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做噩梦了,梦里喊了两声。”商别云的发丝蹭在程骄的脸上,特别痒。他也在心中拼命忍着这个痒,装出睡意的声音,慢慢对商别云说着:“我怕先生吵醒渺儿,才过来看看,叫你你也没醒,直到把你抱在怀里,你才消停下来。”
商别云有些不信,皱着眉头,还是想从程骄怀里蹭出去:“你少胡说了,我根本没做梦。”
程骄正绷着一条线,被商别云这样闹着,眼看就要绷不住了,他索性直接将腿压在了商别云的腿上,将人牢牢地带向自己的身体,控住按好了,才开口:“先生也是男人,能明白我吗?老老实实躺着别动,咱们今晚就相安无事,懂?”
商别云像是石化一样,彻底僵住了。黑暗中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身子,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第69章
程骄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醒来的时候,明明已经不记得梦的内容了,可一睁开眼,嘴角就不自觉地带着笑。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向身侧摸去。
却摸了个空。
在美梦的余韵中,程骄睁开了眼睛。身侧的床榻冷冰冰的,空无一人。
床榻之外,隔着屏风,传来压得低低的说话声。
“……青州、兖州、定州附近的点子很密,多留意些,尽量绕远,切勿硬碰硬。”
“知道。平湖跟不老泉已经解决了,昆山那头估计会慢一些,至于玉湖,我暂时还没那定主意。”
“别云,君子不立危墙,事关重大,我对他不放心……”
“知道。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
“但愿吧。多小心他……”
程骄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说话的男人叹了口气,正伸出手来,想拍拍商别云的肩膀。
程骄直接踏前一步,将那人的手腕抓住了。
“舍得醒了?”商别云半抬起眼皮来,瞥了程骄一眼。渺儿正趴在他的膝盖上,伸着小胖手去桌上够果子吃。
“不知怎么了,睡得这么死。就睡在先生身边,可先生醒了我都不知道。先生该把我叫起来服侍的,我都不知道有客人来。”
坐在他对面,被程骄握住了手腕的男人回过头来。
“季大人?”程骄松开了他的手,语气间颇有些意外。
“不用叫季大人了。我早都卸了任,随便叫我个季大哥什么的就行。”季澄风颇有些玩味地,上下打量着程骄,揉了揉自己手腕:“几年不见,你小子又长高了?这手劲儿也见长啊。”
商别云闻言抬起头来,季澄风冲他一撇嘴,晃了晃自己手腕,明晃晃的五个手指头印。
程骄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见商别云果然怒气冲冲地瞪过来,赶紧把话圆开:“先生早起还没吃吧?我把小二喊上来,叫点东西。”
商别云见渺儿够果子盘够得费劲,直接将小人抱起来,放在了桌上:“不用了,你醒了正好,我们不耽搁了,接着赶路。”
程骄有些为难:“不吃早点怕是不行。先生……”
“我说赶路,你听不懂话是吗?”商别云的眼神冷冷撇过来。
他憋了一晚上的气,本想着等早上渺儿醒了,定要狠狠收拾程骄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崽子一顿,却没想到天刚擦亮,季澄风就找上门来,还正好让他看见了自己跟程骄睡在一张床上的一幕。他全身是嘴也不好解释,因而现在看程骄,正处处不顺眼。
“可是先生……”程骄温声劝着。
“没事别云,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季澄风笑着打圆场,却像是故意一般,伸出手来,慢慢地拍了拍商别云放在桌上的手,“吃些东西再出发吧,就算你能吃些干粮对付着,渺儿也不能呀。”
对上季澄风,商别云的神色松动了些,过了半晌,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程骄看了眼季澄风的手,垂下了眸子,眸光在晦涩不明的暗处,闪烁了几分:“那我这便去,叫他们送些东西上来。”
照惯例,先喂饱了渺儿,三个大人沉默着吃起了早点。
程骄夹了一个酥饼,放进了商别云的碟子里,话却是对着季澄风:“季大哥,不是纯种人族吗?我还以为那次之后,季大哥会跟我们鲛人划清界限呢,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倒跟我们先生亲近起来了。”
碍于季澄风在场,商别云不好将那块酥饼扔回程骄碗里,只用筷子将它拨了拨,拨到了盘子的最边上。季澄风眼看着他的小动作,笑了一下,夹了一筷子干丝,放到了商别云面前,漫不经心地答着程骄的话:“哪来的划清界限,再说了,我跟商大家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惺惺相惜。倒是我有些不明白,你说我们鲛人?说的是咱们这边呢,还是那个神经病那边?”
程骄冷笑一声,直接将商别云面前的盘子端走了,另盛了一碗粥,放在了他面前:“干丝太油了,先生喝粥。”
“哦你可能不知道,他这两年偏爱甜的了。别云,粥里要不要拌些蜜枣?”
商别云远远看着自己盘中那块好不容易剔好了刺的鱼肉,又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白粥,终于忍无可忍:“你俩不爱吃就出去,能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吃个饭了?”
季澄风逗人逗得正起兴,哪会这么容易撤手。他半真半假地冲商别云抱怨:“这小子跟小时候比,一点儿都没变,从小就这样,谁凑近了你,他就呲牙,小狗儿一样。”
程骄捧着碗喝粥,抬着眼,眼神与季澄风交汇,无声地交锋了一段。
商别云将自己的盘子端了回来,好不容易吃上那口鱼肉:“行了,你别惹他。赶紧吃,吃完了赶紧走。昆山那里还指望着你呢,少在我这赖着耽误时间。”
季澄风那洋洋得意的样子一滞,程骄放下碗,不动声色地,捏起个蜜枣来,塞在了自顾自玩着的渺儿嘴里,又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笑吟吟看着商别云。
季澄风带着诡异的笑容,最后打量了二人一眼,趁着天色还没全亮,又从客栈的窗子跃了出去。
程骄关上窗子,上了两道栓,回过头来,商别云正站在床边,收拾着渺儿的东西。他走上前去,默了一会儿:“季澄风……是做什么来的?”
“我们有些事,在托他办。他时不时会来找我,说一下情况。”
程骄非常乖觉的,没有问是什么事,只是自己憋了一会儿,闷闷的:“都是大半夜爬窗子来?”
“什么大半夜,这不都早上了?他这个时间走正门难免惊动店家,走窗子方便些。”商别云穿戴整齐,带上了帷帽,回过头来:“你还不收拾?”
程骄闷着应了一声,兴致不高。
商别云懒得管他犯什么神经,抱起渺儿,将他遮在帷帽下面,率先走出了房门。
店老板已经站在柜台后面了,见贵客下来,紧接慢迎:“哟,小姐起得早。今日便要走了?”
“小姐”没理他,带着帷帽,冷冰冰地点了点头,走向了店门。
店老板不以为意。贵人家的小姐,眼高于顶,寻常不与人讲话也是有的。
程骄紧接着从楼上下来,追了上去。店老板赶紧走出来,将人送到门口。
那“小姐”也没走远,正在门口等着。见程骄跟店老板出来,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
程骄朝人走了过去,店老板躬身相送,那“小姐”突然开口了:“行了,看在你哭着求我的份上,我也答应了你一次。回你夫人那里去吧,从今往后,可别再缠着我了。”说罢潇洒转身,扬长而去。
声音沉隽,酿良而醇。
分明是个男人。
店老板与程骄双双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程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随即越笑越开,肩膀都发着抖。
老板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人,叫人当面揭了短,不会直接疯在这里吧?万一疯起来,砸了自家店可怎么是好?”
程骄缓下笑来,偏头看了眼店老板:“不好意思,正闹性子呢,叫您见笑了。”说罢从腰间抛出个东西来,扔向了店老板:“住得确实很舒服,多谢了。”说罢,追着那人,跑了过去。
店老板愣愣的,下意识地将他抛来的东西接住了,打开手掌一看,是黄澄澄一块儿金锭子,比入店付的那块儿,还大上一倍有余。
“亲娘啊。”店老板喃喃的:“那个事儿,难不成真比跟女人,好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更,11点的。早睡的小天使可以明天看。
第70章
玉湖是湖,也是小镇的名字。
玉湖镇的确是因为玉湖才得名的。而玉湖名字的由来,却不是因为湖的形状、颜色,或是其他什么,而是因为一个传说。
神女因劫下凡,爱上了凡人,而这个凡人不像其他传说中的男人,亦是全心全意地爱着神女。二人和和美美,共度了几年,神女样貌未曾稍改,而凡人却肉眼可见地衰老了下去。后来有一天,神女正站在湖边,呆呆地看着水面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容颜,天神突然在她眼前现身了。天神告诉她,她是自己的女儿,因为犯了一些错,所以才来到了凡间。如今罪已经赎完了,天神让她选,是要跟自己回去,接着做与天地同寿的神祇,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心爱的人老去。
神女走了,不慎将爱人送她的玉佩坠入了湖里。玉佩上沾着神女的眼泪,因此玉湖的水,从那之后,也变得特别咸。
商别云用手指蘸了一滴玉湖的水,放在嘴里尝了尝,皱了下眉头,揽着袍子的下摆,站起身来:“你从哪儿听来的?”
“街上,去买干粮的时候,随便与人闲聊了两句。”程骄将商别云的手拽了过来,从怀里掏出块帕子,细细擦着:“干净吗?就往嘴里放。”
商别云最近一段时间,被程骄殷勤的伺候弄得没脾气了,懒得与他撕扯,手就这样放着,任由他擦,眼睛望着湖面:“还不错。”
“什么不错?”程骄趁他不注意,明明擦完了,却把人的手拉着,多攥了一会儿。
“这故事,还不错。是难得的合情合理的故事,写了个长脑子的神女。”
程骄不置可否,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商别云的掌心:“传说而已,听过就算了,何必讲求什么合理不合理。”
商别云微微点着头,将手抽了回来,把另一只手上抱着的渺儿递给了他:“你先去镇上,找个客栈吧。好好找,其他都无所谓,要有两间空房的。”
渺儿见了水,有些兴奋,,咿咿呀呀地喊着,挣着小手小脚想下水,在程骄怀里拧成一团。程骄按着怀中的小肉团子,看着商别云,有些迟疑:“先生我……”
“去吧,去定下房间,喂渺儿吃点东西喝点水,再一起回来找我。”商别云看着他,眸子定定的,语气不容再辩:“我也累了,懒得在街上跑来跑去地找。”
程骄看着他的眼睛,心下有些了然,先是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慢慢点了点头:“那我便先去了,会慢慢地、挑个好店,先生也可以安心,渺儿,我也会好好看顾的。先生……慢慢歇歇吧。”
说罢,他抱着渺儿,深深地看了商别云一眼,转身便走,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次头都没有回。
商别云默然盯着他的背影。渺儿的头趴在程骄的肩膀上,因为没有玩到水,委屈巴巴地朝商别云眨着眼,商别云没理。等到看不见他们了,商别云才回过神来,对着广阔的湖面,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解开了腰间束着的衣带。
走在街上,渺儿很快就被四处的叫卖摊位吸引了注意,将那点子没能下水的委屈抛在了脑后,对着冰糖葫芦张起了小手,啊啊喊着。
程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商别云几乎从不让渺儿吃零嘴,说是人家娘不在身边,不知道什么能喂,什么不能喂,就按最稳妥的喂,饿不死就行。搞得渺儿现在见到果子零食,小眼就开始发光。
程骄走到摊子前,摸出两个铜板给了小贩。渺儿抱上了一根快比他都长的糖葫芦,笑得口水直流。
程骄掐了他的小脸一下:“还是我好,是不是?”
渺儿还不太会说话,再说即便会了,此时也没时间理他,只顾抱着糖葫芦使劲。程骄蹭了蹭他的鼻子,小声地:“商别云是个小气鬼,是不是?”
渺儿哼唧了两声,程骄便眯着眼睛笑了:“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俊俏的少年,可爱的娃娃,不少路过的姑娘撞见了这个笑,都忍不住红起了脸,将步子慢了下来。
其中有一个姑娘,明显胆子大些,通红着脸,绞着手中的帕子,朝程骄走来,看来是想与他搭话。其他姑娘侧着眼偷偷瞟着,都替她捏着把汗,又忍不住期待着少年的反应。
“这位公子……”大着胆子的小姑娘站到程骄的身后,声如蚊讷地叫了一声,脸在朝起的日头里,像是滴着水的桃子,让人忍不住,有想咬上一口的冲动:“敢问……”
程骄突然动了,将渺儿按在了自己的怀里,躬下了身子,回转过身来,直起腰,冲着姑娘的心口就是狠狠的一脚。
姑娘小小的身子瞬间倒飞了出去,撞烂了好几排摊子才停下来。程骄毫不迟疑,也并不追击,而是反身便跑。
街面上的人都傻了眼,烟尘散过,都愣愣地站着,整个街面上诡异地没有一丝声音。
卖糖葫芦的小贩长着嘴,呆呆站着,手中的草把突然一轻一歪,草把的中间,一条裂缝整齐地划开,草茬崩了出来,草把的上半截连带着上面晶亮亮的糖葫芦,一起摔在了地上,滚在了泥里,掉在地上,还有“叮当”一声,是嵌在草把里,一片漆黑的柳叶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