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将薨,朕命不久矣。”
乾承帝面无表情一字一顿说道,“朕走之后,掖庭司会成为你的夺命之宝。可是只要你为朕诞育下子嗣,魏忌会将之抚养成人,日后你无论换了什么身体,都是丰朝太后,无人再可动你。”
闻弛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完这个消息。
他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来来回回的思虑纠结,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为什么太后死了,你也得死?”闻弛快步上前,走到乾承帝面前,抓住关键问题低头着急问道。
此时乾承帝依旧坐着,比闻弛低了不少,只能抬头看着他。
闻弛发现从这个角度来看,乾承帝显得格外年轻,甚至有了些脆弱感。
那男人抬着头,目光在他脸上一遍遍扫过,好一会儿,才终于又说道:“因为朕是用先帝和太后的血肉制作的傀儡。”
那几百个傀儡中,仅有的最成功的那个。
剩下的不像人的、不聪明的,以及不听话的,都从那些屋子里被人拖走,绞成肉块了。
而他,听话,懂事,还聪明。
通过身边一个个在他面前被绞成血肉的同伴,他知道了怎么才能活下去。
他要讨好那些人,他要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
成为他们心中最想要的那个人,才能让他们为他所用,才能摆脱傀儡的身份,成为自己真正的主人。
其实他该庆幸的,太后真的只是一个沉浸在对先帝求而不得的爱恋中的可怜女人。
所以他只要在言行举止中流露出一点先帝的痕迹,就能让对方以为他可能是先帝的转世。
所以她渴望他,却又不敢真正亵渎他。
魏忌因为没有保护好先帝,所以把一切的愧疚倾注在他身上。
而朝中仅有的几个知道这些的大臣,更恐惧失去强硬的顺英帝之后,丰朝的覆倾。
他们痛恨顺英帝的残酷手段,但是被压迫得几乎无法独立行走的朝臣们,内心更渴望一个能够指引他们、带领他们继续之前的伟大荣光的强硬君主。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他们或多或少地觉得乾承帝拥有顺英帝的血肉,即便不是顺英帝的转世,那也是他的血脉。
于是,在英年早逝的顺英帝的庇佑下,乾承帝顺利长大,将知道这些秘密的朝臣杀得一干二净,将魏忌牢牢掌握在手心,甚至想要对太后斩草除根。
可是最终,被他屠了个干净的慈安宫里,被溅了一身血的太后却笑着告诉他,这世上是不可能有人能够真正徒手制造一个完整的生命的。
所以她不仅给了他一身的血肉,更给了他的灵魂。
只要她死了,他的灵魂也就不复存在了。
此时,乾承帝脸上甚至出现了少有的温和表情。
他依旧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笑看着闻弛说道:“很可笑对不对?朕日日不得安眠,无时无刻不惧怕着哪一天太后的人会闯入朕的寝宫,将朕拖出去绞碎。”
“可最终,竟是她用她的魂之力,支持着朕的魂魄,也是因此,让朕不得不为她陪葬。”
闻弛一时还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他紧紧握着乾承帝的肩膀,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力道已经大得指尖所陷的地方,已经有了隐隐血色。
而乾承帝却不为所动,神色却越发柔和。
他将闻弛拉下身,让对方坐在他身边。
随后,乾承帝一下下轻柔地抚摸着闻弛的脸,甚至忍不住在上面落下一个一个的吻。
“别怕,”他柔声说道,“朕其实已经猜到你会不愿意了,朕还有其他办法——朕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朕已下令让魏尹出海,以他的能力和朕给他的东西,他很快就能在外面站住脚跟。到那时,魏忌会送你出海去找他。
乾承帝退开些,目光如水地看着闻弛,“魏尹会保护好你的。”
第80章
“倒也不必如此。”
忽然, 大殿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正在对视的两个人双双看向殿门,却见阴氏夫妇正走了进来,身后站着一脸无奈的魏忌等人。
“我家阿勿自有自家人护着,何必漂洋过海去依附他人?”阴夫人抬了抬下巴, 自信满满地说道。
阴雨听无奈地看了阴夫人一眼, 却是少见地开口问道:“阿勿, 陛下给你安排的两条路, 你要走哪条?”
闻弛此时依旧紧紧握着乾承帝的手,闻言他收回视线, 低头看着两人紧握的手。
好一会儿, 他再次抬头与乾承帝对视, 却发现对方看着他的目光中, 有满满的他读不懂的东西。
即便如此, 他清楚地知道,在临近生命终点时,对方想的最多的却是他。
在回忆起和吕易城的过往之后,闻弛有一度甚至是有些疑惑, 两个孑然不同的人,到底如何能够走到一起。
世上那些夫妻,又是如何能够度过那几十年时光,而没有巨大的分歧?
直到这一刻, 他忽然明白了。
如果两人都把对方看得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话, 那确实没有什么分歧是能够将彼此分开的了。
这么想着,闻弛缓缓勾起唇角对乾承帝展颜一笑,随后他转头对他的父亲阴雨听说道:“他既然将整个帝国交给了我,我又怎可能将之赠予旁人。”
少帝年幼,太后便可监国。
其实他和乾承帝的目标一直是一致的, 他们想要让这个国家更加强大,让百姓过得更好。
乾承帝的很多手段他是不能理解的,比如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外开拓疆土的野心,想要利用战争让丰朝变得更为强大。
又比如他牢牢地压迫着上层阶级,将他们几乎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用血腥镇压来震慑这批人。
又比如,他选择让他替他生个孩子,来继承帝国的将来。
这些事情很多都有违他的世界观。
但闻弛想,他不一定要延续对方那些在他观念中属于错误的手段,但在他决定要这么做之后,他只能选择支持他。
听到他所说的话,阴雨听点点头,“可是你不是不喜欢这种事吗?从小到大,你一直说想要下山去看看,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要去世界的各个地方看看人们是怎么生活的。你喜欢到处走,从来不想被绑在一个地方。”
闻言,闻弛便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娘也从来不喜欢被拘束在阴山之上,她每天挂在嘴边最多的那句话就是‘我再也不在这破地方待了’。可即便如此,她却一次都未下过山。”
阴山虽然一直对外封闭,但是每20年就会有人下山买一些孩子回来,主要是用来配给阴山上的少男少女的。
否则阴氏在阴山上待了上千年,就那百十来个人早就绝种了。
闻弛的娘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是有山下那繁华世界的童年记忆的,最受不了的就是阴山之上那枯燥无味的生活。
阴雨听写十分疼宠她,如果她坚持要下山,他指不定不仅不会阻拦,还会偷偷帮她想办法。
可即便如此,阴凤也始终只是嘴上说说,从来没有过实际行动。
听到这话阴雨听便笑了。
“臭小子,爹娘的事也是你能打趣的!”阴凤被说得满脸通红。
阴雨听却点头笑道:“如此,那我便知道了。”
顿了顿,他转头对乾承帝说道:“既然你们要结成夫妻,那不仅要举行世俗的婚礼,还要结成我们阴山的婚契,陛下,您可愿意?”
听闻此言,乾承帝站起身,走到台阶之下,第一次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抱拳朝阴雨听和阴凤缓缓躬身行礼,“小婿乐意之至。”
听到这话,阴凤十分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谁是谁女婿还不一定呢!”
阴雨听却看了乾承帝一眼,随后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又说道:“结成婚契之后,你们二人便是魂魄相连,命运相依,结成一体,再不可分开——连死亡也不能。”
闻弛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那以他这情况,太后薨逝之后——”
阴雨听笑笑道:“你二人魂契相连,他便再不需由太后提供魂力支持了,自然就无事了。”
于是这一场动人的生离死别,就此完满落幕。
只有乾承帝在多年之后,始终有些耿耿于怀于一些事。
“你那时不是答应了说要给我生孩子的吗?”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膝下无子的乾承帝,对着早就换回了新身体的闻弛碎碎念道。
闻弛一边画着新的灵路图,一边头也不抬地哄道:“那会儿不是情况不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了,朕如今不依旧膝下无子吗?”乾承帝不依不饶。
闻弛抬头笑道:“那要不陛下找人去给你生一个?反正你也确实不能无子,不然如何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啊!”
闻弛把话给他说死了。
乾承帝立马蔫了。
不过闻弛的耳边只是清净了一会儿,却又忽然听到对方幼稚地嘟囔:“你肯定不爱我。”
闻弛听到他那样的语气,就只觉好笑。
他扶额叹息,终于转过头来认真问道:“我又哪里让您不满意了啊陛下?”
乾承帝三十大几的人了,此时却学会了撒娇卖乖,对着闻弛眨巴着细长的眼睛,却委委屈屈地道:“曲功明家的媳妇,都给他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了,如今又怀上了。”
“赵德贵家的也生了两个,富明更多,家里都有十来个孩子了!”
闻弛摇头叹笑,“我也没拦着不让你生啊,你这后宫里不还有几个不愿意出去的宫妃吗?让她们给你生几个也无妨。”
闻弛也不是真不在意,可是两个人感情好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也确实有信心对方对他的爱意不会因此改变。
所以如果真的需要有继承人,闻弛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那么一两次的事情。
可是听到他这话,乾承帝却倏然变了脸色。
他眉头紧皱地看着闻弛,一脸的受伤和不可置信,随后在闻弛还来不及解释的时候,他便已经转身要离开了。
这下闻弛倒是坐不住了。
他立马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就追了上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开开玩笑,我哪里舍得让你去碰别人,你若是敢碰那些女人一根手指头,我非把你的手给切下来不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牢牢抱着乾承帝的后腰,不然他离开。
乾承帝哪里敢奋力挣扎,只是象征性地扭了几次腰,便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转回身,满脸委屈地说道:“你连这种玩笑都敢开!”
闻弛嬉皮笑脸地哄道:“那我不就是仗着明知道你死都不会去宠幸别的女人,才敢开这种玩笑的吗?”
是啊,闻弛心想,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大方,不就是因为吃透了乾承帝的心吗?
这话一出,乾承帝才终于高兴起来了,他反手抱住闻弛,那么大个人了,却扭扭捏捏地在那里继续撒娇,“那他们都有孩子,就我没有!我都给他们送了多少回满月礼了,却都没有机会收回来!指不定心里嘲笑过我多少次了呢!呜呜呜——”
说着,他就把闻弛往里间带,那里有闻弛中午休息的床。
直到被带上床吃干抹净,闻弛才恍惚醒悟过来——原来今天闹的这一出,还是乾承帝想出来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求爱技巧中的一个!
又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