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首再次深深吻下......
夜深,窗外雨停了,枕边人安然睡去,晏兮看了看杜梨的脸庞,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地起身,掩上门出去了。
他找了一处空地,从这里看去,他们的小院子远远地掩映在山野后。
晏兮自袖中拿出析骸长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六角星芒的阵法,面无表情地把长剑丢到阵法中去。
晏兮结印,阵法中,白色的火光蹭地燃起,销火蘧然包围。
这柄析骸长剑,曾经好几次救过他的命,但是现在,晏兮不想要了。
晏莫沧炼制鷇印,鹿野台上魂飞魄散,后来一半鷇印被炼制成析骸,另一半流落到了盛京城隍檀景手中。
在清河的清平坊,琴姬和自己交过手,自己的信息应该是她告诉檀景的。
阎贺告诉晏兮,此人与晏莫沧关系匪浅,那么他认出自己也是不足为奇。
刍灵攻打清河,多半也是为了这柄析骸长剑而来,那时令君已经受过一次伤了。
后来乌素羁,再后来的敷春城,无论是润海石,还是鷇印,只要宝藏一直存在,就会源源不断地引来觊觎之人。
御器之人,岂能被器所御!
器物原本没有偏执是非,但是人心的黑暗却使器物带上了或善或恶的情绪。
天灾不可避免,但是人祸,是不是就可以竟可能地不去触碰。
敷春城偌大的池篽阵,守护润海石尚且艰难,自己又有什么本事保住析骸。
留着它,只能是连累令君。
鷇印起于槐阳天锻,曾一度毁灭,直到晏莫沧重新炼制,现在,它也该重新覆灭了,毁在我的手上。
那日阎贺明里请客吃饭,暗里把半壁鷇印带来他身边,问他的意思。晏兮让他带回去,堂堂阎君应该有办法,或毁灭,或封印。
火焰咆哮,簌簌抖动,阵法内的析骸痛苦哀嚎,它仿佛知道了自己曲折的宿命。
析骸炼制辛苦,毁灭也十分不容易,晏兮灵力修为的基础是在阎浮辟支院打下的,离开酆都的时候,年岁还小。
他不像杜梨一样自小修习,底蕴深厚;也不像阎贺一样有那么多天材地宝用来增补功力,晏兮的灵力修为一直比较薄弱。
现世流浪后 ,每天疲于奔命,也没能空闲下来好好修炼灵力。要不是凭借从小研究的毒药与天锻兵番的器械,这条命走南闯北,早就活不成了。
晏兮着重加了一层禁制,阵法内销火再燃,他的额头渐渐出了汗,晃了晃身子,脸色也有些苍白,析骸仅仅销毁三分。
晏兮咬破手指,以血为祭 ,再燃销火,熊熊火光吹得他的脸摇曳起来。
远处报晓的雄鸡已经啼鸣,天就快亮了。
晏兮想,晚间才泡下水的黄豆,该是泡发了。一会儿上了磨,一半放浆做成白嫩嫩的豆腐,一半滚了水烧成豆浆,热气腾腾最是落胃,是时候叫令君起来吃早饭。
想到这里,晏兮不由地又使了两分力气,他开始着急。
一股中正平和的灵力贯入体内,犹如浩渺海洋澎湃有力,晏兮立刻精神一阵,阵法内销火大起。
晏兮转头看去,杜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猎猎寒风将他的衣裳吹透,他的眸子安详柔和。
晏兮没有再看杜梨,他集中注意力,天色雾白的时候,析骸结结断碎,最后灰飞烟灭。
自此,世上再无鷇印。
晏兮直起身来。
“好了吗?”
“好了。”晏兮拍拍手。
其余的杜梨没问,杜梨没问晏兮你在干什么?没问晏兮你在销毁什么东西?
晏兮不知道杜梨知不知道,他或许有所感应,但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在晏兮需要的时候,给予了他帮助。
“露水重,回去吧。”杜梨说。
晏兮伸手牵过杜梨,把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庞上,颤抖着声音撒娇:“可冻死我了,令君摸摸我冷不冷。”
杜梨对他笑了笑:“知道冷,也不多穿件衣裳,半夜跑出来,冻病了,可别和我哭鼻子。”
“怎么会,令君言重了……”
......
清风吹叶,俩人携手,踏着晨光,虽不同去,却是同归。
霜降那天,千里沃野,气肃而凝。
晏兮早早就套好了车,他半个身子靠在车辕上,抱着手看着不远处,杜梨在和九龄珠交代什么。
遥海那边有人来接,是鲟鳇鱼蔑刃曾经的手下,说是遥海恢复地不错,如今遥海没有主人,请九龄珠回去主持事务。
晏兮兴趣缺缺,杜梨这方面很细心,他先是和来人告了冒犯,一点一点地问清楚,九龄珠今后的生活起居谁人照顾,事务管理是否有得力的人协助,身边是不是有可靠的人保护。
一五一十,林林总总,来接的人一一和杜梨说明了,杜梨这才放心一些。
杜梨拿出一个拉屉匣子,杨木整挖的,表面打磨地没有一根毛刺,递到九龄珠手上,“珠儿姑娘,你这就要回家了,我和晏兮此去清河,今天在这里和你说再见,这个送给你。”
九龄珠还不是很适应这种离别的场面,平时开开心心的她,今天也是有点闷闷的,她接过杨木匣子,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呀?”
她打开匣子,惊叫起来:“瓶......花瓶,我喜欢的大槌瓶。”
“谢谢你,杜令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九龄珠一直喜欢这个瓶,曾经她和刺鲀说过要买些匠人来烧制,当时仇字当头,刺鲀分不出心处理九龄珠一时兴起的小愿望,搁置下了。
九龄珠一直对这个花瓶念念不忘。
“那日站了这样久,怕是在看什么东西,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瓶子是我买的,盒子是......”杜梨朝马车的方向转了转头,轻言浅笑:“他后来配的!”
晏兮站的有些远,不知道杜梨在说什么,看见杜梨朝他这个方向转了转,他咧着嘴给了杜梨一个大大的笑容,把手撑在嘴旁,做喇叭状,朝杜梨喊话:“令君啊!霜降祝章,今早已经喝过红糖水了,此时启程一定平安稳当,莫负了清晨好时光啊。”
九龄珠看到这一幕,莫名心里激动起来,他推推杜梨的袖子,催促道:“杜令君再见,快走,快走,不要让晏兮等急了,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在遥海里,谁敢给我使绊子,我就对付他,摸营、绑票、下毒、挖陷阱、打闷棍......另外水路四通八达,我得了空闲就去清河找你们玩儿。”
“......”
你怕不是被晏兮教坏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我的宝贝儿们。
☆、斜出
马车被晏兮改造过,又大又宽敞,车内铺席,可供坐卧。
銮铃声起,马车缓缓前进,九龄珠站在路口,几乎要把手给挥断,“杜令君,晏尉君,再见了,保重啊!我有空就去找你们,回见啊!”
“驾!”晏兮狠狠一甩鞭,马车一骑绝尘地跑了起来,绕过一个山头,画出一个大大的曲线,背后的九龄珠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杜梨坐在车辕上,抬手拉过缰绳。
“令君眼睛不便,我来吧。”晏兮又给他抢了回来。
杜梨轻牵嘴角,撤了手没再坚持。
“车外风大,令君回车厢内坐坐,要是饿了,暗格里有茶水果实的;要是乏了,就铺了席子卧一卧;要是舟车劳顿了,我们就停下来歇一歇,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要在马车上一起度过了。”
晏兮着重咬了咬“一起”两个字,心头满足,只要和令君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
上次和令君驾车来敷春的时候,自己和令君的关系刚刚有所好转,这次离开敷春,令君好像和自己又是亲近了不少。
虽然此次敷春之行险之又险,但是和令君的关系有了良好的发展,还是很值得的。
“什么都你安排了,我做什么呢?”杜梨说。
“令君,什么也不用做,......就好端端的就成。”晏兮说。
按理说,晏兮一直都不算一个会照顾别人的人,但他非常享受包办杜梨的事的感觉。
如果此时杜梨还是个孩子,晏兮估计一把屎一把尿,都给他养大咯。
马车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稳稳地行驶在驰道上,旁边是云海翻腾的悬崖,万丈风呼的峭壁。
杜梨没动,他没有回车厢,深秋旷朗的风拂在肩头,让人觉得荡气涤魂,潇洒快意。
杜梨轻轻地说:“我在这里陪你就好。”
过了秋,过了冬,马车外的天气一阴一暗,细雨延绵不绝地落在草木上,从紫荆,从石榴上溅起起碎玉的声音。
邻近清河,气候越来越冷。
晏兮躺在被窝里,侧耳听了听雨敲车舆的声音,钝钝的,有些跳跃。
他抱过杜梨,给他掖了掖被角,开口磕闲:“令君你听,这雨夹着雪粒子,噼啪乱跳的,跳到地上就化开了,除夕前后该有一场鹅毛大雪。快到清河了,我有些等不急了。”
杜梨唔了一声,赶着起身披衣。
“令君干什么去?”晏兮一把拉住他。
杜梨对他笑了笑,“昨天夜里,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黄骢驹在雨雪天里拉车,脚底易有瘀伤,我去给马蹄铁内加个衬垫,要是下雪,积雪怕是会对马蹄造成损伤。”
夜间休息,马车没有行驶,黄骢驹远远地站在路边,张口扯过一把干草嚼吧嚼吧,鼻尖喷出咻咻热气。
晏兮按住他,扯过被子,用自己的身体裹住杜梨,给他暖着手脚:“令君真是操心,一路上又是缴清妖患,又是攘凶除恶,前几日这边的逢水县城还出现了好大一只凶兽,吃了数百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斩杀了它,现在令君又要操心马儿的脚底板。
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哪里操心得过来,令君放心,前几日,我已经给那匹破马垫上了,它的马蹄现在好得很。”
“辛苦你了。”杜梨说。
“诶,令君和我见外什么。”晏兮摇摇头,把被角压严实了,自己起身,拿过衣服穿了起来。
他振了振衣领,一边说:“连日来都是鸟不拉屎的山路,五十里就是清河的地界了,令君,我们快到家了。现在天快亮了,我记得这附近有一个茶摊,可以买一些热腾腾的吃食,令君等等我,早饭还是要吃一些热的好。”
杜梨穿着泽衣跟着起身,摸索着去拿外披的衣物:“我同你一起去。”
晏兮按住他:“令君这几日辛苦,多睡会儿吧,雨后山路泥泞,买个早餐而已,又不是艰难的事,何苦跟着来?”
“可是......”杜梨还要再说什么。
晏兮穿好了鞋,已经窜出了车厢,他打着帘子问:“酒酿汤圆好不好?还是生滚牛肉粥?”
“都好。”杜梨无奈笑了笑,“快去快回。”
晏兮揣着钱袋出去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看,杜梨穿着薄薄的泽衣,打着帘子,眼睛朝着他出去的方向。
晏兮心头一热,大声喊:“我很快就回来,令君稍等便是,外头冷,你快回车厢去!”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阵阵回荡。
晏兮又走了几步 ,回头看去,杜梨走出了车厢,看着他,面容温柔。
没办法了,晏兮叹了口气,跑了回去,站在车厢外,伸手揽过杜梨的脖颈。
不过晏兮就揽了一会,马上撤了手。因为他发现,雪粒子已经落下来了,袖子上落了雪,令君穿地单薄,他不愿意冰着令君。
“令君,亲亲我。”晏兮站在马车下说。
杜梨晃了晃眼波,轻轻地在晏兮唇角落下一吻,“快去吧,我便要起身了,收拾收拾车厢,等你回来。”
“嗯。”晏兮点头应下。
晏兮踏着薄雪再次出发了,买早点的茶摊就在不远处,晏兮一步三回头。
好在这次杜梨听话回车厢里去了,晏兮也能不再拖拖拉拉。那个茶摊的老板还认得晏兮,此处是清河县的交界,之前晏兮和杜梨引魂的时候来过这里。
老板乍见了从前的熟客,很是欣喜,又是多给了三只汤圆,又是多送了两只生煎包子,最后用盒子仔仔细细地打包好了,递到晏兮手上,殷勤嘱咐:“客人放心,盒子是特制的,汤汤水水的撒不了,不过这个天,雪珠子就要下来了,趁热吃,拿久了就该凉了。”
老板又磕闲话:“快过年了,荒郊野岭,猎户都歇冬了,歇脚的客人也少咯,客人这是往哪里去?哎呀,还能看到熟客,真是今日的福分呐。”
晏兮抬了抬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他,最后给足了银子钱,提着食盒,就要往回赶。
从茶摊这边的岔道下去,路过一片芦苇丛,这个时节,江面结了冰,江边芦苇也只剩杆了。
晏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冰面上,他停了下来,看了一下阴暝暝的天,抬头的时候有几片雪粒子落在睫毛上,搓搓手,暖和一些。
晏兮提着食盒穿越芦苇丛,过了结冰的江面,大路就在前方。
“晏三白!”一声怒喝。
晏兮全身汗毛倒竖,他把食盒护在身后,缦胡缨随即入手,劈开随之而至的一道凛冽剑气。
剑气余波袭来,晏兮接连后退了数十步,他把短匕扎入坚冰中,短匕在冰上划出一道白色的长线,堪堪稳住身形。
晏兮吃惊不已,胸口气血一阵翻涌,握着短匕的那只手已经被震麻。
......
何人!如此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