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郢嘲讽:“大王的功课是怎么学的?”
炤君愈加害怕,哆哆嗦嗦地说:“我……我不知道,没……没听说过。”
周郢站在炤君面前,冲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突然伸手将被子往前扯开:“大王,您该起来了。”
炤君一点一点地从床上爬起来,周郢给他让出一条缝隙,炤君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男子,终于没忍住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刺客,有刺客……”
周郢猛地抓住君王的肩膀,将年幼的君王死死按在床沿,不能动弹。
炤君听到他的乐师,幽幽地对他说:“我说你,瞎喊什么?”
“周琰如和氏之璧,怀璧不识,其罪一也。大呼小叫体统尽失,其罪二也。”
炤君被周郢按在床上不能动弹,他的身体开始发抖,傻愣愣看着乐师,他感觉到事情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乐师也让他害怕,因此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乐师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眼角,把尚未掉落的眼泪抹去。
“重文学而轻兵事,毫无君王之威,其罪三也!”炤君颤抖着,看到乐师俯下身,平视着他,眼里有一些嘲讽和怜悯,“不要哭,君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现在去把风池叫来,让他告诉你周琰是谁。”
炤君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周琰是谁,为什么一个乐师能抓住周琰,还有乐师竟然知道风池是谁,君王印象里这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他急匆匆把风池叫来,风池是个鉴宝大师,留着一撇小胡子,为了显示其专业性,习惯性瞪眼看人。
他见到周琰时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
风池砸吧着嘴,捋着胡子说:“此乃天下至宝啊!大王从何处得来?”
风池一脸崇拜地看着炤君,炤君得意地说:“他自己跑到我这里来的。”
“哎呀,哎呀!此事非同小可!有传言轩辕氏曾铸神剑成一美少年,赠与乾国君王,只因乾王何瑜残暴,前以数百人活祭怜玉公主,后又残杀庆忌要离等勇士,少年去无道而就有道,离开了乾国!”风池说着跪下,用一种骄傲激动、拜年一般的语气说,“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周琰来我大楚,正是寓意君王乃一代贤君,我大楚必然兴旺强盛啊!”
炤君眼见着风池的表情是如此喜悦,他也高兴了起来,他好像真的亲手抓住了周琰,而周琰也的确是因为仰慕他的品行,才来到了这里。
第47章
风池认为应当先将周琰以上宾安顿在大楚,他以前也只是听说过周琰的名字,知道他玄而又玄的来历,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见到。
他原本还以为是何瑜编造出来唬人的假话,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个活人,百闻不如一见,他大开眼界之后,迅速成为了轩辕氏的狂热崇拜者。
对地处中原的大楚来说,乾越是蛮夷之地,尤其是百越,奇丽的山水众多,轩辕氏用英石锻造出周琰这样的神兵利器,无异于巫术,对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提议要先等周琰醒来,再做打算。
周琰被安排住在偏殿,是乐师将他带走的。乐师拄着木棍,摇摇晃晃地架着周琰走。
炤君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惊讶于如此瘦弱的乐师,竟然能带走这样高的一个男人。而且他看到乐师环绕在周琰身上的手,始终像哄小孩那样掌心贴在身上,手指微微弯曲托着,这是一个搂抱的姿势,小心翼翼,不是抓着的。
周郢把周琰轻轻放在床上,周琰每次失血过多就会陷入短暂的昏迷。周郢本来并不想弄成这样,但谁让周琰一见面就跟发了疯一样追着他不放,一句话都不肯听,说不听劝不动就算了,竟然还想杀了炤君。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产生这么大的恶意,在任何时候都是危险的。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采取强制措施,强迫这个熊孩子安静下来。
周郢看了他一会儿,叹气,小声说:“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会来找你的。”
人在对方听不到的时候,说话总会温柔一点。
周郢像往常一样回到乐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周琰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晚上,他看到房间内点上了烛火,灯光幽微地摇晃着,四周光影暗淡,窗外的风雨声已经停歇。
周郢在他的房间里也点了香炉,这个香炉形如狻猊,烟雾从它大张的嘴巴里吐出来,有一种奇怪的滑稽。
他醒过来的时候周郢在他身边凝视着他,周琰动了一下,就觉得胸口撕心裂肺的疼。
“别动。”周郢伸手按在他胸口,“会疼的,过两天好了我给你找块犀牛甲,大楚的甲胄是最好的。”
周琰面色苍白地把他的手甩开。
“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周郢收回手叹气。
周琰别过头去。
“第二次了,二哥。”周琰盯着狻猊喷出的烟雾,闭上眼睛“你又怎么对我的?”
“我想让你冷静一点,三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周郢靠过来看着他,“不愿意伤害公主,不忍心出卖朋友,为什么现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周琰不说话,他一个人攥着被子生闷气。
“行吧,你跟我闹脾气,我是无所谓,但是道理你得给我听进去!”周琰的脸被捏住,强行掰回去,“退一步讲,南边各个地方,大楚最为强盛,又紧挨着乾国。你要是杀了炤君,乾楚战事必起,到时候你就死定了知不知道?”
周琰憋了一肚子火,气还没消,干脆跟炤君较上了劲。他就是不服,产生了一种“你不让我干什么我非要做给你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要是骂我我就跟你生气跟你刚到底,看最后谁赢得过谁”的连环逆反心理。
所以他故意说:“反正大王和伍叙大人想攻打大楚已久,就算我杀了炤君,又怎么样?”
“大楚兵甲精良,车乘众多,一旦打起来,乾国虽有伍叙和孙眷这样的人在,也未必能赢。无论谁输谁赢,你都是挑起战争的罪人。”
反正他说了,有些人也听不进去。周郢长久地看着周琰,发现他好像又睡着了,帮他把被子掖好。
“你讨厌我吗?”周琰低声问。
“看着像吗?”
“我不知道。”
“三郎,我永远不会讨厌你。”周郢的手攥紧了被子一角,“但你以后未必,他们给你多长时间带我走?”
“你怎么知道?”周琰一下子坐了起来,他轻轻皱了一下眉。
周郢低头笑而不语。
周琰被这个笑容击中,一种后知后觉的刺痛从心里钻上来。
“他们威胁你,或者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逼着你来找我吧。”周郢摸了摸周琰的头发,“三郎没有错,你担心我千里迢迢跑来,路上一定也受了各种委屈,我怎么会怪你呢?”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表了个态:“但乾国那些人利用你,他们该死。”
随即他起身:“还有时间不是吗?等你伤好了再说不迟。”
周琰一把抓住周郢,他惊慌失措地问:“你去哪儿?”
周郢无奈地看着他,周琰不肯松手。
“你要不干脆找条铁链把我栓在这儿。”
周琰缓缓地松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周郢,他看着周郢撑着棍子慢慢往门口走去,绝望一点一点涌上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周琰在推门的一瞬间,忍无可忍地发问。
周郢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我是来找你的。“周琰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如同一张白纸,“不要想着逃,如果你不想伤及无辜!”
“威胁我啊。”周郢笑得很愉快,“知道了,不会让你等太久。不过三郎总要稍微等一会儿,显得二哥不是那么唾手可得的人,不是么?”
第48章
周郢轻轻把门合上,他漫无目的地在恢宏的宫殿里游荡,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周琰的房间。
他回来的时候周琰没有什么反应,但也没有完全睡着。熏香有点冲,周琰觉得很晕,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周郢发现他睡觉的时候会微微蜷起来,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刺猬。
周郢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周琰一激灵,皱着眉往后躲了一下。
“刚才凶得很,转头就不等我了。”周郢喃喃自语,无可奈何地抱怨了一句,“跟小孩一样。”
他低头,轻轻地在周琰额头上吻了一下。
周琰感觉有人隔着被子轻轻抱住了他,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潜意识却觉得安全,长时间积累下来的疲惫让他只想继续睡,于是他只是轻声嗫喏了几句,就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周郢彻夜都睁着眼睛,他隔着周琰都能感觉到香炉的烟不断飘过来,熏得人眼睛泛红。于是他就这样紧紧地等着,直到香炉里的烟灰彻底燃尽,才闭上眼睛。
周琰醒来的时候发现周郢并不在,但他床头放着一碗水,还是温热的,边上放着五谷的饭食,大楚的麦黎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一天没吃饭了,周琰有点饿,所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了碗筷。
周郢回来的时候,周琰正好吃到一半,于是他就坐在一边,趴在桌上一脸深思地盯着周琰把剩下的饭吃完。
周琰嘴里嚼着东西,也不好说话,被他盯得脸都快红了。
但就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周郢忽然笑了一下,把碗筷收了出去。
接下来,周琰又有大约半天的时间见不到他了。
但是傍晚的时候他又会过来,给周琰带了好几件衣服。然后带他去沐浴更衣。
等周琰沐浴完毕周郢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周琰知道他晚上要去给炤君奏乐。但毕竟比炤君先一步受到了二哥的照顾,他心里现在比较平衡。宫里的人对他也挺客气,他也不好在人家的地盘上太嚣张,所以就一声不吭待在自己房间里。
周琰本来以为二哥要第二天早上才会来找他,但周郢深夜居然出现,径直摸到他床边上,把他无情叫醒,并毫不客气地让他腾半张床出来。
大半夜被叫醒,他有点懵,还有点措手不及,赶紧老老实实地让出大半张床,挪到墙边,于是一夜相安无事。
周郢光明正大,众目睽睽之下搬到周琰的房间住,所有人居然都觉得没有任何异常。
大楚是一个浪漫的地方,他们敬重鬼神,对于百越的印象只有断发文身这一条,因此默认那里的人行踪会比较诡异。
像乐师这样身世扑朔迷离,精通各种乐器的人,跟这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出现在炤君房间里的“俗世奇人”挺熟,他们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宫人们觉得这俩人可能使用另一套语言体系交流,甚至怀疑靠作法沟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
周郢隔了几天,搬了一张古琴过来,他问周琰想不想听他给楚王奏的乐是什么样的。
周琰嘴硬说不要,周郢笑而不语,自顾自给他弹了一段。
雅乐中正和平,典雅纯正,听了让人昏昏欲睡,周琰和年幼的炤君一样,毫无高雅音乐鉴赏能力,听得直接听睡了过去,等周琰醒来的时候,二哥又不见了。
好几天反复之后,周琰开始慢慢适应了二哥的行踪不定。
尽管周郢经常会短暂从他视线中消失,但周琰开始了有规律的生活,每天定时吃饭,到点就睡觉,这大大改善了他焦虑不安的精神状态。
在乾国的时候他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整夜整夜地失眠,日子过得颠三倒四,但在这里他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有平静的生活,他在持续不断的恐惧和失控中获得了短暂的休憩,尽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时常浮现,但他开始试着控制,不那么极端地发泄到二哥身上。
他开始学着变得温柔一点,他知道周郢并不喜欢被强迫,所以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拉拉二哥的袖子,向周郢发出请求:“那什么,你现在有空吗?”
但有的事讲究的是情调,风雨大作时紧闭的门窗,凋零的紫藤花,或者是青烟暖帐,一本正经的问话,并不会增加情调。
在周郢接二连三的拒绝之后,周琰开始隐约地意识到了问题在哪儿。他发现不经意间的触动往往最是诱人,就像他感受过的最初的诱惑,就来自于指尖轻触到的震颤。
周郢抚琴余音的震颤绕在梁上,他的手指从古琴上垂落时,指节微微弯曲,就像精疲力竭后会不自觉地手指微曲;棉被上香薰的余味,要比他身上的味道更淡雅一些,他每次出去之后,身上都会沾满强烈的木香,每次周琰拥抱他的时候,都觉得房间里点着火,带着燃烧后的余温和尚未散去的香气;还有窗棂上那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挡不住月光如水地照进来,隔着隔纹留下深深浅浅的影子,他们就像水中的鱼随着波纹,深深浅浅地荡漾开去。
周琰捉来很多的萤火虫,在香炉之上抹了一点花蜜,这些萤火虫就聚集在狻猊的头顶发光。
很多萤火虫聚集后会一齐闪烁,在幽微的月光下发出金绿色的光芒。
周琰喜欢在这种光泽中看周郢的眼睛,那双蓝绿色的眼睛要比萤火虫的颜色深一度,牵着他陷入一种更深邃的暧昧,不断陷落与沉沦下去。Q⑨①④ ⑧⑨⑤⑨
第49章
炤君不再像往常那样在睡前能听到周郢的琴声,几天过去后,他有些怀念乐师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