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忿忿道:“你不要来这套!你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吧!”
“我在耐着性子和你们讲道理,不要逼我翻脸。”秦愈向前走了一步,见信徒们不自觉地跟着后退,甚至有一人摔倒后,他又道:“我不喜欢和人吵架,也不喜欢有人来跟我抬杠。”
他走到怒放着的花丛前坐下,枪杆做了手的支撑物。
秦愈看着葛鄞和三个少年踩熄火炭,将玛格丽特的遗骸从炙热中抬出。
他道:“你们都看到了今晚发生的事情,有谁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这么笃定祸事都是玛格丽特引起的?”
这时候那些信徒一个个像哑巴了一样,完全没了最开始的底气,他们哀怨的眼神里根本看不出一丝悔恨或者内疚。
瞿杉托着刚刚抵抗佃户时不小心脱臼的手腕,医生正在给她慢慢正骨。
她伸出一根手指来,点着那些人,笑得牙齿都在颤抖:“笑死我了,你看,这群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我们杀了他妈一样。”
“丽萨,你来说啊!”这时一只手猛地将丽萨推了出去,然后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左右人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女仆身上,她的头发散开,眼中还有泪水,怔怔地看着那具烧得漆黑的躯体。
丽萨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一只手去,她喃喃道:“不是这样的……”
“你他妈大声点说会怎么?最开始告诉我们牛羊病死的不就是你吗?你是这里的佣人,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啊!”男佃户气急败坏道。
他一说话,便有人跟着附和:“就是,你以前不是修女吗?怎么这时候不敢说话了?”
秦愈站了起来,那人哼了一声随即闭嘴。
油让地面变得湿滑,秦愈小心地将丽萨扶起来,他问她:“你都知道什么?”
而丽萨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不再哭泣,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玛格丽特的遗骸。
秦愈看着她的表情,那神情并不像悲伤。
是另一种说不出来的,
“伯利恒降生的神子……”丽萨垂下眼,眼睛看向地面说着:“曾经也会降临比斯特。”
“你胡说什么!”
“闭上你的那张妄言之口,天父不会饶恕你的!”
人们再次愤怒起来。
而丽萨坚定不改口:“我说,你们杀死了即将降生此处的真主,你们都是迫害天神的罪奴!还不明白吗?”
泪水涌出眼眶,丽萨几步冲到玛格丽特身边跪下:“我敬爱的耶稣,请您降罪于我这个愚人吧!丽萨没能挽回玛格丽特小姐的生命,全是我的过错,她是无辜冤死的啊!”
哗然一片,信徒们咒骂着丽萨口出狂言。
“庄园被病疫宠爱,唯独只有比斯特一家无事,难道你们都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丽萨捧着脸,嘶声力竭地辩解:“玛格丽特小姐未婚有孕,不是她不检点,而是因为她是下一个玛利亚啊!”
“那副画的确是小姐画的,但那是在预言救世主再次重生,即便撒旦的火浴也不能让耶稣死去。他将降世庄园,拯救我们。而你们助纣为虐,将救世主扼杀了!”
事实证明,容易被一种言论带跑的人,跟更容易被另外一种带的更远。
信徒们纷纷哭嚎着跪下去。
“为什么你们的思想会被误导?那是因为有人在欺骗你们!”丽萨站起身,她走到信徒面前,微微仰起头:“耶稣圣明,却仍然被犹大背叛。你们知道,是谁背叛了我们的玛格丽特小姐?”
信徒们跪下去陈述自己罪过。
瞿杉笑道:“不知是说她洗脑能力很强,还是他们够蠢。”
两分钟后,生者们坐在餐厅里。
“任务下达。”神诀的声音响起,餐厅里一片狼藉,他还是施施然优雅地坐在了主座上。
“七日之内,戳穿‘犹大’的谎言。谁会是那个说谎的人呢?”
葛鄞轻轻碰了碰秦愈的手肘。
“嗯?”
秦愈微微斜过去,葛鄞的手指抵住他的肩胛骨。
那里一痛,葛鄞道:“你伤口裂了。”
秦愈低头道:“啊,没注意。我一会去换一下——”
葛鄞抓住他去掸衣服的手,却不看他:“晚上,我帮你上药。”
两人说小话时,神诀突然点了了两个人:“编号1877,1903。”
众人警惕起来。
神诀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
“第一次犯规,警告。”
第30章 似曾相识
神诀说:“首次犯规仅作口头警告,望其他生者引以为戒。”
“谁犯规?”
瞿杉手肘撑在桌子上,看着其他人。
医生有些担心地看向葛鄞和秦愈,他道:“难道是那时候——”
葛鄞没有意外这个结果,反而秦愈懵了。
他怎么还犯规?犯什么规?神诀没有说过不能做的事情,凭什么说他犯规?
秦愈好笑地问:“哪里犯了规?”
他甚至站起来,直接朝着神诀那边走去:“如果你是因为,我违反了你最开始说的那句话。那我想问,哪一句话惹怒了他们?”
“又如果是因为我打伤了他们其中一个,为什么要判我犯规?或者,我和葛鄞都犯规?”
神诀缓缓起身,秦愈走到他面前,手指点桌,盯着那团无实体的烟雾道:“我们没有任何一点做错了。哪里做得不对?”
“任务即将开始,为其七日,找出‘犹大’。计时从明日太阳初升开始,预祝各位成功完成任务。”
神诀却没有回答他,秦愈看着那道身影在他面前逐渐变淡,神诀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男生气愤道:“这神诀是帮着那群疯子的吧?”
“别理他,他脑子有病。”瞿杉敲了敲桌面,她的手腕还不能自由活动,眼神若有若无地向门外瞟去,“我很好奇,那丽萨到底是个什么人?似乎没看起来那么简单。”
据信徒们所说,她以前是修女,可为什么现在成了比斯特庄园的女佣?
“我也感觉这里的人都好不正常啊。”齐敏敏缩了缩脖子,还没有从那场可怕的祭典中回过神,“那个丽萨也是,最开始看起来那么脆弱,结果居然只用了几句话就把信徒们说服了。”
秦愈站在主座的位置上抬起头认真打量起这里来。餐厅天顶上绘着的壁画,墙壁上巨大的十字架,无处不在昭示这里的人民对神的向往与崇敬。
宗教是什么?
丽萨劝说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难看,信徒们每一次欢呼,都让人心里一震。
“玛格丽特的尸体在哪里?”他问葛鄞。
“祈祷室。”葛鄞双目干涩,他难受地捏了捏眉心,“伊丽莎白要求的,若你想去看,恐怕是进不去的。”
那些信徒现在一经改口,便咬定了玛格丽特是现世的圣母玛利亚,而她腹中是未来得及降生的耶稣。丽萨恳求所有人不要再打扰她的灵魂,除非还想震怒天神,为庄园引来更多的灾难。
在伊丽莎白的要求下,他们将玛格丽特用洒了圣水的毯子包裹,
明天,棺材就会送来。
秦愈摇摇头:“事到如今没必要去确认她是否曾经有孕,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很多很杂,要想理清,很难。”
瞿杉道:“我们都有疑问吧?都来说说?”
她十指交叉,说:“我先说吧,第一,这两个佣人形迹可疑。贝克,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而丽萨在来之前在哪里?”
齐尧尧细声细气道:“我看丽萨脸上很多血,他们当时应该都在伊丽莎白身边,那些信徒冲上去抓走玛格丽特时,也许他们也受了伤。”
“你觉得他们去了哪里?”秦愈问,瞿杉耸肩表示没有头绪。
他看向了那边的葛鄞。
葛鄞靠着椅背,柔软的填充物传来的感觉让他有点昏昏欲睡。意识仿佛快要断开,他从没有这么困过。
强打着精神,葛鄞抬起眼,正好对上秦愈的眼神。对视的一刻,他又默默低下头去,额角的圣痕醒目。
看在眼里的秦愈有点好奇,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还没等秦愈发声,齐敏敏伸出手抢着道:“还有还有,我想知道为什么丽萨的话有那么大的影响?那群人都敢把牧师一起烧死,为什么丽萨两句话就说服的了他们?”
医生也道:“我也很奇怪,基督教认为,凡人皆有罪,死亡不足以畏惧,因为他们会和耶稣同生死。伍德牧师都被激动的信徒烧死,她却毫发未损。”
“也许是因为她以前是侍奉教堂的修女?那更说不过去了,修女的话比牧师还有用?”瞿杉拿起没有喝完的酒,喝了一口:“先放着吧,下一个。”
最后他们列出来几点,存有疑虑的问题。
第一,贝克和丽萨在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第二,丽萨为何能三两句就把局面彻底翻覆?
第三,那个今日到访的伯爵夫人是谁,楼下喧闹成这般,她又在哪里?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有见过有关她的任何事物?
第四,地下室里到底有什么,玛格丽特是否通过此路与那个骑士见面?
众人讨论了半个多小时,期间齐尧尧很担心伊丽莎白的情况,提议要不要前去看望,眼睁睁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被迫害致死,是谁也承担不了这样的哀痛。
然而三个人都否定了这个想法。
秦愈咳了一声道:“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探望。”
连葛鄞都少见地发了言:“除非你想见证这个庄园是怎么没有主人的。”
“今晚也许还会发生什么。”瞿杉严肃道:“以我的经验,一旦有人含冤死去,她的魂魄定然会回到这里。”
齐尧尧只得悻悻闭了嘴,男生悄悄安慰她:“我们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他们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要在意。”
她明白地点点头,陷在椅背里去了。
大门打开,丽萨走了进来,于是所有人都终止了讨论。
“他们都走了。”
她神色平静站在那里,情绪转换快到不可思议,直到她走向餐桌,秦愈开口:“你做的很好。”
仿佛仍是那个卑微恭敬的小女佣,丽萨垂下眼:“夫人还需要我照顾,各位客人也累了,就请早些休息吧。”
“请为我们带去不能探望的歉意。”医生站了起来,微微倾身诚恳道。老人的脸上是真切的惋惜:“生者幸福,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节哀。”
丽萨面色一痛,点点头,然后就朝楼上走去了。
秦愈长长吐出一口气,痛感刚从短暂的麻痹中释放出来,就迅速占据了他的半个上半身。
“秦先生,要不你先回房间去?我看你很难受,万一感染了不好了。”齐敏敏看到他痛苦的神色,担心道。
其他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全都看着秦愈。
秦愈挥挥手说不妨事,没想葛鄞也道:“你要是想伤口恶化死在这里,大可就这么晾着它。”
“你——”秦愈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状,瞿杉眼珠子转了两转,心里起了一个鬼主意。她将残羹剩菜堆到一起,大声说道:“是呀,让你同伴帮你换个药,咱们心里好受一些,这么大点地方还让你一个伤患来帮忙,那还是算了吧。”
她又道:“诶,医生就不用去了吧,房间小人多,您一去人都站不下,秦先生放不开。”
医生随即停了下来,竟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他认真思索道:“那我去借一些纱布和碘酒,你们知道怎么换对吧?”
“我很擅长。”葛鄞回答,医生放下心去。
瞿杉一个人偷着乐,秦愈瞪了她好几眼。
“那咱们就明早见。”秦愈对着剩下的人道。
葛鄞越过秦愈,走到了他前面去。
“哎哎,你怎么关心人也这么冷冰冰不近人情?既然来照顾我搭把手总行吧?怎么还一个人就走了。”秦愈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无所谓道:“还是说是想躲懒?”
葛鄞没有搭腔,脚步却慢了下来,同他一个频率。
走出餐厅,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秦愈看着他的侧脸,说:“我真好奇,你这样的人,为什么有时那么招人讨厌,却无时无刻不在讨人喜欢?”
“我有话要对你说。”葛鄞直视前方。
秦愈道:“我知道,回去再说吧。”
两人走回了3号房间。
关上门,蜡烛都没来得及去点燃,葛鄞就一把将秦愈拽到座椅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葛鄞微重的呼吸在黑暗寂静的空间里听得十分清晰,他尽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又无法不去想那个从一开始就缠绕在他心上的疑惑。
秦愈看着他这副模样,沉心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窗外的皎洁月光,透过玻璃将两人的影子投到地毯上,秦愈抬起头看着葛鄞,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两人第二次见面。
说起来也就是两天前的事情。
葛鄞坐在一堆纸壳里,手里夹着烟,那时候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葛鄞靠着书桌坚硬的角,面前的男人,给他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你问。”
“出生年份?”
这算什么问题,秦愈很快回答:“1990。今年虚岁三十。”
末了他又加上两个字:“公元。”
“家里是否有成员从政或者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