭心!
一个人恨另一个人,竟能别出心裁地想出五花八门的手段,来让其生不如死!顾昭以为普天之下,他是空前绝后!可谁又能知,天底下所有的人但凡起了歹毒的心,虐待人的手法都是极为相似,大同小异。
师落落挑断了素清禾的手脚筋,将他绑在荆棘台上,荆棘桎梏手脚,扎得人血肉模糊,素清禾的白色亵衣早已被鲜血染红,他的亵裤被撕成了条,邋遢在遍布淤痕齿印的腿上,因为失血过多,素清禾耷拉着脑袋,半晕半醒地张阖着眼睛。
两腿间不时有白色液体和红色液体混合流下,这是男人一看便明白的东西。
薛燃被师落落一同抓来,正缓缓转醒,看到眼前一幕,怒不可遏道:“畜生!王八蛋!你做了什么!”
师落落轻佻地道:“当然是……做了他。”
薛燃气得跳起来要打人,可哪里是师落落的对手,人家动动小拇指,便把他摔得七晕八素。
素清禾有气无力道:“清泫,住手。”
师落落猖狂地笑到:“素清禾,你都这样了,还护着别人呀,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伟大,哈哈。对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猜我在你身上种下了什么?猜对了,我可以放了他哟。”
素清禾缓缓叹了口气,鼻中血泡不断,随即一口血喷在了荆棘铺成的台阶上,他的皮肤是那种病态的灰白色,包括瞳仁,都泛着黄泉深处的幽光。
“猜嘛。”师落落笑出两个梨涡,梨涡里斟满了毒酒,“猜不中,我可要当着你师弟的面,侵犯你喽。”
话语俏皮,好似在聊一场风花雪月,蜜里含鸩,毒得人千疮百孔。
素清禾的面容惊变,恐惧过后是无尽的绝望,他吐掉口中的血,道:“相思劫,锁魂针。”
何谓相思劫,一寸相思一寸灰,一缕残魂情不绝,但凡素清禾念师落落一次,他的灵魂便灼烧一寸,直到相思成劫,魂成灰烬。
何谓锁魂钉,与相思劫相辅相成,但凡素清禾说爱师落落一次,师落落就钉一根锁魂针入他体内,禁锢他即将灰飞烟灭的灵魂,让他精神上,□□上,哪怕灵魂上都反复受着煎熬和磨难,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薛燃听罢,一下子红了眼眶,疯了般冲到荆棘台上,决意要救下素清禾,他不清楚他们的过往,他只知道,师兄若不在意师落落,就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荆棘丛尖刺锐利,薛燃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每爬一步,就留下一条血痕,好不容易爬到了顶端,师落落恶趣味地一念咒语,荆棘台阶似灵蛇蠕动,再次将薛燃送回到地面。
来来回回,重复多次,薛燃全身是血,亦不放弃。
师落落好奇道:“你是傻子吗?”
薛燃恨恨道:“真正傻的人是你!”
师落落眯起了眼睛,眼角露出狭隘的猜忌,“你喜欢他?”
薛燃不答,继续披荆斩棘地攀爬,师落落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他再次念动咒语,荆棘条瞬间将薛燃缚到他面前,“你喜欢他?”
对方似乎十分执拗于这个问题,“你喜欢他?”
薛燃冷笑,“我喜欢他又如何?呜……”
荆棘条缠紧了薛燃的身子,师落落眼中的玩心不复存在,转而是愤怒,吃醋,杀气腾腾,无理取闹,他不可理喻地喊道:“他是我的,你不能喜欢他。”
薛燃鄙夷地道:“你不配!”
“哈?”师落落气到极点便会发鼻音,他悻悻地看着薛燃,嘴角笑开了弧度,笑意瘆人,侘傺失气,悲从中来,恨意油然,“小家伙,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到底是谁不配?你以为不染纤尘的人,不过是被我日夜骑在身下的残花败柳罢了。”
第 15 章
◎脏?确实脏……脏透了……◎
光阴回溯,彼时的素清禾,年方十八,生的倾城雅艳,端的贤良方正,年纪轻轻便少负盛名,凌云泰斗,人间玉华,当真是实至名归,耳闻不虚,眼见不假。
当时的师落落,刚从太咸山上偷跑入人间,桀骜不驯,玩世不恭,他不知哪里听来的旁门左道,说采人精气,食人魂魄,可以助长修为,称霸一方,于是他仗着得天独厚的灵力优势,短短一年,修为大涨,成了人人畏而远之,正道喊打喊杀的大妖怪。
素清禾作为玄门明珠,自然是一马当先,为民除害,要与师落落决一死战,师落落大抵上是不屑于那些凡间仙门的追杀,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一堆他埋一堆,不过都是给他来添口粮的。
偏偏这个素清禾,师落落头一次见他,便觉得有趣,对方看着年纪不大,偏就一派老成持重,一板一眼活似个小老头,假正经。
往后三月,素清禾连跨六城追杀师落落,师落落像存心闹他玩一般,露出小尾巴让他逮,就是不让他捉住。
有次渭城,冤家路窄分外眼红,素清禾剑法凌厉,势如破竹,结印画符,出神入化,师落落不逞多让,踏飒如流星,陀螺般绕着素清禾打转,接招拆招,游刃有余。
素清禾额前布了一层薄汗,方才攻势太疾,灵力运转过快,一时间无法收放自如,现在气海翻腾,丹府涌动,对招显得力不从心。
师落落察觉到对方异样,连忙一掌推开了素清禾,无赖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素清禾不买账,忿忿道:“再来。”
师落落抠着鼻屎,抠完鼻屎又抠脚趾,明明是位鲜衣怒马的倜傥少年,奈何行不端坐不正,素清禾最见不得吊儿郎当的人,何况那人还几次三番地消遣他,当下结印,双掌重重拍于地面,火蛇吐信,蔓延到师落落脚下,烧的师落落屁股尿流,猴蹿得拍灭了衣服上的火,他嗔怪道:“道长你烧我的衣服干嘛,是觊觎我的□□吗?你要看就直说嘛,我又不小气。”
素清禾不会骂人,自小也没听过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语,愣仲了小半天才挤出“恬不知耻”四字。
师落落反而来劲,心中盘算着一个惊天大计,他坏笑道:“道长,你追杀我无非是不想我去害人,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又太弱,奈何不了我,这样,你在山中陪我到老死,我便不去吃人,如何?”
素清禾不答。
师落落不着急,把被烧坏的衣服扔到地上,踩灭了火星复又穿上,衣服上十多处焦掉的破洞,他浑不在意,笑嘻嘻到:“你一天不答应,我就抓一人,当着你的面撬开他的天灵盖,吸他的脑髓给你看,直到你应下来为止。”
素清禾斥道:“荒唐。”
师落落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道:“荒唐事多了去了,是道长年纪小,阅历浅。”
素清禾以为师落落只是单纯的威胁他,谁能想到,几日后一个村子一连七天失踪了七个人,素清禾寻到上山去,山中一处竹林小筑边上,七个壮汉被扎堆捆在一起,师落落摆好了油锅,煞有介事的磨刀霍霍。
他看到素清禾,热情招呼道:“道长来的正是时候,给我出个主意,是生煎好吃还是油焖好吃?”
素清禾冷着脸道:“你何必如此凶恶,何苦残害这群凡人”
师落落反问:“敢问道长,我吃人和人吃飞禽走兽有何区别?”
素清禾愤然甩袖,似乎不愿再瞧师落落一眼,闭眼道:“强词夺理。”
师落落笑了两声,软软地道:“道长,终究是你心肠太硬,不是我心思歹毒,你若早点应予了我,这七个人也不会遭罪了。”
“好……好……”素清禾睁开恬淡寡欲的眼眸,久久才聚焦到师落落身上,“我答应你,你也要遵守承诺,不得再害一人性命。”
自此以后,人间玉华销声匿迹,大妖怪师落落也不再为祸人间,或是一开始,师落落对素清禾的感觉,只是好玩,甚至有次趁着夜色,理直气壮地强要了他,可后来发现,他对素清禾是日久生情,情根深重,他爱上了他的身体,迷恋上了他的气味,无论抱着他也好,吻着他也好,看着他也好,想着他也好,只要他在身边,怎么样都好。
素清禾的敏感度远远超乎师落落的想象,稍微一碰,便痉挛紧缩,原本白皙的肌肤会变得滚烫红粉,而到师落落最后冲刺时,素清禾总会捂着眼睛,咬紧牙关,□□抽泣,被搅弄得没法了,一嗓子破了音,素清禾便会抓住师落落的后背,挠得他满背五指印,有时候师落落做得过分,做得不依不饶,做得荡气回肠,素清禾又会张嘴咬他,一边跌宕在他身上,一边紧咬他不松口。
山中日子,荏苒如梭,素清禾认为自己活得不像自己,与其说堕落,不如说耽溺,他变了,但他觉得师落落也在为他改变,所以他从开始的抗拒,反感,到后来的接受,容纳,他相信他可以教好师落落,可以引导他改邪归正。
素清禾见师落落衣衫褴褛,便下山买了布匹亲自为他量体裁衣。
素清禾见师落落鞋不衬脚,便连夜为他赶制了一双镶边云履。
素清禾见师落落目不识丁,又是教他四书五经,又是教他伦理道德。
“人故而为人,礼仪也,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素清禾将一顶小冠戴在师落落头上,扶正,“正衣冠,明得知,落落,以后别再披头散发,即不风雅,又失礼。”
师落落早被素清禾收拾得体体面面,服服帖帖,素清禾说不风雅,那定是大大的粗鄙,素清禾说失礼,铁定是大逆不道。
反正除了上床的事,素清禾说不能做的,师落落绝不会做。
某日,素清禾把师落落叫到身边,问到:“落落,师落落是你的大名吗?你可有字?”
师落落挠头,道:“不是,我没名字,蛇嘛,湿漉漉,滑溜溜的,我总不能叫师溜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