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庭随口胡诌道:“重生后肉身起了些变化。”
侍女附和道:“痣有痣相,感情是帝王之相变为天人之相了。”
正洗着,侍女忽而咦了一声,手抚时庭肩胛道:“这疤痕是?”时庭立马推开她的手。
侍女跪地磕头道:“君上息怒,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
时庭见池上水气甚浓,那侍女应该并没看清楚,于是冷静下来,摆手道:“没事,只是雷击一事落下的心病,你们先退下吧。”
两侍女相视无言,战战兢兢告退。
时庭低头,摸了摸肩胛上的签名,还真需多加谨慎。他又想:这向晏昨夜离去,说到地府办事,至今未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若是他在宫中,听说自己去沐浴,应该会马上冲过来阻拦才对。
此时一木甲慢悠悠驶来,活像一装了滑轮的大书柜。不过那柜中装的不是书,而是一根根细长的彩签,签上刻的名字均用金漆描过,甚是华美。
木甲问:“君上今晚点人吗?”
时庭从池中起身,披了件袍子,在木甲前席地而坐。他读了读彩签上的名字,拉出一根,抽到了一幅妃子画像。
“原来天子哥哥都是这么翻妃子牌子的啊。”时庭端详彩签,发现签面所漆颜色对应了妃嫔的等级,签背上还记录了临幸次数及上一回的时间。若有子嗣的还标有笑脸,笑脸是红色则代表正怀着小皇子,黑色则代表皇子已出生。
“这该不是主人做的吧?”时庭兴致勃勃一根根抽来看。
“太冶艳了。”
“太端庄了。”
“宠幸了这么多次,应该很容易暴露身份。”
“只宠一次,肯定是有哪里不好被云聿嫌弃了。”
“尚未召幸……天子驾崩,侍过寝却无子嗣的妃嫔是要送去陪葬的,还是不要多害几个女子了。”
最终时庭抽到一位,只临幸过两回,也无子嗣。他琢磨道:“这一位即便发现了我的身份,应该也会为了躲避陪葬,不敢揭穿。”于是含笑揭了签。
时庭回到寝宫,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内官小声来报:“太后驾到。”他心中一沉,知子莫若母,这关不容易闯。
一进门,太后便上前握住时庭的双手,满目泪光。
“母后憔悴了。”
太后见到儿子,摸到了人,听到了声,终于安下心来,微微颤颤坐下道:“这几日我米粒未沾,就吃了几口茶,还听那些内官婢女的话,烧了一大批宫中的木甲,只怕天怒难息。”
“不孝子害母后操心。”
太后摆手笑道:“你不知道,我前几日还暗地里请人来做法事,定是疯了疯了。”
“法事?”
太后凑到时庭耳边低语:“招你的魂魄回来,附身人偶。”时庭笑了,太后也笑了。
太后又道:“请了好多道人,都说不愿意,怕再遭天谴。后来总算有一位答应,可怎么也招不回你的魂魄。如今一想,你有那般境遇,当然招不回来了。”
时庭点头道:“皆是虚惊一场,母后大可宽心。”可心中却甚是疑惑,为何会招不回云聿的魂魄。
太后挽起时庭的手道:“今日我来,还有一事想与你商量。”时庭说:“母后请讲。”
“我那寿宴原本都操办好了,却因遇上御甲祭这事……”
“如今自然要再办起来。”
“这次我想请庭儿来。”
时庭听闻,面带微笑。太后又道:“那孩子自小骄纵,这些年为你戍边,吃了不少苦。他母妃在世时与我情同姐妹,我心里是有惦记,却不敢同你说,知你自有打算。不过这三日里为你祈福,我反复琢磨,究竟这些年做错了什么遭此天怨,思来想去,就这一件事心里过不去。”
时庭道:“怀王前些日子因民怨下了天牢,才刚回去,眼下身子怕是还未恢复。”
太后轻责道:“知道你还让那些人对他用刑。”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嘛。”时庭踌躇道,“只是寿宴在即,也不知是否赶得及……”
“送上拜帖,他不会不来的。他不是有那鹏鸟可日行千里吗?”太后甚是坚持。
送走太后,时庭去了御书房,回到寝宫时已是夜里。他站在宫前,叹了一声,招来内官道:“去查查昨夜那位公公,朕有话问他。”
内官离去,时庭步入房中,发现帷幕里有人,这才想起是白日里选的妃子来了。只见那妃子低垂着头,一袭白裳,朦胧之中,比画像上的更为脱俗。
时庭撩开帘幔,忽而一愣。
“殿下。”话音未落,妃子双脚腾空,被抱了起来。
佳人柔情脉脉,伸出两条玉臂,轻揽下君王的脖颈。珠钗坠地,锦衣滑落,怜我怜卿。宫人会意,缓缓撤下。
时庭宠溺地揉捏眼前人耳垂,人偶的脸瞬间变作他那朝思暮想之人。从前这家伙总是躲着他,今朝终于愿意互通心意了。
“晏……”
时庭忽然意识到自己那张云聿的脸,眼神骤冷。他心中挣扎须臾,最终还是推开向晏,倒在一旁。
“主人怎么来了。”
向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泼冷水浇的是遍体凌伤。一切都是逢场作戏?旁人一散,戏也落幕?刚才自己动情,不会被看穿吧。
向晏干笑:“我听闻今夜有人要侍寝,这不是怕殿下露馅,才混进来了嘛。”他狼狈地弯腰去捡床下衣裳,心口硌在床沿,生疼。
时庭道:“怪不得整日不见你。”向晏边穿衣边道:“我不只忙这事。早先我还去了趟地府,打听天子的消息。”时庭没有应声。
“鬼门关没有他出入的记录,生死簿上的名字也没有被划去。”向晏兴奋道,“说明是阳寿未尽,冥府不收——”
“那还找他做什么。”时庭打断道,“不如先从御甲祭入手,将幕后人找出,以防再生事端。”
向晏嗯了一声,小心点了点头。
时庭意识到自己口气太重,拿起妃子的签敲向晏胳膊道:“原本的妃子给我弄哪儿去了?”
“那位姐姐啊。”向晏嘻笑道,“她虽是天子的人,但无子嗣,前几日听闻天子暴毙,不愿活祭,就找了条白绫寻死,所幸被人及时救下。今日我去找她,同她说,君上人虽回来,可迟早也是要升仙的,她一听就逃了。”
“呵呵,真是亲主人,让我扮云聿,一点帝王的好处都不给。”
向晏辩解道:“不是的,是因我扮个没有身份的公公,诸事不便。这位妃子素性冷淡,认识的人没几个,若是打点画师,换套画像,回头殿下再送点人,把原本伺候的换一遍,日后我就能名正言顺与殿下见面了。”
时庭一听,似乎心情大好,说:“你倒都替我想好了。”向晏狡黠问道:“那殿下明日还翻我牌吗?”
时庭骂了句笨蛋,又道:“对了,还有件事你得速速帮我办了。”
“殿下安排。”
“三日后太后寿宴,邀请了怀王。”
“哈?”
第078章 狱卒 恭喜娘娘,祝娘娘早生贵子
夜里一缕阴魂潜入,乐钧和玉引睡在床上,浑然不觉。魂魄化出利爪欲向乐钧索命,玉引倏然睁眼,揣紧手中串珠。魂魄逃之夭夭。
玉引蹑手蹑脚下床,走到门口,对着串珠道:“祖师爷?”
“对不住,这么晚了还找你。”
玉引笑道:“我们共用人偶那一阵,可不比这还晚嘛,出什么事了。”
“之前你借我的人偶,还在吗?”
“一直闲置着。”玉引望向工坊。
“那可否借我一用,三日之后。”
“上次弄坏了还没修好。不过放心,三日后必定送去你那。”
向晏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实在是急用,临时做一个又来不及。”
“人偶本来就是给祖师爷的,若不是出了事……”玉引心中愧疚,没再说下去,改口问道:“还是送去老地方吧。”
“对的,拜托了。”
玉引与向晏通完话,打算进屋,一回头就见乐钧立在身后。
“他也真是命大,去了地府还能回来。上次你造的那批人偶也是为了他?”
“若不是你用阴土收了十万赤栏百姓,祖师爷至于大费周章用那些人偶换鬼魂吗!”
乐钧轻笑一声:“之前也没见你为阴土之事同我生气,还怨我利用了给你的签名?”
“你是不是早有预谋?”玉引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我是真的想给你签。但也是真想除掉你那祖师爷。”
“你……”
乐钧冷漠道:“谁让他和魏王半路杀出。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可不是为了送他们上王座。”
“但凡拦你路的,无论是谁你都要对付。”玉引将袖子狠狠一摔。
“你去哪里?”
“我有事要忙,你自己睡吧。”玉引头也不回,走去工坊。
玉引点了灯,抱出之前那副被打烂的人偶,搁在案台上修复。正修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重要之事,取来纸笔,涨红着脸翻出乐钧的签名。他必须先破解了这耻辱的印记。
熬了一晚上,玉引终于将人偶修好。他招来一抬飞轿,命人偶坐上。
飞轿问:“大偃师这是要送人偶去哪儿?”
“赤栏东城的向府。”说着投了一颗金锭。
“长路漫漫啊。”飞轿颠了颠轿肩,缩小轿身,伸长轿杆,准备长途飞行。
玉引一听,忽然想起昨晚光顾着生气,除乐钧签名,却忘了想办法给人偶施加保护。此行去赤栏山长水远,这人偶又什么鬼魂都能附身什么偃师都能操控,一不留神定要误了祖师爷的大事。他如今身死,没有资格签名,可要再找个偃师又来不及。
“诸邪回避!”玉引吟诵了一道冗长的符咒,将轿子里里外外裹得严严实实。他对飞轿嘱咐:“此符能驱散沿途恶鬼游魂,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切莫把轿帘打开,也不可把人偶放下。”
向晏听到有人叩门,开门一看,是选妃木甲。
“你来啦。”向晏弯腰敲敲木甲的头,头顶上翻出一排按键,有数十个汉字。
这选妃木甲在君王抽了彩签后,会自行寻路去妃子宫中报喜。为避免消息被半路拦截,被点名的妃子需要输入密文,选妃木甲才算完成使命。
向晏昨日来时,他假扮的妃子已取得彩签,因而并未能窥见那妃子的密文。不过他手头有一则万能密文,原本是用于维修木甲的。他在按键上输入了“木甲开元”四字,木甲唤了声主人,后背啪地一声弹开,任君修理。
向晏取了彩签,合上木甲后背。木甲得知彩签已取,道了句:“恭喜娘娘,祝娘娘早生贵子。”向晏呵呵一冷笑,后悔当年加了这句话,目送木甲离去。
“恭喜娘娘。”又来?
向晏闻声抬头,见眼前来了位妃子,贵气逼人,品级应该比自己高出许多。妃子随身还携了一丫头,趾高气扬的模样,手中拎了一食盒。
向晏道:“听闻当年造此木甲,本意是为了保密君上私事,不受后宫人操控。这位姐姐一路跟它来,怕是不妥吧。”
妃子道:“娘娘误会。久未受垂怜的妃子连续两日得恩宠,又是天明而归,难免遭人嫉妒,我今日来是特地奉上此物的。”
向晏领那妃子进屋,妃子在桌前坐下,向晏不敢坐,只在一旁站着。但见那小丫头撂下食盒,从里头端出两碗冷茶汤。
妃子从袖中取来一小锦盒,盒中仔仔细细放了一只木甲金丝雀。
妃子将金丝雀放在第一碗茶汤前,雀儿低头啄了啄,毫无反应。妃子再将雀儿推至第二碗茶汤,雀儿啄完,扑扇翅膀,叽叽喳喳叫起来。
“真可爱。”向晏佯装惊喜,伸手去摸那雀儿。谁知妃子挡在前,端起第二碗茶汤,泼在一旁的菖蒲上。菖蒲叶顿时转为乌黑色。
“这木雀儿是用来验毒的?”向晏对着那棵白白牺牲的菖蒲喟然叹息。
“娘娘是聪明人。木甲金雀宫中仅十三只,除了君上只有受宠的皇子妃子才有。”
“得不到的若是被人下毒也无所谓是吗?”
“每只木甲金雀都是偃师向晏亲手所做,只有得了君上默许才能得的。娘娘知道君上偏嗜木甲,想在宫中立足,怎能不有几件向晏真品。”
向晏含笑坐下,问:“既是这么稀罕的宝贝,姐姐为何拿来送我?”
妃子挥手退下丫头,低语道:“娘娘可知道君上此番复生的原由?”
“神仙下凡救世。”
“这神仙迟早有一日要回天庭。或许是十年,或许是十天。今日纵然万千宠爱,可倘若无子嗣,他日还不是要……”妃子比了个砍头的手势,向晏故作怵惧。妃子莞尔道:“不过到时候新君继了位,是死是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向晏问:“姐姐是替太子来的?”妃子道:“知道还叫姐姐呢。”
向晏起身行了个礼,盈盈一笑:“还请太子妃代为向太子道谢,日后有需要的地方,我必定尽心尽力。”
这晚,向晏又爬上了龙床。他发现时庭合眼枕袖,不由笑盯着看。
时庭翻过身去,向晏知他没睡,跨过他跳去另一头,咬耳朵道:“殿下?”
时庭又翻身,向晏又一跳,谁知哎哟一声,踏了个空,跌落床脚。
时庭焦急探头一看,向晏躺在地上,眉头还紧拧着,嘴上却是笑的。他问:“殿下等急了?”
时庭躺回床上,质问:“去哪里了这么晚。”向晏答:“回了趟向家,打点了太后寿宴之事。”时庭正要追问,却听向晏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