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弛都替她松了口气,却忽然一旁有人惊呼出声。
闻弛定睛看去,竟是一片紫色花叶像是长了脚似的,在地面上不断前行着。
有人立时要上前查看,乾承帝却挥手将人遣退。
此时殿中众人安静下来,便有不少人听到一个很小“嘿哈”、“嘿哈”的声音。
而后不知哪里一阵风吹过,一下子将那紫叶掀翻在地,便露出了地下藏着的东西——那竟是个如玉制般的小人,只有三寸高!
而且那小人脸上却全不似闻弛那吓人的黑窟窿般的眼珠子,和用线粗滥缝制的波浪纹却永远张不开的可怖嘴巴。
闻弛现在的样子,要是出现在梦里,他都能肯定自己绝对是在做噩梦。
可那新出现的小人,头戴玉冠,四肢胖嘟嘟肉乎乎的,透着鲜活的肉色。五官更是精致可爱,极类两三岁的婴孩,甚至还有着成人无法抗拒的奶膘。
此时它又跌跌撞撞将那叶子再次扛起,便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吭哧吭哧往前拖,一路上都没人拦着它。
小人扯着小短腿墩墩跑来到乾承帝面前,歪歪头好奇地看着眼前人,便举起比自己还高不少的紫叶,鼓着圆嘟嘟的脸颊,红润的小嘴轻启,发出简直能够敲击到人灵魂的细小奶音:“呐~”
闻弛的脸刹时黑了。
第17章
看着眼前的粉嫩小人偶,乾承帝看得兴致勃勃。手心被个小爪子抓得生疼,却也不耽误他俯身接过了那小娃娃递上来的东西
他甚至还十分手贱地一个弹指,弹在那娃娃额头。
随即那娃娃便重心不稳地摇晃了几下,一个屁股墩啪叽一声坐到了地上,脸上还是一副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的茫然而又无辜的神色。
真真是可爱至极!
乾承帝见状不由轻笑出声。
可那笑声传入闻弛耳中,却让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乾承帝此时开口道:“顾美人献草有功,擢升为嫔。”
从六品到正五品,一下子来了个三级跳!
“谢陛下!”顾凝芷之前全程一副吃惊好似不知道小玉人为何会出现的样子,此时才盈盈下跪,面上一副宠辱不惊。
那娃娃跌跌撞撞爬起,又是翻山越岭地回到顾凝芷身前,却依偎她身边不动了。
乾承帝却笑道:“你这娃娃有趣,竟像是个真人。”
顾凝芷垂下眼眸,脸上露出些微笑意,原本清清冷冷的一个人,竟刹时像是染上了艳丽色彩,让人移不开眼睛。
“臣妾从小养在身边的,臣妾待它与弟弟无异。入宫时实在不舍,便偷偷带了进来。还请陛下恕罪!”
这些话在闻弛听来都是屁话,现在都还弄不清这顾凝芷进宫的目的,那他就真的是傻了。
“无妨,只是个小东西而已。”乾承帝像是一个仁慈的君主,还笑呵呵问些家常话,比如这娃娃平日可要吃东西,睡觉怎么睡,会否生病等。
“小吉平日康健得很,吃不了东西,却总会眼馋。它胆子小,一个人没法睡觉。臣妾便与它做了张小床,平日便放在臣妾床头。”顾凝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上了不常见的柔和神色。
像是一个在说自家孩子的母亲,眉眼里的温柔藏也藏不住的。
皇帝见此,不由怔了怔。
好一会儿,他才又看了那躲在顾凝芷脚边,却正偷偷打量他的玉娃娃一眼,随后他笑着道:“顾嫔心细。”
说完,乾承帝似是没了兴致,也不吩咐那些紫叶要如何处理,便依旧握着闻弛站起离开了。
顾凝芷再次跪送,垂下的眉眼看着脚边的人偶,耳中却是不断回响着那男人今日对她说过的那几句话。
五年了,她终于等到了——
--
回到永乾殿,闻弛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狗皇帝喜新厌旧的名声,他在这宫里待这么久,还能没听说过吗?
更何况外面那个小妖精他是真的比不上,连卖萌人家都是专业的。
他木然地从皇帝手中爬下来,然后走进刚刚御用监刚刚送来的、巨大到占据了小半间屋子的玩偶屋中。
这次御用监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造就了无数缩小版的精美器具。
可闻弛却无心欣赏。
他随便挑了个小房间,便进去躲到一个柜子后面,缩在那里抠着手指发呆。
虽然他一直知道失宠是早晚的事情,但是当事情真的来临时,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他还没能研究出自己身体的秘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变回人形。
最重要的是,他此时依旧连最起码的自保能力都没有。
如果现在遭到狗皇帝的厌弃,被人踩扁都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的下场了。
乾承帝一下午在理政殿处理正事,傍晚才回来,却发现永乾殿正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一副十分小心的样子,不敢弄出一丝声响。
他疑惑地看向魏尹。
魏尹悄无声息地对他行了个礼,起身便示意乾承帝往殿内看。
乾承帝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终于在那个巨大的庭院模型中,找到了躲在角落里正在搞自闭的闻弛。
乾承帝有些懵。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魏尹,魏尹只能两手比划着,想要说今天乾承帝离开后,闻弛一直待在这里没出去过。
也不知道乾承帝有没有看明白。
反正闻弛是没看明白。
于是他就缩在那里,看那狗皇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才又小心翼翼凑近两步蹲到闻弛面前。
闻弛以为对方是打算说点好话。
可随即那狗皇帝脸上却忽然浮起脸上一个十分碍眼的笑容,又特别贱地用平时两倍大的声音大声问道:“宝贝,你这是吃小吉的醋了?”
闻弛脸一黑,“啪”一声将屁股底下的小板凳甩到了他脸上。
乾承帝随即放声大笑。
笑完,不顾闻弛的黑脸,将他捧入掌心揉搓了好一会儿,又伺候着他换洗了一身,乾承帝才心满意足地下令,“将这屋子搬到偏殿去,让人重新打个小点的来。”
这玩偶屋太大,真是十分不利于他和他的宝贝亲近啊!
殿中进进出出许多宫人,一半是伺候皇帝的,一半是伺候闻弛的。
闻言,所有人都消无声息行动起来。
闻弛被乾承帝一顿搅和,之前焦躁的心情顿失,此时心中只有对狗皇帝满满的“厌憎”,恨不得在对方笑呵呵的脸上狠狠挠上几下。
狗皇帝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闻弛懒得再搭理他,拿到魏尹送来的紫叶,就全身心投入到了研究大业中。
只是他这边消极怠工,另一边却是步步紧逼。
这天闻弛正在带着常小岁用紫叶做人偶。
自从材料齐备之后,闻弛没几天就把人偶编制好了。
看着在最后的咒语中完成的人偶,闻弛将对方放到软垫上。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专注地看着那人偶。
他甚至有些恐慌,怕自己会制造出一个怪物。
可是为了能够找到方法变为人形,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就在他期待又害怕地等了好久,连他身旁的常小岁都露出疑惑神色,可那人偶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有的期待都从闻弛的心中逐渐消失,他的心重现冷却了下来。
失败了。
明明他自己能给自己做手,还能拥有知觉,可用这方发制作的人偶却跟那老头作坊里的其他人偶一样。
所以,是他用错了方法,对吗?
可是,那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老头用了别的方法制作了自己?
那他的腿和手又要怎么解释?
心知自己时间紧迫,眼前却是毫无头绪,闻弛越发气闷。
虽然不知道原因,却完全能够感受到小人身边低气压的乾承帝,非常识时务地缩着脑袋,默不作声地批改奏折,连平时爱用的口批都不敢。
扔下手中被他拆了装、装了再拆弄了好几次的人偶,闻弛烦躁地抓抓脑袋,跳下座椅正打算找点乾承帝的茬发泄一下,却忽然听到了几声非常细的呜咽声。
闻弛一愣,身边的人似也听到了,与他一起抬起眼,好一会儿,两人才看清那声音来自不远处的门槛上。
他们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门槛上时不时露出一个半圆的东西。
许久,闻弛才意识到那是个小脑袋,而脑袋的主人很不幸地比门槛低很多,只能使劲蹦跳着时不时露出半个哭唧唧的小脑袋。
闻弛铁石心肠,面无表情看着,就是不让人上去帮忙。
那狗皇帝见状,也就笑呵呵跟着看,却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闻弛却根本不相信狗皇帝跟这件事无关。
要是没有狗皇帝的允许,那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理政殿的。
就在两个人都憋着劲,谁都不愿意先开口的时候,那小玉人却在门外越蹦越低,呜咽声都沙哑了,显得十分凄惨。
眼看着那小玉人哭得都快抽过去了,殿中的人却个个目不斜视,恍若未闻,没有一个人动弹的。
闻弛转头看向狗皇帝,却见对方也正看着他,脸上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是毫不在意。
闻弛只觉他脸上的笑容特别碍眼,气得狠狠挠了乾承帝的手臂一下,听到对方的吸气声,他才觉得舒服了些。
可最终,他还是气呼呼地伸出小爪子指了指门外,板着脸对常小岁下令道:“去!”
那小玉人被常小岁捧回来后,也是咿咿呀呀说不清话。
最终还是常明将事情打听清楚了来禀报。
原来前日太后开宴,请了宫中五品以上的宫妃。
宫宴上,那顾嫔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了太后不快,便被太后罚跪。
还被赏了十个巴掌。
这也就算了,可两天过去了,直到今日,顾嫔却依旧跪在那里没有回来。
她中间几次晕厥过去,都被人冷水泼醒后重新压着跪下。
顾嫔的人想要找人求救,也被看得牢牢的。
太后这一出,竟是想让顾嫔跪到死!
想明白这点,闻弛不由胆寒。
怪不得那小东西哭得快厥过去,狗皇帝再不出手,恐怕那顾嫔是真的要凉。
不过乾承帝最终也没有过去。
只派了常明去接人。
常明将人接过来时,那顾嫔已是狼狈至极。脸上红红的巴掌印鲜明,整张脸都肿了起来,身上的衣裳也是皱巴巴的,全没了前几日的精致。
进殿时,她几乎是被人拎进来的,双腿根本无法着力。
可即便如此,来到乾承帝面前时,她依旧挺直了腰背,稳稳跪了下来。
看着她跪在那里的样子,闻弛都替她觉得疼。
乾承帝却到顾嫔都跪下了,才笑着道:“顾嫔快起,太医已经在外候着了,你年纪轻轻,可不能落下病根。”
说着,他伸手揉了揉已经让人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小吉脑袋,面上露出一丝柔情:“不然,小吉可是会伤心的哦。”
呕。
只会口花花的渣男!
第18章
渣男当然不会真的只会口花花。
他还喜欢战争。
在朝堂上再一次看到渣男让人拖出去一串反对的大臣,闻弛就知道渣男发动战争的决心,是没人能阻止得了的了。
听那些大臣的意思,是那叫荷度的国家的军队,在丰朝边境劫掠了几次丰朝的商队,只要警告一番即可,没必要兴师动众。
毕竟乾承帝亲政只有十年,中间接连几年四处征讨,去年又是屠了西境十三城。即便无数助农兴商的政令,带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兴盛,但是丰朝如今也仅是能够喘口气而已。
可是乾承帝想要的却是对方灭国。
看着乾承帝眉头都不皱地连杀了几个大臣,完全听不进任何劝诫的样子,闻弛觉得乾承帝不像是在治理一个国家,反倒像是在玩一个刺激的游戏。
只要能玩得高兴,游戏的结局如何他都不关心。
就在此时,一个胡须全白的老臣,满眼是泪地看着乾承帝,最后却还是挺胸,站到了那显然是要被拖出去的那一行列。
闻弛都忍不住为这些人叹气。
在这种人手底下干活,真的是命不好。
眼看着乾承帝挥手,魏尹就要带人上前拖人时,坐在狗皇帝肩上的闻弛,终于忍不住伸手狠狠挠了他的脖颈肉一下。
“嘶——”乾承帝一个没注意,被闻弛挠出了两道细细的血痕。
他伸手捂住伤口,一脸懵逼地看向闻弛,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闻弛面无表情与他对视,伸出带血的左手,对他比了个中指。
随后他干脆跳下他的肩膀,潇洒离去。
这种事情,他既阻止不了,便眼不见为净。
--
这日,曹大人全须全尾地回到家中。
到处裹着素白的曹府中,已经披麻戴孝的几个儿子看着他,也都满脸茫然。
“爹——”大儿子赶紧上前扶住马车上下来的曹大人,“您怎么——”
曹大人知道儿子想问的是,他怎么没死。
可他也是一脸莫名。
他今日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就戮的准备的,也是他下令让儿子们披麻戴孝来应他的尸首的。
但今日,陛下竟少见地放过了他们。
明明他已经看到魏都督带人上前了,最终却还是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