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几个茶果子送去是吧。”
“不行,这次他说要有肉。”
“什么?”
“他说还得有花样,品种要多一些。”
“什么?!”
这个挨千刀的,厨子只敢在心中暗自咒骂几句,昨夜是辟日,食肆都收摊得早,早市现在还没开张,厨房的材料也不知道齐不齐。
好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厨子的心态,没有崩。
咱们这位府尹大人,在美食钻研的道路上剑走偏锋,经常亲自跑来后厨嘘寒问暖,热烈讨论一下肉菜配着水果烹饪是否会口感香甜,面条里泡几个糖饼是否软硬度平衡,春饼里卷上大葱是否……延年益寿。
顺口再问问厨子最近来酒楼的人爱点些什么菜式,重口味的多不多。
杏花楼的大厨曾经也是宫里的御厨,服侍过上任女王,特别擅长宫廷菜改良,这才让杏花楼这个金字招牌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有时候想想,总被这位爷瞎折腾,还不如倒了呢。
厨子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人在屋檐下,不低头就得自挂东南枝。谁叫清远君是父母官呢。
清远君因为自己的马车借给了南将军,便提议他们步行到湖心亭,喝点茶,看看风景,顺便话话家常,让他这个府尹大人体恤一下百姓。
体恤个鬼,顾小易是知道这位府尹大人的名声的,没事总爱请些达官贵人喝茶,顺道刮一刮他们的油水,倒从没听说他有体恤民情的爱好。
不过这一路走来,顾小易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稳当当地落回肚子里。这清远君明显是对苏晓棠有兴趣,路上尽说着俏皮话逗小姑娘开心,苏晓棠双颊晕红,星眼如波,显然招架不住美男的攻势。
苏晓棠年齿尚稚,虽然相貌姣好,眉目灵动,在顾小易心里是万万不能和绝色扯上半毛钱关系,原来清远君竟然好这口?顾小易嗤之以鼻。
“要小心此人。”耳边被风送来一句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的话,正是沉默了半日的周麟。
顾小易看得出周麟气息平稳,脚步如风,料想他恢复了不少。只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要如何解读?顾小易百思不得其解,再看周麟,他已经顺着香味奔过去了……
乖乖,清远君果真豪气,在南湖中央的湖心亭摆宴。
这鸿门宴的排场还挺大。顾小易看着湖心亭中间的八仙桌上满满当当一大桌,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得花了多少银子啊。
偌大一张桌子,摆满各式小碟和蒸屉,每样不过数筷的分量,五颜六色,香气逼人。顾小易不得不惊叹,有钱人的生活真好。
柳容看上去也颇为满意,点头说了一个“赏”字,旁边就有人领谢退下了。
他回过头正打算介绍一下这满桌菜的讲究,就见周麟风卷残云地扫干净了两盘。他面上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小哥方才吃得是糯米乳鸽,厨子应该是担心糯米鸭子分量太大,改成乳鸽,妙哉。哦,小哥又吃了一份百花烧卖,这里面裹了鸡鸭鱼虾牛羊猪兔八种肉馅……哦,小哥,你刚吃了一份的糖醋樱桃肉,会不会肉吃多了有些腻,要不要配份白粥,旁边有酱豆角酱王瓜酱青笋酱香瓜……哦,看来你还是喜欢猪肉馅的提折包子……”
苏晓棠抿嘴直乐,挑了方酥夹馅配了面前的玉露霜吃了,又夹了一块红糖油糕,吃了几块八珍豆腐,觉得味道不错,又夹了几块落于碗中。
顾小易就惨了点,他左手吃饭不太好使,只能抢在周麟光盘之前,迅速夹了两个虾饺,几块核桃鸡丁,和最后一个鸭子火熏馅煎黏团。心中哀叹一句,食物好看有什么用,根本不够吃。
看到后来柳容也不说话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三人,自己也没动一筷子。顾小易刚咽下口中那块豆腐,就看着柳容轻轻击了两下掌,见青布衫的伙计又托上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茶和四个彩花茶杯。
“吃那么多容易积食,喝点茶吧。”柳容越是轻描淡写,顾小易越是心惊肉跳,刚才这些点心中不会下了毒吧,这人花这么多钱请客吃饭,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怎么?不爱喝茶?”柳容扬起眉,在座的三位纹丝不动,便自顾自拿起茶杯,斟了茶,便让伙计退下了。关切地对苏晓棠说,“我看姑娘你挺爱吃甜食的,你既不喝茶,那就喝点甜汤可好?”
此刻苏晓棠也是一脸狐疑,顾小易刚刚找机会给她递了句话,让她小心这位大人,至于为什么要小心,怎么个小心法,顾小易也没细说。她起初是担心食物里下毒,吃得小心翼翼,现在腹中半饱,听到这个提议,干脆地点了点头。
柳容微微颔首,一旁的伙计又端了两个白釉碗上来,苏晓棠一看,哦,竟然是蜜煎荔枝和甜碗子,心中有几分欢喜,接了过来放在面前,正在面前的空碟子里翻找勺子的时候,忽然听见柳容问她,“这南赤国的美食,比起西池城如何?”
喀嚓一声,白瓷勺子从苏晓棠手中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14章 第 14 章
“不碍事,不碍事,再给小姐送一把勺子上来。”柳容笑眯眯地,仿佛毫不在意。
顾小易现在终于明白过来,鸿门宴还是鸿门宴,不过目标是探清苏晓棠的虚实,他和周麟应该都是凑数来的。只不过西池城鞭长驾远,苏晓棠作为将军府家的小姐也不会轻易抛头露面,没道理柳容见过她。
坏了。
顾小易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这才是柳容真正想要查清的。
“小姐看起来年岁也不大,总不会还在襁褓之中就随家人来了南赤国定居,那么敢问小姐,你从哪条路来得南赤国,为什么没有入关记录?”
柳容眯起眼睛,笑容洋溢在嘴角,像一只洋洋自得的狐狸。
“我……”苏晓棠正欲开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逼近,柳容的脸色瞬间暗沉了下来,随即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让他们三人在这亭中稍坐片刻,他去去就回。
柳容前脚跟刚离开,一队挎着兵器的官兵就围着湖心亭画了了一个圈。
“他怎么知道我是西池城的?”苏晓棠十分沮丧,虽然自己刚刚在心里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可对方貌似已经认定这个结果了。
顾小易盯着苏晓棠面前那两个盛着糖水的碗,若有所思,“你最后吃得这是什么?”
“蜜煎荔枝和甜碗子啊。”苏晓棠愣了一下,这不是很常见的吗?
顾小易拿筷子挑起碗里的荔枝肉和藕片,端详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你算是着了他的道了。”
南赤国盛产荔枝,街头小巷到处可见荔枝树,老百姓们吃不完的果子就随手乱丢,算是一种市井街头的平价水果,谁会劳什子用蜂蜜去熬?至于果藕,不好意思,南赤国很少见这稀罕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宫里花大力气自己种植的。
苏晓棠的脸气得一阵青一阵白,娘果然说得没错,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安好心。
“你已经恢复了吧。”顾小易看着吃饱了开始犯困的周麟,心想要不要提醒一下这位仁兄,等下柳容回来,他们可就拖不了身了。自己有案底在身,柳容只要想查,他是一定查得到的,万一被他看不顺眼,给自己冠上个里通卖国的罪名……耳边回荡起圜墙之中羁押的犯人鬼哭狼嚎的声音,顾小易打了个冷颤。
周麟自从被柳容扯掉了斗篷,就毫无顾忌地扬着那张残脸,此时眼睛一半儿微开一半儿盹,一副困酣的样子,听见顾小易的问话,眼皮也不抬起,莫名其妙的反问了一句,“你们昨夜不是已经都走了,为什么还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雨悄悄地停了,近处,聚在枝叶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滴,空气中夹杂着几股幽香,远处,一个弧形半透明的七彩虹桥浮现在暗云中间,若隐若现。
这家伙,看样子不是只恢复了体力啊。
顾小易和苏晓棠对视了一眼。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当时确实一心想逃,被苏晓棠抓了以后,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她回去了。然后看见……看见你那样,也就顾不上再跑了。”顾小易直视周麟的眼睛,满脸真诚。转身扭头看向苏晓棠,眼神无比诚挚地问道:“对了,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
眼前两人目光灼灼,苏晓棠颇为尴尬,“我的钱丢在客栈里,我不回去取,难道喝西北风啊。”
顾小易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就没想过打劫之人目的就是为了抢钱,不是为了劫色啊。”
要不是因为周麟出了状况,贼人应该早就带了银钱走人了。
苏晓棠一记手刀劈在顾小易的后颈,“劫色也可以劫周麟的啊。”
哈哈哈,顾小易大笑起来,这真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苏晓棠编瞎话的本事真是比起她的轻功还不如。
就在前几天,苏晓棠找了个理由说要去菜园里偷菜,消失了几个时辰的功夫,回来之后就对周麟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顾小易相信,从那时候开始,苏晓棠的目标就不仅是带着他和他手臂上的图案返回西池城。
周麟看着他们二人插科打诨的样子,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无聊。”
顾小易注意到附近的兵士频频飘向他们的目光。
“哎,这么无聊的问题是谁问的啊,不是,不管无不无聊,咱们可得赶紧走啊,你到底有没有办法……”顾小易急了,这位兄弟,小小年纪,却总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要是你真会遁天潜地之术,不能只顾着自己脱身啊,苏晓棠你不稀罕,我的胳膊毕竟还是你的囊中物啊。
“会游泳吗?”周麟忽然发问。还没等两人作答,他便一手提着一个,高高跃起,纵身跳入湖中。
顾小易的大脑一片空白,下一刻,水便没过了顶。
一瞬间,无数的湖水灌进他嘴巴里,顾小易直想骂娘,又从鼻孔跑出好多泡泡。“我没说我会游泳啊!”他此刻很想大声喊出来,却不得不闭上嘴巴,以阻止湍急的水流进一步涌入他的身体。
周麟捉紧他的左手,他们三人宛如千斤重锤,直直地往水底坠下去。顾小易的耳朵好像也开始进水,模模糊糊地听见水面上传来阵阵骚动,料想是那群官兵也跳下了水。不过声音越来越远,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肺里的空气快要消耗完了,身体开始一点点失去知觉。
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见周麟从口中吐出几粒红色的小珠子,那珠子晃晃悠悠地飘进他的口中。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避水珠?顾小易立刻打起了最后一点精神,心头一喜,周麟还真是大方,一给就是好几颗。他紧紧把红珠压在舌底,有点软软的,他的腮帮子渐渐地鼓了起来,不对啊,还是没有气,救命~
顾小易的嘴巴就快要憋不住张开了……
“白痴,嚼碎了吃下去!”周麟的怒吼在他耳边炸起。
嚼碎?顾小易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牙齿咬到红珠的瞬间,甜甜的汁水在他口腔中溅开。
这是什么玩意儿!
甭管是什么玩意儿,顾小易忽然发觉自己可以在水下呼吸了!他立刻如释重负,这时才发现他们还在一直往湖底下沉的事实。
南湖原来这么深的?顾小易有点懵。
在他小的时候,夏天的傍晚总能看见好多孩子偷偷在南湖里游泳。有一天他回去得早,心中跃跃欲试,一路小跑来到湖边,却见到一名母亲抱着溺死的幼童放声恸哭的一幕,从此便绝了他下水的念头。
做贼嘛,会跑就行了,他安慰自己。
第15章 第 15 章
话分两头,这边柳容骑着快马匆匆赶到了一处大宅门口,下人还没来得及接过缰绳,他就一个翻身从马鞍上跳了下来,快步流星地走进内院。院中立在房门口的,正是南凯风。他双手抱臂,双目凝视着柳容,轻轻地摇了摇头,屋内传出了女眷的悲恸之声。
柳容收住脚步,一拳砸向院中的廊架,盘着的丝瓜藤连着折断的竹条一起,滚落在地面。“他和你说了什么没有。”柳容收了拳头,背对着南凯风问道。
“你假冒女王的懿旨骗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见令丘最后一面?”南凯风不动声色,双手抱胸。送去边境的诏书堂而皇之地盖着南赤国女王的印章,和东青都帝君的玉玺,招他速速回国。
“谁说懿旨是假的。”柳容冷哼了一声。
“行了,‘我们’都知道,女王发不了懿旨。”南凯风在边境呆久了,说话不好兜圈子,他俩虽然同僚一场,也只有同时在宫中受训的时光有所交集,当时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在那群人中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并没有新的天选之人出现。”柳容双目炯炯,透着一股寒意。
“你说什么?”南凯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神情无比紧张,“那令丘的印记怎么会不见了?”
朱雀天选之人,是公认的“好命”,每次有新人问世,家中会点燃高香祭祖,算命先生恨不得把这些人的生辰八字拆开碾碎嚼烂了吞进肚子里去,然后舌灿莲花的编出一大篇“如何才能正确生下一个天选之人”。
只不过,众人不知道的是,这个“好命”是要用短命来交换的。
朱雀的天选之人,自印记出现,到新的接替者生出同一个位置的印记,短则十年,长不过十五载,自己的印记便会消失,而消失了印记之后的天选之人,自然不会继续受到世人关注,慢慢淡出尘世,大家以为他们是隐居山林,修炼成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