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缪寻转了个身,背对着薛放,磕磕绊绊问:“你以后还,会,会不会再来?”
“你希望我来吗?”
“……”
理解少年羞于回答,薛放告诉他:“还会来的。”
缪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假装不认识男人。可他下意识觉得,或许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更好,因为……
“你能不能,能抱抱我吗?”
身后一阵沉默。
缪寻的眼睛有些发热,他并不是孩童,说出这种要求需要顶着难堪的羞耻。他的脑袋低到了胸口,埋进被子里,“抱我一下。我很痛的。”
一声轻轻叹息,随之等到的是今日“缺席”的拥抱。
这是卑劣的手法。利用对方的愧疚心和同情心来获得一点点安慰。缪寻唾弃自己,可即使不承认,他也着实贪恋那点温暖,可笑又可悲——
他想要的关心,居然是从买下和利用他的陌生男人那里汲取的。
有总比没有好。
缪寻偷偷抹着眼睛。
————————
周二,周四与周六开始逐渐变成值得期待的日子。
缪寻与“向导医生”的相处,比与“小黑屋坏蛋”的进展快得多。
或许是因为受到精神掠夺时,漆黑一团的视野里有了可想象的一张脸,缪寻觉得被使用的过程没那么难熬了。
熬一会,再撑一会……出去了就能和向导一起吃饭聊天了。
“向导医生”是儒雅贴心的男人。温柔又会照顾人,说话做事都很妥帖,缪寻喜欢他过来。
缪寻是个小结巴。
他从小到大,一开口就会遭到异样眼光,同学的嘲笑没少受,久而久之就变得孤僻而沉默。
逝去的母亲决定离开时,缪寻央求要和她一起走,对方却神情复杂地说:“我不能把这样残缺的作品带给他看。”
她说他是“作品”,残缺的作品,这很符合那个艺术家母亲疯狂的秉性。
缪寻表示理解。
他留下来,孤独度过了童年和少年,奢望着女人还记得自己,某一天会回来看看他,而等到的不过是一则死讯。
听说是病死的,死在爱人的怀里,走得很安详,没有什么留念的。
缪寻安慰自己,或许她在死前想起了自己,只是来不及喊他去病床前看看。
后来,他听苟云说,母亲在那边收养了一个孩子,床前一直有人照顾。
缪寻:“哦,那,挺好的。”
之后也没有人来安慰他。
葬礼上,他还是为女人流了泪。
虽然她不算个好母亲,可她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耐心听他结结巴巴说了什么的人。
“向导医生”也是。有时候他吐字不清,对方从来不会打断他接过话头,也不会丧失耐心。会等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再温和给予回复。
假如“向导医生”一直是“向导医生”就好了。在小黑屋里边道歉边无情压榨他的男人,他也可以当作不存在。
某个周四,缪寻在去上学之前问:“我今天还,还能回来吗?”
薛放的黑眸转向他,真切问:“你不想回家?”
“也不是……”他不想去常务官那里挨打。
“我和苟云联系一下,之后给你回复。”
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缪寻去了学校,十分钟就要看一下终端消息,直到放学时看到门口的飞行器照例来接,他才狠狠摁灭了电源键,面无表情走上去。
没关系。只不过挨神经病三个小时折磨,晚上回到家睡一觉,明天在学校糊弄一天,星期六又可以去向导家里了。
被鞭打的途中,他就是这么翻来覆去想的。
三小时后,他被血肉模糊地丢在路边。
他摸摸口袋里的公交卡,系紧了外套,哼着歌毫无感觉地等公共空轨到站。
还好这是普通人区,没有鼻子很尖的哨兵,他皮肤不白,也没人看得出他在失血。
晚高峰时间,人潮蜂涌,缪寻被挤到角落。他百无聊赖嚼着泡泡糖打开终端,跳出十多条信息,二十多个未接通讯。
缪寻一条一条越翻越快,啊,全……全是他的!
回过去通讯,只嘟了一声就接通了,还是安稳低哑的嗓音:“去哪了?和同学出去玩了吗?给你发了信息。我和苟云谈过了,你这个月剩下时间都住在我这里,可以吗?”
明明已经都安排好了,还是要固执地问一声“可以吗”。
缪寻咬着嘴唇,低下头小声回:“好……”
“你怎么了,声音不太对。”
“没,没事。”其实是很高兴,高兴到想立即下车飞奔过去。
“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缪寻忽然想起背上的伤,惊慌拒绝。
“给我发定位。”
“……我等会自己过去。”
“定位。”
“你好固执……好,好嘛,等会给你发。”他得找个药房买点伤药赶紧涂一涂。
“不用了。”小黑屋向导在那边冷淡说,“查到位置了。拿着包到门口等好。”
缪寻:“???!!!”
三分钟后,尚未到站的空轨列车忽然慢慢停下来,车门悬空打开,外面的飞行器对接过到门里,腰间别着粒子枪的家仆隔出空间,低喊一声:“少爷请进。”
缪寻抱着书包,和其他普通乘客一起,瞠目结舌望着俊秀儒雅的青年走进车厢。
“很抱歉,耽误大家出行时间了,家里的小辈需要照顾,我来接一下。这次和下次车费我替大家出。”
薛放视线转过一圈,停在缪寻呆愣的脸上,忽而绽开笑容,朝他温柔招招手:“到我这来。”
用特权逼停公共轨道,只为提早接到他,确认他的情况。
如果这就是“治疗保健品”的待遇,缪寻十分乐意当他的精神容器。
哪怕被用坏了,也,也是可以的。
蜜色皮肤小猫一头撞进薛放怀里。
男人扶了扶金边眼镜,揶揄问:“现在不叫我向导医生了?”
窗户纸捅破了。
缪寻涨红着脸,结结巴巴说:“向,向导……少爷。”
第118章 盐焗之猫 3 翘起尾巴
惯常拥挤堵塞的空中轨道,今日一路绿灯。
写着“联邦共荣”的霓虹投影,从钢筋水泥大厦间肆意生长出来,笑容夸张的中年竞选议员影像下闪烁着联合社团名单,静静排在最后的名字是:薛放。
而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正脱下鸦青色细格纹外套,坐进柔软的座椅,拿出文件,指节抵着额头批改。
缪寻小心压住呼吸,不敢打扰他。
星际联邦背后的影子,矜持的贵公子。
和缪寻这样从小寄住在舅舅家里,空有少爷名头而没有继承权的后辈天差地别。
飞行器行进速度很快,舱内压强升高,缪寻摸摸鼓涨的胸口,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回窗外。
之后要怎么相处?
自己那么轻易就答应下来去他家长住,会不会太轻浮?
也没有带换洗衣物……还有充电器和书……
“莎莎……”纸页翻动声。
缪寻望着窗口怔怔走神,身边响起男人的嗓音:“你的东西晚一些会送到家里。”
少年睁大瞳孔,发现玻璃反射中的薛放在对他微笑,他心口一慌,猛得低下头。
——突然说这些,好像能读他的心一样。
……不,等等,这个人是高级向导,说不定真的能……!
展开折叠终端,浮影跃动,缪寻的物品以拍照扫描方式标注号码,一件一件成列在屏幕清单上。
薛放指尖迅速滑动,将一些项目选中,“有些东西旧了,我自作主张替你买了新的。”
缪寻磨着小牙,腹诽着:……控制狂!
“嗯?这是什么?”指尖停驻,两指放大。
缪寻下瞄一眼,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连忙扑过去遮住:“什么也没有!”
“是个糖罐,”薛放捏捏他的脸颊肉,“你爱吃糖吗?”
“……还,还好。”
“有长过蛀牙吗?”
“小时候……有过。”为什么要问这个?
薛放笑了笑:“牙呢?”
缪寻惊慌失色,支支吾吾:“牙……什么牙,不知道。”
“尾巴。”
缪寻反射性回答:“没有。”
男人的视线落在他俩座位中间,覆上手掌,“尾巴露出来了哦。”
“唔?”缪寻呆呆低头看,他毛绒绒的尾尖先勾成一个小问号,接着毫不认生,高高兴兴环在薛放手腕。
大叛徒!一冒出来就给他丢脸。
“啊!……呜,收,收回来!”他满脸通红,慌里慌张拽回自己尾巴,紧张兮兮抱在怀里,根本不敢抬头看薛放。
前方驾驶舱的侍从和驾驶员偷偷往后排瞄。
薛放吩咐:“把隔门升起来。”
形成密闭空间后,缪寻更紧张了,无意识揪着尾尖毛,一小撮又一小撮。
“再揪就要秃了。”语音带笑。
“秃了再——”他提高声音,扭头一看是薛放,又把后半句吞回去。
明明之前都藏得很好,为什么被对方一捏脸就,就长出讨厌的尾巴了?
薛放:“你的精神体是猫吗?”
“是猎豹豹。”
“是豹豹啊。”薛放忍不住笑。
“猎豹!不是豹,豹豹。”
“很可爱。”
“啊?”缪寻抱着尾巴,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放认真告诉他:“金色和黑色相间的尾巴,卷起来像蜂蜜硬奶糖,很可爱。”
缪寻脸颊滚烫,为什么突然这么认真形容和夸奖他的尾巴啊!
……又不是什么好玩意。
正常人都不会长的东西。
薛放向外看了眼,容氏的山头正在视野中迫近,他对缪寻说:“尾巴方便收起来吗?”
如果被容家其他人看到,可能会惹出非议。
缪寻艰难解释:“不是我想收,就,可以收。”
不像飞行器的起落架那么智能方便。
他的尾巴……还有其他难以启齿的……收放都要看心情。
“藏到裤子里可以吗?”
缪寻嗫嚅:“可以是,可以……就是——”屁股后面鼓出那么大一条尾巴,看起来会像个变态。
飞行器轻微晃动,降落在地面,薛放解开安全带,随手拿过鸦色西服外套递给他,“套上这个。”
“哦,哦……”缪寻接过来,低声问:“你能不能,转过身去?”
薛放果然转身背对着他。
为了去议员家防止任何侵害,缪寻今天专门穿了一条紧身难脱扣子超多的牛仔裤。
尾巴毛厚,尾骨又细嫩,直接硬塞进牛仔裤里肯定会痛死的!只好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弄松一点,把烦人的长尾巴好好顺着裤管安置下去,往里边塞一塞,这样紧身牛仔裤大概就显不出尾巴的形状了吧?
藏好尾巴,缪寻喊了薛放一声,“弄好了,这样能看,看得出来吗?”
少年转过身,稍稍翘起腰给他看。
薛放的目光掠过去,一瞬间变得灼烫,但他马上淡淡收回来,“穿上外套。”
“……知道了。”
容少爷的外套就这么正大光明披在刚签下长租的小宠身上。
前来迎接的仆人们面面相觑,心照不宣。
缪寻低头含胸,尾巴卡在牛仔裤里不得劲,一走一扭,紧攥着外套,时刻害怕被人发现尾巴。
而在外人眼里,简直就像刚刚在飞行器上发生了什么。
众人的脑补已经突破天际:
——不知道是肌肤色浓的小宠为求报恩,路途中就难耐主动勾引。
——还是贵公子少爷为缓解工作疲乏,随意来了两口。
或许两者都有?
薛放忽然靠近缪寻,低声说:“抬头挺胸。要不然他们会以为你被我吃掉了。”
缪寻强行维持表情:“抬头挺胸,他们就不,不这么想了吗?”
薛放缓慢一步,转头调笑道:“嗯,他们会觉得你挺乐意被我吃掉。”
缪寻:“?”
薛放轻笑着摸上他脑袋:“跟你开玩笑的。”
少年没来得及反抗,薛放已经进了主屋。容老爷坐在轮椅上遥遥望过来,缪寻心头一突,站在外面远远朝他欠身鞠躬。
……好威严的老爷。
缪寻被其他仆人送回小院里。
他的旧物果然被如数搬到这里,衣服书本之类的早由仆人收进柜子,还剩下些零零碎碎的摆在箱子里,缪寻找到糖果罐子,藏进柜子拐角,终于松了口气。
得把牙藏好才行。
收拾好屋子,缪寻叠好那件鸦色西装放在一边,掏出自己的尾巴,见四下无人,赶紧偷偷进了浴室。
他脱下外衣,摸了摸后背,完蛋了,校服衬衣一片湿,肯定又被血弄脏一大片。
早知道就应该去便利店买点内衣血液污渍清洗剂。
……虽然他每次去买,都要被店员侧目。
毕竟是女孩子用的东西。
不过除血污效果立竿见影!
容氏山头大到能跑星际飞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肯定没法溜出去买。网上订购也挺快,但他觉得进了门的东西,绝对逃不过某少爷的法眼。
缪寻叹了口气,只好脱了白衬衣,打开水龙头,蹲在地上拿洗手的小肥皂边搓边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