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伙计挂着一张脸,领他们去了天字号唯一一间大房,咣当推开门就走了。
第7章 第 7 章
顾小易简单铺了个地铺,把两张大床留给了周麟和苏晓棠,“等会灯熄得早,咱们赶紧洗漱一下。”
苏晓棠正趴在窗台发呆,她原本想着,自己一个房间的话也好洗个澡,结果如意算盘落了个空,冷不丁又听见顾小易这话,皱起眉头。她想起傍晚时街上人迹寥寥,掐指算了算日子,恍然大悟,怪不得顾小易这么着急让他们休息。她伸手从包袱里取了块帕子擦了把脸,便和衣躺下。
周麟就没那么多讲究,直接除去了斗篷,倒头便睡。这些天,顾小易早就发现周麟的作息简直规矩地令人发指,有一次他们前脚跟刚踏进某小院的门,他后脚立刻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顾小易待他俩都躺下了,把他们二人丢在地上东倒西歪的靴子拾掇起来,放在床边,又轻手轻脚地走回到地铺前,悄悄地躺下了。
是夜,苏晓棠睡到一半,好像听到风吹打窗棂发出的声响,她有些嫌吵,想起身关窗,又觉得眼皮特别重,心里告诉她,要不就这样算了吧。就这么半梦半醒之际,她忽然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甜的气味,好像自己小时候吃过的蜜糖。
不好。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疾如刀,只见一只细长的竹管从门缝中探了出来,冒出袅袅白烟。
是迷药。
苏晓棠立刻屏住呼吸,这迷药好生厉害,她的身体仿佛灌了铅,半寸移动不得。绝对不能束手就擒,她猛地一发狠,自己咬破了下唇,咸腥的血气立刻充斥了口腔,一阵钝痛让她彻底醒了过来。
苏晓棠从床上一跃而起,发觉隔壁床上的周麟还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发出匀称的呼吸声,真是只猪。她火急火燎地奔到地铺旁,打算叫醒顾小易。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着了道,这客栈竟然是家黑店!估计白天时看她出手阔绰,又以为他们是外地来得富家子弟,人生地不熟,这才选他们下手吧。
苏晓棠伸手向被子一探,顿时感觉到古怪,她一把把被子扯开,被子下面竟然堆着几个枕头,顾小易早已不见踪影!她再次抬头看向窗边,果然窗户正大咧咧地敞开着。而且顾小易那个不离身的灰色小包袱也不见了。
该死!
苏晓棠顾不得再去理会周麟,捞起床边的靴子就直接踩了进去。
顾,小,易!
贴着墙角跑得飞快的顾小易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晃了晃脑袋,估计是那位姑奶奶正在骂人。这些天他不是没试过逃跑,借着准备食材的名义稍微走远几步,一回头就能看见周麟像影子一样紧贴着,就连蹲茅厕稍微久一点,走出茅房也能看见他。他简直怀疑自己手臂上那幅图对于周麟而言就是块磁石。但老天还是被他的诚心打动,给了一个同时绊住这两位的良机。
不过他心中多少还是存了几分愧疚,把他俩引入黑店是自己不对,在靴子里撒满钉子是自己不对,但是自己千错万错,还不是因为莫名其妙就成了别人的阶下囚?想自己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之前摸过这家店的底,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白天和晚上干得勾当不同,加上今天日子特殊,估计他们下手的时间也会再迟一些,趁迷药之前赶紧脱身,料着他们打斗一团时也顾不上少了一个人的事实。
眼看再拐过前面的小巷,就能去到那条出城的小道上。
顾小易曾经跟着泔水车一起走过这条路出城,这条小路官老爷是不会查的,各个佃户早已打点好了油水,出城之后就会有专门的农户接手。虽然这下面的路该怎么走他还没想好,但是在乡下躲上数月,估计苏晓棠这个外地人就不那么容易找到自己了。
他没估计错,苏晓棠到南赤国的时间并不久,竟然连女王眉心要画花钿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冒失间的一句话已经捅下天大的篓子,他故意在晚饭之后就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自己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当个明白的……死鬼。
至于手臂上那副图,顾小易咬了咬牙,拿刀剜了就是,掉层皮肉总好过被周麟砍了脖子。他从来都不相信周麟会让自己活命的话,这是直觉,打他第一次和周麟对视之后就一直很确认。周麟的眼睛里冰冷地毫无温度,即便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却感受不到任何的七情六欲,这不是一双会生出怜悯之心的眼睛,怕是等达成了他的目标,抛弃顾小易的命和丢掉鸡骨头一样易如反掌。
街道上的阴气渐浓,门户紧闭,天空一片黯淡,没有任何星辉闪耀。偌大的街道空荡荡的,侧耳听,只有身着夜行衣的顾小易从青石板路面上擦过的沙沙声。
血红色的月亮比平时的月亮大了三倍不止。
今天就是“辟日”,是皇族在宫中祭祀的大日子,普通百姓必须在日落之前就紧闭门窗,不得外出。连城门的守备在这一天都会松懈,因为没有人敢在今天躁动。
辟日,也就是“君临之日”,是羲和唯一称帝的东青都展示圣威浩荡的特殊日子。
数百年前,大陆上的四个王国原本是平起平坐,他们约定好,由四国之王轮值领导整片大陆,不称君臣,不谈首尾,只为谋求共同繁荣。这个规则却在那一界东青都国王卸任之际被打破,帝都突然向天下发布诏令,废除轮值约定,由东青都作为永久的“圣都”统领四国。此举当然令其他三国心生不忿,他们不愿俯首称臣,便联合各国军士一路进攻东青都。
就在攻到都城城墙之下,众人竟然见到守护神青龙出现在云端,遮云蔽日。这是千百年来守护神头一次显出真身。
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巨大的“风眼”出现在已呈现混沌的半空。攻城将士举步维艰,根本无法前行,云层之上降下数百道闪电,击中数千兵士。领头的三王不愿见到生灵涂炭,只得卸下盔甲向着青龙的方向叩拜,口中称臣。就在顷刻之间,风暴消失,天色恢复正常,人人憾然,撼动帝都的霸主之位绝无可能。
从那以后,每六个小月周的月圆之日,便会出现蓝血月。世人心生惶恐,因为这是至阴至寒之相,大家纷纷传说是青龙在周天巡游,摄人心,显神威。
自然也没有歹人敢挑这一天作祟。
不过,顾小易这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是不怕的,他也没啥好怕的。他在第一次夜间外出时看见空中这轮偌大的血色圆月,双腿确实哆嗦了一下。等到了第二次,第三次,就再也见怪不怪了,而且,看样子小偷小摸这种勾当入不了青龙大爷的法眼,更别说这一天他还从不空手而归。
顾小易的眼角已经可以瞄见出城的那道灰色小门,宽度刚好够一个泔水车通过,他不由得心生欢喜,一个箭步跃起,就在这时,听见一阵尖锐的呼啸声挟着沙石碎砾直冲着后心窝而来。
第8章 第 8 章
不好!他敏捷地一闪,堪堪地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击。
一声冷笑从他的身后传来,“你跑不了的。”
顾小易叹了口气,果然该来的还是得来,是苏晓棠追过来了。
只见她右手抖动银鞭,鞭梢激起火花向顾小易卷去,动作行云流水,节节逼近,但顾小易偏偏在每一次鞭花落到身上之前都刚好躲开一步。苏晓棠使了个虚招,先是倏地挥鞭向顾小易的左侧攻去,随即圈转,自左至右,将他围了起来,不料顾小易纵身往后一跃,又跳出了鞭子的范围。苏晓棠的鞭越使越快,却始终奈何不了他。
实际上倒不是因为顾小易的功夫有多厉害,只不过他腿脚麻利,眼神犀利,把这鞭子的路数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顾小易发觉今天苏晓棠的鞭子和那天挥向周麟的截然不同,没有了那股寒光肆意的霸气,倒和普通的鞭子无异。
莫非,辟日这一天神器不能发挥神力?顾小易心中大喜,看来天助我也。
苏晓棠心里那把火越冒越旺,好个顾小易,轻功如此了得,自己完全近不了他的身,擒拿之术也苦于无法施展。她抽鞭越发重,速度反而慢了下来,地面被鞭子抽出了一道道深痕,石板砖也一块块炸裂开来,场面触目惊心。
顾小易无心恋战,想着只要能溜出那个门,外面那条小道被的两侧是一片密林,想要藏身极为容易,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顾小易脚下疾步如飞,奔着十步之外的小门而去,苏晓棠已经被他甩出了五步开外的距离,而且这个间距还在不停扩大,比跑步,估计这满城的人没有几个能跑得过顾小易的。
就在这个节骨眼,苏晓棠竟然停下了脚步,看着顾小易的背影,从衣襟里拉出一条极细的金色链子,链子上坠了一个小巧的白玉哨,上面有大小不一的三个孔,苏晓棠用食指堵住其中一孔,放在嘴边吹了起来,一声细若游丝的声音从哨中传了出来。
不过,这一切都是发生在顾小易身后,他自然无暇顾及,心心念念的逃生门就在眼前,他一想到很快就要恢复自由,心中雀跃不已。
从脚底传来轻微的震动,顾小易没有放缓脚步,侧耳倾听,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蹄音,抬头望,只见一道黑影矫足腾群。门和他仅有一步之遥,一个奇怪的生物从天而降,硬生生地拦在中间,他只得刹住步子,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鬼?顾小易瞠目结舌。
这东西,乍一看像马,身上却是老虎的斑纹,头是白色的,留着白色的鬃毛,尾巴是如火焰一般的赤红色,四蹄皆钉了铁掌,背上还有鞍具。此刻它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小易,似有警告之意。
耳畔一声空鞭响起,空气的利刃在顾小易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紧接着膝盖不由自主地一弯,身体向前扑了下去,跪在地面上又滑出数米,那生物抬起蹄子,正好把他压在身下。
“都说了你跑不了的。”苏晓棠缓缓走到顾小易的身前,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你挺厉害啊,从一开始就算计我,连今天我用不了白链你都算好了。”
白链?顾小易估计苏晓棠说得是她的鞭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我怎么可能知道?纯粹是老天帮忙。
“但你不知道我带着鹿殿,我一直没让它进城,藏在这门外的树林里。”
顾小易心中忍不住要仰天长啸,老天爷,你搞半天是帮她的忙啊!羊入虎口啊,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苏晓棠只见顾小易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半声不吭,只道是他心虚,自知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你用钉子把本姑娘的脚扎了,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料他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练功天天踩钉板,区区几颗钉子算什么。
“我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正好我们可以甩开周麟,你现在和我走,否则……”苏晓棠冷笑起来,看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你杀了我吧。”顾小易平静地说道。
啊?苏晓棠没想到得到这么一个回答,脸僵住了,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想求死?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宁可让我杀了你,也不相信我之前答应过你,只要你跟我走一趟,就保你荣华富贵?”
顾小易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厌恶的表情,不同于平时苏晓棠见惯的低眉顺眼,倒让她心里一紧。
“要我跟你走一趟?要我乖乖听话?哼哼,你们这些人,呵斥别人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我为什么要离开故乡,和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得人去到何方,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许的荣华富贵?你有什么可以让我相信的?对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小爷我不愿意呢?哦,是了,在你眼中,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苏晓棠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不由得怔了。
“贱命一条,不劳记挂。”顾小易眼神黯淡,手中寒光一现,一把锋利的小刀朝着自己的胸口扎了过去。
苏晓棠来不及细想,一脚飞起,踢飞了顾小易手中的匕首,顺道,他拿刀的手腕,也折了。
眼前的顾小易痛得俯下身缩成一团,苏晓棠的脸白了,说话颠三倒四起来,“我没,我不是有意的,不是,你说话说得好好的,拿个刀自尽干什么?我又不是逼良为娼……”看着顾小易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她更加手足无措,“你手是不是很痛,我没控制好力气,我有带金创药,哦,跌打药,哦,不行,那我们去看大夫,那你是不是走不了,那,那……“
顾小易倒吸了几口凉气,忍过一拨儿痛意,勉强开口打断了苏晓棠,“今天没有医馆开门……”
“那怎么办。”
“你先扶我起来。”
“哦。”
“你这玩意儿,能骑吗?”
“这玩意儿?你说鹿殿?啊,对,对,我可以让它驮着你,咱们先回客栈,我取了盘缠,明天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一边说着,苏晓棠拍了拍鹿殿的后颈,它便低了低身,让苏晓棠扶着顾小易跨上了鞍。
坐上去之后,顾小易发现没有缰绳可以牵,纠结了,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和马一样骑?苏晓棠看着他的样子,以为他还是不太高兴,赶紧解释了起来。
“鹿殿很乖的,它不会乱跳乱跑,走得很稳的,你要是……害怕,你就扯一下它的鬃毛,它就会停下来了。”
鹿殿好像听懂了苏晓棠的话,温顺地低着头,步子十分稳健,像是要证明自己主人的清白,这倒让顾小易尴尬了,上一秒还在闹要死要活的戏码,这下就双双把家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