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风花,奇技淫巧。”小将军轻声一哼。
“这叫死亦风流。”云聿的应答令向晏颇为惊讶,他还以为云聿懂他的心思。
“君上这么花钱,还不如发给我边疆的战士们。”小将军一席话令向晏面露赧色。
秋官赶忙上前解释:“将军常在外,有所不知。如今赤栏重刑,死囚剧增,仅秋后处决远远不够,才在春夏冬三季都加刑。可一年到头都是这般恐怖场面,实在人心惶惶,不得不安抚人心。”云聿站在一旁,始终不置一词。
验收过后,云聿让众人先回去,独自留下了向晏。向晏垂头站着,玩扯衣袖,时不时瞅一眼云聿赏玩刑台的背影。
云聿道:“你是不是不大愿做这些夺人性命之事?”
向晏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道:“我没有意见。”他心想,不懂便算了,还怪我是因为不喜欢才做成这样。
云聿转身,在秋季刑台的案几前坐下,取过酒壶酒杯,问:“那倘若任由你造木甲,你最想做什么?”
向晏直言道:“重建神京,让天下百姓远近外邦都知我赤栏木甲无双。”
云聿斟了一杯,敬向晏道:“朕答应你。”一饮而尽。
向晏惊道:“君上?”
云聿见向晏的反应,也有些慌乱,举起杯问:“这酒没毒吧?”向晏连忙摇头。
云聿仰望头顶的红枫,沉吟道:“赤栏历代君王都受隗方胁迫,和亲进贡,耻辱了几百年。朕继任之时就决计有生之年镇压隗方,要蛮人再不敢犯我赤栏。所以朕偏爱武将。”向晏默默颔首。
“但晏卿的木甲,朕一样期待。”云聿凝视着向晏,粲然一笑:“待赤栏再无外忧那日,这京城就交给你。”
从那天起,向晏夜以继日,潜心机甲。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云聿夙愿以偿。
十二岁那年,机甲小有所成。个头约莫有两男子之高,人乘坐其中即可操控,坚不可摧,行走自如。
一日,向晏踌躇满志乘驶机甲入宫。他的机甲早先已在宫中出入过好几次,宫中人对此见怪不怪。
他四下闲逛,远远见云聿在隔壁殿外,便扬起机甲的手要打招呼。忽然,他注意到云聿身侧还有一人,并肩而行,是他从未见过的亲昵。他立在原地,愣了好久,宫人们路过还以为是新添置的木雕。
“新来的琴师颇受君上喜爱啊。”脚下两名公公路过,掩口嬉笑。
“君上玩得开,我看得不了几日欢心。”
“你又知道?人家琴瑟箫笛,样样皆精。嘿,要不我们赌一把?”
这时,身后传来小将军的声音,道:“小不点,今日又来宫中啦,跟我过两招。”
向晏回头,气势汹汹道:“打就打!”
一想到机甲会被云聿看见,向晏就格外在意输赢。可那小将军哪里是等闲之辈。操之过急的他,没过三五招就被小将军绊倒在地,擒在地上揍了个半死。
“不打了不打了,没劲。你看你这破烂机甲,别再进宫丢人现眼了。”小将军骑在机甲背上,拍了下向晏的脑袋。
“……”
“哎,你哭什么啊。让人家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我们这比武艺又不是比身高,你这机甲是模样凶狠,可也不能真替代久经沙场的将士——”向晏朝小将军挥手一盖。
小将军双手护头,叫道:“疼疼疼。力气还不小。好啦好啦,比试会输也不全怪你,这机甲操纵起来如此不便,换了是我也会输的。哎!别掐我。”
“晏卿?”云聿不知何时站在一旁。
向晏听到云聿的声音,推开身上人,看也不看云聿,驾着机甲起身,落荒而逃。
向晏一回到家,换下机甲,向喻便冲了进来。
“哥!我们去庙会吧。”
“累了,不去。”
“我听说来了各国的戏班,还有你喜欢的傀儡戏,走嘛走嘛。”
“要去你自己去。”
向喻一听,撅嘴攒眉,推了向晏一把,气呼呼跑出去了。
那晚,向晏早早上了床。可辗转反侧,依旧心心念念那傀儡戏。他叠了床被褥,装成自己,悄悄溜出门去,也不叫向喻。
庙会的傀儡戏果真精彩绝伦,向晏看了一出又一出,仍觉不尽兴,后来干脆趁人不备,溜进了后台。
只见一屋里满满堆放了各式人形傀儡,惟妙惟肖,有掌心大的小家伙,也有一人高的大人偶。那些傀儡技艺均在自己之上,看得他兴奋不已,恨不得偷回家仔细研究。
就在这时,他发现一群傀儡中有一人,五官与云聿极为神似。他害羞走到那傀儡跟前,摸了摸傀儡的脸,见傀儡一动不动,便放大胆上前,一把抱住。傀儡倒下,他扑在傀儡身上,咯咯偷笑。可笑着笑着又抽泣起来,哭着哭着又睡着了。
次日,向晏醒来,发现自己被装在了一大箱子里,身上身下都是傀儡。他感到箱子颠簸,应该是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他爬到上方,努力推箱盖,发觉上了锁。于是他不断拍箱,大喊放我出去,可车队热热闹闹,前后还有人唱曲儿,压根没人注意他。
他把箱盖推出一条缝,探头窥视。马车穿过京城大街小巷,眼见着就要路过向家。他准备途经之时大声呼喊,谁知正巧遇上天子的马车停在家门口。
云聿下了马车,父亲出门迎道:“臣不知君上前来。”云聿道:“听闻晏卿的机甲大有进展,朕等不及就来了。”父亲一听,忙请云聿入府上。
向晏躺回傀儡堆中,放弃求救。他想到昨日一战的不齿,痛下决心。不成为云聿心中无可替代的那个人,他绝不回家。
向晏坐在床边,手握刻刀,对着床上人偶发呆。时庭突然出现在身后,问:“主人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日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一看眼前人,那日天雷劈下的场景又再度浮现,向晏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柔夷都有法术可飞霞造云,怎么不能有人会行雷施雨。那日的天雷极可能就是扰乱御甲祭那帮人所为。”
“可君上走前问我是否还会为他守护赤栏,你说他是不是有所预见?”
时庭冷笑一声:“云聿一向对你说这些话,没想到连死前都不放过,你最好不要多想。”向晏说也是。
时庭对着床上那张云聿的脸,不悦道:“这人偶本来是我的,没想到这就便宜了他。”
“殿下还和死人争呢。”向晏嘻嘻一笑。
“说得好像我还活着。”
“天谴的传言这几日都传到边境了,举国上下抵制木甲,人与人偶皆惶恐不安。眼下必须辟了这天谴的谣言,否则赤栏又要回到几年前。”向晏见自己说完这话,时庭脸色更差了,忙好声劝道:“殿下也不愿看这些年的心血,一朝毁尽吧。”
时庭叹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改口道:“这脸做得可真像。”
向晏一怔,忙道:“我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殿下快试试。”
时庭惊道:“为何要我来扮?”
向晏咦了一声:“这人偶上有晴远给殿下的签名,我又不能进去。况且殿下不想治理赤栏,复兴木甲吗?”
时庭道:“要称帝也是以自己的名字,扮成云聿算什么。”
可他嘴上虽不乐意,终究还是附了魂。向晏扶他起身,欣欣然一笑。时庭眉头一蹙,伸手揪了下他耳朵。
“怎么了,要出门吗?为什么要伪装?”向晏抚着刚变过的脸,不明就里。
“不出门。就是看你不爽。”
灵堂前跪着十二位守灵的皇子,悲切抽泣。其中就数太子哭得最凶。
一皇子低头,掐指默数。身旁的皇子问:“数什么呢。”那皇子道:“算日子,已经过了三日。父皇尸首焦烂,放不到七日,我猜明日该下葬了。”
身旁皇子轻笑一声,哭道:“父皇啊!”其余皇子闻声,又一齐哭喊起来。
这一闹,把最小那位皇子的瞌睡给闹没了。小皇子掩口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见两名太监进灵堂更换烛火。
忽然,小皇子两眼一瞪,哇地一声哭了。他魔怔似的,要往外跑。身边皇子见状,拉住道:“干嘛呢,跪下。”小皇子说:“皇兄,有鬼,我怕。”皇子道:“怕什么,有鬼也是父皇回魂来看你。”
正说着,那皇子发现棺椁前站着一鬼。他缓缓松手,放小皇子跑出去。
“向……向晏?”
众皇子抬头,四散而逃。太子忿忿起身道:“你还有脸回来?我父皇待你如何,为了你改节庆办祭典,还在天下人前道了歉,你居然引天雷要了他的命!”
皇子们躲在墙角跟着起哄。向晏瞪了一眼,他们又低头避开视线。
向晏飞到太子跟前,太子步步后退,颤声道:“你想怎么样?连我也要杀吗?”
砰地一声巨响,棺盖落地。
皇子们吓得魂不附体,惊叫跑出。他们招来了一帮侍卫,围住灵堂。但见棺材里伸出一手。
“你们就这么急着把朕装在棺椁中?”棺中人一身寿衣,缓缓坐起,拂去身上的纸钱。
边上太监将棺中人搀出,对侍卫道:“还不快去拿衣物来给君上换了,把这灵堂拆了,棺椁烧了。晦气!真晦气!”
混乱之中,再没有人在意向晏去了哪里。
第077章 选妃 那殿下明日还翻我牌吗?
话说云聿受了一道天雷,醒来却发现自己置身云端,遥遥可闻仙乐,浑身上下毫发无伤。
“完了完了,怎么还不结束啊。”不远处一颗桃树下,一仙童来回徘徊,背后还跟了一只龙身人面的小灵兽。
云聿上前道:“小仙君为何烦忧?”
仙童欣喜道:“仙官哥哥也来参加上仙宴吗?可否进去替我同普化天尊递一句话?”
云聿笑道:“你们那仙宴我一凡人怕是进不得。”
“不是仙官吗?”仙童一脸失落道,“那惨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赤栏要遭殃了。”
云聿一听赤栏,赶忙问:“出了何事!”
仙童恼悔道:“我刚才路过,见小雷神独自在那聚精会神的,想同它开个玩笑,就在背后拍了一下。谁知它受了普化天尊所托,正在行天雷,这一下,把那天雷打歪了。”只见那小雷神垂下头,摸了摸肚子,嗷嗷叫唤,好不委屈。
仙童继续道:“原本这天雷是要阻拦破坏赤栏御甲祭之徒。当时那贼人就混在祭天的侍卫中,离天子数步之遥,意欲袭击……”
“所以你就打中了那天子啊。”云聿笑了。
仙童点了点头。云聿问道:“眼下你想找你们普化天尊活死人?”仙童摇头道:“那法术我也会。”
“那你愁什么。”
“哥哥有所不知,这赤栏天子早已位列仙班,如今一死,必定飞举。我这下若说要活了他,不是要贬他下凡吗?人家肯定不愿,我才想请普化天尊去解释。”
“既然可升仙,你也算做了桩好事,为何非要再活了他。”
“对他是好事,可对赤栏却不然。御甲祭乃是赤栏推行木甲的重要节庆。如今天子在祭典上被雷劈死,百姓都当是天谴,忌讳得很。赤栏虽不比偃方,却也有近三分的百姓是人偶。如此一来,可是要天下大乱的。”
云聿蹙眉道:“快别说了小仙君,速速将我送返人间。”
“你?”
“我正是被你劈中的赤栏天子啊。”
时庭倚在床头静静说完故事。他瞥了一眼床前一排皇子,神色迥异,或有取笑不信的,或有惶恐疑思的。
太子带头道:“父皇死而复生,又幸得此仙机,儿臣听了喜不自胜。”
时庭轻笑:“不是大失所望便好。”他说完故意睨了一眼太子。
天雷一事后,太子本能即日继位,自己突然来了这么一遭,可谓是晴天霹雳。可这太子眼下虽面色仓皇,目光中并不见丝毫恨意,想来并不是他。
七皇子困惑道:“儿臣听说这起死回生,借尸返魂,都用的是原本或他人的肉身。为何父皇回来,那具焦尸还在?”
时庭咳嗽一声:“焦尸不祥。”
几位皇子一听,都暗暗掩面,笑七皇子口快愚钝。太子机敏,立即接道:“你说的那是地府返生,同这天神降世能一样吗?”众皇子各个颔首称是。
五皇子道:“儿臣听父皇这梦倒觉得另有一层意思。那小仙提到扰乱御甲祭之人有谋害父皇之意,而当日天雷失误,行刺者依旧逍遥法外,幕后之人更是无人知晓,此事不可姑息。”
时庭嘴角一撇,道:“还是老五有心,朕正有此意。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由你彻查。”
五皇子作揖道:“儿臣遵旨。”太子眉梢一挑,看来有些忌惮。
时庭见该说的说完了,咳嗽了两声,对皇子们道:“你们守灵三日不眠不休,也早点回去歇息吧。”众皇子道:“父皇保重身体。”一一退了下去。
时庭招来身边内官问:“你今日可有见到昨夜扶我出灵堂的公公?”
内官摇头道:“那公公看起来不是我们这殿的,君上可是要找他?”
时庭道:“不必找。你让人准备一下,朕想洗洗昨夜棺材里的晦气。”
四周水气氤氲。时庭躺在池中,两名侍女一左一右伺候沐浴。
一侍女道:“君上的胳膊比从前结实了许多耶。”时庭得意一笑,虽说这只是晴远做的人偶,听来却像是他比过了云聿。
另一侍女道:“痣的位置也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