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愈若有所思,戈登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但他还是看出了端倪。
蔷薇花架将日光隔绝,地上的泥土潮湿,散发出的落叶腐烂的味道,并不叫人讨厌。
比斯特庄园周围牧场和田地都是红壤,而戈登的靴子上却是黄色的泥土,已经干了。
如果他是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地方赶来,除非他从上马到下马,都没有踩在过庄园的土地上,否则不可能一点湿润泥土都没有蹭上。
秦愈想不明白,只是将这一点当作可疑因素保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和玛格丽特是什么关系?”
戈登耳朵红了,他梗着脖子强调:“请您称呼她为比斯特小姐,也不要再以那些谣言来毁损她的清誉,我和比斯特小姐只是朋友罢了。”
“一个平民出身的骑士和伯爵千金成为了朋友?”秦愈抱着手,这个少年其他人口中描述带给他的印象并不相符,他的脸色缓和一点,“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概率太小了。”
平民?
虽然他现在脱离了斯特林家族,但是被人称作平民的感觉还是不太好。
戈登不满地鼓着腮帮子:“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请容许我——”
旁边的花丛里一阵轻响,蔷薇花藤里,出现了一只漂亮的长毛猫。
戈登的话一下哽在喉咙里,两人都定在原地。
葛鄞走过来,手碰了碰秦愈,他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结果秦愈没动,他越过他去看,那只猫乖巧地蹲在地上,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秦愈喜欢猫,特别喜欢。
这是一只英国长毛猫,毛色亮丽,看起来就很软很好摸。
这时戈登小声地说了一声:“这是……”
他的眼神变得疑惑,更仔细地看了看猫咪脖子上的牌子。
。
再下面的纹章正是他斯特林家的家纹,不会认错的,这就是他母亲——温特妮·斯特林伯爵夫人。
“这是我母亲的猫,怎么会在这里?”
戈登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秦愈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能否多说两句?”
还没等戈登说话,葛鄞插了进来:“不行,已经有人过来了。不想被发现就赶紧离开。”
戈登慌忙点点头,他再一次看了那只猫,尾巴尖和背上块斑的位置与记忆中一模一样,这就是Luna无疑了。
秦愈看着戈登翻出了栅栏,然后消失在树林里。
人声越来越近,葛鄞一把抓住秦愈的手瞪着他:“走不走?”
秦愈颇为可惜地答应:“走吧。”
两人绕过走廊,从高高的修剪整齐的灌木外离开。
这时,蔷薇花架下,一双手抱住了猫。
女佣抱着猫,看着远处的树林里的人影,一名穿着黑色素朴的妇人打着小洋伞站在远处:“哦,你找到他了是吗?”
丽萨回过身,轻柔抚着Luna的皮毛,送到了斯特林伯爵夫人面前。
“是的夫人,我找到他了。”她在夫人的手伸过来时后退了一步,将Luna脏脏的爪子给她看。
丽萨恭敬说道:“不过他的脚上有些脏,请允许我将他清理完毕再送回您的手里。”
——————
他们回到3号房间的时候,其他人也差不多起床了,瞿杉站在楼道口,像是在等他们。
她站在那里,只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马甲在衬衣外面。
葛鄞从她身边经过,一刻也没有停留,反倒是瞿杉叫住他:“一大早去哪了?也不叫上我们。”
她不甚在意笑了笑,对秦愈打了声招呼:“你们——”
“只是出去走了走。”秦愈抢在她之前道。
瞿杉点点头说:“那就一会见。”
原本冷清的庄园里回来了几个佣人,倒是用不着他们自己起灶,贝克和丽萨没有出现,应该是在伊丽莎白那里服侍。
七个人的会面通常就是在餐桌上进行的,每一个人面色都不太好,想必是昨晚那场邪典的缘故。
医生问了每一个人,昨晚上是否有听到屋外猫叫。
和他一个房间的男生眼下一大片乌青,但是他精神看起来还不算差,得到了所有人的否认后,他道:“怎么可能啊,叫了整整一晚上!一晚上!我现在闭上眼就觉得耳朵边猫叫不停,烦死人了。”
齐敏敏叉起一块小蛋糕道:“现在也不是春天了啊,怎么会有猫叫一晚上的呢?”
齐尧尧:“难道是这里的季节与现实规定不一样?”
秦愈想起来家里那位大爷在他走之前也是发情期,叫个不停。
“唉,绝育手术真是个造福饲主的好东西。”他自言自语道。
男生见她们的重点完全没有在点上,急道:“哎,你们在说什么啊,奇怪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是只有我和爷爷听到了吗?”
瞿杉难得安静,她默不作声挑着盘子里的豌豆,没有加入这场讨论。
没有人说话,葛鄞慢慢喝完水,对男生道:“你们最好小心一点。”
男生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反常的现象往往都是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的预兆,这个世界里,什么诡异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秦愈和葛鄞交换了眼神,最后是秦愈来说道:“今天是任务开始的第一天,有关这个‘犹大’如何寻找的问题,你们有什么见解吗?”
昨天晚上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个时期宗教思想的影响至深,玛格丽特虽然身为贵族千金,仍然被强制活活烧死。
所谓什么河水变黑,牛羊死去全是撒旦降临带来的这种说法,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信的。可是这里的人几乎都信教,要想给他们解释是不太现实的。
那些人强行将这些罪名安在玛格丽特身上,肯定有一个直接的原因。
但是想要找出那个“犹大”,他们还得从宗教的角度去考虑。
“让我们想想,犹大有什么特点。”秦愈说道。
第一:犹大用三十个银币将主出卖
第二:犹大在十二使徒中占一席地位,救主赐给他医治疾病和驱赶邪灵的权柄
第三:犹大亲吻弥赛亚后,将其出卖
第四:犹大最后悔恨自缢而亡
此时日光恰好透过琉璃窗投射进来,将屋内照亮。
秦愈偶然抬起头,他看着头顶眯了眯眼:“那是——”
下一刻,他向着所有人喊道:“快让开!”
一架巨大的吊灯砸下来。
所有人避闪不及,都摔在到地上。
碎片飞速向着他们冲过来,秦愈下意识挡在了葛鄞的面前,但是一块水晶碎片还是插/进了他的手臂。
葛鄞眯了眯眼,看着秦愈。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个伤口迅速愈合,只有破口的衣服告诉秦愈刚刚的确是有个碎片插进了他的手。
但是他没有在意那一点,因为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里悬挂吊灯的地方逐渐复原,墙皮仿佛没有收到任何损伤一般。
“这是什么?”男生不可思议道。
葛鄞的视线从秦愈的伤口上转到天花板,他皱起眉。
那里出现了一幅画,正是昨晚在火中被烧毁的——
《灼烧于地狱之火》
不过画中的人,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第33章 送葬路上
伊丽莎白躺在床上紧闭着眼,鼻翼间是浓重的药膏味,她喉咙干疼得说不出话来。
“查尔斯以前也是这样吧。”
她忍着疼痛,对旁边的贝克说:“他总是很要强,病成那副样子,也要起来工作。”
贝克道:“伯爵将一生奉献给比斯特家族,夫人您会好起来的。”
伊丽莎白虚弱地笑了笑,这句话就像是她从前对病榻上的丈夫说的,想不到自己也有躺在这上面的一天。
贝克将窗帘挂起来,外面有清脆的鸟叫,听着,伊丽莎白眼泪又流出来了。
“玛姬……昨天这个时候还在我身边,求着我让她出去镇上买喜欢的首饰。贝克,你听到了吗,我的小鸟,本应该也是这么活泼的。”
她被彻底压倒了,玛格丽特的死,是她最无法接受的事实。
伊丽莎白的脸色苍白如纸,低落的情绪对病人养病非常不好,贝克只能用其他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
“有几个消息呈给您,夫人。”
“说吧。”
伊丽莎白调整了一下,她稳住情绪回答。比斯特家的人都是坚强的,她还有一整个庄园和几十英亩田地要管理。
至于她死后庄园将由谁继承……以后再说吧。
“今天有好些佣人回到了工位上,佃户们也安分了许多,想必过不了几天,庄园就能恢复运转。”
见伊丽莎白欣慰地点点头,贝克道:“有关在堪底斯的那块地归于比斯特还是斯特林,斯特林夫人给出的答复仍然是十分坚决的,她坚持那块地是属于斯特林,她无法接受减免当地的佃税。”
“哼,属于?”伊丽莎白的语气冷下来,“比斯特家族统治那块地有多少年了,她也不去打听打听,一个靠着卖女儿依附公爵爬上来的家族,还敢到比斯特的人面前来炫耀。”
她摸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随便一个破落家族也能欺压到这里来了,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比斯特的土地,谁也不能拿走一捧。”
“是的夫人,比斯特家族是他们永远也无法比肩的。”
贝克手上拿着一叠信纸,这些信件都来自同一个地址,火漆蜡印着的图案,那是伊丽莎白家族的家纹。
他犹豫道:“还有就是,来自您母家的信封已经堆积了四份了,我想夫人您也许该看一下。”
伊丽莎白皱眉道;“放在那里吧,我午后再看。”
一下陷入沉默,贝克低声说:“……您午后已经安排了行程,您忘了还要去圣帕德教堂。”
伊丽莎白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良久后,贝克得到了她的回复:
“你去叫丽萨进来吧,是时候换衣服去迎接那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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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这个餐厅的风水选的不好。”瞿杉晃着长腿,她手里握着一把坚果,一边吃一边道:“不然怎么什么事情都发生在这里。”
佣人收拾着吊灯留下的碎渣,生者们站在一旁,看着那副出现在天顶的画作。
葛鄞抓着秦愈的手,来回地看着:“你真没事?”
“紧张了?”
秦愈笑着,他挽起袖子露出本来扎进了碎片的手臂:“真没事啊,你看,皮都没破。不信摸一下也行。”
刚刚那样惊险的一幕,他什么也没多想,就是下意识地挡在葛鄞面前,一瞬间作出的反应。其实两人的位置并不是最危险的,可是秦愈还是心里一紧,就好像曾经有过这样危急的时刻,他只能想到保护身边的人。
“我也奇怪,那块碎片分明扎了进去,可是它很快就愈合了。”他道:“如果这是那副画出现带来的作用,那为什么不能让我肩膀上的伤口也愈合?”
葛鄞再次看向那副画。
天顶正中央那副画已经融入了墙体,画框消失了,整块天顶都成了画纸。那火焰明亮又扎眼,十字架立在火海之中,一个穿着裙子的少女被灼烧得。
少女面部像是随便甩的一大团黑色的颜料,中间留了三个空白随意涂抹出来的一样,但是这寥寥几笔,却将整幅画的恐怖与诡异提升到最大值。
本应最精致最用心的部分,却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直击心灵。
齐家双胞胎害怕地挤在一起,齐敏敏道:“我觉得晚上可能会做噩梦。”
“他们好像看不见这个画,”医生观察着来往的佣人们的表情,“他们只字不提这幅画的事情,我问了一个,他们都说看不到什么画。”
“爷爷你没说画的是什么吧?”男生打了一个冷战,搓了搓双臂:
“要是这群教徒发现了画的内容,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话来。我算是见识过这些人胡说八道乱扣帽子的能力了,到时候说我们是祸害庄园的人就完蛋了……”
就在他们对整件事情发展疑惑不已的时候,一个仆人进来传话,教堂的人已经来到庄园大门外,与此同时,秦愈见到了伊丽莎白。
她看起来更加憔悴了,再鲜艳的脂粉也遮不住的那哀戚的神色。
佣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站到两边,为女主人让出一条道路来。
贝克和丽萨一左一右站在伊丽莎白身边,伊丽莎白换上了丧葬用的黑色礼服,缓缓走下楼梯。
丽萨手里捧着洁白的百合花,那是将要陪伴玛格丽特长眠地下的花朵。
她走到生者们面前停下,对着所有人道:“很抱歉,在客人们留宿庄园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知各位先生女士们是否愿意为我可怜的女儿祝祷送别,你们都是拥有着善良心灵的人,玛格丽特也会感激你们的。”
这样的请求没有人能拒绝,更何况秦愈他们都是怀着目的出现在这里的,虽然这个目的是否无情且冷漠。
瞿杉道:“很遗憾您的女儿逝去,我们一点忙也没能帮上,您不必如此客气。如果能够在小姐的葬礼上为她做一点抚慰灵魂的事情,那也算是消去一点罪孽了。”
伊丽莎白屈膝半蹲,感激地看着每个人的脸:“今早似乎也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我很抱歉让各位受惊了。那么就由贝克为你们带路,马车就在外面等着。”
“夫人先请。”