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不是芳美人带进宫的,虽然年纪小,却在宫中待了七八年,她笑得像是过来人,“陛下一时沉迷一个小玩意儿倒也寻常,只不过一个玩偶如此善妒,反是稀奇。”
铃铛也忍不住点点头,想到玲珑说的之前那些事情,却觉得那个人偶比之前曹夫人警告过的舒贵妃还要可怕。
两人说着,便到了针工局,懒得与那些势利眼多话,取了衣裳便要走。
铃铛还小心地检查了那两件衣服的质地与做工,心中只觉满意。
虽然那些针工局的绣娘们势利得很,可毕竟是宫里的东西,那料子绝比她们姑娘往常穿的好得多,那针线技法与花样,也是宫外从不曾见过的。
想到姑娘之后穿上这身衣裳的模样,铃铛只觉心满意足。
可两人刚出门,便见刚刚还没什么人的宫道上,此时已是人满为患。
宫道中央,一车车的箱子如长龙般往一个方向送去,略略一数便有上百箱。
车队前后又守满了年轻力壮的太监与随行侍卫,显见地箱子里恐怕都是些贵重东西。
在后宫,侍卫可不多见。
“这是怎么了?”铃铛没见过世面地咋舌。
小茹却一脸兴奋,“苏西的湖绸,湖西的锦缎,江浙的丝绵,天哪,还有云锦!”
铃铛此时才发现那些箱子上面都挂着牌子,在宫中多年的小茹此时便能勉强认得这些字。
而听到小茹念出这些字,身边的其他围观宫女太监们,也都露出神往之色。
“陛下到底要重赏哪些人,竟搬出了如此多的好料子?”
“就是年节里,都不曾有这样的数!”
“不会是哪位娘娘得了圣心吧?”一个小太监激动地问。
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却疑惑到:“从前也不曾见陛下给宫妃下如此大的手笔啊。”
众人都有些迟疑。
主要是如果是重赏大臣,也很少有这样只赏料子的。
可宫中如今,又有哪位娘娘有这样的脸面呢?
只是宫中这样大的事情,是根本瞒不住的,更何况始作俑者也没打算瞒。
于是很快新的消息传开——那些异常珍贵的布料,压根不是用来制衣做被的,而是拿来铺在理政殿外的地面,用作晒制铺垫之用。
消息一传出,所有人都惊了。
先不说宫中嫔妃们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惊疑不定,铃铛带着衣裳回到院子时,心中就有些不得劲,原本拿到衣服的欢喜也都没了。
如今看那之前还十分满意的衣裳,怎么看怎么不如意。
玲珑见状,拍了拍对方的背,“打起精神来,你这样,姑娘见了更不高兴了。”
铃铛怏怏点头,“我只是没想到,在这宫里竟是人不如草,这样大的排场,竟只为博那人偶一笑。”
那该是多大的荣宠,她们姑娘真的能越得过去吗?
玲珑却笑道:“陛下放在心头上的,那就算是草,也是天上的仙草。可你也别忘了,咱姑娘箱子里的那些——”
铃铛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随即,她又有些蔫吧了。
就算是有再好的东西,也要能陛见才可献上啊!
但如今陛下鲜少入后宫,不见那曾经最受宠的舒贵妃都独守空房。
她家姑娘,又哪儿来的机会呢?
第16章
闻弛自然是不知道皇帝作的那些孽的。
他大清早起来,便看到常小岁捧来那一筐东西,却是皇帝特意让人挑选出来的最肥厚饱满的狄零花花叶。
闻弛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狄零花叶算是好的。
只能用小手上去抓了两下,发现那些叶片汁水饱满,皮薄肉厚,轻轻一划都能滴出汁水了。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满意点头,让常小岁安排人去晒制了。
却不知道,乾承帝早早便让人细细清扫了理政殿前的广场来用。
于是那原本风吹雨淋的汉白玉地面,边边角角都像是被人舔过了一样的干净,所有人在上面只敢脱鞋跪行,连身上的衣衫都必须是新制无尘的才行。
而能在上面跪行的人,那也都是被精挑细选过来的。
只因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皮子用来防尘,再三层锦缎,三层稠纱,最后三层比婴儿皮肤还要细软的云锦。
头一天便用热水刷洗了无数遍的8、9岁小太监们,还未曾干过粗活的手,指甲缝都没有被放过,清理之后透着粉嫩。
此时他们便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一片片狄零花叶,跪行在那几乎是用价比黄金的布料铺设的地面上一一摆放。
这样的豪奢,让一众参与小朝会的阁臣们都忍不住侧目。
与谭晏走在一处的阁老费文华忍不住摇头,谭晏却笑道:“再好的物件做出来便是让人用的,放在库里倒平白便宜了那些耗子,阁老又何须心疼。”
费阁老斜睨了谭晏一眼,轻哼了一声,却并不答话。
不过心疼的又何止是这些老臣们,闻弛打着呵欠被捧到这儿时,看着那一地厚厚的布料和跪爬在那里的光头小太监们,就算不知道那些布料的价值,他也惊呆了。
晒点干草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这狗皇帝真是作孽啊!
更作孽的事情闻弛还不知道。
那些布料虽然垫过地面,但是在闻弛看来那就是用一下的事情,之后还是可以做衣服的。
可在宫里,那是绝没有让主子穿垫布的规矩。
于是这些东西只能被收起来,放到另一个库房直到烂掉为止。
而这种事情在宫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既然孽已经作下,闻弛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只让小太监们不再跪爬,自己躲到了理政殿省得眼疼。
于是理政殿内的老大人们,一边商量着国家大事,一边却看着闻弛继续作妖。
此时的理政殿与之前却是不同。
御案边上立着个小几子,上面是半座小宫殿。
仔细看,那宫殿就是个缩小版的理政殿——宽阔的殿内,高梁龙柱,几排座椅前头,高台上一张金灿灿的龙椅,上面还放着绣满龙纹的小垫子。
而那小人此时竟胆大包天地坐在那龙椅上,像模像样地捏捏常小岁时不时送上来的半干草叶,还不住严肃摇头。
随后一群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小太监们,就在理政殿中堂而皇之地进进出出,好似他们真的在干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乾承帝却坐在上头,笑盈盈看着这边的热闹,连政事都没功夫听了。
见皇帝如此胡闹,几位老大人看不过眼,直叹气,却只能更大声地讨论着,努力争取皇帝陛下的注意力。
闻弛此时可不在乎这些大人们是怎么想的,他现在是活一天是一天。
他如今也终于明白了以前那些妖妃们的心理了。
反正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他自然是要多多享受现在的温泉浴了。
什么时候从那架子上下来了,那就是烤熟了,要被人入口了。
而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想出保命的办法来!
可惜忙活了几天,最后狄零花叶也没有晒制成功。
这东西竟然不是随便晒干就能用的。
原因是那花叶十分古怪。
内部的纤维湿的时候十分有韧性,晒制过干则会变脆。而若是晒制得恰好,则水分少方便保存,且还保有了原本的韧性。
可恰好的那个点却十分难把握。
晒制过程中若是刚刚好,就有那么一刻是绿色忽然转紫,紫色时便是那刚好的时候。可还来不及收,下一瞬却立马整片叶子都碎了。
竟是一时都不可错过!
更麻烦的是,花叶中的水分不均,即便一处转紫,其他地方却还不到时候,而有些地方则早已粉碎。
如此,即便所有人都提着心看顾着,竟也没有收回哪怕一片完整的紫色狄零花叶!
这可让闻弛差点抓破了脑袋。
闻弛这人有些一根筋,有些事情钻进去,其他事情就容易忽视——如此便忘了还在跟乾承帝生气的事。
于是这晚,乾承帝总算是把这个宝贝疙瘩给哄回了寝殿。
他还像模像样地坐在榻上,陪着闻弛一起研究这件事。
“这怎么办?竟是一根完好的没有吗?”乾承帝瞧了瞧闻弛的脸色,皱着眉头似模似样地苦恼道。
常小岁见状立马躬身回道:“是奴才办事不利——”
乾承帝挥了挥手,“还有剩余的叶子吗?”
“还有些次一等的,其他的却是没有了。”花圃都被他们清光了。
“那咱们换个合适的天气再晒?”乾承帝低头看着哄榻几上的闻弛,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
闻弛盘腿靠坐在为他量身定制的小榻上,并不答话,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见那小人如大人般的模样,乾承帝便觉胸中似是填满了云朵般的棉花,嘴角忍不住往上勾。
他用食指指尖碰了碰对方放在膝上的小爪子,声音更为轻柔,“那朕让人送些晒制好的过来?”
此话一出,乾承帝便见那小人立马抬头看向他,本有些暗淡的乌黑双眼,竟似有些发亮。
乾承帝见状,立时笑了,他随即挥挥手,站在不远处的魏尹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闻弛总算放下心中的心事,从座位上站起,便爬上了对方意会后朝他伸出的手掌。
他一边爬,一边心中吐槽。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给他弄来须臾草不就完了吗?
真是白费了好几天的功夫。
闻弛就特别看不上这种办事没有效率的人,简直浪费地球资源。
气呼呼地这么想着,闻弛表面上却十分温顺地就势攀到乾承帝的肩膀上,然后贴在对方浑身上下约莫是最柔软的颈边肉上,分外依恋地磨蹭着。
将作为宠物的乖甜发挥得淋漓尽致,哄得乾承帝真的是天上的月亮都乐意为他摘来。
如此,一主一宠都千辛万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谓皆大欢喜。
只是闻弛心中还是没有把狄零花的事情放过。
这件事必定是有解决方法的,可别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而第二天,便有人给了他答案。
早上顾凝芷起来,便让人取来昨天针工局取来的衣裳。
铃铛还懵懵懂懂,不明白这时候穿这新衣裳是为何。
玲珑却一下子眼睛亮了,立马伺候起来。
整装完毕,顾凝芷便带着一行人出门了。
一路上前半段银钱开道,后半段只凭一句话。
前几日还被整个后宫耻笑被赶出承平殿、今后恐要在后宫中孤老一生的顾美人,竟是一路来到了有些宫妃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面的乾承帝面前。
那句话便是——“臣妾知如何制取狄零花叶干。”
那时闻弛正躺在御案上的棉垫里,用乾承帝的茶水打湿的小帕子擦着爪子,脑袋瓜琢磨着怎么再给乾承帝找些事。
此时的他如论如何都不曾想到,这个因他才能入宫,也是因他才能见到乾承帝的女人,将会为他带来多少的坎坷波折,又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使其朝着一个他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向疾驰——
闻弛一开始还挺高兴。
第一是因为他的疑惑终于有解了。
第二则是因为他认出了顾凝芷。
对方因他入宫的,能走到这里,他也替她高兴。
而且如今被所有宫妃都视作了头号敌人的闻弛,至今还觉得自己跟她们之间是没有冲突的。
他管狗皇帝的上半身,她们管他的下半身,分工明确啊。
可**的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他一样,上半身与下半身是可以分离的——
看到闻弛从垫子上坐起,一副感兴趣的模样,乾承帝便笑道:“既如此,便允你一试。”
那声音像是敲击在自己的心口上,顾凝芷眉睫轻颤,努力压下心中悸动。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不管这个男人笑得再好看,也无法掩盖对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性。
即使她的人偶再精致可爱,过不了今天这关,她下场照样不会比那剥皮被拖上万藏山的舞姬好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看着那烧得通红的热锅,顾凝芷轻轻握了握拳头。
于是乾承帝便兴致勃勃地陪着掌心上的小人,看美人炒花叶。
原来这美人说的最稳妥的办法,便是炒制。
如此既能控制火候,还能用手不断翻炒使均匀受热。
是的,用手。
看到对方纤纤玉手伸入那烧热的精铁锅中,闻弛惊得一下子掐住了乾承帝的手心。
那姑娘的手十分快速地在锅中翻炒,两三分钟就又将花叶移出,送入另一个锅中,如此这般,一连用了三口锅。
闻弛不知道是什么道理,怀疑可能不同的锅温度不同。
但是光看那空锅上空的白气,就知道那些锅中温度都不低。
闻弛看着都觉得手疼,可那姑娘却眉头不皱一下。
其实就算用手,也可以戴上手套。
可那纤纤玉手,在绿绿紫紫的花叶中不断动作,却偏偏显得格外亮眼而诱人,让闻弛都不由有些看呆。
想到身边与他一同往下看着的那人,闻弛不由心想,那姑娘是个狠人。
就是此刻,闻弛都不知道顾凝芷来势汹汹,却是要拿他做踏脚板。
炒制过程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凝芷身上,直到最终一整盘紫色狄零花叶炒制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